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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同與沖突:民國時期云南華永寧地區(qū)的“夷患”問題和民族關系

2014-04-09 12:00谷躍娟
思想戰(zhàn)線 2014年1期
關鍵詞:小涼山寧蒗永寧

谷躍娟

華永寧地區(qū),孤懸金沙江之北,地理范圍概指今云南西北的華坪、永勝及寧蒗彝族自治縣及毗連地區(qū)。民國時期,這一地區(qū)分布著漢、彝、傈僳、摩梭、普米、藏、回等幾個民族,其中,寧蒗所屬之地,鳥道崎嶇,交通不利,彝族諾蘇支系聚族而居,勢力熾盛,云南省政府政令未能行之有效,局部軍事沖突多有發(fā)生,又屢有封閉道路、內部械斗、外掠他族之事端,致地方不安,族際關系失和。對此問題,時人驚嘆:“長此以往勢將演變至于不可收拾之境,是不獨三屬漢民之大患,實亦西南無窮之隱憂!”[注]馬 鈁(時任云南省保安第五團第三營營長):《華永寧彝區(qū)治理彝務問題意見書》,載永勝縣政協(xié)文史委員會《永勝文史資料選輯》第6輯,1998年10月,第169頁。

20世紀上半葉,中國西南邊疆危機出現,云南省政府視邊政建設為要務。事實上,云南省政府亦把對華永寧地區(qū)的經營視為鞏固省防的內容之一,鑒于當地混亂失序的社會局面,經營設治,駐軍不斷,然而,民國政府的管理始終沒有延及彝族內部,華永寧地區(qū)的“夷務”[注]民國時期的彝族,在政府文書、學術文獻與民間口述中,有倮倮、玀玀、猓猓、倮夷、夷人、蠻子等族稱。為體現當時的語言意識,在不影響理解的前提下,本文的一些論述援用彝族舊有稱謂不做更改?!耙汀笔切轮袊闪⒑笸ㄟ^民族識別出現的族稱,寧蒗彝族民主改革后有小涼山彝族之稱。問題,直到民國末期未獲解決。對于這一地區(qū)彝人“不服王化”的歷史解讀,傳統(tǒng)的研究往往歸結為政府治策的失誤。顯然,這種“自上而下”的研究視角,并沒有完全給出這一問題的所有答案。

民族認同是理解民族關系的一個基礎,人類學家認為,族群指“一個民族中的各次族群單位”,族群認同是“社會成員對自己族群歸屬的認知和感情依附”。[注]王明珂:《華夏邊緣——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第10頁。族群認同在族群的互動關系中產生,認同不僅是心理層面的,而且還是行為層面的?!肮ぞ哒撜摺闭J為,族群認同是基于對利益與資源的競爭??贫?Abner Cohen)更指出:族群是和權利聯系在一起的,任何認同都可以看做是與一定的權利爭取有關。為了爭取權利與資源,在實踐過程中不同族群會利用相應的層次概念來表達。[注]轉引自巫 達《傳統(tǒng)宗教與涼山彝族文化認同》,載譚偉倫,王 剛《宗教、社會與區(qū)域文化——華南與西南研究》,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125~154頁。

毫無疑問,民族認同與民族關系的生成息息相關,如果把問題再深拓的話,在民族國家認同體系里,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還應該存在著遞進的邏輯關系。因此,在對民國時期華永寧地區(qū)“夷患”問題和民族關系的解讀中,有關彝人“本族意識”和“他族意識”,以及他們的民族認同是怎樣整合制約著民族內部、民族與政府、與周邊各族之間關系的發(fā)展,是本文關注的重點。

民國時期華永寧地區(qū)是云南民族關系最為復雜、矛盾沖突最為嚴重的典型地區(qū)。華永寧地區(qū)的彝族,與地處中國西南腹心、人口眾多、有“獨立倮倮”之稱的大涼山彝族,有著共同的地緣和族源關系,對這一地區(qū)民族問題的研究,可以為理解民國時期西南彝區(qū)的民族問題和民族關系,提供一個有價值的學術樣本。

一、民族競爭中的“家支”與“諾蘇”

有關華永寧地區(qū)彝族諾蘇支系的來源,史籍鮮于記載,據最早遷入寧蒗的黑彝補余家支系譜及當地的口述傳說,約在清乾隆、嘉慶年間,補余大小家支因冤家械斗陸續(xù)從大涼山遷入,迄今已有250余年的歷史。黑彝瓦渣、倮姆、羅洪、熱柯家支遷入略晚。民國時期,華永寧地區(qū)上述五大黑彝家支勢力較大。

作為華永寧地區(qū)的非原駐居民,彝族開發(fā)華永寧地區(qū)的歷史非常短暫,這就使他們在資源的占有上,先天性地失去了某些話語權。因為后來者的身份,他們租種土司林地,開荒放牧,向土司繳納地租和草場稅,為土司守哨,這一時期的彝人在周邊各族眼中,是“服管又服調的”。[注]杜玉亭:《云南小涼山彝族的奴隸制度》,載《云南小涼山彝族社會歷史調查》,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4頁。這一情況一直延續(xù)至民國前期。

移民是個漸進的過程,彝人陸陸續(xù)續(xù)從大涼山不同地方輾轉遷徙到華永寧地區(qū),越來越多的彝人進入到寧蒗山區(qū),形成了曲諾家支依附諾伙家支聚族而居的情況。

家支在當地彝語中稱“搓佳”,指人的血緣集團,“搓佳”的分支叫“搓涅”,“涅”原意為“根藤”,指同一個血緣集團中由血緣近親構成的支系。學術上把家支理解為以父系血緣為紐帶的個體家庭的聯合體,是諾蘇社會的基本組織。諾蘇的家支社會由諾伙家支及曲諾家支兩個層面組成,每個層面又由若干沒有隸屬關系的家支群體組成。每個諾伙家支下面,有世屬的曲諾家支,發(fā)展到民國時期,補余家支世屬的曲諾家支有金古、吉伙、佳日、阿魯,瓦渣家支有阿的、阿西、阿庫,羅洪家支有布散、吉伍,倮姆家支有阿克、阿略,熱柯家支有阿蘇、結海等。家支具有維護等級制度、保護家支成員生命財產、處理家支內外關系以及經濟互助的作用,家支內部嚴禁通婚,實行等級內婚、世代聯姻,如補余與瓦札家支、羅洪與倮姆家支、瓦札與羅洪家支,都是數世的婚姻世家。

血統(tǒng)是彝人構建自我的核心要素。在這里,民族構建的原生論得到強烈映證。清咸同年間,白彝阿魯幾祖幫助清軍擊敗滇西回民起義軍,得到地方政府和蒗蕖土司信任,被委為“千長”,并且得到當地富裕地主的資產,一躍成為地方巨富。阿魯幾祖是黑彝余家的曲諾,他的主子補余阿呷及其子孫,在阿魯幾祖的幫助,成為聞名小涼山的富有的大黑彝。關于這一現象,用“階級”的觀點顯然解釋不通。但是,如果以諾伙階層所承載的血統(tǒng)與族性來看,這種對“骨根”的認同,并不難理解。

在彝人社會,每一個人生而有之地具備了某種血統(tǒng)和族性,而識別的工具,就是家譜。家譜是家支的物化形式,家支名稱后面,對應著血統(tǒng)與等級。每一個成年的諾蘇男子基本都能背誦自己的家譜,家支譜系在諾蘇社會是一種通曉性的地方知識。個體的人通過家譜找到家支,從而找到他的社會歸屬,同樣,人們通過一個諾蘇男子的姓,首先判斷的也是“他是哪家(支)的”,然后再決定交往的態(tài)度與方式。任何認同都可以看做是與一定的權利爭取有關,家支是個體成員賴以生存的社會資本,是個人身份識別的旗幟(事實上,涼山彝族歷史上就是以旗幟來區(qū)別家支)。在諾蘇社會內部,盡管個體的認同具有多種層次性,但與其他成員發(fā)生關系時,首先呈現是對自己家支的認同。比如,民主改革前的寧蒗彝族,在婚姻上奉行的是家支通婚和等級內婚,個人意義上的婚姻關系是不存在的,婚姻關系的締結,實質就是家支關系的締結。此外,家支認同隨著家支血緣關系的遠近具有層次性,不同家支之間會產生不同的認同,在認同難于統(tǒng)一時,彼此就成了“冤家”。民國時期寧蒗彝族的冤家械斗非常頻繁,如黑彝補余與瓦札,倮姆、瓦札與熱柯就常有械斗。有些械斗甚至長達數十年,規(guī)模最大的有1943年補余和瓦札由爭地引起的械斗,萬余人參加,死傷數百人。

家支已經起到了政權的實際作用,成為利益博弈的載體,家支利益取向,則成為影響族群內部關系的重要因素。這個以血緣和血緣純凈度來構建“族”與“族的純粹性”的共同體,在自我的認同方面所具有的層次性,或許是對彝族歷史難以產生超越家支之上政權力量現象的一個解讀。

20世紀20年代,彝人勢力開始崛起,部分黑彝開始不照例繳納官租和草場錢,停止給土司看哨,勢力較大的補余、羅洪、瓦札等黑彝,則將土地直接據為己有,成為了土地的實際所有者。[注]《涼山彝族奴隸制》編寫組:《云南小涼山彝族奴隸制社會歷史調查》,1977年,鉛印本,第30頁,第31頁。在土地所有權的流失過程中,土司勢力逐漸走向了衰落,以新營盤為統(tǒng)治中心的蒗蕖土司,對其轄境內的黑彝已近不能制,遠處瀘沽湖畔的永寧土司,也不得不聯合和利用大黑彝米撒瓦的力量來保境平安,抵制東南部黑彝補余、瓦札、熱柯家支的劫掠。[注]《涼山彝族奴隸制》編寫組:《云南小涼山彝族奴隸制社會歷史調查》,1977年,鉛印本,第1~7頁。

家支的作用愈顯突出,家支勢力作為一種非正式的組織力量,越來越多地滲透到彝區(qū)社會秩序的構建之中。依仗家支合力,彝人對其他民族展開了對土地的爭奪,居住在寧蒗河谷壩區(qū)的漢、回等族頻遭劫掠,凡衣食用度,盡其所取,大批漢、回不得不離家棄土,逃到四川、永勝、華坪,土司轄區(qū)的傈僳、摩梭和普米等族亦不得其保,如蒗蕖土司所轄的十余村普米族,有一半以上村子被迫遷徙并寨,有的漢族、普米等民族為了生活,不得不向黑彝和富裕曲諾投保。據統(tǒng)計,到1949年,這一地區(qū)不到總人口4%的黑彝,占了總耕地面積的70%,[注]杜玉亭:《云南小涼山彝族的奴隸制度》,載《云南小涼山彝族社會歷史調查》,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8頁。其中大約20戶黑彝,占了彝族總耕地面積的一半左右。

華永寧彝人自稱“諾蘇”,意即“黑色的人”。在彝語里,“諾伙”、“曲諾”、“諾蘇”里的“諾”,同音、同字、同義?!爸Z蘇”是一個涵蓋性極強的詞,強調的是“根骨”。它不僅消弭了諾伙與曲諾之間的血緣差距,還消弭了家支之間的分歧和界限,即便是冤家,也能凝聚起來一致對外。誠然,沒有“他族意識”就沒有“本族意識”,民族認同是在與周邊族群的交往和矛盾中,不斷得到強化的。在“諾蘇”這一概念層次,彝人是整體的、同質性極強的,在血緣與文化方面與其他民族存在明顯邊界的人群。比如,在整個民國時期,寧蒗的諾伙和曲諾,沒有發(fā)生任何和外族通婚的案例,首先,強烈的“本族意識”,已經密閉和阻斷了所有的可能。

二、“夷患”問題

20世紀上半葉的中華民國,是在新舊體制更替和抵御外族侵略中成長起來的國家,民族主義思想高漲,在民族國家的構建中,對“中華民族”的認同是一項重要內容。

然而,就華永寧地區(qū)而言,微觀的歷史呈現,往往與宏觀的歷史敘事相去甚遠。近代民主運動的興起、王朝統(tǒng)治的覆滅,并沒有推動這一地區(qū)社會的進步。與激蕩的時局相契合的,是這一地區(qū)愈演愈烈的民族競爭,特別是在鴉片大面積種植后,彝族發(fā)展了蓄奴經濟,致對外掠奪升級,政府管理失控,釀成所謂“夷患”問題。

據乾隆《永北府志》及光緒《永北直隸廳志》的記載,清朝時期華永寧地區(qū)就開始了種植鴉片的歷史,至民國三十年鴉片種植進入到了高峰區(qū)。對于鴉片,云南省政府時禁時種,政策不堅定,1937年云南省政府曾將寧蒗設治區(qū)劃為鴉片“展種區(qū)”,據統(tǒng)計,當年寧蒗種植鴉片七千畝,收取煙土十四萬兩。[注]陶 廣:《寧蒗縣三十四年代查禁煙毒情況》,載寧蒗彝族自治縣政協(xié)委員會《寧蒗文史資料》第2輯,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23頁。

鴉片經濟是在漢族與彝族畸形的經濟互補關系下發(fā)展起來的,受其影響,彝區(qū)經濟結構改變頗大。寧蒗紅橋區(qū)石福山鄉(xiāng),民國時期,“特別是漢區(qū)禁種以后,石福山鴉片的種運量就大大地增加起來。據調查,該鄉(xiāng)大煙的收入占其總收入的43%,而農業(yè)收入才占總收入的42.3%?!盵注]王叔五:《寧蒗彝族自治縣紅橋區(qū)石佛山鄉(xiāng)彝族社會調查》,載《云南小涼山彝族社會歷史調查》,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19頁。鴉片讓彝人有利可獲,并成為彝人最有價值交換商品,彝漢之間的貿易范圍也隨之擴大,漢族商人用大量的白銀作為支付手段購買大煙,彝族對漢族日用商品的需要量也相應獲得滿足。

槍支也在這時候大量流入。中華人民共國成立前,寧蒗彝人已擁有槍支近2 000支。[注]杜玉亭:《云南小涼山彝族的奴隸制度》,載《云南小涼山彝族社會歷史調查》,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8頁。武裝使彝人對外劫掠隨之升級,掠奪范圍從寧蒗發(fā)展到了永勝、華坪等地,為補充鴉片種植的勞動力,20世紀20年代以來,彝族對周邊民族人口展開了近半個世紀的掠奪。1944年至1945年在任寧蒗設治局局長的易忠孝,在向省府的情況報告中曾說:“一日數搶,一年不下百余起”。[注]陶 廣:《小涼山奴隸社會》,載寧蒗彝族自治縣政協(xié)委員會《寧蒗文史資料》第2輯,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95頁。

政府視角中,“夷患”對當地社會經濟的破壞是極大的:

民國38年,永勝縣北勝鄉(xiāng)第5保遭到了黑彝的劫掠,殺傷5人,殺死2人,被掠成年男女及兒童28人,牲畜1 825頭(只)、農產品及財物若干,“人民逃散四方流離道途,哭聲震地,罕古未聞。其占據村閭肆意搶劫,凡民家財物日常用具概行搜掘,門窗墻壁任其毀壞,牛馬牲畜雞犬不留,農產糧食掠奪盡磬。最可痛者衣服被剝,時值寒冬,日則以棕衣被體,夜無鋪蓋,唯燒蒿棘愁待天明。入廚難覓糟糠而炊煮之器全失,形同乞丐不如。更可恨者圣賢書籍蹧踏泥塗,家堂神位任意毀壞,所到皆然,目不忍暏?!盵注][民國]北勝鄉(xiāng)公所《永勝胰北勝鄉(xiāng)第五保被匪搶劫災況表》,永勝縣檔案館館藏檔案,全宗號1,案卷號10,序號33。

彝族的劫掠行為還造成當地社會經濟的倒退。例如,寧蒗有“木里金洞,凹里金廠,龍達金廠,銅廠河之銅廠,黑鹽塘之鹽廠、二平廠之銀礦,金子溝之鐵廠,白牛山之白牛銀廠等,于民國前十八省人土,集資大批開采,曾設有十八省會館,規(guī)模宏大,至民初因彝患猖獗,遂漸歇業(yè)”。[注]馬 鈁:《華永寧彝區(qū)治理彝務問題意見書》,載永勝縣政協(xié)文史委員會《永勝文史資料選輯》第6輯,1998年10月,第169頁。

民國時期處理“夷務”的原則,“或擇取羈縻政策,或用懷柔方略,或主剿撫兼施,或用以夷制夷的方法,然都視夷人為化外,從沒有站在民族主義的立場上去積極地撫助他們,領導他們,使他們成為國家的一種良好的民族?!盵注]毅 夫:《寧屬的政治指導區(qū)》,載《康導月刊》第2卷,第6期,1930年。

國民黨政府在華永寧地區(qū)雖多有設治,但能力所及,僅限于漢族居住的壩區(qū)和部分土司轄區(qū),對寧蒗的管理近于失控,如寧蒗設治局為政13年,局長更迭就高達10人次。設治局主查禁鴉片、征收田賦、解決民事案件、整頓社會治安,但收效甚微,[注]寧蒗縣志編纂委員會:《寧蒗彝族自治縣志》,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65頁。鴉片屢禁不止,邊政不藏,律令廢弛,社會十分混亂。1937年,龍云的嫡系、國民黨華永獨立營營長安純山曾坐鎮(zhèn)永勝,利用黑彝補約家支刻意經營,但收效不大。事實上,家支取代了地方官署的管理職能,“到政府那里去講理,靠國民黨,腦子里一點點這種想法都沒有”。[注]2011年2月14日筆者在寧蒗天寶酒店對彝族金古五斤訪談記錄。金古五斤,83歲,云南省寧蒗彝族自治縣人大原副主任。顯然,在民族自我認同強于國家認同的情況下,民國政府既沒有找到破壞彝區(qū)政治權力的方法,也沒有找到加強認同、構建一個新體系的途徑。

針對當時藏區(qū)和擺夷地區(qū)出現的領土危機,這些認識并非危言聳聽。所謂“不知國家為物何”、“視漢人竟如仇敵”,正道出了當時西南各數民族在國家認同方面的普遍現象。

比如,在華永寧地區(qū),彝族對于漢族,大多也有蔑視心理,和大涼山彝族一樣,在彝漢沖突中,“夷常勝而漢常敗,遂作成倮倮輕視漢人之心理。夜郎自大,自命高貴。使俘虜之漢人為奴隸,嚴定階級,不通婚媾,而同化之希望以絕,漢夷相疾之思想,乃更養(yǎng)成”。[注]常隆慶,施懷仁,俞德浚:《雷馬峨屏調查記》,中國西部科學院發(fā)行,1935年。

民國時期云南省政府的軍事組織與彝族曾發(fā)生了數次武裝沖突,其中較大的有“馬鞍山” 戰(zhàn)役(1931年),傷亡高達100余人。[注]寧蒗縣志編纂委員會:《寧蒗彝族自治縣志》,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5頁。這是厲行禁煙引發(fā)的彝人的抵抗。在彝族口述史中,這次戰(zhàn)役又被表述為彝族多個家支與“漢兵”的交鋒,“把彝族家剛剛長點的大煙給砍了,當時這是彝族的生存來源,比較惡劣的人把雞啊、牛啊搶起走,搶啊、殺啊。但是彝族要報復,不知道是國民黨的兵搶的,就是說漢兵搶的”。[注]2011年2月14日筆者在寧蒗天寶酒店對彝族金古五斤訪談記錄。在那一時期,寧蒗彝人的認識里,無論川軍、滇軍,都是“很壞”的漢人,他們沒有政黨或國家的象征意義,只是異族的代表。彝語云:“石頭做不得枕頭,漢人做不得朋友”。民族國家認同的重要內涵,在于國家內部各多元民族和族群是否認同新的民族共同體。在對主流民族——漢族的認同沒有建立之前,對政權、對民族國家的認同還有很長的距離。

政府對寧蒗經營的失敗,是治策和民族合力的結果。其實,民族隔閡歷代有之,彝漢對立并非天生存在,這應當是歷史上統(tǒng)治階級對彝區(qū)軍事圍剿和文化歧視的積累。對于彝族“不服王化”的人類學解釋,必須從彝族對歷代政治主體的認同來尋找答案。

三、結 語

民國時期云南華永寧地區(qū)的夷務問題和民族關系,對民族社會的影響是極其深刻的。彝族某些歷史發(fā)展的痕跡,至今仍然可見,如近幾年來悄然復蘇的家支制度問題,又比如,彝族的民族認同及新的民族關系的構建,以及對彝族社會非“非彝根”彝人的認同問題,在今天看來有待進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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