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華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吉林 吉林 132013)

(北華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吉林 吉林 132013)

高適作為盛唐時(shí)代邊塞詩的重要代表，生前未入“文章憎命達(dá)”的怪圈，身后雖與岑參齊名，然不若岑氏之多入選家法眼。今僅就《河岳英靈集》所選13首詩，與它本比勘，發(fā)現(xiàn)異文若干。前賢時(shí)俊多出校記而鮮有按斷，現(xiàn)從詩人之際遇，詩歌之意境，古體詩之音韻，近體詩之格律諸方面加以分析，給出“各從其長”的一己之見。

高適；《河岳英靈集》；異文；邊塞詩

據(jù)《新唐書》[1]載：高適，字達(dá)夫，滄州(今衡水景縣)人。初仕封丘尉，歷任左拾遺、監(jiān)察御史、侍御史、諫議大夫、蜀彭二州刺史、西川節(jié)度使、刑部侍郎、左散騎常侍(世稱高常侍)，封渤?？h侯。卒，贈(zèng)禮部尚書，謚號(hào)忠。難怪《全唐詩》[2]編者評(píng)價(jià)道:“開、寶以來，詩人之達(dá)者，惟適而已?！蓖瑫r(shí)因襲舊說：高適“五十始學(xué)為詩，以氣質(zhì)自高”則欠思忖。

進(jìn)士殷璠選編開元二年(714年)至天寶十二載(753年)之間24位詩人234首詩作，成《河岳英靈集》(以下簡稱《河岳》)[3]。并效仿鐘嶸《詩品》[4]之分類，為上中下三卷。而高適即列上卷(即上品)之中。其 13首詩中既有青少年時(shí)代客游梁宋間所寫，亦有初仕封丘時(shí)所作。所以，謂五十后詩愈工，是史實(shí)；謂五十始學(xué)詩，則言過其實(shí)。僅此一端，足證“盡信書不如無書”之論非妄言?！吨袊娛贰穂5]言其“四十多歲才注意文章，學(xué)做詩”較可信。

此 13首詩，不類后世選家多重視歌行體邊塞詩，而是諸體雜陳，表現(xiàn)出盛唐時(shí)代的審美情趣。以其與《國秀》[6]《又玄》[7]等唐人選唐詩總集及宋人《唐詩紀(jì)事》(以下簡稱《紀(jì)事》)[8]《萬首唐人絕句》(以下簡稱《萬首》)[9]等所選高適詩比勘，發(fā)現(xiàn)異文若干處。前賢時(shí)俊多出校記而少有按斷。筆者今不揣淺陋，試從詩人際遇，詩歌意境，古體詩之聲韻，近體詩之格律諸方面分析，給出“各從其長”的一己之見。不憚貽笑大方之家。

《河岳》于高適名下，有下述簡要評(píng)介：“評(píng)事性拓落，不拘小節(jié)，恥預(yù)?？疲[跡博徒，才名自遠(yuǎn)。然適詩多胸臆語，兼有氣骨，朝野通賞其文。至如《燕歌行》等篇，甚有奇句，且余所最深愛者。未知肝膽向誰是？令人卻憶平原君?！?/p>

校：集后附清人校文，系依明人毛扆、清人何焯前校而作?！霸u(píng)事”二字，何焯校本(以下簡稱何本)作“適口”?？迹簱?jù)《紀(jì)事》轉(zhuǎn)引并無缺字圍框，亦文從字順。又，“甚有奇句”，《紀(jì)事》作“甚多佳句”?？迹浩淞x一也。又，“且余所最深愛者”，何本無“最深”二字。考：同《紀(jì)事》。

一、哭單父梁九少府

開篋淚沾臆，見君前日書。

夜臺(tái)今寂寞，獨(dú)是子云居。

疇昔貪靈奇，登臨賦山水。

同舟南楚下，望月西江里。

校：詩題，《唐賢三昧集譯注》(以下簡稱《唐賢》)[10]作《哭單父梁少府》，無“九”字，且正文只錄前四句。《全唐詩》有“九”字，于其下注：一作洽。 考：《唐賢》注釋云：梁洽為憲宗時(shí)代書畫家與作者不同時(shí)，此一梁姓少府大排行列第九，生平不詳。

見君前日書 校：清人校記：“君下，何有吟諷不厭矣”依此，詩句割裂為——見君吟諷不？厭矣前日書?？迹喝娯ニ木?，百二十言。如上句分為二，成廿五句，不合作詩的基本要求。

夜臺(tái)今寂寞 校：“今”，《唐賢》作“猶”，《全唐詩注》“一作空”?？迹骸敖瘛迸c“前日”相對，“空”與“寂寞”相應(yīng)，皆

強(qiáng)于“猶”字?！敖瘛薄翱铡毕噍^，“今”字佳。

猶是子云居 校：“猶”，《唐賢》作“疑”?？迹邯q如和疑似，其義一，故兩可。凡兩可之字，當(dāng)從最早版本。

疇昔貪靈氣 校：“貪”，《全唐詩》作“探”。考：從平仄變換角度，“探”勝于“貪”。

同舟南楚下 校：“楚”，《全唐詩》作“浦”，又，“下”《全唐詩注》：“一作夜”。考：“南浦”是碼頭名，“南楚”系地名，均可與西江對舉。慮及“同舟”一詞，“浦”字佳?！跋隆陛^“夜”佳。

契濶多別離，綢繆到生死。

九泉知何在？萬事皆如此。

晉山徒嵯峨，斯人已冥冥。

常時(shí)祿且薄，沒后家復(fù)貧。

九泉知何在 校：“泉”，《全唐詩》作“原”。考：“九泉”與“生死”相關(guān)聯(lián)。“原”字形近致誤?！爸卧凇薄度圃姟纷鳌凹春翁帯?，考：“知何在”為疑問句，“即何處”于語法欠通。

晉山徒嵯峨 校：“嵯”，《全唐詩》作“峨”?？迹骸岸攵搿闭膳c“冥冥”相對，較“嵯峨”為好。

妻子在遠(yuǎn)道，兄弟無一人。

十上多苦辛，一官恒自哂。

青云將何致？白日忽西盡。

唯獨(dú)身后名，空留無遠(yuǎn)近。

兄弟無一人 校：“兄弟”，《全唐詩》作“弟兄”?？迹憾~一義，故兩可。

青云將何致 校：“何致”，《唐賢注》《全唐詩》皆作“可致”?？迹骸昂沃隆睘橐蓡栐~，強(qiáng)于“可致”的敘述語句。

白日忽西盡 校：“西”，《全唐詩》作“先”。考：日落西山為平常之事，用忽字形容，已與上句呼應(yīng)，似不必再用“先”字。

唯獨(dú)身后名 校：“獨(dú)”，《全唐詩》作“有”?？迹骸拔í?dú)”較“唯有”更強(qiáng)調(diào)其“唯一”性。

空留無遠(yuǎn)近 校：“留”，《全唐詩注》：“一作流”。考：青史留名，不作“流名”，流芳百世，不作“留芳”。對應(yīng)前句的“身后名”，還是“留”字佳。

二、宋中遇陳兼

常參鮑叔義，所期王佐才。

如何守苦節(jié)？獨(dú)自無良媒。

離別十年內(nèi)，飄飖千里來。

安知罷官后，惟見柴門開。

校：詩題，《全唐詩》作《宋中遇陳二》?？迹宏惣嫔轿丛?，行幾待定。

常參鮑叔義 校：“參”，《全唐詩》作“忝”?？迹骸皡ⅰ庇型?、齊、合等義項(xiàng)，較“忝”為佳。

所期王佐才 校：“期”，《全唐詩注》云：“一作寄”。考：期許與寄托同義，故曰兩可。

獨(dú)自無良媒 校：“自”，《全唐詩》作“此”?？迹邯?dú)無良媒，語義已通，加“此”這一指示代詞亦可，“自”差一等。

離別十年內(nèi) 校:“內(nèi)”，《全唐詩》作“外”。考：此內(nèi)外二字，分別指不到十年和已過十年，今難以坐實(shí)。從對句末字“來”看，“外”勝“內(nèi)”。

安知罷官后 校：“知”《全唐詩注》：“一作能”?？迹毫T官之前哪會(huì)知道罷官后的世態(tài)？“能”不若“知”。

窮巷隱東郭，高堂詠南陔。

籬根長花草，井口生莓苔。

伊昔望霄漢，于今倦蒿萊。

男兒須達(dá)命，且醉手中杯。

井口生莓苔 校：“口”，《全唐詩》作“上”。考：“井口”系確指，“井上”為泛指，似兩可。又，“生”，《全唐詩注》：“一作垂”?？迹狠俚匾骂愔参铮瑹o法下垂！

伊昔望霄漢 校：“伊昔”，《全唐詩注》：“一作寧敢”。考：“寧敢”為疑問代詞，使全句加強(qiáng)氣勢，較“伊昔”之陳述句為好。

于今倦蒿萊 校：全句，《全唐詩注》，“一作終然俟塵?！??？迹簠捑腚[居生活，要比等死的心態(tài)勝出許多倍。

男兒須達(dá)命 校：“須達(dá)命”，《全唐詩》作“命未達(dá)”。又注云：“一作人生各有命”?？迹壕鶠殛愂鼍?，后者更能表達(dá)寫詩的心境。

且醉手中杯 校：“醉”，《全唐詩》作“盡”?？迹骸白怼笔恰氨M”的結(jié)果，也是要達(dá)到的目的。故“醉”字佳。

三、宋中

梁苑白日暮，梁園秋草時(shí)。

君王不可見，修竹令人悲。

九月桑葉落，寒風(fēng)鳴樹枝。

校：詩題，《全唐詩》作《宋中十首》，此為其四。

梁園秋草時(shí) 校：“園”，《全唐詩》作“山”?？迹骸皥@”與上句之“苑”嫌重復(fù)，不若“山”字。

九月桑葉落 校：“落”，《全唐詩》作“盡”?？迹骸奥洹薄氨M”同義，但慮及下句“寒風(fēng)鳴樹枝”，應(yīng)是樹葉落光了，故“盡”字佳。

四、九日酬顧少府

檐前白日應(yīng)可惜，籬下黃花為誰有？

客子迎霜未授衣，主人得錢肯沽酒。

蘇秦憔悴時(shí)多厭，蔡澤棲遲世看丑。

縱使登高只斷腸，不如獨(dú)自空搔首。

校：詩題，《才調(diào)集》[11]作：《九月九日酬顏少府》。《全唐詩》作《九日酬顏少府》?？迹壕旁戮湃罩仃枴湃艘嗪喎Q九日。顧(顧)、顏二字形近致誤，不知確指何人。開元間詩人有顧朝陽，惜生平未詳。

客子迎霜未授衣 校：“客”，《才調(diào)集》《全唐詩》均作“行”?？迹嚎妥?、行子、游子均為旅人，故兩可。

主人得錢肯沽酒 校：“肯”，《才調(diào)集》作“喜”，《全唐詩》作“始”。考：商人牟利，天經(jīng)地義。想似杜甫般“酒債尋常處處有”須是熟人才行?！翱蓱z身上衣正單”的客子不付現(xiàn)金，店主人是不肯賒酒的?！翱稀弊肿罴?。

蘇秦憔悴時(shí)多厭 校：“時(shí)”，《全唐詩》作“人”，考：時(shí)，即時(shí)人之謂。故兩可。

蔡澤棲遲世看丑 校：“棲遲”《才調(diào)集》作“恓惶”，《全唐詩注》：“一作棲遑”?？迹骸皸t”作游息解，而恓惶為悲感狀。據(jù)《史記·蔡澤列傳》[12]所載，“棲遲”是，而“恓惶”“棲惶”非。

不如獨(dú)自空掻首 校：“自”，《才調(diào)集》《全唐詩》均為“坐”?？迹骸蔼?dú)坐”較“獨(dú)自”更形象地畫出掻首姿態(tài)。

五、見薛大臂鷹作

寒楚十二月，蒼鷹八十毛。

寄言燕雀莫相啅，自有云霄萬里高。

校：此詩又列李白名下，題為《觀放白鷹》之二。考：杜甫有詩云：“憶與高李輩，論交入酒壚。”“昔者與高李，晚登單父臺(tái)?！敝摺⒗钆c杜同游宋齊時(shí)，不僅“裘馬頗清狂”而且詩酒酬唱?dú)g歌盡日，故有詩作題名相混之事。

蒼鷹八十毛 校：“十”，《全唐詩》作“九”?？迹核渍Z云：八九不離十，此語狀倉鷹之形神，“九”“十”近似。

寄言燕雀莫相啅 校：“啅”

，《全唐詩注》：“一作忌”?？迹骸皢彙庇旭胂鄶_之意，“忌”為相互忌恨，燕雀均不及鷹之高天翱翔?！皢彙薄凹伞彼苾煽伞?/p>

六、酬岑主簿秋夜見贈(zèng)

舍下蛩亂鳴，居然自蕭索。

緬懷高秋興，忽枉清夜作。

感物我心勞，涼風(fēng)生二毛。

池枯菡萏死，月上梧桐高。

校：《全唐詩》之題，“岑”下有“二十”，“贈(zèng)”下有“之作”，各二字?？迹焊哌m曾與岑參等同登長安慈恩塔(今大雁塔)。然據(jù)當(dāng)代學(xué)者廖立所撰《岑參年譜》：“參，植之三子也。參字，今人或讀參拜之參，或讀參宿之參。然其行三，疑小名為三，故疑字亦當(dāng)讀三也。”又，杜甫有一首同時(shí)寄高、岑二人的詩，長題作《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適、虢州岑二十七長史參三十韻》。知岑參行三，指同父兄弟中的排行；而二十七是所謂從其曾祖父岑文本算起的大排行。而岑二十則另有其人。

如何異州縣，復(fù)得交才彥。

汨沒嗟后時(shí)，蹉跎恥相見。

南山別來久，魏闕誰不戀？

獨(dú)有江海心，悠悠未嘗倦。

如何異州縣 校：“州”，《全唐詩》作“鄉(xiāng)”。考：“州縣”與“鄉(xiāng)縣”均泛指地域名，似兩可。

南山別來久 校：“南”，《全唐詩》作“箕”?？迹骸澳仙健薄盎健本鶠榕c“魏闕”相對應(yīng)的“隱居”之所，故兩可。

悠悠未嘗倦 校：“悠悠”，《全唐詩注》“一作悠然”?？迹捍藶閷洌鼍錈o疊音詞，故“悠然”佳。

七、送韋參軍

二十解書劍，西游長安城。

舉頭望君門，屈指數(shù)公卿。

校：詩題，《別裁》《全唐詩》皆作《別韋參軍》，《全唐詩》題下注：“《(文苑)英華》作二首”。考：《文苑英華》(以下簡稱《英華》)[13]以“彈琴擊筑白日晚”為第二篇首句。

二十解書劍 校：“解”，《全唐詩注》：“一作辭”?？迹骸敖狻薄稗o”于此一義，故兩可。

屈指數(shù)公卿 校：“數(shù)”，《別裁》《全唐詩》皆作“取”?？迹呵更c(diǎn)數(shù)公卿之是非，與易如反掌得到公卿的地位或取得公卿的信任相比較，似乎“取”更有氣勢。

國風(fēng)沖融邁三五，朝廷歡樂彌寰宇。

白璧皆言賜近臣，布衣不得干明主。

歸來洛陽無負(fù)郭，東過梁宋非吾土。

兔苑為農(nóng)歲不登，雁池垂釣心?？?。

世人遇我同眾人，唯君于我情相親。

且喜百年有交態(tài)，未曾一日辭家貧。

朝廷歡樂彌寰宇 校：“歡”，《全唐詩注》作“禮”?？迹骸岸Y樂”致歡樂，“禮”字是。

雁池垂釣心?？?校：“?！保秳e裁》《全唐詩》皆作“長”?？迹汗艥h語中“常”“長”二字，經(jīng)?；ビ?。

世人遇我同眾人 校：“遇”,《全唐詩注》：“一作向”?？迹骸坝觥背喾曛x外，尚有禮遇義項(xiàng)，較“向”為佳。

唯君于我情相親 校：“情”，《別裁》《全唐詩》皆作“最”?？迹合嘤H即是感情交流融洽，故“最”這一程度副詞，表意更真切。

未曾一日辭家貧 校：“曾”，《別裁》作“嘗”，《全唐詩注》：“一作當(dāng)(當(dāng))”?？迹骸拔丛薄拔磭L”一義，故兩可。而“未當(dāng)”欠通，疑形近致誤。

彈琴擊筑白日晚，縱酒高歌楊柳春。

歡娛未盡分散去，使我惆悵驚心神。

終當(dāng)不作兒女別，臨歧涕淚沾衣巾。

校：此六句《英華》作第二首。似欠妥。

彈琴擊筑白日晚 校：“琴”，《別裁》《全唐詩》皆作“棋”?？迹呵佟⒅詷菲?，正配下句的“高歌”?！捌濉弊植煌?。

終當(dāng)不作兒女別 校：“終當(dāng)”,《別裁》《全唐詩》皆作“丈夫”。又，“別”，《全唐詩注》：“—作悲”。考：“丈夫”能體現(xiàn)出男子漢氣魄，勝于“終當(dāng)”。又，因“別”而“悲”，“別”亦勝“悲”。此收束讓人想起王勃名句“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八、封丘作

我本漁樵孟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

乍可狂歌草澤中，寧堪作吏風(fēng)塵下？

只言小邑?zé)o所為，公門百事皆有期。

拜迎長官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

校：詩題，《才調(diào)集》《全唐詩注》：皆作“封丘縣”?？迹捍嗽娮饔诜馇鹂h尉任上，“作”字佳。

乍可狂歌草澤中 校：“可”，《才調(diào)集》作“事”?？迹骸罢Э伞笔恰爸荒堋敝x，較正規(guī)的“從事”，表意更確切。

拜迎長官心欲碎 校：“長官”，《才調(diào)集》《紀(jì)事》《唐賢》《全唐詩》皆作“官長”?？迹骸伴L官”與“官長”其義一，故兩可。又，“碎”，《才調(diào)集》《全唐詩》均作“破”?？迹骸八?、破”一義。然“碎”與“悲”同押微韻，故“碎”字佳。

悲來向家問妻子，舉家盡笑今如此。

生事應(yīng)須南畝田，世情分付東流水。

夢想舊山安在哉？為銜君命日遲回。

早知梅福徒為爾，轉(zhuǎn)憶陶潛歸去來。

悲來向家問妻子 校：“悲”，《全唐詩》《中國歷代詩歌選》(以下簡稱《歷代》)[14]皆作“歸”?？迹骸氨瘉怼?，可作悲從中來的縮詞，而“歸來”則是客觀敘述。似乎“悲”字佳。

世情分付東流水 校：“分付”，《才調(diào)集》《紀(jì)事》《別裁》《全唐詩》《歷代》皆作“付與”?？迹骸胺指丁保朴斜Ａ?，不若“付與”徹底。

早知梅福徒為爾 校：“早”，《才調(diào)集》《紀(jì)事》《別裁》《全唐詩》《歷代》皆作“乃”?？迹悍磸?fù)吟味全詩，并未體會(huì)出先知先覺意味。還是乃——于是知曉的好。

九、邯鄲少年行

邯鄲城南游俠子，自矜生長邯鄲里：

千場縱博家仍富，數(shù)處報(bào)仇身不死。

宅中歌笑日紛紛，門外車馬屯如云。

未知肝膽向誰是，令人卻憶平原君。

邯鄲城南游俠子 校：“南”，《全唐詩注》：“一作西”?？迹荷弦T書皆作“南”?！拔髂稀本轿幻~，似應(yīng)從“南”。又，“游”，四部叢刊明刻本作“行”?？迹盒袀b仗義是動(dòng)賓詞組，而“游俠子”是名詞，且有所來自，故：“游”字佳。

數(shù)處報(bào)仇身不死 校：“數(shù)處”，《紀(jì)事》《唐賢》《別裁》均作“幾處”；《全唐詩》《歷代》均作“幾度”。考：數(shù)處、幾處，均指在幾個(gè)地方，而數(shù)度則指多次。各有所長，“幾度”似稍勝。

門外車馬屯如云 校：“屯如云”，《紀(jì)事》作“長如云”，《全唐詩》作“常如云”并注：“一作矗(如云)”?？迹骸伴L”通“常”，似較“屯”字、“?！弊郑鼙憩F(xiàn)豪門氣勢。而《別裁》《唐賢》《歷代》皆作“如云屯”。則與“屯如云”一義。

君不見即今交態(tài)薄，黃金用盡還疏索。

以茲感嘆辭舊游，更于時(shí)事無所求。

且與少年飲美酒，往來射獵西山頭。

君不見即今交態(tài)薄 校：“即今”，《唐賢》《全唐詩》《歷代》均作“今人”?？迹骸凹唇瘛蹦水?dāng)下，交往之人即“今人”，故兩可。

以茲感嘆辭舊游 校：“感

嘆”，何焯校本作“嘆息”，《全唐詩注》:“一作(感)激”?？迹骸皣@息”“感激”皆不如“感嘆”準(zhǔn)確。

十、燕歌行

(小序)開元十六年，客有從御史張公出塞而還者，作《燕歌行》以示適。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

校：《又玄集》于題下有“并序”二字，又，“十六年”作“十年”?！都o(jì)事》《唐賢》《別裁》《歷代》皆作“二十六年”?？迹菏份d張(公)守珪于開元二十三年(735)才因功拜御史大夫。此詩不可能作于開元十年或十六年。又，開元二十六年(738)張守珪部將敗于契丹人，而張卻謊報(bào)軍情，又向調(diào)查官員行賄。高適有感而發(fā)地寫下此詩。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

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借顏色。

摐金伐鼓下榆關(guān)，旌旆逶迤碣石間。

天子非常借顏色 校：“借”，《又玄集》《才調(diào)集》皆作“賜”。考：宋人《樂府詩集》(以下簡稱《樂府》)[15]《紀(jì)事》亦皆作“賜”，知“借”字非。

旌旆逶迤碣石間 校：“旆”，《又玄集》《樂府》均為“旗”?？迹骸办红贰苯詾檐娭袀€(gè)各種旗幟，故兩可。

校尉羽書飛瀚海，單于獵火照狼山。

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fēng)雨。

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胡騎憑陵雜風(fēng)雨 校：“陵”，《樂府》作“凌”。考：“憑凌”為仗勢欺凌。古漢語“凌、陵”通用，故曰兩可。

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當(dāng)恩遇常輕敵，力盡關(guān)山未解圍。

鐵衣遠(yuǎn)戍辛勤久，玉筯應(yīng)啼別離后。

大漠窮秋塞草腓 校：“腓”，《又玄集》《才調(diào)集》皆作“衰”?？迹骸半琛痹诖颂幱邪俨莶∽冎x，故同“衰”。

身當(dāng)恩遇常輕敵 校：“?！?，《又玄集》《才調(diào)集》作“恒”?？迹骸昂恪备鼙憩F(xiàn)人物的驕狂。

玉筯應(yīng)啼別離后 校：“筯”，《才調(diào)集》作“節(jié)(節(jié))”?？迹骸坝窆h”為眼淚之別稱，“玉節(jié)”難索解。疑“筯”“節(jié)”形近致誤。

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

邊庭飄飖那可度？絕域蒼黃何所有？

殺氣三時(shí)作陣云，寒聲一夜傳刁斗。

邊庭飄飖那可度 校：“庭”，《又玄集》《全唐詩注》作“風(fēng)”。考：“邊庭”形勢風(fēng)雨飄搖，較“邊風(fēng)”更達(dá)意。又，“度”，《全唐詩注》：“一作越”?？迹骸岸取辈粌H有越過之意，更有猜度、忖度之音義在，故“度”字佳。

絕域蒼黃何所有 校：“蒼黃”，《又玄集》《才調(diào)集》作“蒼?！??？肌吧n黃”指形勢反復(fù)變化，“蒼?！蹦懽匀痪跋蟆Ｒ馈昂嗡小鄙贤疲啤吧n?！备选Ｓ?，“何所有”，《才調(diào)集》作“無所有”，《別裁》《歷代》《全唐詩》作“更何有”。考“何所有”與“更何有”均為疑問句，后者更加強(qiáng)調(diào)什么都沒有?！盁o所有”則變成了陳述句，少了氣勢?！案斡小弊罴?。

殺氣三時(shí)作陣云 校：“時(shí)”，《又玄集》《全唐詩注》：“一作日”。考：“三時(shí)”系指春夏秋三季的農(nóng)作之時(shí)，故較“三日”大強(qiáng)。

寒聲一夜傳刁斗 校：“聲”，《全唐詩注》：“一作風(fēng)”。考：寒風(fēng)中傳來刁斗之聲，不言“風(fēng)”而風(fēng)自在，故“聲”字佳。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jié)從來豈顧勛？

君不見沙場征戰(zhàn)苦，至今猶憶李將軍

相看白刃血紛紛 校：“血”，《別裁》作“雪”，《全唐詩注》：“一作徒”?？迹褐挥斜舜说匿h刃鮮血淋淋，才能表現(xiàn)出戰(zhàn)爭的殘酷。

死節(jié)從來豈顧勛 校：“豈”，《才調(diào)集》作“肯”?？迹骸柏M”為疑問詞，致使全句呈現(xiàn)反問氣勢。較“肯”大勝。

至今猶憶李將軍 校

：“將軍”下注：“一作邊風(fēng)”?？迹骸袄钸咃L(fēng)”為寓目諸書各版本之僅見。歷代學(xué)者多認(rèn)為李將軍指漢代李廣，《別裁》則道：“或云李牧，亦可?！崩钅翞閼?zhàn)國時(shí)代趙國守邊之良將，曾大破匈奴使之十余年不敢犯邊?！袄钸咃L(fēng)”如系指二李，則可矣！

十一、行路難

君不見富家翁，舊時(shí)貧賤誰比數(shù)？

一朝金多結(jié)豪貴，百事勝人健如虎。

子孫生長滿眼前，妻能筦弦妾能舞。

校：詩題，《樂府》《全唐詩》均作《行路難二首》，《樂府》為其一，《全唐詩》為其二。考：《樂府解題》曰：“《行路難》，備言世路艱難及別離傷悲之意。多以君不見為首?！敝稑犯反挝氖牵度圃姟反挝姆?。

舊時(shí)貧賤誰比數(shù) 校：“舊”，《樂府》作“昔”。考：在此句中，“舊”“昔”一義，故兩可。

一朝金多結(jié)豪貴 校：“貴”，《紀(jì)事》作“富”。考：“豪貴”與“豪富”近義，亦似兩可。

百事勝人健如虎 校：“百”，《樂府》《紀(jì)事》《全唐詩》皆作“萬”?？迹骸叭f”字極言勝人之事多，較“百”強(qiáng)。

子孫生長滿眼前 校：“生”，《樂府》《紀(jì)事》皆作“成”。又，“生長”《全唐詩》作“成行”?？迹憾鸥Α顿?zèng)衛(wèi)八處士》有“兒女忽成行”句，似唐人以子孫于眼前成行為天倫之樂。故“成行”佳。

妻能筦弦妾能舞 校：“筦”同“管”?！版芪琛保稑犯ⅰ罚骸耙蛔鳌馕琛颉藿夤`弦’”?！都o(jì)事》作“妾歌舞”。考：在樂府詩中，能……能……句式極常見，不必別作“歌”或“解”。

自矜一朝忽如此，卻笑傍人獨(dú)愁苦。

東鄰少年安所如，席門窮巷出無車。

有才不肯學(xué)干謁，何用年年空讀書！

自矜一朝忽如此 校：“朝”，《樂府注》《紀(jì)事》均作“身”。又，“朝忽”，《全唐詩注》：“一作身見”?？迹簱?jù)下句有“傍人”一詞，知“一身見(現(xiàn))如此”是。

卻笑傍人獨(dú)愁苦 校：“愁”，《樂府》作“悲”。考“悲”“愁”一義，故兩可。

何用年年空讀書 校：“年年”，《樂府注》：“一作“長年”?？迹骸澳昴辍?，作年復(fù)一年解，較“長年”給人的印象更深刻。

十二、塞上聞笛

胡人羌笛戍樓間，樓上蕭條明月閑。

借問梅花何處落？風(fēng)吹一夜?jié)M關(guān)山。

校：詩題，《國秀集》《全唐詩》均作《和王七度玉門關(guān)上吹笛》。《萬首》《唐賢》均作《塞上聽吹笛》。考：據(jù)岑仲勉《唐人行第錄》考證，此詩系和王之渙《涼州詞》而作。兩首皆述羌笛吹《樂府橫吹曲·梅花落》和《樂府·折楊柳辭》于邊關(guān)。似可憑信。

胡人羌笛戍樓間 校：“羌”，《國秀集》《全唐詩》皆作“吹”?？迹和踔疁o《涼州詞》有“羌笛何須問楊柳”句，此和詩亦應(yīng)有“羌”字，“羌笛戍樓間”自然指吹出的曲子。故“羌”字佳。

樓上蕭條明月閑 校：“明”，《全唐詩》作“?！薄？迹骸昂Ｔ隆笨赡苤赣痴斟；颉昂Ｗ印?即湖)上空的月亮，亦可能指大月亮，都可以用“明”字來形容。故“明”字佳。

又，上二句《萬首》《唐賢》均作：雪凈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考：此二句切合《塞上聽吹笛》或《塞上聞笛》之詩題，而離和王之渙詩較遠(yuǎn)。

借問梅花何處落 校：“梅花何處落”，《國秀集》《全唐詩》作“落梅凡幾曲”?？迹骸昂翁幝洹鼻擅畹匕选睹坊洹返那?lián)在一起，似勝一籌。而以“落梅”借代《梅花落》又借夜風(fēng)在蕭索的邊關(guān)長時(shí)間回蕩，“凡幾曲”亦妙。故曰兩可。

風(fēng)吹一夜?jié)M關(guān)山 校：“風(fēng)吹”，《國秀集》《全唐詩》作：“從風(fēng)”?？迹猴L(fēng)送笛曲，笛曲是被動(dòng)的賓語，而笛曲從風(fēng)，則笛曲《梅花落》成了主語，后者似更勝一籌。

十三、營州歌

營州少年厭原野，狐裘蒙茸獵城下。

虜酒千杯不醉人，胡兒十歲能騎馬

營州少年厭原野 校：“厭”，《全唐詩注》：“一作滿，一作歇，一作愛?！笨迹骸皡挕蓖惣礉M足之意，近似“愛”，而“滿”“歇”似不通。

狐裘蒙茸獵城下 校：“狐”，《萬首》《全唐詩注》皆作“皮”。考：“狐裘”是“皮裘”中的名貴品種，可表示人物社會(huì)身份也合蒙茸的形狀，故“狐”字佳。

虜酒千杯不醉人 校：“虜”，《全唐詩注》：“一作魯”?？迹骸疤敗敝负酥?；而“魯酒”，指味薄之酒。后者似與詩意無關(guān)。又，“杯”《萬首》《別裁》《全唐詩》《歷代》皆作“鐘”?？迹骸氨薄扮姟苯詾轱嬀破鳎颂幘髁吭~。似兩可。

[1]歐陽修.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46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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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李昉.文苑英華[M].宋刊配明本.北京:中華書局,1966:13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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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校：衛(wèi)立冬英文校對：吳秀蘭)

高適詩異文考
——以《河岳英靈集》為中心

郭 殿 忱

A Study of the Different Versions of Gao Shi’s Poems

GUO Dian-chen
(College of Literature, Beihua University, Jilin, Jilin 132013, China)

Gao Shi was the important representative of the frontier poems in the prosperious Tang Dynasty. When he was alive, he did not suffer the same fate as other talented scholars; after he died, he enjoyed equal popularity with Cen Shen, but he was not thought of more highly than Cen Shen was by the collectors of poems. Compared with the poems in other anthologies, different characters in the 13 poems are found in The Anthology of Great Poets of Tang Dynasty. This paper attempts to illustrate the author’s idea of “each takes advantage of his own strength” 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the poet’s fortunes , the artistic conception of poems, the phonology of the ancient style Chinese poetry and the poetical metre of modern style poetry.

Gao Shi; The Anthology of Great Poets of Tang Dynasty; different characters; frontier poems

I222.742.2

A

1673-2065(2014)05-0040-08

10.3969/j.issn.1673-2065.2014.05.008

2014-05-15

郭殿忱(1940-),男,遼寧沈陽人,北華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