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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人

2014-04-08 20:03拖雷
陽光 2014年4期
關(guān)鍵詞:趙總四哥馬蘭

拖雷

李滿強在城里已經(jīng)有十年的光景。

在這十年里,李滿強干過各種營生,保安、推銷員、拉廣告、跑贊助,總之什么賺錢就干什么。他在老家讀完了初中,讀過書的人,出來了是不會到工地上做小工的,那時他就這么想,他有腦子,而且還有知識,有知識就得干些體面的工作,可他錯了,到了城里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既沒有腦子,又沒有知識,在城里人的眼里,他什么都不是,比他有腦子的人比比皆是,初中畢業(yè)算個屁呀,滿大街找工作的全是大學(xué)畢業(yè)生、研究生,李滿強后來再也不提自己上過學(xué)的事了。

在老家,他當(dāng)了三年民辦教師。當(dāng)時他大大還在鄉(xiāng)政府里下夜,說白了就是看大門的,他大大人好,勤快,鄉(xiāng)政府的人對他大大都不賴,每次吃完飯,把剩菜剩飯用塑料袋裝上,給他大大拿回來,兒子畢業(yè)沒考上高中,他大大就央求鄉(xiāng)政府的人給他兒子找份營生,鄉(xiāng)政府的人問他兒子會甚?

他大大說,他會看書,沒事就抱著書看,快看成了書呆子了。

鄉(xiāng)政府的人說愛看書是好事,現(xiàn)在鄉(xiāng)里的學(xué)校缺老師,讓他當(dāng)民辦老師吧。

十六歲的李滿強就當(dāng)上了民辦教師,初中沒老師,他初中畢業(yè)就教了初中,他當(dāng)民辦教師的第一天,他的同村女同學(xué)張春燕騎著車子,趕了五里地來看他,下了課,他才看見張春燕也坐在班里。

李滿強臉紅紅的,他說,你甚時候來的,我咋沒看見你。

張春燕說,你是老師嘛,眼高嘛,看不見我。

她這么一說,李滿強臉就更紅了,他說高甚呢,民辦的,又不是正式的。

你講課跟你平時說話一點兒不一樣。

是嗎?

是哩,你講課比那些正式的講的好一百倍,可有魅力呢。

這是李滿強第一次聽人用有魅力評價自己,他身上熱乎乎的,充滿了無限的能量,那天張春燕臨走還送了他一支英雄牌鋼筆,這鋼筆在他的上衣兜里別了好長一段時間。后來他聽說張春燕進城了,張春燕的大大是開大車的,家境比李滿強家強多了,那天她們搬家,村里的人都出來看,比看戲時候人還多,這話是李滿強大大告訴的,他再也沒見過張春燕。

后來是張春燕給他寫信,倆人又聯(lián)系上了,信里面張春燕告訴他,現(xiàn)在她在城里一所中專學(xué)會計,以后就吃會計這碗飯了,在李滿強印象中會計就是數(shù)錢的,數(shù)錢還用學(xué)嗎?信里她還說有一次在城里遇到了同村的孫鼻涕,孫鼻涕很可憐,在飯店里倒泔水云云。

信里提的孫鼻涕,李滿強想起來是他小學(xué)的同學(xué),他叫孫滿堂,他父母死的早,他的二爹把他帶大,后來小學(xué)沒畢業(yè),孫鼻涕就消失了,他二爹說滿堂子,到城里要給我賺大錢哩。

李滿強和張春燕的通信維持了一年,后來就漸漸失去了聯(lián)系。他在鄉(xiāng)里又干了兩年,鄉(xiāng)里精減民辦老師,李滿強被精減下來,他大大找過鄉(xiāng)里的官人,他們說,這是國家的大政策,誰也沒辦法,現(xiàn)在是減你娃,過些日子說不定還要減我們哩。

被打發(fā)回家的李滿強,在家里喂了半年的豬,豬娃子長大了,他的心還是不死。那年他大大也被從鄉(xiāng)里打發(fā)回來,他大大得了一種怪病,身上一層層地掉皮,鄉(xiāng)里怕承擔(dān)責(zé)任,就打發(fā)了他。他大大回家后,也到過城里的很多醫(yī)院,吃了不少的藥,就是治不好,那年爹死的時候,一只胳膊都露出了白茬子。

送走了大大,李滿強的心徹底放下來了,他決定要到城里見見世面,他連行李也沒拿,就帶了五十塊錢進了城。到了城里,他找到了四哥,四哥在城里當(dāng)保安,他就跟著四哥干起了保安。四哥話多,一天到晚地給他講城里的事,他說,這個小區(qū)是城里最貴的房子,住在這里的人,不是當(dāng)大官就是大款,你看著這里的男人領(lǐng)著年輕女娃,別以為是他閨女,都是他們的二奶,二奶知道不,就是小老婆。

李滿強來城市最初的知識,基本都來自他的四哥,他四哥別看話多,但心眼直,倆人在一起,一點兒也不寂寞。

來了城里半年,李滿強想起了張春燕,她的中專估計也畢業(yè)了,在信上張春燕留過家的地址,他就按照地址,找到了張春燕家,是在城南的一片城中村,這里的房子都是村民自建的,一個大院里住著十幾戶人家,這些人都是外地來城里打工的,李滿強越找心里越犯嘀咕,張春燕大大開大車的,一年弄好了能賺十幾萬,怎么住在這里?

大院里不是傳來娃娃的哭聲,就是老婆漢子吵架,李滿強看見一個拎著水桶的女人,他認(rèn)出來,她是春燕的媽。

李滿強叫了一聲,那女人才抬起頭,端詳了半天,她才認(rèn)出來是滿強子,她說你甚時候來的,這么大個兒了?

李滿強說來了半年了,在一個小區(qū)當(dāng)保安。

李滿強進了張春燕家,張春燕不在,她媽說她上班去了。李滿強就問在哪兒上班,她媽說在一家私人的公司里。倆人說著話,李滿強突然看見屋子中央擺著一張黑框框的照片,仔細(xì)一看,他認(rèn)出照片上的人是張春燕的大大,心里不覺吸了一口涼氣,他就問,這大伯是咋啦?

張春燕的媽紅著眼睛告訴他,你大伯去年跑車,遇到了路上的冰灘,剎不住閘車就翻了,人當(dāng)時就沒了。張春燕的媽說著就哭起來,她說這個槍崩貨,他倒是甚也不管就走了,落下了一屁股債,留下我們娘兒倆咋活呀。

李滿強聽得心里難受,眼淚也跟著不停地流,他沒想到張春燕家會發(fā)生這么大的變故,那天李滿強走的時候,給張春燕的媽放下兩百塊錢,他說是一點兒心意,張春燕的媽死活不要,他還是硬塞到了她手里。

離開張春燕家,李滿強心里沉甸甸的,空氣很悶,天在一點點變涼,他站在路口大口地喘著氣。到了小區(qū),四哥見他臉色不好,問他咋啦,他就把張春燕家的事說了,四哥說,咋,當(dāng)年他張有根(張春燕的大大)買上大車時候,我說甚啦,我說這大車看見四個輪子轉(zhuǎn)的飛快,票子一沓沓地往兜里裝,可你看出來了嗎,這大車就是個會跑的棺材,有福的人能降住它,沒福的人遲早要躺在里面,他張有根就是沒福,自己裝進去了。

李滿強不想搭理四哥,人家夠不幸了,四哥還說風(fēng)涼話。

四哥見李滿強不理自己,他就涎著笑臉兒說,我說滿強,四哥咋看不對勁,人家的大大沒了,你咋這么難受,噯,是不是相中人家春燕啦?

李滿強用枕頭壓住了頭,心咚咚地跳著。

四哥說,要說嘛,張有根那個閨女也不賴,過去她家的家境好,興許瞧不上咱們,現(xiàn)在大家都是一球樣了,咱們還興許瞧不上她呢。

四哥叨叨個沒完沒了,李滿強一邊厭煩一邊愛聽,厭煩是四哥把話說得太明,讓自己連個容身的地方都沒有,愛聽是他想到張春燕,心里總覺得熱乎乎的,以前這種感覺還不甚強烈,現(xiàn)在他的懷里像揣了一個兔子,總是惴惴不安的,有時夜里還夢見張春燕,夢里的張春燕很模糊,既是既不是,他也不敢確定,有一次他和張春燕還親了嘴,那個夢他記得特別清楚,張春燕的身子越離越近,他聞到一股很香的味,這味道他說不清在哪兒聞過,總之是很遙遠(yuǎn)的味道,就是這味道讓他激動不已,他一把抱住了張春燕,后來他就醒了,醒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褲衩濕漉漉的,那迷人的香味沒有了,他覺得對不起張春燕。

冬天來臨了,一天李滿強在小區(qū)里值班,看見地上有個黑色的手包,他打開一看里面有錢和卡,還有一個電話號碼本,他就給電話本上的那人打了電話,不一會兒急匆匆來了一個大高個兒,他說我就是趙先鋒,早晨我來這兒辦事,忙著接電話,就把包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李滿強問包里有什么東西,趙先鋒一五一十地說了,李滿強就把包還給了他。趙先鋒從包里抽出五張一百元鈔票,遞給李滿強,李滿強說什么也不要,后來趙先鋒說錢不要,這是我的名片,你要有事就找我,大事辦不了,小事還是能辦一些的。

那人走后,李滿強看了下名片,這個姓趙的原來是一家酒業(yè)公司的老總。

雪一場一場地下,真正的冬天來了,李滿強一直盼望著,某一日他在值班,張春燕會笑吟吟地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可雪化了,張春燕始終沒來看他,后來他四哥出事了。

四哥在保安室的監(jiān)控里發(fā)現(xiàn)小區(qū)里有個人鬼鬼祟祟的,四哥就出去找到了那個人,四哥問他找誰,那人是個賊,見人詢問,轉(zhuǎn)身就跑,四哥就玩了命地追,后來那個賊跑不動了,就掏出刀,對四哥說,你是不是沒完了?

四哥說球相,沒完了,咋,你敢捅老子?

那個賊當(dāng)真就捅了四哥腿上一刀。

那個賊后來被趕到的保安抓住了,四哥卻瘸了一條腿。

那段時間,李滿強天天跑保安公司,找經(jīng)理要四哥的醫(yī)藥費,保安公司的經(jīng)理是個胖子,開始他說等公安局判完案子再說,案子判了,那個賊坐了大牢,經(jīng)理就說你四哥這是個人行為,公司只能負(fù)責(zé)醫(yī)藥費,他的贍養(yǎng)費,你管那個賊要。

李滿強說賊進了牢,我到哪兒找他?

胖經(jīng)理說,你管法院要,管公安要,反正別管我要。

李滿強說我四哥以后干不了活,你們不能不管。

胖經(jīng)理說那你四哥沒媳婦,還讓我們給他找媳婦?

李滿強實在忍不住,把那個胖經(jīng)理狠狠揍了一頓,然后把那身墨綠色的制服脫下來,摔在胖經(jīng)理的頭上,他說,你媽逼,這身皮,老子不穿啦!

那一年,李滿強二十二歲。

不當(dāng)保安的李滿強在城里又待了半年,這半年里他發(fā)過傳單、擺過地攤、當(dāng)過服務(wù)員,不管干什么,他就是不到工地上搬磚頭當(dāng)小工,在他的感覺里,他真要做了苦力,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后來,他走投無路了,擺在他面前只有一條路,就是回老家種地。

他想起那個丟手包的趙先鋒,那人既然是酒業(yè)公司的老總,他肯定有辦法,李滿強摸出那張名片,給趙先鋒打了一個,開始趙先鋒沒聽清,李滿強又說了一遍,趙先鋒一下想起來了,他說,是拾金不昧的那個小弟兄吧,你有什么事?

李滿強就把自己的情況說了,趙先鋒說這樣吧,你來我公司再說。

趙先鋒的公司在城南的一條小巷子里,李滿強上了樓,公司空蕩蕩的,再往里走聽見有說笑聲,進去一看,屋里有五個人正在打撲克,趙先鋒也在其中,他們玩的撲克是很流行的打大尖,趙先鋒一點兒不像上次看的那么斯文,他掄牌的動作很嚇人,虎虎生風(fēng),剩下四個人樣子也是滿嘴臟話,罵罵咧咧的,趙先鋒看見李滿強進來,他說你坐下看一會兒,一會兒就打完了。

他們一直打到六點,人才紛紛離去。趙先鋒用毛巾擦了下臉,他說,讓你笑話了,這成什么公司了,沒辦法呀,剛才那幾個有兩個股東,另兩個一個是銀行的,一個稅務(wù)局的,他們想玩兒,我就只能陪他們玩兒了。

李滿強覺得眼前這個趙總很實在,他把自己的想法就跟他說了。

趙先鋒說那你來我這里吧,幾年前我和你一樣,進了城兩眼黑,這個公司是大家入股做成的,他要入股,就交兩千,年底分賬,投的多賺的也多,你要是沒錢,就跑銷售,我們這里沒有工資,大家賺的全是提成。

李滿強說我沒錢,四哥受傷,我把錢全給四哥看了病。

趙先鋒沒有流露出想聽他講四哥的故事,他把一瓶酒的提成對李滿強詳細(xì)說了一遍,然后說,你好好干,我們的銷售員里兩年買車買店鋪的有三個人,而且都是女人,干這一行,只要吃苦,什么奇跡都能發(fā)生。

第二天李滿強就馱著酒,大街小巷地鋪貨,他們賣的是奶酒,賣這種酒除了飯店還有就是小超市,銷售員每個人都有地盤,誰負(fù)責(zé)哪條街,都有規(guī)定不能亂來,李滿強負(fù)責(zé)舊城區(qū),這里小超市雖多,但大飯店少得可憐,這奶酒雖然有個響亮的名字叫蒙古狼,可是新產(chǎn)品,李滿強費盡了嘴皮子,頭一個月賣了一箱子,提成沒拿上多少,可畢竟賣了一箱子。

時間長了,李滿強和其他銷售員混熟了,他才明白人家為什么買的多,是因為人家把折扣壓的低,完成了銷售任務(wù)回公司里賺返點,李滿強就把自己折扣的部分又讓了一半,果然效果大不一樣,他們的奶酒在同類型產(chǎn)品中算是價位相對低的,酒品也不錯,口感好,加上李滿強讓出一半的折扣,酒就賣的不一樣了,當(dāng)月返還的點數(shù)比原來他一瓶酒的折扣要多的多,有了錢就有了希望。

舊城區(qū)里大飯店少,但景點多,這些景點多數(shù)都是明清時期留下來的建筑,以前都是破房子破瓦的,現(xiàn)在政府修繕了一下,就成了明清一條街,夏天李滿強就和旅游景點的人先混熟了關(guān)系,時不時買盒煙,要么就把他們叫到附近的小飯館里吃點兒飯,李滿強就把奶酒拉了一車,放在景點賣,這一夏天,李滿強心情好極了,來景點的人全是外地人,那些操著天南海北口音的外地人,什么酒都見過,什么酒都喝過,就是沒喝過奶酒,來到大草原,帶幾瓶奶酒回去送親戚,價錢不貴還挺新鮮。

在這條老街上,李滿強遇到了張春燕,他和張春燕好長時間沒見過面了,以至于她叫他,他反應(yīng)了半天才認(rèn)出眼前的人,張春燕比以前白了,有點兒微胖,張春燕身邊還有一個戴眼鏡的男的,張春燕介紹說這是她的男朋友。李滿強就和那個人笑了一下,那男的也笑了一下,很勉強。張春燕說起話來,還是和以前一樣,倒是李滿強羞澀起來,張春燕說甚時候來的?

李滿強說兩年了。

我媽說你還來我們家找過我,本來我想去看你,單位實在太忙。

哦。

你甚時候賣開酒了?

剛開始。

咋樣,這酒賣得?

湊乎吧,對了,你拿上兩瓶。

那天倆人留了電話,李滿強看見張春燕的男朋友一直在皺著眉,樣子像不耐煩,他的心里就不舒服。

張春燕走了,李滿強的好心情就沒了,他悶頭抽了一會兒煙,張春燕的影子在他的眼前像一團團的煙霧,濃一會兒,淡一會兒,他正在苦悶,趙總的電話來了,說公司頂賬頂了幾輛面包車,問他會開車嗎?

李滿強說在村里開過四輪車。

趙總說,開過四輪車就行,趕緊回公司。

李滿強就把酒交待給景點的人,自己回了公司。公司門口確實停了三輛嶄新的面包車,進了公司,趙總辦公室里有人,李滿強就在會議室里等著,會議室里還有一個女的,也在等趙總,坐下來一聊,這個女的也是銷售員,她叫馬蘭。李滿強說原來趙總經(jīng)常提到公司里的銷售冠軍就是您呀。

馬蘭說什么冠軍呀,就是腿勤,賣的多一些。

馬蘭是城里人,以前是毛紡廠的職工,后來下崗了,看到趙總的公司招聘人,就當(dāng)上了銷售人員。

你呢,以前是?

李滿強就說了自己的經(jīng)歷。

什么你以前是老師,我說你怎么文質(zhì)彬彬的。

李滿強臉就紅了,他說都是以前的經(jīng)歷,現(xiàn)在得向你多學(xué)習(xí)。

倆人聊了一會兒,趙總的人也走了,倆人進了趙總的辦公室。屋里趙先鋒滿臉紅光,情緒高漲,他親自給兩個人倒了茶水,他說,你們倆,這幾個月的銷售額都不錯,昨天從銀行的那個朋友手里頂回幾輛車,我就考慮給你倆配上,好馬就得配好鞍,李滿強和馬蘭說了一些感謝趙總的話。

趙總說,你們別回了,我請你們吃飯。

三個人進了公司不遠(yuǎn)的一個飯店,這里的服務(wù)員似乎都認(rèn)識趙先鋒,不時地有人叫著趙總趙總的,菜擺了一桌,趙總說你們今天吃好喝好,按照現(xiàn)在這個銷售額,年底我就給你們換桑塔納。

李滿強聽得心里熱乎乎的,剛才張春燕的陰霾已經(jīng)煙消云散了,馬蘭不會喝酒,勤快地端茶倒水,三杯下肚,趙先鋒拍著李滿強的肩膀,剛才你看我辦公室來了些人,你們知道他們找我干什么嗎?

李滿強搖頭說不知道。

趙先鋒說他們找我承辦明星足球隊,明星足球隊知道嗎,就是電視上那些唱歌、演電影的明星,他們組織了一支足球隊,要和咱們當(dāng)?shù)氐钠髽I(yè)家踢一場球賽,而且市長要開球,這是一次絕好的商機,別人想辦還辦不了,好事就落在咱們頭上,明天滿強你跟上哥,開開眼界。

李滿強說,趙總,這冠名要花不少錢吧?

趙先鋒說,當(dāng)然要花不少的錢,咱們承辦嘛,這次我把家底都搭進去,錢還是不夠,我就跟他們說頂酒行不,他們說行。

李滿強又說,趙總,咱們可別讓人家給騙了。

趙總說,騙不了,這么大的攤子在那兒,再說還有踢球的大老板,他們敢騙嗎,嚇?biāo)浪麄?,小李子,你說,這叫什么,這叫機會,自古以來機會和風(fēng)險是孿生兄弟,不要怕,這就叫迎接挑戰(zhàn)。

李滿強佩服地直點頭。在他的眼里,趙總這個人確實讓人佩服,只身來到城里,從打工一直干到自己當(dāng)了老板,雖然是個小老板,但在李滿強的眼里,這已經(jīng)很成功了。趙先鋒告訴他,最初自己本來是要當(dāng)詩人或作家什么的,他二十歲就發(fā)表過詩歌和小說,那時年輕,滿腦子都是文藝夢想,可后來現(xiàn)實告訴他,他不能再做這樣的夢了,他要吃飯,要養(yǎng)活老婆孩子,后來就和朋友合伙開了這家酒業(yè)公司。

李滿強聽完趙總的講述,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快吃完的時候,趙總見馬蘭一直沒說話,就開玩笑說,馬蘭怎么不說話,是不是想男朋友了?

馬蘭笑著說趙總真會開玩笑,我現(xiàn)在還沒男朋友呢,有機會你幫我介紹一個。

趙先鋒就問馬蘭多大了?

馬蘭說二十五。

趙先鋒說我看滿強這孩子就不錯,他二十二,你二十五,女大三,抱金磚。

倆人被趙先鋒這么一說,都不說話了,臉紅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李滿強拉著趙總到了體育場。李滿強沒開過汽車,趙總就說,跟開拖拉機一樣,只要你認(rèn)準(zhǔn)油門和剎車就行,沒有駕駛證,我找人給你買一個。說完倆人上車,試著走了一下,趙總說沒問題。倆人就深一腳淺一腳地上路了。

進了體育場,里面人不少,主辦方見趙總來了,就圍上去,給他講項目。

球場上有不少人在踢球,李滿強以為這些人就是明星,可端詳了半天,也沒認(rèn)出來一個,這些人多數(shù)肚大腰圓不怎么會踢,有幾個腳下總在拌蒜,引得場下人捂嘴哧哧笑著。

李滿強問場邊的人,哪些人是明星?人們說這里哪有明星,明星拿上錢才會來,這些踢球的都是大款,拿十萬才能上去踢,現(xiàn)在這是訓(xùn)練呢。

一個球滾到了李滿強的面前,后面跟著一個氣喘吁吁的光頭,李滿強就把球傳給那個人,那個人接住球,不停地擦著腦門上的汗珠子,抬頭看了眼李滿強,倆人都愣住了。

李滿強覺得眼前這個人很面熟,像同村的孫鼻涕,可又拿不準(zhǔn)。還是那人先張口說話了,他說,滿強子哇。

李滿強就笑著點頭。

你不認(rèn)識我啦,我是孫滿堂。

李滿強趕緊上前,咋會不認(rèn)識,你這是——

你有煙沒,快累球死啦。

李滿強趕緊掏出煙說,這煙不好。

倆人抽著煙,李滿強就問他怎么會在這里呢,孫滿堂說這不是沒事干,掏了十萬出出汗。李滿強想起張春燕說在城里遇到孫鼻涕,他不是倒泔水嗎,怎么搖身一變成了大款,他就問孫滿堂在做甚營生,孫滿堂說弄了一個煤場,賺點小錢。李滿強說還小錢呢,踢球還踢十萬的,你讓我們這些窮人活不活了。孫滿堂就說,來這里踢球,你以為真是出汗來了?

李滿強瞪著眼,那為甚?

孫滿堂吐了口煙說,人脈,你看見沒球場的這些人,那個禿頂?shù)氖倾y行的老總,那個瘦子是房地產(chǎn)老總,人家可是十個億的老總,這里的人哪個人沒錢,就數(shù)我沒錢,我踢球的目的就是和這些有錢人混在一起,人家拔根汗毛都比咱們腰粗。

面對孫滿堂的話,李滿強覺得自己在聽天書,眼前這個人是和自己同村,每天受人欺負(fù)的孫鼻涕嗎?他有點兒恍惚,有人在球場里叫孫滿堂,是那個禿頂?shù)你y行老總,孫滿堂趕緊踩滅了煙頭,帶著球走了。

他記得孫滿堂是他們孫家的獨苗,他們家希望在他這一輩薪火相傳,便起了這個名,孫滿堂九歲沒了娘,他爹雖是村里的電工,可是個二混子,不是喝燒酒,就是耍錢,沒幾年,地也荒了牲口也吃完了,家里窮得要甚沒甚,那會兒的孫滿堂跟個小要飯的差不多,只要誰和他說一句話,下了學(xué),他就跟在人家的身后,村里他快吃遍了。有一次,他跟著村里的三賴皮,三賴皮怎么都甩不掉他,后來三賴皮看見村前面的水泊子,就說,你到水泊子里給我抓回來只野鴨子,我就讓你吃飯。

孫滿堂就下水了。那會兒,水泊子里確實有不少野鴨子,可這野鴨子不是家養(yǎng)的,它會飛。孫滿堂想也沒想,脫了衣服就跳到水里,那時天已經(jīng)涼了,水變得又稠又沉,他肚里沒食,沒游多遠(yuǎn),就游不動了,村里有不少人看見,孫滿堂不行了,他快淹死了,著急歸著急,誰也沒有水性,下去等于白送死。就在這會兒,還是李滿強跳到水里,他手里拿著竿子,游到孫滿堂的近前,把竿子支過去,才把他拽上岸來。當(dāng)時孫滿堂淹得半死,根本不知道誰救得他,事后,這件事再沒被人提及,慢慢地在人們記憶中淡忘了。李滿強只記得那年冬天孫滿堂他爹喝完酒,找不到家,凍死在井口旁,沒了爹娘的孫滿堂,小學(xué)沒畢業(yè)就離開村子,到外面打工去了。

這家伙怎么會一下子發(fā)了呢,這個問題讓李滿強想了好長時間。

最近趙總完全被明星足球隊迷住了,在他眼里,這里蘊藏著巨大的商機,他每日和那些主辦方的人不是吃飯見領(lǐng)導(dǎo),就是研究足球賽能帶來的收入,他不會開車,那段時間李滿強幾乎成了他的司機。

李滿強沒時間去舊城區(qū)的銷售點,就打電話給馬蘭,想讓馬蘭沒事的時候搭照一下,馬蘭很爽快答應(yīng)了。

就在兩個人忙得四腳朝天的時候,足球賽出了意外。說是意外也不算是,是市政府見這次足球賽是個宣傳城市的好機會,就把原來的商業(yè)行為轉(zhuǎn)變成了政府行為,本來定好的,結(jié)果必須換成市政府主辦,東家換了,錢也花了,這下趙總的努力白忙乎了,他和市政府談了幾次,市政府的態(tài)度是冰冷的,換句話說,趙總是沒有資格跟人家討價還價,后來他沒完沒了地去找,惹得市政府不高興了,一個副秘書長說,你以為你是個什么企業(yè),刻兩個公章你以為就是公司了,這幾年你們還不是靠偷稅漏稅混日子,再來這里扯淡,老子讓稅務(wù)局的查你賬。

趙總一聽,嚇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登市政府的門了,這次趙總損失了不少,除了已經(jīng)贊助的,加上前期的花費,算下來有小十萬塊錢,這錢管誰要去?原來主辦的人,見市政府要辦,早就卷了鋪蓋跑了,剩下一個空殼子。趙總氣壞了,連續(xù)大喝了幾天,醉得一塌糊涂,然后再見面,人也不如以前精神了,后來身體也不大好了,總發(fā)燒,到醫(yī)院一查,查出了白血病。

那段時間,李滿強天天往醫(yī)院跑,趙總已經(jīng)開始化療,看著剃成光頭的趙總,李滿強心里就不是滋味,他說了不少寬慰趙總的話,趙總面無表情,不知道是在聽,還是在走神,后來李滿強說累了,就什么也不說了,倆人默默地坐著,光線在屋里晃動著,像有一條河水泛著金光,默默地在倆人之間流淌。

從醫(yī)院出來,李滿強的頭還木著,他站在風(fēng)里,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去哪兒?現(xiàn)在趙總已經(jīng)病入膏肓,他自己也知道,活在這個世上的日子不多了,公司也基本倒閉了,每天上門要債的人一撥接著一撥,后來不知道是誰走漏了趙總得了癌癥的消息,這些債主像瘋了一樣沖進公司,開始嚷著要見趙總,公司的人沒敢說,那些人見等不到趙總,搶吧,搶到什么算什么,一眨眼的工夫,公司里什么都沒有了,拿不到任何東西的債主,忿忿不平,就把窗戶上的玻璃全打碎了。

前前后后像夢一樣,李滿強剛剛點燃的希望就破滅了。

風(fēng)里有了秋天的涼意,在大街上,李滿強覺得自己的魂已經(jīng)被風(fēng)吹走了,吹到天上去了,只剩下一個空空蕩蕩的殼子,他就這么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走著走著,就走到了舊城區(qū)的明清一條街,他看見了馬蘭,現(xiàn)在天氣變涼,來旅游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可馬蘭還在認(rèn)真地賣著那些奶酒,看到馬蘭,李滿強的心就一下子溫暖起來,兩個人有兩三個月沒見,李滿強想給馬蘭說一些感激的話,還沒開口,馬蘭先說了話,她說李滿強瘦了。這話讓李滿強想到娘,很長時間,沒有人用這樣的口氣關(guān)心他,馬蘭確實在關(guān)心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不離李滿強的臉,李滿強努力擠出一絲笑來,迎接馬蘭,他說,那是我最近身體好了。馬蘭笑了一下說,什么身體好了,人家身體好的人滿面紅光,你呢臉色灰嗆嗆的。

她這么一說,李滿強想偽裝的心思就沒了,頭臉真的灰嗆嗆起來,他說,公司也塌了,趙總也得了癌癥。

馬蘭早知道了一切,她說,做生意有賠有賺,趙總的心太強,自己把自己氣病了。

倆人聊了一會兒,李滿強說,咱們倆別干聊了,這么長時間讓你盯攤子,還沒好好感謝你呢,說吧,你想吃什么?

馬蘭說,這還算什么幫忙,看你瘦的,我請你,給你補一補。

倆人推讓了半天,就到了附近的一家飯館。飯菜上來,馬蘭說,你喝點兒酒吧。李滿強說,我一個人喝有什么意思?馬蘭說,那我陪你喝。

幾杯白酒下肚,李滿強的話就多起來,他說,以前覺得只要自己辛勤付出,好的生活就在等著,為了這句屁話,自己豁了命地干活,可到頭來,有什么呢,什么都沒有,辛苦白費,自己還是一個窮人。

馬蘭說,你也別太灰心了,書上不是說,到了不好的盡頭,就是好的開始嗎,慢慢來。

李滿強說,以前我信這話,現(xiàn)在一點兒都不信了。

馬蘭說,那你信什么?

李滿強說,我信命,老天早就安排好了,有人天生就是坐轎子的,有人天生就是抬轎子的。

馬蘭自己喝了一杯,她說,我不信這些,我信勤勞,人如果勤勞的話,什么都可能實現(xiàn),什么命不命的,這些話都是騙人的,滿強,只要你努力,一定會好起來的。

李滿強現(xiàn)在一點兒都聽不進去馬蘭的話,在他的眼里馬蘭把這個世界理解得太單純了,勤勞管用嗎,在他的老家,種地的人哪一個不勤勞?到頭來,還不是過的是苦日子,而那些鄉(xiāng)里的官人呢,他們一個比一個懶,他們過的是什么光景?李滿強想起了下夜的爹,想起雙腿得了風(fēng)濕病的娘,什么時候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酒一點點地在李滿強的身體里燃燒,曾經(jīng)的自信和忍耐一點兒都沒有了,有的只是疲憊,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干什么,該往哪個方向走,眼前全是黑乎乎的。

一只手輕輕地落在他的手上,很暖和。他看清了是馬蘭的手,馬蘭已經(jīng)坐在他的身邊,眼睛里充滿了疼愛的目光,那目光看得他的心都快碎了,他不敢迎接那樣的目光,可他還是抬起頭來。

李滿強后來忘了自己是怎么抱住了馬蘭,他親了她,馬蘭沒有躲閃,甚至用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fā)。

突然,李滿強一下子痛哭起來,頭埋在馬蘭的懷里,像個孩子那樣淚流不止。

半年以后,李滿強和馬蘭結(jié)婚了。

馬蘭的家雖在城里,家境一般,她的父母全是退休工人,馬蘭也是下崗職工,當(dāng)初馬蘭看上李滿強,就是看上他是農(nóng)村來的,能吃苦。結(jié)婚后,馬蘭就對李滿強說,她想在小區(qū)里開一家小超市。李滿強說這個想法好呀,可咱們沒錢,沒錢人家貨又不賒給咱們。

馬蘭說,我聽說拿著下崗證,到銀行能貸兩萬塊錢。

李滿強說,我也聽過這事,能貸下來嗎,現(xiàn)在辦事都得找人。

馬蘭說不試一試,怎么知道能不能辦下來。

倆人就開始跑銀行,銀行說缺這個手續(xù),他倆就跑回去補手續(xù),跑了三兩趟,錢真的貸下來了,無息的,兩個人高興壞了,那幾天兩個人就在小區(qū)里找門臉,好位置門臉貴得讓人咋舌,偏的地方租金少,可人也少,后來兩個人找到一家由涼房改建的門面,有五十多平米,沒有暖氣,冬天得生爐子,李滿強心疼媳婦,本想作罷,可馬蘭堅持要租,說,這地方好,租金合適,來往的人也多,冬天生爐子就生爐子,也不費事。

馬蘭的小買賣就這樣開張了。李滿強把以前沒賣完的酒都拉過來,小超市里擺得滿滿的。馬蘭這里安頓好了,李滿強反倒失落得厲害,自己一個大男人跟著女人屁股后面賺錢,實在說不過去。馬蘭看出李滿強的心思,她說,你就幫著我干吧,你別看小,這里里外外的需要一個人,現(xiàn)在是個小超市,以后就是大超市,是沃爾瑪、家樂福的規(guī)模。李滿強就笑了,他說媳婦真有魄力,明明是一堆爛鐵絲非得編成一朵牡丹花,好,好,到時候,你當(dāng)總裁,我當(dāng)副總裁。

話是這么說,李滿強的心還是不在小超市上。

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個時候,趙總會給他打電話,電話里趙總的聲音聽上去很虛弱,說完一句話就得大口地吸口氣,他說他已經(jīng)不在醫(yī)院住了,住也是瞎花錢,他回了家,保守治療。趙總問他最近怎么樣?李滿強就如實地說了,趙總一邊聽著一邊咳嗽,他說你看我說對沒,我早猜出來,你倆肯定會成。說完閑話,趙總說最近你有時間沒,若有來我這里一趟,我有個很好的項目,看你感不感興趣?

李滿強說,那我現(xiàn)在去吧。掛了電話,他從超市里拎了一把香蕉,他認(rèn)識趙總家,以前他經(jīng)常開著車接送趙總。

那是一棟建于上世紀(jì)八十年代的舊樓房,不了解趙總的人,都以為他賺了多少錢,事實上他并沒有多少錢,房子還是媳婦買的,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屬于表面風(fēng)光,內(nèi)心凄惶的那種。

下午的光線有點兒恍惚,像不真實的水,小區(qū)里靜悄悄的,李滿強走著走著,突然停住了腳步。他看見一只鴨子站在他的面前一動不動,他覺得奇怪,這里怎么會有鴨子?

那是一只灰色的鴨子,身上的羽毛在微微顫抖著,上面浮動著一層不祥的光芒,鴨子在看著他,沒有躲開他的意思,李滿強覺得有意思,在城里能看見鴨子,這就是一件有意思的事,他蹲下來,想仔細(xì)地看清這只鴨子。

他看見鴨子的眼睛紅紅的,李滿強希望從鴨子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他什么都沒看到,有風(fēng)吹過來,鴨子在他的面前搖晃了一下,李滿強嚇了一跳,他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害怕,可他確實被嚇了一跳。整個大院里,仿佛就剩他和那只鴨子,他站起來用力跺了下腳,試圖把鴨子嚇走,可這是徒勞的,鴨子不僅沒嚇走,還步伐堅定地朝他一步步走來,他看見鴨子紅眼睛里的自己,李滿強叫了一聲,轉(zhuǎn)身跑了。

出了大院,李滿強有點兒氣喘吁吁,他看見了人,心才安定下來,現(xiàn)在他覺得自己很好笑,一個大男人這么會被一只鴨子嚇跑,這事若是說出去,別人會笑掉大牙,可他確實被嚇跑了,他站在街邊抽完了一根煙,決定再回去,不能就這樣善罷甘休。

小區(qū)里還是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那只鴨子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李滿強看了一下,它確實不在了,光影在晃動,李滿強覺得自己剛才肯定是看錯了,也許什么都沒有,是幻覺。這么想著,心就坦然了一些。

開門的是趙總的媳婦,他媳婦一臉愁云,見李滿強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倒是她身后的趙總樂呵呵的,趙總瘦得幾乎認(rèn)不出來了,精神狀態(tài)卻是很好,他拉著李滿強的手不放,他的手很綿,那一刻李滿強能猜到,趙總很孤獨。在趙總的床頭放著全是報紙,可以想象趙總一邊打著點滴,一邊閱讀著報紙,在李滿強的眼里趙總就是個充滿激情的人,這樣的人要不是得了癌癥,不知道能干出多大的事業(yè)。

趙總扯了幾句閑話就言歸正傳,他問李滿強最近在忙什么?李滿強說幫著媳婦開超市。趙總說,男人生下來是要干大事的,開個小賣部能有什么大出息?趙總的媳婦白了趙總一眼,趙總也沒在意,繼續(xù)對李滿強說,我最近有個特別好的項目,就是生產(chǎn)白酒,滿強呀,你是不知道,這白酒的利潤有多高,弄好了,一年就回了本錢,兩年就賺了大錢,你知道以前街上的混混二板頭嗎,他就代理了白酒,這幾年你看人家發(fā)的,居然還搞起了房地產(chǎn)。

說著,趙總就把項目的方案遞給李滿強,李滿強只看了兩行就熱血沸騰起來,他邊看邊說,這個酒的名字注冊的也好,大召牌的,就沖著這個名字,本地人也會買的。

趙總嘆了口氣說,本來我想弄,可你也知道,我這病,沒辦法,心有余而力不足,你要是真有想法,我把公司的手續(xù)都拿給你,你就放手去干吧。

李滿強確實心動得厲害,他說,我想干是想干,就是沒錢。

趙總微笑地拍了下他的大腿說,這些我都想到了,這樣,灌酒和酒的包裝,這些都可以通過我以前的關(guān)系先賒下,只要酒出來,就可以還上他們。至于前期的投入,你沒錢,可以拉幾個合伙人一起搞,我算了一下有二十萬就能做成。

二十萬?現(xiàn)在對李滿強來說,能拿出兩千塊錢都困難。趙總說得沒錯,沒錢就得拉股東,可這股東去哪兒找呢?

離開趙總家前,趙總用綿暖的手拉著李滿強,他說,這個項目,他花了很長時間,這個項目誰做誰賺錢,小李呀,自打我認(rèn)識你,我發(fā)現(xiàn)你這個人就不錯,就把這個項目給了你,你一定弄成呀。

說著,趙總眼睛就紅了,李滿強受不了這個,人家流淚,他也感傷,他說,放心吧,趙總,這個項目,我一定做成。

出了趙總家,李滿強才徹底茫然起來,二十萬對于他來說,就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他去哪兒找這二十萬呢。

回了家,李滿強對馬蘭說了見趙總的事,馬蘭說,趙總?cè)耸莻€好人,可他是快死的人了,他快死了,咱們還要活著,咱們目前把這個小超市弄好了,日子也不比別人差,你別折騰啦。

馬蘭說的是實話,李滿強也承認(rèn),可李滿強不想認(rèn)了這個命,咋說呢,自己就是撞了南墻,也得試一試。李滿強說,老婆,這件事,你就別管了,我試了,沒弄成,我的心就死了。

馬蘭本來還想說什么,見李滿強固執(zhí)地繃起嘴,就嘆了口氣,甚話也不說了。

接下來的幾天,李滿強先是制定方案策劃書,然后按著趙總的思路,開始尋找合作人,他找到了以前和趙總一起做奶酒的郭總,郭總是縣城一家小酒廠的老板,李滿強和他喝過幾次酒,李滿強到了郭總的小酒廠,才發(fā)現(xiàn)這里哪是什么酒廠,不過是個小作坊。李滿強把自己的思路對郭總說了,郭總聽完以后滿臉愁云,他說,兄弟呀,你不知道,本來我這里原先還能養(yǎng)活個幾十個人,可和你們趙總合作完,廠子也快賠進去了,你看看,現(xiàn)在是個甚攤子,馬上就塌火啦。

李滿強說,郭總真會開玩笑,你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個項目,兄弟保證,肯定讓你賺錢,你就不想搏一下?搏,兄弟,你看哇,就這么點家底,你要用甚就用甚,要錢,是一分都沒有呀。

李滿強說,郭總,你看,現(xiàn)在酒能賒,包裝能賒,廣告能賒,可瓶子人家不賒,這瓶子的錢若是不給人家,這酒就沒法裝灌。

郭總打著哈欠,像好幾天都沒睡醒似的,他說,沒法裝,你就裝到塑料袋里,反正我是沒錢。

出了郭總的辦公室,李滿強遇到了一個熟人,這個人以前在和趙總的飯局上認(rèn)識的,李滿強問他來干什么,那人說,來要賬的。那人問他,他就把實話說了,那人一聽,笑了,他說你還敢拉他入股,你知道嗎,他早就弄開這個了。說著那人比劃了一下,李滿強知道比劃的內(nèi)容,就是郭總已經(jīng)吸上粉了,那人嘆了口氣,人都廢了。

離開酒廠,李滿強突然覺得很茫然,東南西北都有點兒分不清,他就坐在水泥臺階上,點著一根煙,煙霧中,他還能想起趙總第一次領(lǐng)他見郭總的情景,那會兒郭總真的像郭總,年輕,得意,見多識廣,一副年輕企業(yè)家的派頭,他還是青聯(lián)委員、政協(xié)委員,現(xiàn)在呢,落魄得跟跳狗似的,李滿強覺得自己不該去想那個家伙了,要想想自己的事,自己該去哪兒找錢呢?

天灰燦燦的,沒有一點兒生機,李滿強想想自己該不該干下,自己能干下去嗎?

電話響了,是馬蘭打來的。

李滿強接起來問有什么事?

馬蘭電話里聲音低低的,她說趙總死了。

趙總是自殺。

他實在受不了了,就趁媳婦出去買菜的時候從五樓跳下去,他如果落在樓下的草坪上,興許還死不了,結(jié)果落在一個炭堆上,頭先著地,腦漿都濺出來了,紅的,白的,濺灑了一片。

李滿強和媳婦到了趙總的家里,在樓下李滿強想起那只灰色的鴨子,那只鴨子的眼神還在他的心里飄蕩,現(xiàn)在什么都沒了,院里擺放著不少花圈,靈堂是簡易的,里面擺著趙總的照片,看著照片,李滿強不覺想起了郭總,照片里的人都是那么年輕、自信,他在微笑地看著他。他和媳婦燒了些紙,就到了家里,看了看嫂子。

趙總的媳婦看上去并沒有太多悲傷,和一個女人在家里嗑著瓜子在說笑著,見有人來了,悲戚的神情才掛在臉上,馬蘭安慰著嫂子,李滿強就站在一旁抽著煙,嫂子想起什么,就打開柜子翻騰了半天,最后找出個牛皮紙袋,嫂子說,這個你趙哥沒之前寫下的,我也不知道上面寫的什么,你趙哥讓我給你送去,后來他走得快,我都快把這事忘了。

李滿強打開看了一下,里面有沓紙,上面的字,龍飛鳳舞,是趙總的字,內(nèi)容都是關(guān)于大召牌白酒的方案,營銷方法等等,還有趙總以前公司的各種證件。倆人安慰了一陣子嫂子,就離開了趙總家,到了街上,李滿強就罵趙總的媳婦,什么女人,男人剛沒了,臉上連悲傷都沒有。馬蘭說趙總病了那么長時間,他死了對大家都是一個解脫。李滿強還是想不通,就說等我死了以后,你是不是也會像趙總的媳婦那樣。

馬蘭掐了李滿強胳膊一下,凈胡說。

晚上,李滿強認(rèn)真地看了趙總給他的方案和策劃書,趙總寫得很詳細(xì),從酒的出廠到怎么進入市場,到怎么贏利,每一步寫得非常詳細(xì),里面很多是李滿強沒想到的,看著看著,李滿強就熱血沸騰起來,他太想去做去這件事了,白紙后面,趙總寫了一段話:

滿強:

你和我都是來自農(nóng)村,在城市里咱們倆都是窮人,記得我當(dāng)初進城時就一個目的,想成一個真正的城市人,我知道要想成為一個城市人,就得多賺錢,有了錢,你就有了面子,別人就尊重你,有了錢,你就會像一個城市人一樣活得心安理得,可我努力來努力去,現(xiàn)在我好像沒有什么機會了,但我相信你有,你一定堅定自己的想法,走下去。

李滿強看完了這幾行字,手再也沒有力氣舉著它,就索性將紙覆蓋在自己的臉上,他多么想按照趙總的話去做啊,可錢呢,現(xiàn)在每走一步,都需要錢,想著這些李滿強的頭就疼得厲害。

后來,他想起一個人來,這個人的名字是孫滿堂。李滿強一下激動起來,他霍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他確實激動起來,孫滿堂絕對是希望,是他能否將這件事進行到底的關(guān)鍵人物,本來他想立刻去找他,可看見外面天色已黑,就放棄了想法。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天亮,李滿強找了一件像樣的衣服穿在身上,站在鏡子前端詳了半天,馬蘭看著他古怪的舉止就問他,今天怎么了,捯飭得這么精神,不會是出去見情人吧?

李滿強笑著對老婆說,像我這樣的窮人,有哪個女人愿意跟我。

隨后他把自己的想法對馬蘭說了,馬蘭整了整他的衣領(lǐng)說,見了你的老鄉(xiāng),千萬不能讓人家看出你窮,現(xiàn)在的有錢人最看不起的就是窮人,你裝也得裝出有錢的樣子。說著馬蘭給李滿強的兜里放了五百塊錢,有了錢,男人的腰桿就能直起來。

上次明星足球賽,孫滿堂給了李滿強一張名片,李滿強想自己還是不要先打電話,直接去了,見了面更好能把事情說清楚。孫滿堂的公司在長樂宮的長安金座,這里都是私營的公司,門口雖然也站著保安,可他們只是擺設(shè),對眼前來來往往的人并不登記盤問,孫滿堂的公司在二十四樓,李滿強上了樓,找到了孫滿堂的公司,公司門口坐著一個漂亮的女孩,女孩問他找誰,他就說找孫滿堂,女孩說哦,孫總不在。

不在?李滿強多少有點兒沒想到,他問,他去哪兒了?

女孩微笑了一下,她說孫總?cè)ツ膬?,我們也不清楚,要么,您把您的?lián)系方式告訴我,等他回來,我向他匯報。

李滿強皺了下眉,心里想,若是真按她說的做,那才是傻老婆等漢子。眼前這個女孩雖面帶微笑,可讓人感覺是冷冰冰的,他沒再搭理眼前的這個女孩,他相信孫滿堂一定就在公司,只是他不想見人而已,他就掏出名片,撥了孫滿堂的電話,結(jié)果關(guān)機。

李滿強朝著天吐了口氣,心想,這一早晨真是不走運,怎么會不在呢。正猶豫走還是不走,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那個人端著水杯在飲水機旁,張春燕?李滿強看清了,又不敢肯定,又端詳了半天,他叫了聲張春燕,那人轉(zhuǎn)了下身,確實是張春燕,張春燕開始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子激動起來,她走到李滿強面前,呀,真的是你,你怎么會來這里?

李滿強想問的話,張春燕全說了,李滿強就紅著臉,溫吞吞地說,我是來找孫滿堂的,他不在。

張春燕的臉上多少有點兒失望,她說哦,孫總他去北京了,你到我辦公室坐一會兒吧。

張春燕的辦公室是財務(wù)室,門是厚重的防盜門,屋里沒有人,張春燕給李滿強倒了杯水,倆人聊了起來,李滿強問她怎么在這里?張春燕說,我是從網(wǎng)上找到的,這里要會計,就來應(yīng)聘了,來了,才知道這家公司的老總是孫滿堂。

李滿強說,他對你怎么樣?

挺好的,用外人也是用,用自己人也是用。張春燕的口氣聽上去,有點兒陌生,一點兒也不像以前的張春燕。對了,你怎么樣?

什么?

成家了嗎?

李滿強點點頭,他說成了。

張春燕興趣很濃地問,那你媳婦干什么的,長的一定很好看吧?

李滿強笑了一下,窮人過日子,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我倆做點兒小買賣,你呢?

張春燕說,我還沒成家呢。

李滿強想起上次見到她領(lǐng)著那個倨傲的男人,本來想問,又止住了話頭。眼前的張春燕和十幾年前的張春燕完全判若兩人,過去的她單純快樂,說話直來直去,眼神無比單純,現(xiàn)在張春燕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女人,穿著完全像城里的女人,衣領(lǐng)下故意敞開著,時隱時現(xiàn)地能看到一條豐腴的溝壕,她說話也不一樣了,好像說什么,都說半句話,有什么事情隱沒在后半句中。

倆人聊著,李滿強把自己目前的困境對張春燕講出來。

張春燕聽完了說,這事對孫總來說,不是什么難事,就看他幫不幫你,這樣吧,等他回來后,我和他說一說你的事。

李滿強忙擺著手,不用了,我還是想面對面和他本人說一說。

張春燕說,好,聽你的,這樣吧,他一回來,我就發(fā)短信告訴你。

和張春燕告別后,李滿強出了公司,外面的光線很刺眼,恍恍惚惚的,有點兒不真實,李滿強想了想,剛才自己見到的人是不是張春燕,是不是自己同村的那個女孩子,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李滿強嘴里有點兒苦。他知道,張春燕在這個城里面,爹也沒有,三十大幾了,連個男人也沒有,她的心里也很苦,只是大家不說而已,換句話說,自己并不比她差多少,不就是沒錢嗎,可自己還有一個窩,有一個家。

接下來的日子,李滿強一邊等張春燕的電話,一邊張羅公司的事,他找到一個過去一起做酒的朋友,那個朋友酒后打架,傷了人被判了一年,剛出來,正好遇到李滿強,他也想做些事,但錢只能拿出一萬,這錢正好夠交房租,李滿強現(xiàn)在有點兒算點兒,就把他也列入了股東。

忙完租房和工商稅務(wù)的事,張春燕的電話還是遲遲不來。

李滿強就有點兒著急了,酒廠那頭等著他打款買瓶子,他好幾次想主動給張春燕打電話,買不了瓶子,酒廠就沒法裝灌,這幾天包裝的設(shè)計公司也打電話,都是要錢的主兒,張春燕呀,你怎么不來電話呢?

電話終于來了,在電話里張春燕氣喘吁吁的,她說孫總回來了。本來李滿強想問問孫滿堂還有其他手機號沒,電話就斷了,李滿強定了定神,撥了孫滿堂的電話,電話通了,孫滿堂問誰呀?李滿強趕緊說,我是李滿強,小時候和你一個村的同學(xué)……。李滿強的話沒說完,孫滿堂就說,我現(xiàn)在有事,你下午打吧。

李滿強話雖沒說完,心里還是熱乎乎的,畢竟他接了電話,人家是大公司的總經(jīng)理,忙也是正常的。他就安下神,等時間,好不容易等到了下午,李滿強又撥通了孫滿堂的電話,這回電話關(guān)機了。李滿強氣得差一點兒把手機摔了,這個孫鼻涕,什么東西,說好了,怎么說關(guān)機就關(guān)機。氣歸氣,李滿強想這也許是最后的一條線索了,不能就這么輕易地讓它斷了,借錢嘛,哪有那么順利的,他說些安慰自己的話,就想人家也許在開會,也許正面見什么大領(lǐng)導(dǎo),不方便嘛,再等等。

等了兩天,他又拿起電話,這一回電話開著,就是沒人接聽,他撥了兩遍,心想人家可能真的很忙,說不定一會兒電話就會打回來,這么想著,他心上的陰云就消散開來,他就忙公司的其他事,可這電話始終沒再打過來,等他再撥,對方又關(guān)機了。

李滿強心里想,這個孫鼻涕,一定是在躲著自己,可仔細(xì)一想,他也不清楚自己找他的事,他為什么要躲呢,那就是他嫌麻煩,嫌事多,這么一想更加增添了信心,他一定要想辦法找到他。

他給張春燕打了電話,在電話里,他把給孫滿堂打電話的事情說了,問張春燕該怎么辦?

張春燕嘆了口氣,她說這幾天她也見不到孫總,等等吧,有情況,就立刻通知他。

他等呀等呀,來的電話全是催錢的,一會兒是酒廠,一會兒是包裝公司,這些關(guān)系以前都是趙總的,李滿強只能抬出死人說話,他說你們放心,該怎么辦,你們就怎么辦,是不會短你們一分錢的。話這么說,現(xiàn)在的人誰信呀,不見真金白銀,人家會聽你紅口白牙,李滿強在電話里快把心掏出來了。

張春燕的電話終于來了,這一回她聲音很輕松,她告訴李滿強,孫滿堂要在清明節(jié)回村,她建議李滿強也回去,在村里見了面,這件事,說不定就會成了。

這個消息太重要了,李滿強連連說了三個謝謝,他知道張春燕也只能幫到他這個程度了。

回村的路一點兒都不好走,高高低低的。李滿強沒吃早飯就上路了,頭在顛簸的路上有點兒迷糊,迷糊也得睜大眼睛看著路面,剛才一塊石頭硌了下底盤,李滿強的心揪了一下,這車還是趙總生前給他的面包車,車雖然便宜,可也是汽車呀,有了這汽車,李滿強不用擠臭烘烘的長途汽車,不用到了站還要走五里地。那些年,他回村都是擠長途車,他忘了擠了多少次。有一次,過年回家,身上裝了一千塊錢,還讓小偷給偷了,他恨死長途車了。

已經(jīng)有兩年清明節(jié)他沒回去了,如果這次不是孫滿堂的事,他相信自己也不會回去,回去干嘛,連錢都沒賺上,給先人燒錢都臉紅。

天好得出奇,好得有點讓人忘了這是清明節(jié)。過了那段不好走的路,視野一下開闊了,遠(yuǎn)處有一片水泊子,像一塊移動的鏡子,亮閃閃的,李滿強從這鏡子的邊緣辨別著自己的老家,那水面看久了,人就會產(chǎn)生想喝水的感覺。他確實渴了,仿佛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充分地張開,吸吮眼前的水,他已經(jīng)聞到老家的味兒。

聞到老家的味兒,就聞到大大身上的味兒,李滿強點了根煙,離爹的墳越近,他的心里就越慌。他一想到大大得的那種病,一想大大臨終的模樣,他的心就疼。村子像老了的人一樣,又瘦又小,他已經(jīng)看見了娘住的房子。娘住得是老房,土坯蓋成的,每次回家李滿強的心里都不好受,這些年自己在城里雖沒混出眉眼,可到底還是在城里,娘還是住著小土房,他勸過娘,扒了這土房,蓋個磚瓦的,花不了幾個錢,可娘總說,這土房住著暖和,上年紀(jì)的人念舊,有什么辦法。

四哥拄著鐵鍬,坐在門口的石磨盤上等他,從地上的煙蒂看,他等了有一會兒了。

四哥從城里回來以后,一直在家里種地,他今年四十歲了,連家都沒成。小時候李滿強每次見到四哥從城里回來,他的身上有城里的味道,現(xiàn)在呢,四哥越長越像過去給鄉(xiāng)里下夜的大大,人就像土里爬出來的一樣,他是家里最老實也是最可靠的。

李滿強沒回家,從車上取出燒紙和祭奠用的水果、糕點等物品,兄弟倆徑直去了墳地。四哥走得慢,一斜一斜的,可他的嘴不慢,一路上,他不停地給李滿強叨叨村里的事,起初李滿強心無旁騖,有一聽沒一聽的,四哥說,栓柱子養(yǎng)了十頭奶牛,累得要死,后來賣了兩頭。

他說,改花養(yǎng)不下娃娃,兩口子每天打得頭破血流。

他說,村前面的水泊子,野鴨一片一片的,現(xiàn)在村里人少了,野鴨子都不怕人了。

他說,二后生買了一個云南的媳婦,娃娃都六歲了,人家說回家過年,結(jié)果跑了,二后生跟著他爹到了云南,也沒找回來。

他還說,孫滿堂發(fā)了,剛才開著兩輛汽車回村里,見人便給一百塊錢。

李滿強一下停住了腳,他問,你看見他回來了?

四哥喘著粗氣,住了腳,他擦了下嘴角上泛出的白沫說,看見了,孫滿堂終于變大發(fā)了。

李滿強睜大眼睛,瞳孔里的光亮瑩瑩的。他仍不放心,你看見的是孫滿堂,我那個小學(xué)同學(xué)——孫滿堂?

四哥拍了下腦門,他說,對,對,就是,和你上過學(xué),想起來了,你還是他的救命恩人。

張寨溝的地是水地,這時節(jié),地里已經(jīng)上了水,到處如煮熟的豬皮,踩上去軟塌塌的。四哥的話,并沒有停止,他在說,自己今年要種胡麻,去年價高,沒種,后悔得要跳井,今年一定要種。李滿強知道四哥從來都是說得多做的少,對他的話,便不在意。張家的墳在村子的北面,那里是他家的祖墳,埋葬著他的先人,李滿強爹的墳在最前面,燒紙的時候,他想起爹去世時疼痛的表情,爹是沒過一天好日子,孩子大了,正要享兩天清福,卻沒那命。李滿強現(xiàn)在不會流淚了,再難過的事,他掉不下一顆淚蛋。

地頭有汽車的聲音,李滿強沒在意,倒是四哥揪著他的袖子說,是滿堂子,你看多威風(fēng)。

順著話音,李滿強看見一輛黑色的奔馳車和一輛白色的路虎車,一高一低,黑白分明,像覓食的豹子,朝著墳地駛來,確實威風(fēng)凜凜、殺氣騰騰,怎么看怎么不像上墳的,倒像來剪彩的。眼前的燒紙燃得正旺,李滿強故作鎮(zhèn)靜,用棍子捅了下正看得發(fā)呆的四哥,看人家有甚意思,給爹燒紙是正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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