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殘
習詩多年,關于詩歌的寫作也逐漸有了一些體會和領悟。雖然有些問題仍然習焉不詳,比如關于詩歌的本質,關于詩歌好壞的評判等等,也還是處在感官體驗的層面。不過,對于詩歌本質及其詩歌好壞的評判諸問題,始終都處在變動不居中。所謂“見仁見智”,這是很常見的現(xiàn)象。但是有一種體驗似乎應為多年習詩者所共有,那就是他們在詩歌寫作的不同階段對詩寫的感受有所不同。
對于為詩的階段性問題,很多詩論家都已有論述。從最早在高中時發(fā)表詩歌處女作至今,我學詩的時間跨度已長達十四年之久。其間中斷過,2005年重又起筆。八年以來,與我內(nèi)心最若合符契的談詩者當屬南宋時的詩歌理論家嚴羽,其《滄浪詩話》中說:“學詩有三節(jié):其初不識好惡,連篇累牘,肆筆而成;既識羞愧,始生畏縮,成之極難;及其透徹,則七縱八橫,信手拈來,頭頭是道矣?!边@里所說的“節(jié)”,可以理解為“階段”,從第三個階段所言看,三個階段實際上也是詩歌寫作的三重“境界”。其初我們對詩歌認知不多,“肆筆而成”,動輒一日數(shù)首,作品數(shù)量很多,無法度、無規(guī)矩,卻自負地美其名曰“個性”,實則是不了解詩歌,內(nèi)心對詩歌沒有敬畏,所以也就無所顧忌。古往今來,著名作家中“自悔少作”者屢見不鮮,可見初學詩時尤當審慎。到達為詩的第二個階段后,習詩者認識到以前的倉率與魯莽,對詩歌產(chǎn)生“敬畏之心”,于是“始生畏縮”,逐漸懂得原來詩歌并不這么簡單。古人說“詩必兼才、學、識三者”(方東樹《昭昧詹言》),確實是“成如容易卻艱辛”的。由于這一階段習詩者逐漸領會到寫作的難度,所以在此一階段,詩人們的寫作必然變得嚴謹起來。為顧及創(chuàng)作質量,作品在數(shù)量上也相應減少。在經(jīng)過不斷地積累學、識,磨礪自己的寫作技能之后,詩寫者對詩歌的體悟會逐漸達到“透徹”的程度,于是詩歌的寫作便也進入了第三階段,也就是所謂的“自然之境”。在此階段,由于各方面都經(jīng)過了一番磨煉,所以詩人在對寫作的處理上已經(jīng)變得游刃有余、得心應手。清人潘德輿《養(yǎng)一齋詩話》中也說到“學詩有三境”:“先愛敏捷,次必艱苦,終歸大適。”這一學詩的深刻體驗,與嚴羽的觀點似乎一脈相承,也許是對嚴氏有所承襲。
對應上述學詩的三個階段,每個階段的詩風也會發(fā)生變化。其實,潘德輿在論說“學詩有三境”時也論到“詩有三境”的問題,所謂“先取清通,次宜警煉,終尚自然,詩之三境也?!痹趯W詩的第一階段,因為初學,故而為詩應當講求層次清楚、句意通順,否則“肆筆而成”會多失之淺顯,故而此階段在詩風上多以“清通”為主;繼而造思艱苦,詩歌也變得警醒,富有內(nèi)涵,故而在詩風上以“警煉”者居多;等最終達到左右逢源、信手拈來的程度,詩風自然也變得“自然”了。現(xiàn)階段,我習詩的深刻感受是,自己的寫作還主要停留在學詩的第二個階段,詩歌的說理性有些凸顯,即所謂“警煉”的詩篇多一些,偶而有些“自然”之作,算是靈感來臨的饋贈。
我相信任何一個常年寫詩以及在詩歌寫作上有所建樹或想要有所建樹的人必然都要經(jīng)歷為詩的這“三重境界”。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中也曾標舉“為學三境界”,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第三階段似乎是個理想境界,很多人也許一生都難以企及,以至于到了人生暮年常有凄零之感。其實人生又何其不然,南宋詞人蔣捷的《虞美人》唱道:“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人生三境界”與習詩多么相似,為詩者不妨細細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