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殘

村莊

炊煙從上空飄出，天黑下來

雞鳴，犬吠，羊叫，喚豬的聲音

鳥與獸，禽與人，各自歸各自的家門

夜，漸漸地探出淺深

靜，落在鳴蟲的口中

孩子們都累了，進入酣甜

做著明天與今天一樣的美夢

勤勞的女人們，收拾起碗筷

男人的嘴角叼起煙卷

倦意一來，就很快都上了炕頭

很多人其實與鳥獸一樣

他們并沒有考慮明天

空空

喜歡三更，喜歡它純潔的靜

喜歡在夜晚獨自寫詩

喜歡曇花

喜歡短暫的夢

喜歡三更忽而過了，聽見喳喳的鳥鳴

喜歡窗外幾凈的天

喜歡山也空空，云也空空

農(nóng)民

抓丁，連坐，都驚慌了幾千年

給土地一輩子一輩子地做奴隸

住在村落里，躲避了喧囂

守著窮苦，一輩子都想著發(fā)達

偶爾能耐了，也跟著作亂

單薄的衣衫，無力的手掌

最后還是把自己潦草地埋葬

如今終于出息了

把土地當作了自己的奴隸

镢頭，鐵鍬，拼命地刨挖

似乎，永遠都只是為了糧食

故鄉(xiāng)，歸來

無論是晴天，還是雨天

這座城市都與她息息相關(guān)

那些散落在田野與村頭的故事

時時在南方的云霓中上演

這一小片泛濫著個性的云霓

只記錄屬于故鄉(xiāng)的節(jié)候變化

南方的陰晴圓缺、離合悲歡

不屬于像我這樣白駒過隙的蓬客

這世間紛紜的事物

它們潛移默化，或者突然襲來

其實，只有寄居在故鄉(xiāng)的那些細節(jié)

始終讓我懷著素樸的修行

沉默的風景

三十年之后

故鄉(xiāng)的風繼續(xù)吹著

我弄不明白

是什么讓它永遠

與我保持著親和的力量

盡管在南方

一個如饑似渴的靈魂

已經(jīng)在尋找到的舞臺上

嶄露頭角，熠熠生輝

但他始終穿越不了

那段沉默的風景

父親

父親，我看見你在蘆葦里割草

那么大的動作

小心碰壞了我的野鳥蛋

不就是些長茅么？

你不如到藕塘邊去鐮蒲草

然后打一個厚厚的軟鋪子

冬天放在我們的大床上

睡著多暖和

今年的冬天我要回家

我不希望你總是老淚縱橫

噘動的嘴唇讓我說不出言語

母親的疼痛

我一直說不清

八月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年月

我詮釋不了愛情

詮釋不了親情，詮釋不了友情

所有的疼痛，讓我想起母親的疼痛

母親的皺紋爬出來

母親的白發(fā)抽出來

母親的身體開始瘦削

母親的牙齒開始脫落

母親的笑容，笑了這么多年

仿佛也累了

二十年，我看見母親疼痛的眼淚

以及她屈辱的磕碰土地的跪膝

她留下的勤勞，和疼痛

只有莊稼的生命可以詮釋

只有土地能夠說清

原風景

紅塵淡忘了無數(shù)帝王

歷史卻為一場災難記下實錄

傾城的太陽之光，再次布置下

故鄉(xiāng)原有的風景

所有的空間頓時豐富

田禾久病不愈，原野的風稍息

枯黃的目光，像恐懼一尊尊瘟神的降臨

蟈蟈竄出草叢，觸角搖動

河流震顫在一瞬，剎那間天地荒蕪

而森林開始腐爛，蠹蟲堆積

驚悚一次次從心跳出發(fā)，綴滿額頭

死神在黑暗中躍躍欲試

涌出一場又一場潮汐

十月的帷幕即將落下

千萬里之外，有千萬把鐮刀已經(jīng)措手不及

魚與水，心照不宣

猥褻，親昵，洪荒在野

大音希

我相信野草有自己豐富的詞匯

在彈指間，能寫滿宇宙廣袤的空間

然后借一場風

拉近與野火的距離

讓大鳥回歸青銅時代

讓青天遁入呼吸

讓桃花在鏡子里照見自己的顏色

讓隱者歌罷，悄然隱去

這是一場迅速而來的變幻

一切都在轉(zhuǎn)瞬間湮沒無遺

誰能夠注釋這日月輪轉(zhuǎn)

只有那擊打蒼冥的聲音經(jīng)久不息

徒然草

終日奔忙在世俗間

我不需要對什么人進行歌頌

如果要說需要

我只歌頌風行草偃

不過，我要為不安的時代唱唱挽歌

那焦灼不安的時代

它總是與詩歌所要求的距離相差太遠

他們，他們，他們，還有他們

不會為罪惡產(chǎn)生一點點羞恥感

他們欺騙了款冬

它們欺騙了梨花

他們欺騙了紫羅蘭

看吧，憤怒已經(jīng)摩拳擦掌

聲音已在風中霉爛

是誰，還在那為強盜們辯護

又是誰，還在將撒旦們夸贊

不幸的生存

我發(fā)現(xiàn)我仍舊對我的哲學無動于衷

我對自己的生存做了三十年的夢

我仍然不知道我是否應該態(tài)度鮮明

站在某個領(lǐng)袖的立場

成為對方強有力的敵人

可是內(nèi)部的某些思想正在消亡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證明自己還是自由的

把一個女人的名字念到天長地久

你要我把一個女人的名字

念到天長地久

直到墳墓上開滿

她名字一樣的花朵

那些花朵，流經(jīng)日月

流經(jīng)遙遠的海誓山盟

流經(jīng)一樹梨花

一條冰封的河流

然后，從冬天的雪山翻過

你說，你不需要墓碑

不需要花圈，不需要酒酹

你要讓漫山遍野的杜鵑花

豎起，讓野山葵豎起

讓這山澤，成為你死后

耀眼的一面旗

但卻不留任何名姓

守望者

原諒我在你的紅粉世界里戛然而止

請讓我坐一會，稍有些喘息

我們一起喘息

雨雪在降落，雨雪將繼續(xù)降落

面對你我有些望洋興嘆

我的視野，還只在天地之間

我的小宇宙，我的小算盤，我的胸膛

我只能讓你一個人棲息

我的逃避，我的野火，我的燃燒

我沉浸于

沉浸于一個完好無缺的名字

你的河流是那樣地神秘而安祥

明天

日子真美好，永遠都以你為中心

遲到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因為可以看到你頤指氣使的表情

大大的眼神里有故作軒昂的姿態(tài)

連偽裝都讓人興奮不已

親愛的，我就是你的小奴隸

我喜歡你的殖民

我愿意奉獻我的海島

奉獻我的熱帶雨林和香蕉

我愿意你默默地望著我揚帆遠航

無論是繞道地中海還是好望角

親愛的

我們的明天仍然天藍海凈，云淡風輕

我不會讓往事如浪花一片

不經(jīng)意間，便石爛?？?/p>

秋風辭

原諒我不能為一場愛情莊重依然

不能為你念著悼詞脈脈遠去

像秋風一樣

我曾經(jīng)一度重復著我的堅毅

我依然相信你是來年的芳草

我愿意無限地靠近你

我不為我編織的那些花園而嘆息

我只為秋風里那些堅毅的撤退

我們就很自然地鎮(zhèn)定一次

懦夫

不可否認，那些卑鄙的生活

就是組成我們的日子

我們時時因生活的窘困

生長出一些思想或語詞的風暴

生活不是一片精神虛無的荒野

俗人時時受到愛與不愛的挑戰(zhàn)

受到房子與工作的挑戰(zhàn)

受到與他人對比的挑戰(zhàn)

受到敏感、脆弱與失衡的挑戰(zhàn)

當我們?nèi)狈﹃P(guān)于思想的語詞

在平躺的姿態(tài)下我們已經(jīng)疲于應付

我們的意念中只有那依靠幻覺

所建立起來的模模糊糊的虛無

我們反對對生活進行細枝末節(jié)的修補

更無須說，對生活進行新的建構(gòu)

我們用它欺騙了一個少年曾經(jīng)的狂野

從奔跑到跛足，我們逐漸成為了懦夫

尾聲

在風里，已然有故鄉(xiāng)漸漸遠去的聲音

我從小到大的憧憬

全然淹沒于一個不甚理想的光輝

二十年后，連鄉(xiāng)音也杳然而去

只有那片高粱地

還始終穿梭著一個人對故事的贊美

站在風吹起的記憶里

我將自己凝想成一束想象

在狼籍的瓦礫上重新建構(gòu)曾經(jīng)的舊居

我的淚水開始了瓜分每一個四季

舊友來訪

想象著多年的舊友來訪

那一天，舊友仿佛沒有來

但煎熬與疲憊

痛苦與掙扎確實來了

依稀二十多年不見

見面時我們已經(jīng)形同陌路

轉(zhuǎn)而握手，然后

又似曾相識，相對如寐

生活何其相似

幸福僅如天上的星光一點

眨眼間便泯滅不見

留下的盡是些遺憾和殘缺

許多年不見

我們一直深藏于社會的低谷

這是一個不規(guī)則的世界

但我們找到了共同的規(guī)律

小人物

習慣了十寸見方的安寧

與幾本書為伍

與簡單的思想為鄰

偶然寫下些靜謐的不安分

不預想、不設(shè)想不可見的來臨

任大風大浪歸于江湖

任大起大落歸于風云人物

只想著些即將來臨的小溫暖

只想著些即將來臨的小幸福

我們只是些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