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朝霞
(西南大學 中國新詩研究所,重慶 400715)
“吃人”母題的再演繹及人性的叩問
——從魯迅 《狂人日記》到陳映真 《鄉(xiāng)村的教師》
巴朝霞
(西南大學 中國新詩研究所,重慶 400715)
據(jù)魯迅創(chuàng)作 《狂人日記》最初的心理動機、思想緣由及其本人的主觀精神意愿來看,“吃人”實為 “人吃人”的原初批判動機,而非學界普遍認為的 “禮教吃人”,這就促使我們重新思考 “吃人”的內涵和批判意義。深受魯迅影響的陳映真在他的作品中疊影重現(xiàn)了魯迅小說的諸多因素,早期作品 《鄉(xiāng)村的教師》再重現(xiàn)了 《狂人日記》的 “吃人”母題,兩者都通過 “吃人”母題的演繹轉向了靈魂內面的自我批判,帶有對人性的叩問,體現(xiàn)了一種人道主義立場、啟蒙主義態(tài)度與現(xiàn)代批判精神。而魯迅的深刻在于他借 “狂人”之口喊出了 “吃人”這個振聾發(fā)聵的聲音,認清事實之后無奈偃旗息鼓。陳映真雖在思想的深刻上不及魯迅,卻還是試圖以自己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將其寄托于人道主義的期望中。
《狂人日記》; 《鄉(xiāng)村的教師》;“吃人”;人性
如果將20世紀中國精神發(fā)展描述為 “以新的欲望來背叛舊的信念并為這種充滿了悲情的背叛尋找建立新的信念的歷程”[1]的話,那么魯迅是最早表達新文學的悲情與叛逆之聲的作家之一。1918年4月,魯迅寫下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第一篇白話小說 《狂人日記》,以一個患有 “迫害狂”的人之口說出了驚世駭俗的話語,揭穿了傳統(tǒng)的“仁義道德”的吃人本質,第一次透露出中國知識分子在歷史轉折時期面對現(xiàn)實時精神分裂的趨向,他們既背負沉重的歷史包袱,又力圖尋找沒有吃過人的 “真人”。魯迅的這種精神焦慮一直滲透在他的所有的寫作之中。
魯迅的 《狂人日記》在新文學史上發(fā)出的振聾發(fā)聵之聲,是毋庸置疑的,盡管后來他對這樣一篇早期的作品并不十分滿意。他借 “狂人”之口,指出的仁義道德縫隙里的 “吃人”二字,成為新文化運動討伐封建舊思想舊文化的 “靶心”。暫且不論魯迅 “吃人”的原初內涵和批判意義,在不同的時空背景之下,陳映真的早期作品 《鄉(xiāng)村的教師》中再現(xiàn)了 “吃人”母題。
作為臺灣文化界的一面旗幟,陳映真師承魯迅,被稱為 “臺灣的魯迅”。陳映真小說在憂患意識、批判精神、語言風格等多方面對魯迅都有繼承。黎湘萍說:“讀陳映真的小說,可以感覺到他的字里行間躍動著魯迅寂寞而深刻的沉思的心靈。”[2]
《鄉(xiāng)村的教師》寫于陳映真23歲時,發(fā)表于1960年8月 《筆匯》第2卷第1期。小說的主人公是一位光復后一年才從南洋戰(zhàn)場回來的臺灣青年吳錦翔。佃農出身的他,青春年少時富于改造、建設家鄉(xiāng)的熱情和理想。不久被日軍強征去異域當兵,經受了一場 “命定的戰(zhàn)爭、爆破、死尸和強暴”的洗禮,并為了存活而在婆羅洲參加 “人肉筵席”。烽火五載如夢般過去,吳錦翔重返故里,接辦一所鄉(xiāng)間學校,年輕時改革鄉(xiāng)土的熱情重新燃燒起來。這個青年積極熱情地投入教學中,他心想:改革是有希望的,一切都將好轉。然而,第二年春天,“省內的騷動和中國內亂的觸角,甚至延伸到”[3]這個小山村來了。心中的藍圖不過是畫餅充饑式的 “精神享受”而已。面對著無可奈何的亂局,這個青年開始頹廢了。在一次酒后,他道出了自己曾經在南洋戰(zhàn)場上 “吃人肉”的事實。自此陷入了更加難堪的窘境,全村的人都以異樣的眼光看著他。終于有一天他因為良心幻滅,理想崩潰而切脈自盡。無血液的白蠟一般的臉上,都顯著一種不可思議的深深懷疑的顏色。這 “深深懷疑的顏色”與魯迅筆下狂人的精神分裂的心態(tài) “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別人吃了,都用疑心極深的眼光”在 “深疑”上吻合,看來絕非偶然。盡管陳映真在這篇早期極為重要的作品中有意采用了隱晦的手法,但仍疊影再現(xiàn)了魯迅小說中的諸多影子。譬如 “曾經一腔熱血而后無奈失意的青年教師魏連殳 (吳與魏兩人甚至都抱有不婚的想法)”“一輪白色而透明的月”之于 《狂人日記》中貫穿全篇的 “很好的月光”;寄寓在孩子身上的 “希望”也對應著魯迅筆下的 “救救孩子”。在這樣的疊影重現(xiàn)中,有兩個字是赫赫醒目的,那就是 “吃人”二字。正是 “吃人”導致了 “狂人”的清醒和吳錦翔的自戕。
“吃人”作為一個母題,引發(fā)了 《狂人日記》中 “狂人”的清醒,而又復現(xiàn)在陳映真的 《鄉(xiāng)村的教師》中,不得不令我們思考這兩部作品之間的關聯(lián)。正如羅伯特·伯羅斯在 《論創(chuàng)作風格》中所言,任何一個主題的反復出現(xiàn)都提供了同一種信息。所謂的母題,就是指 “在藝術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的因素:事件、意象、象征性的短語,或者某種手法、程序,它要么在同一作品中反復呈現(xiàn),要么在同一文學傳統(tǒng)或不同文學傳統(tǒng)中交互出現(xiàn),對作品的主題的形成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作品本身就從 “母題”這已約定俗成的文化話語中獲得了長久的認同,在新義之外開拓了舊義,類似于我們通常所說的 “用典”。那么之前我們對于 《狂人日記》幾乎已成定論的 “禮教吃人”(之前學界普遍將其定義為封建禮教與家族制度 “吃人”)是否能同樣映射到 《鄉(xiāng)村的教師》中呢?顯然,所謂的 “禮教吃人”在 《鄉(xiāng)村的教師》中是難以橫移的。吳錦翔在南洋戰(zhàn)場婆羅洲參與 “吃人”這一事實,似乎更接近于由李安執(zhí)導的榮獲第85屆奧斯卡多項獎項的電影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隱喻的 “吃人”故事。那是一種在極致境遇下人性的極致 “發(fā)揮”(噬人)?!皼]東西吃,就吃人肉……娘的,誰都不敢睡覺,怕睡了就被殺了”[4]。這樣一來,對于魯迅在 《狂人日記》中借狂人之口,毫不留情地撕開了仁義道德的溫情面紗,所要的最原初的批判 “禮教吃人”就有待商榷了。
學界普遍將 《狂人日記》中的 “吃人”定義為封建禮教與家族制度 “吃人”。此觀點與當時新文化運動的背景相契合,作為第一篇白話文,貌似具有相當?shù)恼f服力,卻忽略了魯迅創(chuàng)作 《狂人日記》最初的心理動機、思想緣由及魯迅本人的主觀精神意愿。
魯迅曾經說過:“偶讀 《通鑒》,乃悟中國人尚是食人民族,因此成篇。此種發(fā)現(xiàn),關系亦甚大,而知者尚寥寥也?!盵5]可見,魯迅是從 《通鑒》(即 《資治通鑒》)領悟出的 “中國人尚是食人民族”,故作此文。那么 《資治通鑒》是一本怎樣的書?魯迅所領悟到的 “食人”到底是什么?我們不妨仔細研讀一下 《資治通鑒》中關于 “食人”的記載部分:23年,王莽被懸首示眾,百姓 “切食其舌”。26年,關中大饑,“人相食”。195年,關中大饑,“民相食略盡”。453年,張超 “為軍士所殺,刮骨割腸,諸將臠食其肉,生啖之”。485年,“討義恭殺之并其四子,斷絕義恭肢體,分裂腸胃,挑取眼睛以蜜漬之,謂之鬼目粽”。549年,“九江大饑,人相食十四五”,建康城內因侯景圍城數(shù)月之間,人至相食,猶不免餓死,存者百無一二,“軍人屠馬于殿省間,雜以人肉,食者必病”。552年,“暴 (侯)景尸於市,市民爭取食之骨皆盡”。616年,江淮饑饉,“諸物皆盡,乃自相食”……很顯然,這里的 “食人”不是象征意義的 “禮教吃人”,而是中國歷史上真正的 “吃人”現(xiàn)象。人們印象中的中國往往是披著仁義道德溫情面紗的禮儀之邦,而魯迅無情地撕破了這層面紗,揭露了中國作為未脫野蠻 “食人”民族的殘酷真相。因而我們有必要澄清以往在這個問題上理解的誤區(qū),即 “吃人”創(chuàng)作初衷和原初內涵不是我們現(xiàn)在大家都理解的象征層面的 “禮教吃人”,而是指真正的吞噬肉體的 “吃人”。當然,以真正肉體 “吃人”內涵的理解為基礎,“吃人”當然可作更廣泛意義上的理解,諸如上文所說的 “禮教吃人”等,因為文學作品本身就是一個有無限空白的 “召喚”結構,讓讀者不斷地去填空與對話。
在竹內好的 《魯迅》中 《關于作品》這一章節(jié)中,竹內好提到魯迅先生在 《我怎樣做起小說來》(寫于民國二十年,比 《狂人日記》晚十五年;比《吶喊》自序晚十一年)說道:要做論文罷,沒有參考書,要翻譯吧,沒有底本,就只好做一點小說模樣的東西塞責,這就是 《狂人日記》[6]。竹內好指出,《我怎樣做起小說來》并不是很精彩的文章,這大概是由于這篇文章的性質一般是回答問題之故吧。依照竹內好的理解,魯迅先生只是在形式上勉強地回答是 “為人生”,但是,那終究是勉強的回答[7]。這里 “勉強”二字似乎更貼近魯迅先生的“就只好做一點小說模樣的東西塞責的心理”。同樣在 《我是怎樣做起小說來》的三個月前的民國二十一年末,魯迅先生在 《〈自選集〉自序》中透露,“自己對文學革命的冷淡。這種情況不止是在文學革命時,而且后來在革命文學時,在民族主義文學時,都是相同的……總之,對于新的運動,他最初常常并不表示贊同。所以他不是先驅者?!盵8]那么,從魯迅先生創(chuàng)作的緣由、動機以及主觀精神意愿來看,這里 “吃人”的原初批判顯然不是象征意義上的 “禮教吃人”,而是由 《資治通鑒》中讀出的中國歷史上真正的 “吃人”現(xiàn)象。那么以往以 《狂人日記》中 “吃人”為討伐封建舊禮教為靶心,忽略其原初的內涵,多少有之偏頗。結合當時新文化運動的背景,“吃人”被賦予了更豐富的內涵,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韓裔美國學者鄭麟來有一本專著 《中國古代的食人》,書中詳細敘述了從先秦到清朝漫長的食人歷史。他把中國古代的食人分為 “習得性食人”和“求生性食人”兩種。“習得性食人”行為已經成為中國風俗與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可以導致習得性吃人行為 (如 《狂人日記》)的環(huán)境因素有很多,諸如憎恨、熱愛、盡忠、盡孝、品嘗人肉佳肴的欲望、懲罰、戰(zhàn)爭、認為人肉有醫(yī)療功效的迷信、盈利、精神錯亂、高壓統(tǒng)治、宗教、迷信[9]。所謂 “求生性食人”是指 “這一類型的食人習俗通常受到禁止,只有在危機的形勢下,如饑饉時才會發(fā)生。求生性食人純粹是由于環(huán)境所迫而產生絕望行為,而非預謀”[10]。如在 《鄉(xiāng)村的教師》中 “沒東西吃,就吃人肉……娘的,誰都不敢睡覺,怕睡了就被殺了”[11]。豈不正好呼應了魯迅先生在(《資治通鑒》)中悟出的 “中國人尚是食人民族”。
其實,《狂人日記》和 《鄉(xiāng)村的教師》這兩篇小說中的 “吃人”甚至可以在普遍的人類學意義上理解,“吃人”并不是中國所特有的現(xiàn)象。其一,從地域上來看,“吃人”不但發(fā)生在中國,還發(fā)生在世界各個民族與國家,部分地區(qū)至今還沒有絕跡。其二,從時間上來說,“吃人”現(xiàn)象從遠古時代一直綿延到現(xiàn)代,如莫言在 《酒國》中提到的食嬰。其三,“吃人”是一種普遍意義上的自然人性的弱點,它反映了人類意識深處普遍存在的一種嗜血的傾向和殘酷的本性。
由此可見,不管是魯迅先生筆下的 “習得性食人”還是陳映真筆下的 “求生性食人”都折射出人性的弱點和陰暗面,即人類意識深處普遍存在的一種嗜血的傾向和殘酷的本性。
既然如上文所說,“吃人”從古至今就存在,并且時至今日還未能消除,那么魯迅先生和陳映真筆下的 “吃人”與以往中國古代作家筆下的 “吃人”有何不同?雖然兩者一個是側重 “習得性食人”,另一個側重 “求生性食人”,但是兩位作者都在 “吃人”母題的演繹中轉向靈魂內面的自我批判,帶有對人性的叩問,而迥異于以往的敘述者們的冰冷、麻木而不動聲色的態(tài)度,如 《三國演義》中的劉安奉獻自己妻子的肉,來表達對劉備的“忠”;《水滸傳》中 “母夜叉”孫二娘賣人肉和人肉饅頭等。正是在這點上,魯迅先生和陳映真的“吃人”和古代的同類作品有著截然的不同。魯迅先生、陳映真作品體現(xiàn)的人道主義立場、啟蒙主義態(tài)度與現(xiàn)代批判精神,是以往的古代作品中所沒有的。
《狂人日記》作為最初的里程碑開現(xiàn)代文學之先河,而且為文學革命填充了實質的內容。伊藤虎丸的說法更加簡明貼切:陳獨秀、胡適等人發(fā)起的“文學革命運動”,說到底,還是側重于張揚進化論、“德莫克拉西和塞因斯”這些西方的近代思想,以此作為權威來從外部對落后的中國封建思想進行批判。而魯迅則以 《狂人日記》,通過中國人靈魂內面的自我批判,從內部批判了封建思想和封建社會的黑暗……那么,在這個意義上說,《狂人日記》變?yōu)?“文學革命”第一次充填了實質性的內容[12]。伊藤虎丸進一步分析,一個三十年沒見過 “月亮”的人,有一天,看見了美麗的月亮,“精神分外爽快”,同時,他還發(fā)現(xiàn)了過去的自己 “全是發(fā)昏”。那么,這里的 “月亮”,也就是某種新的思想和新的價值觀……的象征吧。人會在感受到 “精神分外爽快”的喜悅的同時,發(fā)現(xiàn)自己過去什么也不懂(全是發(fā)昏),從而開始以批判的眼光來看待過去生活過的無所懷疑的世界……[13]月光照亮了很多知識分子的眼睛,使之從發(fā)昏的狀態(tài)下清醒過來。正如狂人清醒地認識到 “四千年來時時吃人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有了四千年吃人履歷的我,當初雖然不知道,現(xiàn)在明白,難見真的人!”[14]不僅是狂人在每頁都寫著 “仁義道德”的字縫里看出 “吃人”二字,也不止是哥哥講述時,提到的 “易子可食”“食肉寢皮”,甚至作為清醒者的 “狂人”,也在吃人的行列中。當狂人提出質疑,“從來如此,便對么?”他得到的答案是“有許有的,這是從來如此……”“我不同你講這些道理,總之你不該說,你說便是你錯!”[15]這就不難理解伊藤虎丸所言的 “靈魂內面的自我批判,從內部批判了封建思想和封建社會的黑暗”,向內轉的自我批判更多的是對人性的叩問,而非一味塞責給 “傳統(tǒng)”“禮教”。
魯迅這種向內轉的自我批判,通過一位癲狂的敘述人執(zhí)拗地思索所謂 “吃人”心思的來龍去脈,“狂人”憑借癲狂的話語,把自身從渾渾噩噩的群體中剝離出來,努力獲得可以審視群體的孤立品格。這種孤立品格隱含著突破 “從來如此”思維定勢的企圖,并且嘗試著引導人們進入一個鮮為人知的精神領域,去挖掘那種人類與生俱來的原始欲望,即上文提到的 “吃人”背后隱含的人類意識深處普遍存在的一種嗜血的傾向和殘酷的本性。如此一來,魯迅的 《狂人日記》為代表的一類文本對于“吃人”主題的敘事使得作為一種經驗事實的 “吃人”被提升到文化隱喻的層面。
魯迅是深邃的、超越的,他看到的、想到的、發(fā)現(xiàn)的、挖掘的問題絕不僅是他的時代所獨有的,而是人類或者至少是中國人最根本、最本質、也是最普遍的問題,既長久存在又根深蒂固,既難以克服更難以根除。那么深受魯迅影響的陳映真在不同的時空背景之下,在 “吃人”這個母題上又有哪些思考呢?
《鄉(xiāng)村的教師》文本走向一種內向敘述,人物轉向內面的自我批判。在這種限制性第三人稱敘述的控制下,一方面小說很少直接從外部描述社會、歷史場面事件,而是從 “他”(吳錦翔)的眼睛、“他”的意識中心去看 “他”所處的社會、歷史,譬如,文本并沒有直接講述南洋戰(zhàn)場上曾經出現(xiàn)的“吃人”場面,而是借助于吳錦翔的酒后縱言以及記憶意識,向我們透露了戰(zhàn)場上 “人吃人”的殘酷事實。另一方面,這類敘述人從總體上講,都偏于感傷、自憐、主觀化與情緒化。正如小說中的吳錦翔在戰(zhàn)爭中經歷 “爆破、死尸和強暴的洗禮”,對人性徹底絕望了,產生了嚴重的幻滅感。戰(zhàn)爭結束后重新回到安寧、平靜而質樸的家鄉(xiāng),擔任鄉(xiāng)間一所小學的老師,重新燃起了改革社會,建設祖國的希望。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教育事業(yè)中,對學生寄予了很大的希望。然而臺灣光復后混亂、凋敝的社會狀況和國內的動亂、流血沖突及民族分裂又使他的愛國之情滲透著沉重的哀感,那些眼神呆滯的學生根本不能理解他內心的痛楚,美好的理想被殘酷的現(xiàn)實撞得頭破血流。民族的長期分裂,國家的多災多難讓他看不到未來的希望,同時也對個人的生命價值產生了懷疑,曾經遠大的理想也在不斷的質疑中喪失殆盡。
日光底下并無新事。戰(zhàn)爭、戰(zhàn)亂從古至今就一直嚙噬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構想。不僅在 《資治通鑒》中兵荒馬亂的年代里有殘酷的 “食人”現(xiàn)象,在南洋戰(zhàn)場上也有因饑餓而 “噬人”的慘烈現(xiàn)實。即使在戰(zhàn)后平靜的生活中,這種傷痛依然延續(xù)到了人的內心,吞噬著人的生活。突然間,他仿佛又回到熱帶的南方,回到那里的太陽,回到婆娑如鬼魅的樹遺跡炮火的聲音里。頃刻之間,又想起了在飯盒里躍動的心肌打在盒蓋盒璧的聲音來。他擦著一臉一身的汗,有些詫異于自己的這個突然的虛弱和眩暈了[16]。在一次次歡送學生入伍的宴席中,吳錦翔在醉酒的狀態(tài)下向鄉(xiāng)人吐露了掩埋很深的秘密:在婆羅洲時由于極度饑餓曾經吃過人肉。他的可憐遭遇非但沒有得到鄉(xiāng)人的同情,反而遭到了他們的冷眼和鄙夷:“學生談論著;婦女們在他的背后竊竊私語;課堂上的學童都用死尸一般的眼睛盯著他?!盵17]鄉(xiāng)下人的愚昧、淺薄讓吳錦翔直冒冷汗,這讓他傷痕累累的心靈更加痛苦不堪。在重重的精神重壓下,割脈,悄悄地離開了這個冰冷的世界。
這里不僅毫不留情地展露出 “求生性食人”,那是一種在極致境遇下人性的極致 “發(fā)揮”(噬人)。戰(zhàn)場上的夜晚不敢入睡,就怕睡著了被饑餓的人吃掉。恰如 “狂人”發(fā)現(xiàn)自己過去什么也不懂(全是 “發(fā)昏”)。這里的不敢 “睡”,是害怕睡著被人吃而不自知,“狂人”“發(fā)昏”則表明之前狂人食人而不知,“被人食而不自知”與 “食人而不知”豈不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讓我們看到即使殘酷的戰(zhàn)爭已經結束,即便他們傷痕累累的心靈又萌生了新的希望和理想,決定為追求新生活而奮斗,并幻想著后代不再遭受血腥戰(zhàn)爭的殘害??墒穷^腦中的戰(zhàn)爭夢魘還未完全消除,新的戰(zhàn)爭又開始了。于是,過去戰(zhàn)爭中的殘暴回憶便再次淹沒了他們,導致精神發(fā)狂。如此一來,陳映真的小說既寫出了戰(zhàn)爭對人性的摧殘與毀滅,又寫出了現(xiàn)代人在生存重壓下虛無的掙扎與反抗,透露出他們精神無依的漂泊與孤獨。從這個意義上說,陳映真小說頗具現(xiàn)代意識和現(xiàn)代品格。
陳映真早期作品中人物有一種嗜死的情結。除了曾經積極熱情,試圖改變一切,而遭遇現(xiàn)實的磕碰使之迷茫的吳錦翔,最終選擇切脈自殺作為精神的自由棲息地,還有在 《我的弟弟康雄》中的康雄,滿懷理想主義的熱情,憎惡人間的不公,當發(fā)現(xiàn)一切毫無結果,而自己在道德上犯了 “原罪”時,“童稚地吞下了他的氰化鉀”。不同于病愈了的“狂人”看似 “皆大歡喜”的結局,陳映真筆下的主人公們如此決絕的態(tài)度,除了與魯迅不同的思考角度和思想深度之外,陳映真又有著怎樣的獨特創(chuàng)作心理呢?
盡管在靈魂內面的自我批判,人性的叩問這一點上,兩者達到了一致性。魯迅的 《狂人日記》和陳映真的 《鄉(xiāng)村的教師》都體現(xiàn)了一種人道主義立場、啟蒙主義態(tài)度與現(xiàn)代批判精神。但是兩位作者對于人物的結局安排卻是大相徑庭:魯迅筆下的“狂人”病愈了,去某地候補了,看似皆大歡喜,實則暗含了深深的悲哀。與之前那句振聾發(fā)聵的“從來如此就對嗎?”形成鮮明對比,頗具有諷刺意味,到底是魯迅對反抗的放棄,還是無奈地宣告啟蒙的無效性呢?而陳映真筆下遭遇現(xiàn)實的磕碰迷茫困頓的吳錦翔,最終選擇切脈自殺,以悲劇收場,殊不知自殺對于吳錦翔來說卻是精神的自由棲息地。
我們知道魯迅主張的悲劇是 “把有價值的東西撕破給人看”,然而,狂人最后還是病愈了,去某地候補了,正是這個看似皆大歡喜的結局讓我們深深體會到庸眾對獨異個人的勝利,也是多數(shù)對少數(shù)、群體對個人、“正常人”對 “瘋子”的勝利。從中不僅可窺見人類向習慣妥協(xié)和向群體趨同,也足以見,綿延幾千年的封建禮教的權威不僅消滅異己,而且具有強大的同化力量。這里不禁聯(lián)想到蘇格拉底臨終的話——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便會造成多數(shù)人的專制。即當多數(shù)人認同一件事情的時候,無論這件事是對還是錯,這件很有可能是錯誤的事情就被認定為正確的、正當?shù)?、合適的。這不恰是 “狂人”那句振聾發(fā)聵的 “從來如此就對嗎?”所要反駁的嗎?當古希臘人以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的表決方式裁定蘇格拉底被判死刑時,正是對真理最大的嘲弄。同樣是多數(shù)戰(zhàn)勝了少數(shù),清醒的 “狂人”終于站回了大多數(shù)人的隊伍。
魯迅也清醒地認識到,這一代人并沒有能夠擺脫傳統(tǒng)留給他們的 “遺產”。他自己就是 “背負著因襲的重擔,肩住了黑暗的閘門”,來把下一代的人 “放在寬闊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度日,合理的做人”的。這個因襲的重擔,既是一個社會所共同承受的遺產——在這方面,它對已經覺醒的個人仍然是一種壓迫的力量;同時也是壓在個人心靈上的重點,使他們在醒來后告誡著自己 “萬不可做將來的夢”,因為對未來美好的 “黃金世界”的期盼只不過 “使人練敏了感覺來更深切地感到自己的苦痛,叫起靈魂來目睹他自己的腐爛的尸骸”。這是“靈魂”始終找不到合適的 “身體”的悲劇,更是在威權統(tǒng)治時代的奴隸們的悲情和叛逆。
在這個寫實的結局背后交織著諷刺,因為真實更顯諷刺。對于寫實和諷刺兩者之間的關系,魯迅有自己獨到的見解,“真實”時常成為他強調 “諷刺”的一個重要特征。例如在 《什么是 “諷刺”?》一文中他說:“我想:一個作者,用了精煉的,或者簡直有些夸張的筆墨——但自然也必須是藝術的——寫出或一群人的或一面的真實來,這被寫的一群人,就稱著作品為諷刺?!蓖挠袕娬{指出:“諷刺的生命是真實;不必是曾有的實事,但必須是會有的實情?!盵18]或許正是基于現(xiàn)實中的種種虛偽與荒謬給他帶來的哭笑不得的荒誕、錯訛的滑稽感受,也是基于對這一現(xiàn)實的憎恨,魯迅才會將“諷刺”理解為 “寫實”,理解為對于最普遍最平淡的 “實情”的揭露與描寫。魯迅所要做的,就是戳破虛偽者莊嚴的假面,打碎這種虛假的圓滿美夢。而諷刺與反諷,指出現(xiàn)實的滑稽,迫使人們睜開雙眼,在大笑與苦笑中直面慘淡而真實的人生。
《鄉(xiāng)村的教師》中吳錦翔的清醒正好和狂人相反?!翱袢恕笔怯X醒的開始,同時,充滿悖論的是,這種覺醒卻又意味著 “狂人”由清醒的 “啟蒙”(如果說他的行為是真的啟蒙的話)重新走向了 “發(fā)昏”,回到了 “傳統(tǒng)”的食人行列。也只有這樣,狂人才不會被人吃。而吳錦翔卻是墮落的開始 (這與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有著密切的關系),就是在不斷縱酒之后,他說出了曾在南洋吃過人肉。由于吳錦翔深陷無能和自責之中,只有承認自己 “吃人”,才能表達他心中極端的痛苦。狂人雖然意識到自己 “也參與吃人”,想要自其中超越出來,而吳錦翔則只能清醒地承認,自己也在吃人,但絕對無法跳脫出來——自殺是他唯一解脫之道。在陳映真看來自殺其實是一種精神解脫,是精神得以自由的棲息地。故而,我們說這樣的結局是 “似悲實喜”。蔣勛在比較魯迅和陳映真的異同時說:“魯迅的作品比較更沉郁,仿佛郁悶得不得了,真是漫漫長夜,沒有一點光,陳先生的作品則是比較熱,比較有更多的理想和追求的呼叫,這或許源于他的宗教背景吧!”[19]
除了基督教家庭出身的原因外,和眾多敏感作家一樣,陳映真童年的一段獨特經歷,不僅可以解釋這種嗜死的傾向,而且對他的思想形成和寫作風格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陳映真出生于臺灣竹南中港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幼名映善,兩歲時過繼給他三伯父,改名為永善,陳映真是他寫小說時所用的筆名。然而這個筆名背后還有一段故事。陳映真曾經有過一個形貌、心靈酷似的孿生胞兄,叫映真,正是陳映真以后寫小說時所用的這個筆名。1944年,他的養(yǎng)父和生父為躲避轟炸都疏散到臺北鶯歌鎮(zhèn),這樣這對分離了幾年的孿生兄弟又團聚了。但是他的小哥哥卻在不久后夭折了。這次親歷親人死亡不僅使陳映真第一次感到失去親人的錐心刺骨的傷痛,而且由于死者是他的孿生兄弟,更對他的心理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從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是陳映真本人經歷了一次死亡,這個死亡的情結一直伴隨著陳映真,直至影響到他早期作品的寫作傾向。在他早期的作品中幾乎形成了一種更對死亡意象的嗜好,一半以上的作品中寫到 “死”。
個體心理學家阿德勒指出:“在所有心靈現(xiàn)象中,最能顯露其中的秘密的,是個人的記憶。他的記憶是他隨身攜帶、而能使他想起自己本身的各種限度和環(huán)境的意義之物。記憶絕不會出自偶然:個人從他接受到的,多得無可數(shù)計的印象中,選出來記憶的,只有那些他覺得對他的處境有重要性之物。因此,他的記憶代表了他的生活故事;他反復地用這個故事來警告自己或安慰自己,使自己集中心力于自己的目標,并按照過去的經驗,準備用已試驗過的行為樣式來應付未來。”[20]對陳映真來說,“死”實際上是和 “生”相對應的另一種生活方式,而不是生命的結束。在他看來,選擇死亡有時甚至比選擇活著更有著意義,他經常給自己小說中的主人公安排死亡的結局。那么,陳映真在他的前期作品中如此病態(tài)地偏好死亡意象與他年少時經歷的這次不同尋常的親人死亡不無關系。他本人也曾在一篇文章中這樣寫到孿生兄弟的死對他的巨大影響:那是我一生中初嘗到死別之苦。這以后,我一步步地成長。但數(shù)十年來,依稀總覺得他的死,遽而使我失落了一個對等的,相似的自我,同時卻又仿佛覺得,因著形貌、心靈的酷肖,那失落的一切,早在小哥病死的那一刻,與我重疊為一[21]。陳映真的父親曾問過他:“為什么要用真兒的名字作筆名呢?”他回答說:“我只是想,這樣,我們就一起活著?!?/p>
在深入地了解了陳映真的思想之后,我們再來看他為小說的主人公吳錦翔安排的自殺結局,似乎是沖淡了悲劇的色彩,似悲實喜。并與魯迅筆下的頗有諷刺意味的似喜實悲的故事結局,形成了很大的反差。當然這與兩人所處的時代背景和個人的思想境況有著極大的關聯(lián)。
眾所周知,魯迅生活的時代正是中國社會危機四起的非常時期,舊的秩序已經破碎不堪,新的秩序還沒有建立,充滿了動蕩和混亂。面對貧窮破敗的國家、愚昧無知的國民和積重難返的黑暗社會,魯迅表現(xiàn)出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崇高的道德倫理感和重大的歷史使命感。作為現(xiàn)代中國的啟蒙主義大師,在國難當頭之際,極力挖掘和批判國民劣根性,“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以引起民眾警醒,呼吁人性的健康發(fā)展。他的小說用理性主義眼光重新審視歷史,批判封建意識形態(tài)及由此造成的國民的愚昧無知,試圖重塑國民靈魂,顯示出史無前例的歷史深刻性。其 《吶喊》《彷徨》對中國的封建文化和封建思想進行了不遺余力的批判,對國民的精神弱點進行了力透紙背的剖析,成為 “中國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一面鏡子”。
《狂人日記》產生于特定的 “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吃人”成為討伐封建禮教與家族制度的靶心,完全可以理解。再聯(lián)系魯迅終生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不遺余力的批判態(tài)度,此點更容易理解。魯迅說 “所謂中國文明者,其實不過是安排給闊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席。所謂中國者,其實不過是安排人肉的筵席的廚房?!薄按笮o數(shù)的人肉的筵席,即從有文明以來一直排到現(xiàn)在,人們就在這會場中吃人,被吃,以兇人的愚妄的歡呼,將悲慘的弱者遮掩,更不消說女人和小兒?!盵22]因此將小說置于魯迅的整個思想框架中來理解,“吃人”的文化現(xiàn)象內涵不言自明。魯迅對于個人獨立、個性解放的前景是絕望的,這緣于他深感中國傳統(tǒng)文化無所不在的染缸效應[23]。小說的悲劇意義正在于小說中 “吃人”具有巨大的同化性,“吃人”最終成為一種普世的全面參與的行為。在 《狂人日記》中,“吃”與“被吃”撒下天羅地網,它不是局部的存在,而是一種誰也難以遁逃的普遍的生存境遇。參與 “吃”與 “被吃”的有趙貴翁、陳老五、醫(yī)生、狼子村的佃戶、狂人的 “大哥”,還有狂人自己,“未必不在無意之中,吃了他妹子的幾片肉,”從而參與了“吃人”。最見功力的還是魯迅安排 “狂人”病愈了,去某地候補去了,在一場熱鬧的 “發(fā)狂”“反抗”之后,重新站回了庸眾的隊伍。越發(fā)真實愈見其悲哀,越是平淡的敘述語氣愈見其濃重的諷刺。
從魯迅身上,陳映真看到了中國文人敢于承擔歷史苦難和現(xiàn)實重負的責任意識。那么處于不同的歷史時期,面對不同的生存境遇,陳映真在 “吃人”問題上表達的更多的是生存重壓下現(xiàn)代人虛無的掙扎與反抗。這里我們不得不結合臺灣當時的社會背景和文化氛圍,以此來理解一個小知識分子面對理想與現(xiàn)實的撕扯與沖突,而感到個人力量的單薄與無力,內心的痛苦不堪,變得消極厭世,甚至走上自殺的絕路。
在撤退到臺灣不久,國民黨下令:凡 “附匪”以及留在 “淪陷區(qū)”的學者、文人的著作一概禁絕。這種空前絕后的 “否決”歷史與文化的舉動,以最實際、最有力的方式宣告了 “五四”文化在臺灣的死亡。事實上,20世紀50年代初,國民黨還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整肅活動,徹底肅清臺灣的 “左派分子”[24]。在這種嚴酷的文化環(huán)境中,臺灣知識分子被迫陷入一種極為特殊的困境之中。由于他們不能關懷當前的政治、社會問題 (或者只能以國民黨允許的方式來關懷),他們雖然生活在這個社會中,但并不真正屬于這個社會[25]。臺灣文學幾乎割斷了同 “五四”新文學傳統(tǒng)的聯(lián)系,處于失根的狀態(tài),不得已向西方尋求文化資源。而且,隨著外資對臺灣經濟的控制,西方的精神文化、價值觀念等迅速涌入臺灣,現(xiàn)代主義文藝思潮就在這時占領了臺灣文壇。加之青年陳映真正處于苦悶彷徨時期,思想極其迷茫。但是不論多么的 “淹溺”在現(xiàn)代主義的永恒和象征架構中,陳映真的小說總是一貫地表現(xiàn)出知識分子被迫與現(xiàn)實割離之后的蒼白的無力感[26]。在他的小說中,現(xiàn)實的成分有強有弱、有顯有隱;但是我們感到知識分子 “存在困境”的具體樣貌;雖然我們不一定了解到知識分子為什么那么顧影自憐,但是,我們卻能夠感受到那種 “空洞”的無力感。《鄉(xiāng)村的教師》中陳映真既寫出了戰(zhàn)爭對人性的摧殘與毀滅,又寫出了現(xiàn)代人精神無依的漂泊與孤獨以及在生存重壓下虛無的掙扎與反抗。人的意識與多面的現(xiàn)實互相沖突,使得人總是處于一種永無寧日的意識漂泊和自我放逐狀態(tài)之中。這是靈魂找不到軀體,或者說找到了卻無法在這個軀體上安下心來,亦即無法徹底認同現(xiàn)實的矛盾狀態(tài)。從這個意義上說,陳映真小說極具現(xiàn)代意識和現(xiàn)代品格。
總之,特殊的時空環(huán)境被不同的作家不同的思想內化,又轉化為更為特殊的文學作品,所以經典的文學作品總是帶有自己獨特的時代烙印和獨特的作家思想特色。陳映真曾自述道:“魯迅給我的影響是命運性的。在文字上,他的語言,思考,給我很大影響。然而,我仍然認為魯迅在藝術和思想上的成就,至今沒有一個中國作家趕得上他?!盵27]魯迅的深刻在于他借 “狂人”之口喊出了 “吃人”這個振聾發(fā)聵的聲音,認清事實之后無奈偃旗息鼓,真實、諷刺而且更加悲哀。陳映真思想深刻度不及魯迅,卻還是試圖以自己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將其寄托于人道主義的期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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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黃志洪]
I206.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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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3652(2014)03-0081-08
2014-02-26
巴朝霞,女,山東東營人,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