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穎
(大連科技學院,遼寧 大連 116052)
后殖民主義視角下的“偽滿洲國”日本女性—以牛島春子為中心
鄭 穎
(大連科技學院,遼寧 大連 116052)
“偽滿”的日本左翼轉向女作家牛島春子,在她的短篇小說《女人》中,細膩而深刻的描述了女性的心路歷程,在“偽滿”這個殖民地男權社會里,作為女性,牛島春子感到了自卑,她為了謀求與男性相同的地位和權利,極力地強調(diào)夸大只有女性才能做到的事情—生子。并且在戰(zhàn)爭中,“母性政策”和“賢妻良母”政策的大背景下,刻畫出了“軍國母親”的形象?!皞螡M”的日本女性,可以說既是殖民地男權社會中感到自卑的受害者,對于殖民地的人民來說,又是不可否認的加害者。
“偽滿”日本女性;性別歧視;母性;殖民主義
作為殖民地,中國東北地區(qū)被日本占領了14年之久,即所謂的“偽滿洲國”時代。雖說同樣是殖民地,但是與朝鮮半島、臺灣相比,統(tǒng)治方式不同,當?shù)氐臓顩r和風土人情也各異。中國東北淪陷區(qū)是以“偽滿洲國”這種傀儡國家的姿態(tài)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那是不應該被遺忘的歷史的一頁。
當時,在“偽滿”時期創(chuàng)作的文學作品,可以說是中國文學和日本文學的“交集”部分。其中有中國作家的作品也有日本等外國作家的作品。但是,遺憾的是,在中國文學史上,這個“交集”被陰影遮蔽了多年,除了抗日作品外,大多數(shù)作品都被冷落了,在80年代后期才開始撥開烏云,重見天日。在日本,對于在“偽滿”的日本作家的關注和研究還遠遠不夠,特別是對于活躍在“偽滿”文壇的日本女作家的關注更是少之又少。20世紀初,日本有很多女性,帶著各種目的來到殖民地。女性并不單純的是戰(zhàn)爭和殖民主義的受害者。呈現(xiàn)在當時日本女作家眼前的“偽滿”是怎樣的地方,女性在“偽滿”的舞臺上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她們的生活狀態(tài)如何,在這個傀儡國家里,上演著怎樣的悲歡離合。關于這方面的考察,無論對日本文學還是中國文學都是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本論文聚焦于“偽滿”的日本女作家牛島春子。關于她的先行研究,大多數(shù)都是關于芥川獎候選作品《一個姓祝的男人》(祝という男),對于其他作品的解讀寥寥無幾。本論文選取她的短篇小說《女人》(女),試圖用女性學理論進行分析。牛島春子所遇到的“偽滿”問題,從女性的視角看到的“偽滿”狀況,為了能不失偏頗,我認為應該縱觀戰(zhàn)時、戰(zhàn)后,從總體上進行考察。本文結合牛島春子戰(zhàn)后的隨筆《寫自己》(自分を書く)和《某種微笑》(ある微笑)對戰(zhàn)時的小說《女人》進行了解讀。在“偽滿”這個殖民地男權社會里,作為女性,牛島春子感到了自卑感,她感到女性在這樣的壓迫中,竭盡全力地想要生存下去是很難的。她為了謀求與男性相同的地位和權利,極力地強調(diào)夸大只有女性才能做到的事情—生子。并且在戰(zhàn)爭中,在日本以“母性政策”和“賢妻良母”政策為背景,刻畫出了“軍國母親”的形象??梢哉f,牛島春子在戰(zhàn)爭期間,無意識當中完成了殖民國家女性的使命。她雖然深深愛著那片土地和人民,但是她客觀上卻起到了為殖民主義推波助瀾的作用?!皞螡M”的日本女性,可以說既是殖民地男權社會中感到自卑的受害者,對于殖民地的人民來說,又是不可否認的加害者。
1.“滿洲”文學概說
所謂“滿洲①“滿洲”“滿州”寫法都有,本文統(tǒng)一采用“滿洲”來指代“偽滿”文學”通常包括從一九零五年波茲坦公告簽署以后,在殖民地“滿洲”的日本人所創(chuàng)作的文學和被稱作“淪陷區(qū)文學”的中國東北地區(qū)作家的文學?!皾M洲”文學起始于1910年終結于1945年日本戰(zhàn)敗??蓪⑵浞譃?個時期:
第一期1910年~1920年(日俄戰(zhàn)爭勝利后~)
第二期1921年~1930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
第三期1931年~1945年(“柳條湖事變”~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1]16
這幾十年的時間,在中國東北的大地上,在法西斯主義的包圍網(wǎng)中,既有萌發(fā)了自己獨特的文學思潮的日本作家,也有暗藏民族救亡精神的中國作家。他們共同奏響了“滿洲”文學的獨特的樂章。不管這樂章演奏的是否美妙動聽,它都是漫漫歷史長河中不可或缺的一頁。可以說,“滿洲”文學是中日文學重疊的部分之一。但是,長久以來,在中國,“滿洲”作家在文學史中很少被提及。由于“滿洲”實質(zhì)上曾經(jīng)是日本的殖民地,對于在那里所進行的文學創(chuàng)作也褒貶不一,未形成定論,除了抗日文學作品之外,相當一部分作品都被忽視了,尤其是女作家的作品。而在日本,關于在“偽滿”寫作的作家的研究也沒有充分展開。他們的文筆與日本國內(nèi)的知名作家是無法匹敵的,加之當時很多文獻材料在被遣返時遺失了,但是,不管怎么說,他們畢竟是當時“偽滿”舞臺上的不可缺少的角色之一,回顧這一時期的文學作品,有利于我們了解“偽滿”日本作家的心路歷程,也有利于我們走近并重新審視那段歷史,這些是不應該被遺忘和忽視的。通過解讀日系女作家在“偽滿”時代創(chuàng)作的作品,可以管窺女性眼中的“偽滿”印象,無論對于中國文學還是對于日本文學都是頗有裨益的事情。本文聚焦于“滿洲”文學第3個時期的日系女作家之一—牛島春子。
牛島春子憑借其短篇小說《王屬官》登上了“偽滿”文壇,她開始作為日系女作家活躍在“偽滿”的文壇上,而后其作品《一個姓祝的男人》成為了芥川文學獎的候補獲獎作品。
一九三六年牛島春子逃亡到了“偽滿”。在奉天生活1年多以后,1937年秋天,其夫牛嶋晴男被委任到比哈爾濱還要往北的拜泉縣做副縣長②縣長為中國人,但是掌握實權的是日本人(副縣長),作為妻子的牛島春子也隨夫赴任。一九三七年,憑借短篇小說《王屬官》(原題目是《豬》,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改題)獲得了“偽滿洲國第一次建國紀念文藝獎”,從此登上了“偽滿”文壇。一直到一九四五年日本戰(zhàn)敗,她以在“偽滿”發(fā)行的報紙雜志為舞臺發(fā)表了多部作品,其中《一個姓祝的男人》在昭和十五年(1940年)下半年成為第12屆芥川文學獎的候選作品。作為日系女作家,牛島春子有其特殊性:首先,她曾經(jīng)參加過無產(chǎn)階級運動,后來在日本的思想鎮(zhèn)壓中,被迫“轉向”。后來,在個人專訪中,牛島春子說她并不是真正的轉向者,只不過寫了“理由書”而已。[`]???而事實上她仍然背叛了國際無產(chǎn)階級,與其他日本女性一樣在侵華戰(zhàn)爭和殖民主義的浪潮中迷失了自我。其次,牛島春子是在緩刑期間逃亡到“偽滿”的,但得到的只是相對的自由,在思想言行方面有被監(jiān)控的可能。再次,她是“偽滿”的官僚太太,又是宗主國日本的女作家,在“偽滿”定居了長達十年之久,在她眼中看到的“偽滿”是怎樣的狀況,中國人又是怎樣的狀況,這些都反映在她的作品中。在“偽滿”開始走上寫作之路的牛島春子和身為“偽滿”官僚的丈夫的社會地位有著密切的關系,可以說這是她小說素材的主要來源。本文運用女性學理論,通過對其短篇小說《女人》的解讀,來管窺“偽滿”殖民地的男女性差以及戰(zhàn)時下的母性與殖民主義的課題,從而暴露出“偽滿”的女性問題和日本女性的戰(zhàn)爭責任。
(一)《女人》中的性別歧視(ジェンダ)和母性
《女人》是1942年4月發(fā)表在《藝文》第1卷第5號4月號的短篇小說。這部作品由3部分組成,描寫的是身在“偽滿”的日本女性和江回到日本老家待產(chǎn),結果卻胎死腹中,令她痛苦之極。正值太平洋戰(zhàn)爭打響,她思緒萬千,感悟出了女人的使命。故事情節(jié)很簡單,主要著重于心里描寫,客觀上是一部順應時局的作品,也充分展現(xiàn)了牛島春子的母性本能。年1980年2月12日在《西日本新聞》上發(fā)表的隨筆《寫自己》中,她坦言,短篇小說《女人》實際上寫的是自己。為了待產(chǎn)第二個孩子,牛島春子回到了老家九州久留米,經(jīng)過一番痛苦的掙扎,終于生下了孩子,不料孩子卻沒有呼吸,這令她萬分悲痛。后來通過收音機聽到香港陷落的消息,這令她漸漸理清了思緒。
戰(zhàn)后,牛島春子曾經(jīng)在中國的東北地區(qū)的長春、沈陽、撫順等進行了為期十天的旅行。在沈陽見到了“偽滿”的作家們,雖然是初次見面,卻似曾相識,并在遼寧大學與日本文學研究室的老師們一起座談。當時牛島春子得到了短篇小說《女人》的拷貝資料,她對這部小說的寫作還記憶猶新。“那是生第二個孩子的事情。太平洋戰(zhàn)爭就要爆發(fā)了。我從新京(現(xiàn)長春)回到了老家久留米產(chǎn)子,陣痛長久而劇烈,終于產(chǎn)下一個女孩,但是連哭聲都沒有就那么夭折了?!?/p>
小說中的主人公和江就是牛島春子的化身。和江所經(jīng)歷的苦痛,就是春子的產(chǎn)子之痛,那細膩的筆觸,令讀者感同身受。通過寫實的描寫,展現(xiàn)出作為生物的女性的“性”,即生育之“性”。歷盡艱辛產(chǎn)下的女孩卻夭折了,這不單單是牛島春子真實的個人經(jīng)歷,還包含著更深層次的隱喻之意。即在殖民地“偽滿”這個男權社會中,即使女性竭盡全力地想要求生存,也是難以生存下去的。
另外,在隨筆《寫自己》中,她坦言“我為自己身為女人而感到羞愧,這是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前面我提到的小說《女人》,描述了經(jīng)過長久劇烈陣痛之后產(chǎn)子卻夭折了的女人的心理,實際上,我是想寫生子的女性,這才是從生物學上來區(qū)分男女的絕對的世界。”
由此可見,作為女性,牛島春子有一種不知緣由的、不知從何而來的自卑感。由于思想管制走投無路,逃亡到“偽滿”的經(jīng)歷,歷盡千辛萬苦產(chǎn)子卻夭折的巨大打擊,還有不能像男性一樣充分展現(xiàn)自我,自由發(fā)展的現(xiàn)實,已經(jīng)讓她的心千瘡百孔,傷痕累累。也許在男尊女卑的社會中,以男性為中心的理念已經(jīng)深深地滲透到了她滿是傷痕的心里。在她看來,生子是男性與女性之間絕對的區(qū)別。在戰(zhàn)爭體制下,為了不輸給男權社會中的男性,她特地強調(diào)了女性的生育之“性”。也就是為了謀求與男性平等的地位,她極大地強調(diào)了只有女性才能做到的事情?!霸谶@一點上,她不再為自己是一個女人而感到羞愧”
1931年,“柳條湖事變”以后,戰(zhàn)爭色彩漸濃,一九三七年侵華戰(zhàn)爭,一九四一年太平洋戰(zhàn)爭相繼爆發(fā)?!盀榱舜_保人力資源而進行國策性結婚宣傳,在此背景下母性法西斯主義被大肆鼓吹,與此時代狀況相應,母性文學被倍加推崇。”[3]196一九二七年,產(chǎn)婆組織“大日本產(chǎn)婆會”成立,1932年以“大日本國防婦人會”為開端,平民女性開始走上支援戰(zhàn)爭之路。1937年侵華戰(zhàn)爭一打響,大多數(shù)的進步文化女精英都被卷入了戰(zhàn)爭。1938年設立了厚生省,開始實施“母子保護法”,這成為“鼓勵多生”政策的有力支撐,也是戰(zhàn)爭政策的組成部分之一。1940年早婚和生子獎勵政策出臺,“多產(chǎn)報國思想”引發(fā)了“頌揚母性”之風潮?!皯?zhàn)時下的母性政策,是以增加人口參加戰(zhàn)爭為目的,國家干預調(diào)整結婚、懷孕、生子等原本屬于私人的領域,其關鍵就是母性。”[3]199日本昭和時代初期,是在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全盛期中,盛行反抗國家體制的女性文學;后來了到了昭和十年以后,則盛行的是母性文學。1942年5月,在內(nèi)閣情報局的指導下結成的“日本文學報國會”與讀賣新聞社合作,找遍全國以及日本的殖民地各個角落尋找“日本母親”進行表彰。“日本文學報國會”的作家們寫日本母親訪問記,發(fā)表在《讀賣新聞》上。當時共49名“日本母親”受到表彰。在“日本文學報國會”當中包括川端康成,他幾次去“偽滿”都與牛島春子見面交流,協(xié)商出版作品事宜,也許其報國思想對牛島春子的作品是有些許影響的。那些受到表彰的“日本母親“有著共同特點:她們幾乎都與丈夫生離死別了,離別后,自己一個人用女人的肩膀挑起生活的重擔,守護著一貧如洗的家,并且把孩子培養(yǎng)成人。其中,農(nóng)民的家庭是最多的,孩子幾乎都是男孩,他們?yōu)榱俗约旱淖鎳鲃舆x擇了參軍,盡忠報國。即使丈夫和孩子都戰(zhàn)死沙場,作為母親也絲毫不亂分寸,為精忠報國而感到驕傲。這就是典型的“軍國母親“的形象[3]200。身處這樣的歷史漩渦中,小說《女人》可以說是時代的產(chǎn)物,其中,有這樣一段描寫,和江認為“她能夠感受到自己是長子卓的母親,但是卻無法切身感受到自己將要成為另外一個即將出生的孩子的母親。父母養(yǎng)育兒女是上天賦予的義務,是被喜悅和光榮圍繞著的幸福的義務。自己并沒有奢望老了以后讓卓贍養(yǎng)。如果能夠把卓培養(yǎng)成為一個老實正直的人的話,這是水到渠成,不求自得的,沒有必要去期待。”
這不僅是牛島春子子女養(yǎng)育觀的自然流露,也與當時日本戰(zhàn)時下的母性政策密不可分,滲透出戰(zhàn)時下所特有的價值觀。日本開始意識到母親的作用是在近代以后的事情。為了能夠培養(yǎng)出與歐美列強相抗衡的國民,需要精明能干的母親,因此明治三十年代確立了“賢妻良母主義”的概念。由于戰(zhàn)爭,男性都奔赴了戰(zhàn)場,只能讓一直以來被要求順從丈夫的角色——母親來承擔培養(yǎng)優(yōu)秀國民的重任。在這期間,備受贊揚的母親形象是“有勇氣、勤勉、堅忍、無私、慈愛”的“軍國母親”?!凹词拐煞蚝蛢鹤討?zhàn)死沙場,母親也毫不動搖,心不雜亂,為能夠忠貞報國而感到自豪[4]204?!迸u春子主張養(yǎng)育子女不是為了得到回報,而是一種極其自然的行為,一種上天賦予的義務。不必考慮自己年老以后的事情,也沒有任何的期待,不圖回報,只是專注于把子女培養(yǎng)成優(yōu)秀的人。這與當時日本所倡導的“賢妻良母”的婦德相一致。
另外,牛島春子在《寫自己》中坦言“說得好聽點,也許是因為‘不是生來就是女人,而是不得已做了女人’。這句話包含很多意思,說的低俗一些,有男人在,自然就感到自己成為了女人。隱隱意識到是這樣的,并非是變的更像女人,而是略有性欲的沖動。”
在此,牛島春子在闡明女性的“他者性”。也就是說,人類在出生時,原本沒有男女差別,是在家長制父權制的社會中被定位成了女性,貼上了女人的標簽,同時面前也立起了女性難以逾越的屏障。沒辦法成為了所謂的女人,不得已發(fā)揮了女人的作用。如前所述“不得已做了女人”。并且“有男性在,自己自然而然的就成為了女人”,通過與作為他者的異性的接觸,萌發(fā)了自己身為女性的自我意識。對女性的否定意識,讓她深感屈辱,進而振臂高呼恢復女權的口吻漸漸顯現(xiàn)出來。“偽滿”作為殖民地被日本所操控,同樣不是與生俱來的殖民地,而是在法西斯主義、帝國主義的包圍中,被逼無奈地成為了殖民地。在這一點上與女性在男權社會的卑微地位相似,從某種意義上說,殖民地也可以說是“女性”。
(二)女性與殖民主義(コロニアリズム)
在小說《女人》中,有這樣一段描述“和江拜托媽媽幫忙打開收音機的開關,為了收聽七點鐘的新聞。大東亞戰(zhàn)爭(太平洋戰(zhàn)爭)開始已經(jīng)十天了?!睂Υ耍u春子曾經(jīng)這樣解釋“正在為那個孩子悲傷難過,受到打擊的時候,太平洋戰(zhàn)爭開始了。那部小說是自己內(nèi)心所受的打擊和外部戰(zhàn)爭的打擊正好重疊在一起的時候?qū)懙模沂穷H為感傷的?!眴首又春吞窖髴?zhàn)爭的打擊接踵而至,雙重的打擊令她心里的舊疤未愈,又添新疤。但是在小說《女人》中,牛島春子對士兵們表達了感激之情。她描寫了士兵們在戰(zhàn)場上,將生死置之度外,拼命戰(zhàn)斗的場面,流露出對士兵的贊美之意??梢哉f,這是在戰(zhàn)爭中,牛島春子寫出的順應國策的部分。作為在“偽滿”的日本官僚夫人,其丈夫的影響也是不可否認的吧。另外,她沒有看透“偽滿洲國”是一個幻影,一個猶如海市蜃樓般虛幻縹緲的傀儡國家。只能說,身處于那樣一個特殊的年代,她被時代的浪潮沖擊著,沒有跳出來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視點去冷靜而客觀地看待“偽滿”。
“事到如今,和江被男人所背負的使命的偉大所打動,睜開了雙眼。那么女人呢?和江反問自己。那就是生孩子!和江呼喊著。她的肉體和精神都禁不住呼喊著。男人征戰(zhàn)沙場和女人生兒育女只不過是繁育一個民族的表里如一的行為而已。(略)她熱切希望著能從自己一個人的悲傷中站起來,在她心中,這與祖國如今的要求從來沒有如此的一致過。這是無比幸福的。和江在產(chǎn)床上伸直了腿,撫摸著自己的身軀,決定珍惜自己的生命?!迸u春子在女性的“性”的基礎上表述自我,采用了“逞強”的手法。這不應該簡單地理解為對戰(zhàn)時體制的隨聲附和。從中可以暴露出牛島春子苦痛的女性之“性”,通過一種扭曲的方式來闡述對于女權的主張。作為男性對抗軸上的女性,女性尊嚴的意識,在其內(nèi)心暗波涌動。這是在“從夫”的夫妻哲學中,在認可夫妻分工基礎之上的主張。作為與男權相對抗的女性的特權就是生育,強調(diào)女人是生育機器,這與戰(zhàn)時體制相一致。這表達了女性在男權社會中為了不遜色于男性而追求同位同權。牛島春子在與男性抗衡方面別無他法,只有強調(diào)自己的女性之“性”。她熱愛“偽滿”的土地和人民,但是她有自己殖民國家和統(tǒng)治民族的立場,作為女性,她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戰(zhàn)后某年,有個從中國來的文化使節(jié)團來到日本,其中有個全家人都被日軍殺死的年輕婦女,在座談會上與牛島春子同桌。后來,牛島春子回憶說“她少言寡語,不斷露出謹慎的微笑,這深深打動了我?!被谶@件事情,年,在1969年牛島春子的隨筆《某種微笑-為日中不再戰(zhàn)所想》中,她坦言道:“準確地說,我開始自問對于自己來說,‘滿洲’是怎樣一個地方,那是在被遣返到日本之后的事情。的確‘滿洲國’是日本為了侵略大陸而虛構的國家。并且毫無疑問,我是稀里糊涂坐上賊船的愚蠢的國民之一。盡管如此,我們不能忘記一些青年仿佛傾注革命熱情一般,將自己賭注于‘王道樂土’的精神中,將尸骨掩埋在了邊境。我相信我深深地愛著這片土地和那里的人們。在心底有個聲音告訴我,在邊境死去的青年們的精神是純潔無暇的,這就像我的愛也與‘侵略主義’無關。(略)在戰(zhàn)敗后的混亂之中,幸虧我得到擦肩而過的幾位中國人的幫助,才能夠生還。我愛他們,我相信他們也覺察到了。我意識到我的自以為是與自私,明白了一個民族要支配其他民族,無論有多么正當?shù)睦碛啥际遣怀闪⒌摹A钊诵呃⒌氖?,我花費了近20年的歲月才領悟到這些?!?/p>
到這篇隨筆發(fā)表為止,牛島春子被遣返,已經(jīng)過了23年。她第一次為作為日本人的自己而感到自責。1969年在福岡縣太宰府市的觀音寺內(nèi),為發(fā)誓“日中不再戰(zhàn)”而建立了紀念碑。牛島春子就是發(fā)起人之一。她深深地愛著“偽滿”和那里的人民。對于她來說,哪里才是真正的祖國呢?由于思想管制在日本走投無路,逃亡到“偽滿”的牛島春子,終究沒有進行真正的“轉向”。即使是在戰(zhàn)爭中,在心底,她對于勞動者的熱愛和憧憬也沒有發(fā)生改變,稀里糊涂地宣揚了日本的殖民地政策,完成了作為殖民地女性的使命。用了近20年的時間才意識到妄圖支配其他民族的殖民地主義的罪惡。但是,她并沒有批判士兵,在她看來,青年們和自己一樣,精神上是純潔無暇的,與“侵略主義”毫無瓜葛。但是,不可否認在客觀上對于當時日本帝國主義、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即支持戰(zhàn)爭的作用。這既是戰(zhàn)后牛島春子對于戰(zhàn)爭的深刻反省,與此同時也是對愛憎交織的“滿洲”的思念。歲月荏苒,到了1981年,她由于自律神經(jīng)失調(diào)癥而擱筆。牛島春子在戰(zhàn)爭中的“滿洲”,為處于男權社會中而深感自卑,是受害者,同時對于殖民地人民來說,又是加害者。牛島春子曾說:“我最后還是隨波逐流了?!盵2]124其所謂的“最后”應該是指1942年左右,因為從1943年后,就很難見到她的作品了。牛島春子真正從戰(zhàn)時體制的男權束縛中解脫出來,是在日本戰(zhàn)敗之后。戰(zhàn)后被遣返的經(jīng)歷,對牛島春子永生難忘的。她也寫了幾部作品來反映當時的經(jīng)歷,《某次旅行》(ある旅)就是其中之一。描寫了戰(zhàn)敗的混亂之中,她輾轉滯留沈陽的情景。那時,她丈夫被抓到了沖繩,她只好一人帶著三個孩子逃亡。其作品中也再現(xiàn)了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對明天一無所知的女人的身姿。她投奔了在沈陽的朋友,由于畏懼蘇聯(lián)士兵,開頭是這樣描述的“女人剪掉頭發(fā),穿著褲子,把雙手插在褲兜里走著——佯裝成男性走路,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覺得這只不過是令人生厭的過激的辦法而已。雖說如此,當我也要那樣做的時候,我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的喜悅沖昏了頭腦。與生俱來的,一直囚禁著我,束縛著我的‘女性’這一來路不明的怪物,在這一瞬間離我而去。我這才第一次像一個出生的真正的人一樣,感到由于自豪與喜悅,自己正熠熠生輝。(略)但是,當然一天當中,我會幾次解開軍式襯衫的紐扣,拿出豐滿的乳房,用手臂抱起。(略)至此,人們也許會說,這與你女扮男裝時的強烈的喜悅,不是完全矛盾的嗎?并非如此,我覺得這不是“怪物”的領域,而是將此作為所有人所共有的一個像樣的人所應有的營生之一,而感到滿足?!贝蟮絿覍用?,小到自己所面對的現(xiàn)實和家庭,這是在男性執(zhí)牛耳的時空里謀求棲身之所的言論。即使是瞬間也好,這里刻畫了一位被解放的女性。和服和盤發(fā)變成了軍式襯衫和短發(fā),這種外表的改變帶來了內(nèi)心的富足和愉悅。在戰(zhàn)時體制下,帶有性別歧視的男性塑造了日本的所謂婦德觀念,她是意識到這一點的女性之一,在重壓之下,一瞬間被解脫出來,陶醉于“強烈的喜悅”之中,“才第一次像出生的真正的人一樣”光彩照人,熠熠生輝。即使是給孩子喂奶與此也并不矛盾。聽到戰(zhàn)敗的消息,“啊,自由了”她感嘆道,“那時(戰(zhàn)敗到被遣返期間),我是最充滿生機活力的?!?/p>
[2]125日本戰(zhàn)敗后,在中國的日本人被遣返對于很多人來說都是不愿提起的悲慘經(jīng)歷。但是對于牛島春子來說則不然,戰(zhàn)敗的消息令她如釋重負,那段時間她是“最充滿生機活力”。她佯裝男性時的心理活動,充分表現(xiàn)出了她對男性的憧憬,這讓她的性別歧視觀念灰飛煙滅。殖民主義、戰(zhàn)爭已經(jīng)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在戰(zhàn)時體制下,不得不說的一些言不由衷的言論,令她內(nèi)心充滿了矛盾。隨著戰(zhàn)敗的來臨,牛島春子恢復了自由,她終于可以真誠地吐露心聲了。可見,在戰(zhàn)爭中,牛島春子作為日本女性也發(fā)表了一些順應時局的言論,客觀上推動了殖民主義,附和了侵略戰(zhàn)爭,同時,她也戴上了殖民主義的枷鎖,受到壓迫和利用,也是戰(zhàn)爭的受害者。
在“偽滿”這個法西斯主義控制下的殖民地中,在以男性原理運作的男權社會里,作為女性,牛島春子深深地感到了自卑,她感到女性在這樣重重壓迫之下,竭盡全力地想要生存下去是很艱難的。她為了謀求與男性同等的地位和權利,極力地強調(diào)了只有女性才能做到的事情—生子,她認為這是男性與女性之間絕對的區(qū)別。結合當時的歷史背景可知,戰(zhàn)時體制下日本國內(nèi)宣揚“母性政策”和“賢妻良母”思想,牛島春子順應時代潮流地刻畫出了“軍國母親”的形象,這是時代的產(chǎn)物??梢哉f,牛島春子在戰(zhàn)爭期間,無意識當中完成了殖民國家女性的使命,雖然這也許并不是她的本意。戰(zhàn)后她雖然闡明深深愛著“偽滿”的土地和人民,但是她客觀上卻為殖民主義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殖民主義的發(fā)展,附和了侵略戰(zhàn)爭,同時,她也戴上了性別歧視和殖民主義的枷鎖,受到壓迫和利用,也是受害者。日本婦女為實現(xiàn)自我支持戰(zhàn)爭,完全忽略了被殖民國家婦女的意愿,這是對女權主義的曲解和背離。通過牛島春子的文章,我們可以管窺“偽滿”文學對侵華戰(zhàn)爭所起的作用?!皞螡M”的日本女性文學者,她們是“性差”理論中,受歧視、受束縛的受害者,但是同時,她們對于殖民地的人民來說,又是不可否認的加害者,有著不可推卸的戰(zhàn)爭責任。結合戰(zhàn)后的隨筆解讀戰(zhàn)時的作品《女人》,我們可以看出牛島春子不同的歷史時期思想的轉變,也可以管窺“偽滿”女性的生存狀況,以及她本人對于侵略戰(zhàn)爭的反省,對于中日友好的期盼,以及對于男性的憧憬。
[1][日]葉山英之.「満洲文學論」斷章[M].東京:株式會社三交社,2011.
[2][日]川村湊.「満洲文學」から「戦後文學へ」-牛島春子のインタビュー[A].池田浩士.文學史を読みかえる5.[C].東京:インパクト出版會,2003.
[3][日]坂本正博.牛島春子年譜作成を通して-その作品評価と書簡紹介[J].朱夏,2004(19).
[4][日]巖淵宏子.戦時下の「母性」幻想-総力戦體制の要[A].岡野幸江.女たちの戦爭責任.[C].東京:東京堂出版,2004:194-205.
The Female Image in the Works of Japanese Writer Ushijima Haruko in“Manchukuo”-Focusing on the story“Female”
ZHENG Ying
(Dalian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Dalian,116052,China)
The paper focuses on the Japanese writer Ushijima Haruko in Manchukuo.Based on her short story“Female”,the paper analyzes the problems derived from puppet Manchuria she had encountered with,explores the conditions of puppet Manchuria the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emale.In order to interpret the novel“Female”comprehensively and objectively,the paper also makes an analysis of another two works by Ushijima Haruko,her essays“Write about Myself”and “A Certain Smile”written after-war.Set in the patriarchal society of puppet Manchuria,Ushijima Haruko felt deeply inferior as a woman.Therefore she emphasized and overstated the thing of giving birth to a baby that can be only conducted by women,for the purpose of seeking the same social status and rights as that of men.During the war,Ushijima Haruko completed the mission of colonial power unconsciously.Japanese women in puppet Manchuria can be considered as both victims of inferiority in the patriarchal society of colony and undeniable in fl icter in the eyes of the people of colony.
Japanese female in puppet Manchuria;Sex discrimination;Maternity;Colonialism
I209.9
A
1008-2395(2014)01-0069-06
2013-10-22
鄭穎(1981-),女,大連科技學院講師,主要從事“偽滿”女性文學研究。
基金課題:遼寧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W2012281);住友基金アジア國における日本研究助成(128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