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高
(江西師范大學,南昌 330022;九江學院,九江 332005)
《高文爵士和綠衣騎士》中的敘述動力與契約*
周志高
(江西師范大學,南昌 330022;九江學院,九江 332005)
《高文爵士和綠衣騎士》成為亞瑟王與圓桌騎士故事中的經典代表,除了眾多騎士傳奇故事的“頂托”之外,還在于該故事獨特的敘述藝術技巧。人物的愿望使敘述獲得強勁的動力,成為推動情節(jié)向前發(fā)展的驅動器。在“砍頭游戲”中,綠衣騎士推遲還砍高文一斧的時間,使故事敘述獲得充足的時間和空間,敘述的張力得以延展,讀者的審美時效也在故事的延宕中拉伸,滿足讀者的閱讀期望。高文接受綠衣騎士“砍頭游戲”的挑戰(zhàn)和履約體現(xiàn)“五星騎士”的優(yōu)秀品質,但騎士精神的異質性卻將高文置于交錯的契約之中,使其“五星騎士”的身份遭受質疑與消解?!吧T”部分的敘事渲染,更將高文推入多重契約的漩渦,使故事敘述獲得持續(xù)的動力。高文對不同契約的履、毀,隱含該故事主題的多義性,故事結尾的人性光芒成為故事的一抹亮色。
《高文爵士和綠衣騎士》;敘事藝術;動力;契約
騎士文學是歐洲中世紀一種獨特的文學現(xiàn)象,成為黑暗的中世紀歐洲引領人們躑躅前行的精神火炬之一。這種虛構敘事文類的主要內容是描寫騎士的冒險經歷和典雅愛情,表現(xiàn)騎士精神??梢哉f,將英雄傳奇與愛情故事糅合在一起,不斷地演繹著“英雄與美女”的敘事母題。《高文爵士和綠衣騎士》被公認為英國14世紀亞瑟王和圓桌騎士傳奇故事系列中最優(yōu)秀的代表作之一,除了眾多騎士傳奇故事的“頂托”之外,其獨特的敘述藝術技巧也使該故事在萬千同類故事中淘選而出。學界從意識形態(tài)、宗教精神、騎士制度等方面對其亦有評述(劉乃銀 2003,戚詠梅 2009,周志高 廖敏慧 2010),但從敘述動力和“契約”功能對其進行分析研究,將為我們認識該故事打開一扇新的窗口,或許更能說明該故事在萬千同類故事中被淘選而出的原因。
敘事是“信息發(fā)送者與信息接受者之間的一種交流”(查特曼 2013:135)。敘述得以生成需要依靠敘述動力,否則敘述就無法發(fā)送出去,也無法被接收到。敘述動力的真正源泉只能來自于故事,并且故事還決定著敘述動力的強弱。傅修延認為,“在敘述動力的形成過程中,有兩個重要的因素值得注意。一個是‘觸媒’事件,它好比導火索,一經點燃,故事的動力就轟然一聲釋放出來。另一個是故事中人物的愿望,它好比火藥,沒有它,‘觸媒’事件就起不了導火線的作用。人物愿望構成動力形成的內因,而‘觸媒’事件僅僅構成故事的外因”(傅修延 1993:97-98)。
《高文爵士和綠衣騎士》中的“觸媒”事件是神秘的不速之客綠衣騎士造訪亞瑟王的凱美洛宮。在圣誕夜前夕,當亞瑟王與眾圓桌騎士在宮廷大殿中歡慶新年到來之際,一名身披綠色戰(zhàn)甲、威武高大的騎士騎著一匹綠馬猛然闖進大殿,揚言要向亞瑟王的眾騎士挑戰(zhàn),看在場的哪位騎士敢與他玩“砍頭游戲”:即綠衣騎士先接受亞瑟王的某位騎士向他頭部砍一斧,然后綠衣騎士再用斧頭向該騎士頭部砍一斧。綠衣綠馬、來歷不明、行為怪異的騎士的出現(xiàn)成為整個故事的“觸媒”事件。如若沒有這個“觸媒”事件,故事中的后續(xù)事件則無法產生,故事也許朝著另一種可能世界的方向發(fā)展:亞瑟王和他的圓桌騎士們盡情地享受節(jié)日的狂歡,盡情地飲酒作樂,騎士們逐次地敘述自己的奇聞傳說,亞瑟王論功行賞,一片歌舞升平。但是,僅有這個“觸媒”事件無法構成故事發(fā)展的強有力的動力。在故事的敘述中,除了交代“觸媒”事件外,“作者還須或明或暗地點出人物的愿望,這樣才能使故事動力轉化為敘述動力,獲得故事提供的全部能量”(傅修延 1993:98),因為只有人物具有某種愿望,他才會采取實現(xiàn)或達到該愿望的行動,而人物、特別是主要人物的行動使得故事的時間和空間獲得充分展現(xiàn)的機會。人物的一系列行動構成完整行動層,并歸并到敘述層,使敘述得以完成。行動最終得以在故事世界中獲得實現(xiàn),關鍵在于人物的能力。在敘述中,人物的能力被表述為“完成行動所需的主語的‘愿做’和(或)‘能做’和(或)‘會做’?!?張寅德 1989:123)人物的愿望構成敘述的“意動”,也就是敘述中的“文本意向性”(趙毅衡 2013:57)。文本意向性直接決定情節(jié)發(fā)展的方向。人物用行動證明自己的能力,也就達到實現(xiàn)愿望的目的。
《高文爵士和綠衣騎士》中的人物愿望分兩個方面來講,一方面是綠衣騎士想要考驗圓桌騎士的騎士之道,另一方面是高文爵士為了捍衛(wèi)圓桌騎士的榮譽而接受考驗。根據列維·斯特勞斯的結構主義模式,可以表示為“挑戰(zhàn)/應戰(zhàn)”和“失敗/勝利”兩組范疇。這兩個愿望矛盾對立,相互交織,呈螺旋狀地推動故事的發(fā)展。如果綠衣騎士沒有向圓桌騎士們提出挑戰(zhàn),敘述的動力就無法產生。如果高文沒有捍衛(wèi)騎士尊嚴和榮譽的愿望,他就不會挺身而出,接受綠衣騎士的挑戰(zhàn),敘述動力就無法傳遞下去,故事也只能在此戛然而止。正因為高文具有強烈的捍衛(wèi)騎士尊嚴和榮譽的愿望,才使該故事的敘述獲得強勁的動力。高文的愿望越強烈,敘述動力就越強勁,敘述的風帆才得以鼓滿,承載著人物的愿望到達實現(xiàn)的彼岸。人物的愿望在動力的傳遞過程中顯示出動力傳遞的軌跡,也標示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方向。綠衣騎士要考驗圓桌騎士的愿望使敘述獲得初始動力;高文爵士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為了捍衛(wèi)圓桌騎士榮譽的愿望使敘述動力接續(xù)下去;在人物的行動鏈中,故事里的動力能量逐漸積聚,當高文兌現(xiàn)被砍承諾時,敘述動力達到最強值;最終,高文捍衛(wèi)榮譽的愿望獲得實現(xiàn),盡管綠衣騎士原本以為圓桌騎士中沒人敢于應戰(zhàn)他的砍頭游戲,高文的應戰(zhàn)使他原先的想法落空,但同時考驗圓桌騎士的愿望也獲得實現(xiàn),至此,故事中主要人物的愿望都得到滿足,敘述動力就此消失,故事就此終結。同時,我們還必須清楚,“人物的愿望有大有小,大的愿望又可以分解成一個個小的、具體的愿望。這些愿望相互之間密切聯(lián)系——愿望的實現(xiàn)、滿足、破滅和此消彼長,構成故事事件之間的動力鏈條?!?傅修延 1993:98)在整個故事中,高文捍衛(wèi)騎士尊嚴和榮譽的愿望是最強大、最重要的愿望,才會促使他長途跋涉到指定的時間、地點接受綠衣騎士的“砍頭游戲”的考驗。而在高文去往目的地的途中,他的一系列行動都有不同的小愿望。在荒野旅行中,有戰(zhàn)勝野獸、妖魔鬼怪,克難拒險的愿望;在城堡中,有守城堡主人之約的愿望,有拒色的愿望,求生的愿望。這些愿望構成該故事的動力鏈條,將敘述動力一直傳導到故事的高潮部分。
在敘述動力的運用中,作者沒有平鋪直敘地敘述故事,使敘述動力從故事的開端迅速地傳遞到故事的結尾,而是迂回地安排敘述次序來蓄積敘述動力,創(chuàng)造出很好的敘述效果。作者十分巧妙地設計出“砍頭游戲”這一事件,他并沒有讓“砍頭游戲”全部在凱美洛宮完成,而是游戲進行到一半,即高文砍完綠衣騎士之后,綠衣騎士要求高文一年后到一個不知具體方位的綠色教堂去履約。這種“懸置”、“延宕”的敘事手法使敘事獲得足夠的張力,就像給敘述安裝一個強勁的動力泵站,將敘述動力源源不斷地傳送下去,給后面的事件留出足夠的敘述時間和空間,后面的事件才得以從容地逐次展開,故事情節(jié)顯得更加跌宕起伏,故事內容顯得更加豐滿有趣;又猶如給敘述動力建起一座攔河大壩,將敘述動力逐漸蓄積,在故事高潮時將動力傾瀉而出,恰似轟然擊頂,起到不絕于耳的敘述效果。同時,這種“懸置”的敘事手法創(chuàng)造出很大的距離感,既吊足讀者的口味,使他們?yōu)楦呶牡拿\深深捏一把汗,又欲罷不能地追蹤高文行動的軌跡,去探尋高文最終的命運結果。
敘述動力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契約作為英雄的行動之規(guī),可以幫助我們透視故事中的敘述結構,看看故事中的“英雄”,即主要行動者,是怎樣受到契約的牽扯,在立約、赴約、毀約、履約中演繹出跌宕起伏的故事。
契約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一種為公共契約,即根據國家法律、社會道德規(guī)范等建立的一種要求全民遵守的契約。另一種為個人契約,即契約雙方為了某種特殊交易而建立起來的契約。兩種契約都要求契約雙方遵守契約條款,履約守責;一旦違約,將受懲罰。《高文爵士和綠衣騎士》中的“英雄”是高文,他用“忠誠”二字與亞瑟王立約。從高文投靠亞瑟王、為其效命之日起,他們之間的契約就開始生效。騎士制度有其獨特的宗旨:忠君、護教、尚武、行俠。他們在學好武藝的同時,也要學習禮儀、作詩和欣賞音樂。騎士將個人榮譽看得高于一切,要在為封建主和“心愛的貴婦人”的冒險和效勞中去獲取功名和榮譽。高文作為亞瑟王的騎士,當然要忠于亞瑟王,并為自己的榮譽而戰(zhàn),亞瑟王與高文之間的君臣之約就籍此而立。在中古時期的英國,這份君臣之約對于像高文這樣的騎士來說是他們獲取功名、實現(xiàn)自身價值的終極追求,正如中國封建社會中擁擠在通往朝廷宮闕的道路上的人們所懷“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思想。這是高文人生中的一份大契約,他必須認真履行、維護。
綠衣騎士的闖入并以“砍頭游戲”向亞瑟王的眾騎士挑戰(zhàn),目的是為了考驗亞瑟王的圓桌騎士的膽識忠勇。盡管面臨生死考驗,但是為了更好地履行大契約,高文還是勇敢地站出來,接受綠衣騎士的挑戰(zhàn),與他定下砍頭的契約。這是高文與綠衣騎士訂立的小契約。但是,高文的大小契約并不像我國四大古典名著中交織在“英雄”身上的大小契約那樣:要么違大履小,要么違小履大,兩種契約相互排斥,尖銳對立,處于不可調解的矛盾之中(傅修延 1995);反之,此處高文的大小契約在故事中是并行不悖的。大契約促使高文勇敢地面對小契約,小契約的訂立是為了維護大契約。面對砍頭游戲、生死攸關之時,亞瑟王那些原本高談闊論、自命不凡的圓桌騎士們都一個個面面相噓,噤若寒蟬,沒有人敢于上前應戰(zhàn)。若果真如此,那就會對亞瑟王和圓桌騎士的名譽造成極大損毀。綠衣騎士的身份詭異,形象恐怖,連人帶馬全身通綠,帶有濃厚的妖魔或異教徒色彩。他怪異的外貌和詭異的來歷具有強烈的可述性。對綠衣騎士的外貌描述既是以敘述者的觀察角、又是以凱美洛宮在場的圓桌騎士的觀察角進行的,可以看出給在場的圓桌騎士們造成巨大的視覺沖擊和心理壓力。面對身軀高大、肌肉發(fā)達、胸背壯碩、孔武有力并且來歷不明的綠衣騎士提出的“砍頭游戲”,高文深知將死,但為了大義,他依然凜然處之。所以,高文在履行小契約的同時,更好地維護了大契約。
在前往綠色教堂,踐行與綠衣騎士的契約途中,高文又遇到一次考驗。這次考驗與“砍頭游戲”的血腥恐怖完全不同,而是一次充滿溫情和肉欲的色誘考驗。這樣的敘述安排就像是戲劇表演中一陣緊鑼密鼓之后,突然來一段輕敲慢打,使敘述張弛有序、急緩交替,既控制好敘述節(jié)奏,又舒緩讀者一直緊繃的神經。與綠衣騎士的契約考驗的是高文的忠誠勇敢,而與城堡主人的契約考驗的是高文的道德操守。在一個密林深處的城堡中,高文受到城堡主人及夫人的盛情招待。城堡主人與高文訂立口頭契約:白天,城堡主人外出打獵,高文和堡主夫人呆在城堡之中。晚上,城堡主人則要拿自己的獵物與高文白天獲得的東西進行交換。高文在城堡逗留的3天時間里,受到堡主夫人的肉欲誘惑。堡主夫人年輕貌美、豐滿性感。在臥房里,堡主夫人主動勾引高文與自己享受琴瑟之歡。如果兩情相悅,特別是女方主動索愛之時,情感的洪水一定會沖破世俗禁錮的堤岸。但是,被驚醒的高文在弄清女主人的來意之后,婉言拒絕女主人的求歡。
在對高文逗留城堡中的三天時間的敘述中,作者以城堡大門為“隔斷”,將城堡內與城堡外的情境“區(qū)隔”開來,按照“花開兩朵,先表一枝”的次序進行敘述。但讀者在閱讀之后,感覺“區(qū)隔”并不存在,兩種敘述情境似乎融入到一幅圖景,充分刺激了讀者的視覺和聽覺感官,產生了強烈的對比效果:室外天寒地凍、白雪皚皚,張弓搭箭、血腥殺戮;室內床溫被暖、春意融融,體香肉酥、柔情色誘。一邊是冷風呼嘯、嘶叫吶喊,一邊是細語呢喃、柔情蜜意。這種強烈的對比敘述更加放大了高文所經受的肉欲誘惑。呆在城堡的前兩天,高文認真履行與城堡主人的契約,晚上交換彼此白天所得之物。第三天,在得知堡主夫人送給自己的綠色腰帶具有刀槍不入的奇異法力之后,出于保命的原因,高文在晚上并沒有拿出那條綠色腰帶與城堡主人交換禮物。這樣高文就違背了自己先前與城堡主人訂立的契約。對于高文這次沒有遵守契約的行為和高文在接受綠衣騎士砍頭時所表現(xiàn)出的膽怯行為,學界頗有詬病,批評高文不信守承諾,貪生怕死,有失圓桌騎士的風度。對于這一點,本文稍后將有評述。
從經典敘事學的“契約”功能出發(fā),通過對《高文爵士和綠衣騎士》中的大小契約的訂立、赴約、履約、毀約等所做的分析中可以看出,高文在故事中的行動都受到契約的牽引、制約。不同的契約交錯在高文身上,并非總是并行不悖的,有時也將高文置于契約的漩渦之中。而契約的交錯也使我們發(fā)現(xiàn)該故事主題意蘊的多元化:基督教元素和異教元素并存;宗教思想與世俗思想共處;在宣揚騎士精神的同時,又對騎士精神進行解構;在表現(xiàn)宗教思想對高文的影響的同時,又突出對人性的書寫,綻放著人性的光芒。
騎士制度是歐洲中世紀后期的主要政治制度和社會形態(tài)。在歷史的演進中,騎士逐漸形成一套包含騎士精神的道德標準和信條?!膀T士精神作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塑造了中世紀騎士的主體意識,規(guī)范了他們的思想,左右了他們的行為模式?!?戚詠梅 2009:78)騎士的信條是“忠君、護教、尚武、行俠”,行為舉止要求“文雅知禮”,將個人榮譽視為高于一切的追求。榮譽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為封建主效勞而在疆場上建功立業(yè);二是為獲得“典雅愛情”,效忠于“一位自己青睞有加的‘女恩主’”(徐葆耕 2003),也就是通俗上所說的女情人,她們通常是女貴族或貴族夫人。這從塞萬提斯的名著《堂吉訶德》中的主人公堂吉訶德在模仿騎士行俠時一定要找他附近村莊的一位村姑作自己效忠的女恩主就可窺見一斑?!霸隍T士制度形成以后,逐漸出現(xiàn)反映騎士階層思想感情的文學。由于騎士出身于封建階級下層,與史詩和謠曲接觸較多;又由于十字軍東征中接觸到東方文化,加之雖效忠宗教又不奉行禁欲主義,故騎士文學顯示出獨特的文學特征?!?鄭克魯1999:44)文學中的虛構世界畢竟脫離不了現(xiàn)實世界的影響,“文本內與文本外的世界不同質而可同構。”(傅修延 1995:78)文學虛構所建構的可能世界,和現(xiàn)實世界一樣,具有獨立的本體地位。因此我們可將這個可能世界作為研究對象,分析其中“跨世界同一性”的個體及其屬性。
高文爵士是“五星騎士”,這是騎士的最高榮譽,是騎士中的典范,似乎騎士的所有美德都集于高文一身。“忠君、護教”是他首先必須承擔的職責,也是他作為騎士必須遵守的大契約。為了維護他的大契約,高文勇敢地站出來與綠衣騎士訂立小契約。他的行為既體現(xiàn)出對君主的忠誠,也體現(xiàn)出對基督教的虔誠。從高文履約的過程,我們能夠看到敘述對基督教的褒揚和對異教的敵視。高文一直將圣母瑪利亞視為自己的保護神,這從他的盔甲上的飾物就能獲得證明。在前往綠色教堂履約的行動中,高文一直祈禱圣母瑪利亞的庇佑,希望幫助自己戰(zhàn)勝這次難關。當高文在密林中走投無路時,大呼3聲圣母瑪利亞,城堡就奇跡般地出現(xiàn)在高文的眼前?;浇痰挠绊懺诠适轮袝r時顯現(xiàn),特別是對圣誕節(jié)的描述中,我們可以看到各種宗教儀式和節(jié)日狂歡的世俗生活融合在一起。宗教儀式不僅沒有干擾到世俗生活,反而成為對貴族生活方式的極大肯定,將封建君權神圣化。這種敘述彰顯宗教的力量,同時也表明構成騎士精神的神權和君權得到較好的共存。
“五星騎士”也表明高文完全符合他所服務的3個統(tǒng)治階層——君主、教會、貴族夫人所倡導的騎士美德。但在高文的實際行動中,要想同時滿足來自3個方面的要求談何容易!騎士精神內部的異質性使得這3個方面產生矛盾。身為完美騎士,高文必須同時滿足封建社會3種統(tǒng)治力量的行為規(guī)范,在無形中與這3種統(tǒng)治力量訂下契約,并受完美騎士的標準所監(jiān)督、制約,而這3種契約具有相互矛盾性。對君主的忠誠要求高文必須履行騎士的職責,征戰(zhàn)沙場,建立戰(zhàn)功,揚威立名;教會卻要求騎士保持謙恭、純潔、節(jié)制、忍讓,提倡的是一種禁欲的宗教的愛;典雅愛情則“要求騎士將個人情感凌駕于社會職責和封建道德倫理之上。一旦君權、神權和典雅愛情發(fā)生沖突,騎士必須聽命于后者”(戚詠梅 2009:85),提倡肉欲的狂歡,將世俗愛情提高到“愛的宗教”的高度。構成騎士精神的這3種力量在表面統(tǒng)一的幻象下蘊藏著尖銳的矛盾,高文經常被置于與這3種契約的關系漩渦中,使得他顧此失彼,處于兩難的境地,他的騎士精神在其內部矛盾中被解構。
在對城堡情境的敘述中,從表面上看,高文被置于與城堡主人的契約和與堡主夫人的契約的糾葛中;實際上,依然是騎士精神的3個方面的矛盾性所致。高文受到同為騎士的城堡主人的禮遇,高文必須對此感激不盡并以更高的禮節(jié)回之。這是普遍的倫理道德和騎士精神對高文的要求。高文在處于困境、瀕臨絕望之時,受到城堡主人兄弟般的招待,這種知遇之恩使豪邁的俠義之士高文爵士感動萬分,固然十分珍惜這種兄弟情分?!霸谥惺兰o的浪漫傳奇中男性同盟和兄弟情誼往往堅不可摧,遠遠超過男性對女性的情感強度”(戚詠梅 2009:82),就像我國古代江湖義士對待兄弟情誼和女人情感所遵循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原則。這就是高文在面對美艷的堡主夫人的色誘時,能夠婉拒的原因,當然,還有他所信奉的宗教的“純潔觀”對他的影響。高文的拒色滿足了來自君權和神權對其騎士精神的要求,卻違背了“典雅愛情”對騎士的要求。“典雅愛情”要求騎士“為情愛賦詩,對女士最有風度,能為愛情拋開一切”。但是效忠城堡主人和效忠堡主夫人,這是一個二律必反的選擇,高文無法找到可以解決這一問題的平衡點,他只能禮拒堡主夫人的求歡。除了回報城堡主人對自己的熱情款待之外,尊重兄弟情誼之外,也蘊含了基督教的禁欲主義思想。
是否接受綠色腰帶的問題又一次將高文置于契約的矛盾之中。堡主夫人送給高文一條可使其刀槍不入的綠色腰帶,并囑咐高文一定不能將此事告訴她的丈夫。而按照與城堡主人的契約,高文應該拿出綠色腰帶與堡主的獵物進行交換,否則,他就是毀約。為了保命,高文違背與城堡主人的契約,在第三天晚上并未拿出綠色腰帶和城堡主人交換禮物,而是吻了他3下。這樣一來,高文沒能履行他與堡主訂立的契約,違背了騎士信諾履約的精神。這也是綠衣騎士后來砍傷高文的原因,但是,對于沒有履約的高文而言,這種懲罰已是很輕。高文在城堡中的遭遇,“不僅是對高文貞潔的考驗,對他的語言才能和優(yōu)雅風度的考驗,也是對他求生欲望的考驗。”(劉乃銀2003:54)高文超脫肉欲的煎熬,但他必須面對求“生”之實與求騎士之“名”之間的選擇。這一部分的敘述突出對人性的書寫。作者沒有像傳統(tǒng)敘述那樣將高文塑造成“高、大、全”的英雄形象,英勇就義,舍身成仁,而是描述成高文懼死向生的心理和行為,更多地展現(xiàn)出人文主義思想,綻放了人性的光芒。高文沒有在“舍生取義”、“士則以身殉名”的道路上走到底,一貫信仰圣母瑪利亞能夠給予自己庇佑的高文在生死關頭卻選擇具有異教色彩的綠色腰帶作為自己的保命符,使作品的宗教色彩淡化,而亞瑟王庭不僅沒有恥笑高文接受綠色腰帶的行為,反而將綠色腰帶奉為最高榮譽的象征,突出對世俗人性的肯定。
傅修延. 講故事的奧秘——文學敘述學[M]. 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 1993.
傅修延. 中國敘述學開篇:四部古典小說新論[J]. 文藝爭鳴, 1995(1).
劉乃銀. 世俗的表象和宗教的精神:《高文爵士和綠衣騎士》的色情誘惑場景[J]. 外國文學研究, 2003(4).
戚詠梅. “陷入重圍的騎士精神”——從意識形態(tài)角度看“高文爵士和綠衣騎士”中騎士精神的衰落[J]. 英美文學研究論叢, 2009(1).
徐葆耕. 西方文學十五講[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3.
西摩·查特曼. 故事與話語——小說和電影的敘事結構[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13.
張寅德. 敘述學研究[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1989.
趙毅衡. 廣義敘述學[M]. 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 2013.
鄭克魯. 外國文學史(上)[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1999.
周志高 廖敏慧. 虔誠的教徒:《高文爵士和綠衣騎士》中的基督教情結解讀[J]. 作家, 2010(10).
【責任編輯孫 穎】
NarrativeMotivationandContractinSirGawinandGreenKnight
Zhou Zhi-gao
(Jiangxi Normal University,Nanchang 330022,China;jiuJiang University,Jiujiang 332005,China)
As a classical representative of King Arthur and Round Table Knights legends,SirGawinandGreenKnightis proped by a multitude of knights’legends and made famous by its peculiar narrative arts. Character’s desire gives a strong force to narrative and becomes driving-power to push the plot forward. In the scene of “beheading game”, green knight delay the time of returning an axe to Gawin, which makes narrative obtain enough time and space, narrative tension stretch, reader’s aesthetic time leng-thened in the postponing of the story, and meets reader’s expectation. That Gawin accepts green knight’s challenge and commits himself to the contract reveals his excellent features of “pentangle knight”, but the heterogeneity of knight’s spirit pushes Gawin into the interlocking contracts, which makes his status of “pentangle knight” A questioned and disintegrated. Too much narrative of “seduction” further pushes Gawin into the twist of multi-contracts. At the same time, it entails the narrative persistent force. Gawin conforming to contract or breaking contract underlies the multi-meanings of the theme in the story. The humanity light in the end of the story gives a bright color to the story.
SirGawinandGreenKnight; narrative art; motivation; contract
I106.4
A
1000-0100(2014)05-0145-5
2013-10-31
*本文系江西省高校人文社科研究項目“敘事中的故事與世界研究”(WGW1418)和九江學院校級重點課題“可能世界與虛構敘事研究”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