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民
天冷了,我照舊穿上了那件灰色的毛線背心。這是一件失去了光澤的舊毛線衣,已經(jīng)穿了將近40年,可我仍然不舍不棄,每年按時穿在身上。因為,穿上它就能感受到妻子的愛,穿上它就令我不能忘記許多事情。
那是40年前的一年初冬,我被分配到山區(qū)一個文化站工作。而我的女朋友、也是我的同班同學的她卻被分配在另外一處山區(qū)中學任教,我們相隔百里之遙。那時,交通可沒有現(xiàn)在這么便捷,百里山路走起來得起早摸黑,耗費十幾個小時。平時聯(lián)系,唯有書信往來,這在通信十分發(fā)達的現(xiàn)在是不可想象的,一封信要走一個星期才能收到。那年剛?cè)攵揖褪盏剿囊环庑?,信的?nèi)容依然是工作、學習、事業(yè)、前途等一大堆大道理。我就厭煩她這點,毫無溫柔、浪漫的感覺。這也難怪,那個年代誰都這樣,男女之間拉拉手都是“封資修”,何況曖昧言語呢?出乎意料的是,一番大道理之后,信的末尾添上了個括號,括號里加了這么一句話:“冬天到了,注意保暖!我準備給你打件毛線衣,打好后就寄給你?!本瓦@么一句話,讓我樂了一輩子,因為,這是我們倆戀愛時期唯一的一句溫柔、浪漫的話。幾乎每年冬天來臨時,我都要把這句話背誦給妻子聽。
果然,不多久,我就收到了她寄來的毛線衣。那是一件銀灰色的毛衣,簡單的平針衣體上挑綴出幾個大方格圖案,衣袖、領(lǐng)口處用上下針織就,既美觀又緊湊。這件毛衣就像她,樸素又不失內(nèi)涵,簡約而不簡單,松嚴有度、大方得體。那年冬天,我基本沒有穿過外套,就穿這件毛衣四處顯擺,讓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有戀人了,戀人給我打毛衣了,讓他們分享我的幸福。
從那年開始,我的冬衣里必不可少的就是這件充滿愛意的毛線衣。
無須贅言,給我打毛衣的她后來就成了我的妻子,我孩兒他媽。但必須講的是,每年初冬時節(jié),妻子都要把我的那件毛線衣拆掉,重新一針一針翻新打出來。拿她的話說是,毛衣必須年翻年新,這樣才暖和。確實,經(jīng)過妻子巧手翻新的毛衣像新的一樣,既暖和又美觀,因為每年妻子都要加上她的創(chuàng)意,挑出新的圖案來。當然,毛衣年翻年新的同時其毛線也會越來越短。妻子準備添加新的毛線進去,被我阻攔住了。我說:“短就短點兒,我愛原汁原味,加新的東西就沒有這味道了?!逼拮愚植贿^我,只得聽我的。于是,漸漸地,我的毛線衣就變成毛線背心了。后來,妻子和兒子都給我新添過許多衣服,有駝絨衫、保暖衫、羽絨衫、太空衣。但我仍然對那件毛線背心情有獨鐘,不舍不棄。因為,穿上它如同穿上了妻子的愛意,如同感受到妻子溫暖的手在撫慰著我漸老的心。
在我62歲那年冬天,我拋開滿衣柜的各色冬衣,仍然堅定不移地挑選了那件滿載愛意的毛線背心穿在身上。此時,我仿佛回到了40年前,感覺自己仍然是那個充滿活力的青年小伙子,對愛情忠貞不渝,對幸福孜孜以求,對生活充滿期望。老伴兒卻不時揶揄道:“老駱駝,好衣服不穿,專穿舊的、破的?!蔽也粺o得意地告訴她:“我是把你對我的愛穿在身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