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稼輝

（衡陽師范學(xué)院外語系，湖南衡陽 421002）

“很”之謎的探究

楊稼輝

（衡陽師范學(xué)院外語系，湖南衡陽 421002）

“很”之謎主要有三種觀點：類型轉(zhuǎn)換算子說，“POS”說，以及形容詞缺乏[+V]特征說?；谌齻€新的相關(guān)語言事實：謂語不完句現(xiàn)象亦體現(xiàn)于動詞短語作謂語時；形容詞作謂語的不完句現(xiàn)象亦見于非層級形容詞；“很”的完句效應(yīng)只能體現(xiàn)在類指句中?！昂堋敝i應(yīng)當(dāng)歸因于類指句的特殊屬性。

完句效應(yīng)；類型轉(zhuǎn)換算子；類指句

在英語中，形容詞可以直接作謂語，程度副詞并不是必要的，如(1a-b)所示。然而，漢語中形容詞直接作謂語時，句子不能完句，如（2a）、（3a）所示（如無說明，本文中的“形容詞”一律指性質(zhì)形容詞）。當(dāng)形容詞前添加“很”字時，句子才能變得合法，如（2b）、（3b）所示[1-2]。

（1）a.John is(very)smart.

b.John is(very)tall.

（2）a.*張三聰明。

b.張三很聰明。

（3）a.*張三高。

b.張三很高。Grano[3]將漢語中形容詞前面需要帶“很”才能做謂語這一現(xiàn)象稱為“很”之謎（the Mandarin hen puzzle）?！昂堋敝i激發(fā)了眾多學(xué)者從句法語義語用等不同角度去思考其緣由，并發(fā)掘這一事實背后可能蘊含的語言學(xué)理論價值[4-9]。

一、研究進展

針對漢語中“很”之謎，眾多學(xué)者作出了許多深入的探討。Huang[2],[7]基于性質(zhì)理論[10],[11]提出，漢語中形容詞的語義類型為〈e〉類型，而作謂詞的成分應(yīng)當(dāng)是〈e,t〉類型，從而形容詞不能直接作謂語。她同時提出，“很”是類型轉(zhuǎn)換算子，其本身的語義類型是〈e,〈e,t〉〉，能夠?qū)⒃臼恰磂〉類型的形容詞轉(zhuǎn)變?yōu)椤磂,t〉類型，從而，形容詞前面添加“很”以后就能出現(xiàn)在謂語位置。

Huang的研究對“很”之謎提供了很好的解釋，然而，其分析仍然面臨一些問題。首先，根據(jù)她的分析，形容詞在沒有“很”的情況下絕對不能做謂語，而事實上在部分情況下，形容詞前面不帶“很”仍然可以充當(dāng)謂語。（在接下來介紹Liu[8]的研究中，本文會詳細(xì)說明相關(guān)語言事實。）從而，她的分析會做出錯誤的預(yù)測。其次，根據(jù)性質(zhì)理論，類型轉(zhuǎn)換算子與具有相同功能的詞匯形式是不兼容的，也就是說，如果一種語言中存在和某種類型轉(zhuǎn)換算子相同功能的詞匯形式，那么該語言中就不應(yīng)當(dāng)存在此種類型轉(zhuǎn)換算子。然而，凡屬“很”能出現(xiàn)的位置都可以接納其他的程度副詞，也就是說，Huang假設(shè)的類型轉(zhuǎn)換算子與具有相同功能的詞匯形式在漢語中共現(xiàn)。顯然，性質(zhì)理論不支持Huang的假設(shè)，Huang的分析值得進一步商榷。

Liu進一步觀察到，要使得形容詞能夠作謂語，添加“很”并非唯一的手段。在一系列其他情況下，該結(jié)構(gòu)也可以變得合法，包括：作內(nèi)嵌小句，“是…的”結(jié)構(gòu)，疑問句，否定句，作肯定答句，含有斷言詞匯的句子，條件句，對舉式等。

（4）a.張三笑李四傻。

b.這朵花是紅的。

c.張三高嗎？

d.--張三高。（此處為答句）

e.張三不高。

f.張三確實/的確/真/聰明。

g.張三高的話就不用踩在椅子上了。

h.張三高，李四矮。

基于Kennedy&McNally[12]及Kennedy[13]等對層級形容詞語義的研究，Liu提出“很”是漢語中的顯性“POS”（關(guān)于“POS”的詳細(xì)介紹，可見于Kennedy&McNally及Kennedy的研究）。根據(jù)Liu，當(dāng)這個顯性的“POS”不出現(xiàn)時，形容詞指稱度量函數(shù)，而不是性質(zhì)。而前者不能單獨作謂語，從而句子不合法。對于（3a-h）所示的情況，Liu認(rèn)為此時盡管“很”沒有出現(xiàn)，但是存在一個被允準(zhǔn)的隱性的“POS”，從而形容詞最終得到絕對性質(zhì)解讀，指稱的是性質(zhì)，句子也合乎語法。

Liu的研究觀察到了一系列新的事實，為更好的認(rèn)識“很”之謎提供了基礎(chǔ)。然而，其分析也存在一定問題。首先，其分析不能解釋大部分層級性動詞詞組可以直接作謂語的事實。根據(jù)其分析，“很”的需要是源自于度量函數(shù)需要顯性的“POS”，而層級性動詞詞組也具有層級性，也就能指稱度量函數(shù)，從而也應(yīng)當(dāng)需要“POS”才能作謂語。然而，事實上層級性動詞詞組完全可以作謂語，如（5a-b）所示。所以，Liu的分析會作出錯誤的預(yù)測，其分析也是不完善的。

（5）a.他喜歡李四。

b.張三愛家鄉(xiāng)。

Grano[4]也對“很”之謎進行了研究。他進一步觀察到，盡管層級形容詞作謂語取絕對解讀時不合語法，但是當(dāng)其取比較級解讀時句子卻合乎語法。根據(jù)他的這一觀察，如果在一定的語境下，(2a)與(3a)分別表示“張三比某一比較項聰明”和“張三比某一比較項高”時，句子仍然合法?；谶@一現(xiàn)象，Grano認(rèn)為，性質(zhì)形容詞簡單式不能直接作謂語是因為T節(jié)點下面要求帶有[+V]特征的成分，而形容詞需要一個功能投射才能得到[+V]特征。同時，他認(rèn)為漢語中的“很”或者隱性的“比較功能投射（COMP）”都能使得形容詞得到[+V]特征，而隱性的POS則不可以，從而（2a）與(3a)只有在取比較級解讀時句子才合法。

Grano的分析部分采納了顧陽[6]關(guān)于“很”與時制定位相關(guān)聯(lián)的觀點，強調(diào)了形容詞與動詞短語在不完句現(xiàn)象上的不一致，實際上提出了形容詞作謂語的不完句現(xiàn)象應(yīng)當(dāng)歸因于形容詞與動詞詞組之間的差異，為探討這一問題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但是，其分析仍然有不足之處。他不能解釋Liu指出的（4a-h）中形容詞簡單式可以作謂語的一系列現(xiàn)象。根據(jù)他的分析，（4a-h）中形容詞簡單式都不具有[+V]，從而這些句子都應(yīng)當(dāng)是錯誤的，與語言事實不相符。

可見，前人的分析部分地解釋了“很”之謎。但是，這些分析都存在一定的經(jīng)驗上或理論上的問題，所以，進一步的研究仍有必要。

二、“很”之謎與類指句

對“很”之謎，前人研究觀察到了一系列語言事實，并據(jù)此提出了許多有見地的分析。然而，還有一些語言事實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在此，筆者將列舉出幾個重要的相關(guān)語言事實，對“很”之謎與對類指句的研究緊密關(guān)聯(lián)。

首先，謂語不完句現(xiàn)象在動詞短語作謂語時也可以找到。根據(jù)Grano的研究，漢語形容詞不帶[+ V]特征，所以它需要一個功能性成分賦予它該特征，然后才可以出現(xiàn)在T節(jié)點之下。而動詞詞組則不同于形容詞或名詞，它可以直接出現(xiàn)在T節(jié)點之下充當(dāng)謂語，此時“很”是可有可無的，如（6a-b）與（7a-b）所示。

（6）a.他喜歡李四。

b.他很喜歡李四。

（7）a.張三愛家鄉(xiāng)。

b.張三很愛家鄉(xiāng)。然而，進一步觀察后發(fā)現(xiàn)，當(dāng)動詞短語由單個的動詞構(gòu)成時，句子并不合語法，如（8）和（9）所示。此外，當(dāng)動詞短語為動賓結(jié)構(gòu)時，如果動詞詞組本身是一個固定的熟語搭配，句子接受性仍然不是很高，不完句現(xiàn)象依然存在，如（10）和（11）所示。

（8）*張三賭。

（9）*張三笑。

（10）??張三抽煙。

（11）??張三飲酒。

這一事實說明，謂語不完句現(xiàn)象并非如Grano所說的僅限于形容詞，動詞短語也存在這種不完句現(xiàn)象。

其次，形容詞作謂語的不完句現(xiàn)象并不限于層級形容詞。非層級形容詞也受到類似的限制，其直接作謂語時句子也不合法，如（12a）和（13a）所示。當(dāng)謂語轉(zhuǎn)化為“是…的”結(jié)構(gòu)時，句子才變得合法，如（12b）與（13b）所示。

(12)a.*這條魚活。

b.這條魚是活的。

（13）a.*那瓶藥真。

b.那瓶藥是真的。

如果“很”之謎并非是具有層級性的形容詞特有的現(xiàn)象，那么，Liu把“很”之謎孤立起來研究也應(yīng)當(dāng)是存在問題的。

再次，“很”的完句效應(yīng)只能體現(xiàn)在謂詞為個體性謂詞的類指句(Generic sentence)中。（14a）與（15a）中，作為階段性謂詞的層級形容詞加“很”作謂語時，句子仍然有點奇怪；當(dāng)句子得到一個輔助時制定位的成分時，句子才變得合法，如（14b）與（15b）所示，從而，“很”在謂詞為階段性謂詞的事件句（Episodic sentence）中并沒有完句效應(yīng)。

“很”只在類指句中有完句效應(yīng)還可以通過以下事實得到說明。部分形容詞既可以作階段性謂詞又能作個體性謂詞，這類形容詞在適當(dāng)?shù)那闆r下會得到歧義解讀，英文例證如（16a-b）所示(Cinque[14]。漢語中相應(yīng)的形容詞“紅”與“亮”本身也存在這兩種解讀，其階段性謂詞解讀可以分別從（17b）和（18b）得到反映。如果“很”既能使得類指句完句，又能使得事件句完句，那么(17a)和(18a)就應(yīng)當(dāng)像英語中相應(yīng)的例句（16a-b）一樣有歧義。然而，(17a)和(18a)只能得到個體性謂詞解讀，從而也說明“很”只能使得類指句完句。

（14）a.??張三很害怕。

b.（聽到這個故事后，）張三很害怕。

（15）a??張三很傷心。

b.張三現(xiàn)在很傷心。

（16）a.Mary’s face is red.(有個體性謂詞解讀與階段性謂詞解讀的歧義)

b.The star is invisible.(有個體性謂詞解讀與階段性謂詞解讀的歧義)

（17）a.翠花的臉很紅。（只有個體性謂詞解讀，沒有階段性謂詞解讀）

b.（我在房間的時候）翠花的臉很紅。（只有階段性謂詞解讀，沒有個體性謂詞解讀）

（18）a.湘江邊的路燈很亮。（只有個體性謂詞解讀，沒有階段性謂詞解讀）

b.（我剛歸來的時候）湘江邊的路燈很亮。（只有階段性謂詞解讀，沒有個體性謂詞解讀）

通過以上事實可以看出：a).謂語不完句現(xiàn)象既包括形容詞，也包括部分動詞短語；不完句現(xiàn)象應(yīng)當(dāng)本質(zhì)上與語類無關(guān)；b).層級性與非層級性形容詞都存在不完句現(xiàn)象；不完句現(xiàn)象與層級性無關(guān)，而應(yīng)當(dāng)是形容詞的普遍現(xiàn)象；c).“很”之謎與事件句無關(guān)，應(yīng)當(dāng)歸因于類指句的某種特殊性質(zhì)。對“很”之謎的徹底解答，有賴于后續(xù)對類指句的進一步深入研究。

[1]沈家煊.形容詞句法功能的標(biāo)記模式[J].中國語文，1997（4）：242-250.

[2]Huang,S.-Z.Some remarks on adjectives in Mandarin Chinese[P].Paper delivered at the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Chinese Linguistics-6(IACL-6),Leiden,June 19–21,1997, the Netherlands,1997.

[3]Grano,T.Mandarin hen,universal markedness,and tense [J].Natural Language and Linguistic Theory,2012（30）:513-565

[4]胡建華，石定栩.完句條件與指稱特征的允準(zhǔn)[J].語言科學(xué)，2005（5）：42-49.

[5]顧陽.時態(tài)、時制理論與漢語時間參照[J].語言科學(xué)，2007（6）：22-38.

[6]黃師哲.語義類型相配論與多種語言形名結(jié)構(gòu)研究[J].漢語學(xué)報，2008（2）：53-61.

[7]Huang,S.-Z.Property theory,adjectives,and modification in Chinese[J].Journal of East Asian Linguistics,2006（15）: 343-369.

[8]He,C.&Y.Jiang Type shifting,Chinese hen+N structure,and imp lications for semantic parameters[J].Lingua,2011（121）:89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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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ierchia,G.Topics in the syntax and semantics of indefinites and gerunds.PhD 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Amherst,1984.

[11]Chierchia,G.Formal semantics and the grammar of predication.Linguistic inquiry,1985（16）：417-443.

[12]Kennedy,C.Vagueness and grammar:the semantics of relative and absolute gradable adjectives[J].Linguistics and Philosophy,2007,30(1):1-45.

[13]Kennedy,C.&L.McNally.Scale structure,degree modification,and the semantics of gradable predicates[J]. Language,2005,81(2):345-381.

[14]Cinque,G.The syntax of adjectives:a comparative study [M].Cambridge,Mass.:MIT Press,2010.

（責(zé)任編校：張廣宇）

A Study of the M andarin Hen Puzzle

YANG Jia-hui

(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Hengyang Normal University,Hengyang,Hunan 421002)

There are three major studies of the Mandarin Hen puzzle so far which are Hen as a typeshifter,Hen as POS,and adjectives'lacking of verb.Three ignored facts pointed out by this study are incompleteness of predicates also exhibits in verbal predicates,incompleteness of adjectival predicates also exhibits in non-scalar adjectives,and completion effect of Hen only exhibit in generic sentences.Based on these facts,the Mandarin Hen puzzle should be attributed to properties of generic sentences.

sentence-completion effects,type-shifter,generic sentences

H 02

A

1672-738X（2014）05-0101-04

2014-09-07

湖南省教育廳科學(xué)研究項目“英漢語完成情狀對比研究”（13C080）。

楊稼輝（1985—），男，湖南湘陰人，語言學(xué)助教，外國語言學(xué)及應(yīng)用語言學(xué)碩士。主要研究方向：形式語言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