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體生命的風(fēng)景
至今記得十多年前在壺口看黃河時的感動。
正是六月底,乘車從太原去壺口。昏昏沉沉的旅程,目光漫無邊際地掠過窗外綿綿的群山。群山之上,半黃半綠的,是稀稀疏疏、衣不蔽體的植被。公路沿著山腳環(huán)繞,偶然看見一些往日的標語和口號;公路下邊,是一道道溝壑——以前應(yīng)該是一條條溪流吧,如今只有一些水的痕跡了……到了壺口,黃河還是有些讓我驚訝。壺口之下,寬闊的河谷,不見水。聽見水聲。走到河谷中間,一條深溝下凹,河水在溝內(nèi)奔流。此即所謂“龍槽”。壺口之上,流水亦少,不見人跡,群山莽莽,萬籟俱寂,更兼一輪紅日搖搖欲墜,正是所謂“長河落日圓”。一時間讓人想到天荒地老——你莫名地感動,突然渴望一次沿著大河逆流而上的獨行,讓個體生命與一條河融為一體……
最近讀《杜甫的五城》,經(jīng)歷了類似的感動。作者賴瑞和是一位唐史學(xué)者,一位火車迷。書講的是他上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多次乘火車漫游中國大地的經(jīng)歷,謂之“壯游”。五城者,源自杜甫的詩句“五城何迢迢,迢迢隔河水”。讀完全書能注意是哪五城的人應(yīng)該不多,但閱讀中讓人感動、心動之處著實不少。更多的是作者個體的感覺、愛恨和喜怒哀樂感染了我們,而非自然的風(fēng)景。像我,讀到第三篇《仙人的糕點》,寫作者回到老家梅縣,街頭的仙人粄多么好吃,真是讓人動心,連我都在想什么時候去一趟梅縣、潮州了——去潮州,則是因為“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的韓愈和他的韓江,正如“柳州柳刺史,種柳柳江邊”的柳宗元和他的柳州、柳江。
這些河流、城市,以至一草一木,一樓一閣,一磚一瓦,早已為古往今來多少人的生活、生命所浸染,烙上了這些個體生命的印跡,從而成為了風(fēng)景。正如古人寫岳陽樓:“一樓何奇,杜少陵五言絕唱,范希文兩字關(guān)情,滕子京百廢俱興,呂純陽三過必醉?!贝酥杏姓嬉?,誰領(lǐng)會得來?甚至,許多時候,古跡已經(jīng)不在,我們也會不遠千里前往憑吊。由此而言,風(fēng)景何處不在?天地萬物,世間百態(tài),皆風(fēng)景也,一本書,一杯茶,一個孩子,一位老人,皆大有可觀、可會心之處。二千五百年前,孔子凝視河水浩蕩、奔涌不息,感嘆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边@是一位智者浸透生命體驗的感嘆。之后四百年,太史公讀孔子書時所說,亦可作為我們閱讀風(fēng)景的借鑒:
“《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