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繼平 譯
卡洛斯·德·安德拉德詩選
董繼平 譯
卡洛斯·德拉蒙德·德·安德拉德(Carlos Drummond de Andrade,1902-1987),巴西著名詩人、短篇小說家,生于巴西東南部米納斯吉拉斯州的礦山小鎮(zhèn)伊塔比臘的一個農(nóng)場工人家庭。他早年在州府貝洛奧里桑特的寄宿學校攻讀藥劑學,畢業(yè)后未能成為藥劑師,卻當上了新聞記者。從1929年開始,他進入國家教育部擔任政府公務員,1934年移居里約熱內(nèi)盧后繼續(xù)在政府教育部任職,最后還當上了巴西國家歷史藝術遺產(chǎn)部門的負責主管,直到1966年退休。他從上世紀二十年代開始寫詩,受到現(xiàn)代主義詩歌影響,創(chuàng)辦了現(xiàn)代主義刊物《評論》。他的第一部詩集《一些詩》(1930)展示出巴西現(xiàn)代主義的種種特點,后來他又陸續(xù)推出詩集《詩篇》(1942)、《人們的玫瑰》(1945)、《清晰的謎》(1951)、《新版的生活》(1959)、《白色的不潔》(1973)等。此外,他寫過不少文學論文,另外還翻譯過多位歐洲詩人、作家的作品。
卡洛斯·德拉蒙德·德·安德拉德被認為是二十世紀最重要的巴西詩人之一。他的早期詩作體現(xiàn)出很強的巴西民族特色,后來追隨巴西現(xiàn)代主義詩歌先驅(qū)馬里奧·德·安德拉德等人,匯入現(xiàn)代主義詩歌大潮,并最終成為這一流派的中心人物。他晚期作品有所變化,多以個人經(jīng)驗來暗示政治??傮w上,他的詩歌風格比較質(zhì)樸,以大膽的現(xiàn)代主義手法反叛傳統(tǒng)詩歌修辭方式,具有一定反諷性,語言簡潔流暢,折射出人類生存的經(jīng)驗,在二十世紀巴西乃至整個葡萄牙語文學界都具有很大影響。
何塞,現(xiàn)在怎么了?
聚會結束了,
燈光熄滅,
人群散了,
夜晚漸漸寒冷,
何塞,現(xiàn)在怎么了?
你現(xiàn)在怎么了?
那沒有名字的你,
那對別人開玩笑的你,
那寫詩的你,
那戀愛、抗議的你
何塞,現(xiàn)在怎么了?
你沒有女人,
你沒有對其交談的人,
你沒有得到愛情,
你再也不能喝酒,
你再也不能抽煙,
你甚至不能吐痰,
夜晚漸漸寒冷,
你看不到曙光,
或下一班街車,
或聽到笑聲。
你看不到烏托邦,
一切都結束了,
一切都消失了,
一切都沉默了,
何塞,現(xiàn)在怎么了?
何塞,現(xiàn)在怎么了?
你美妙的話語,
你狂熱的時刻,
你的盛宴和禁食,
你的黃金制品,
你的玻璃禮服,
你的語無倫次,
你的憎恨——現(xiàn)在怎么了?
你拿著鑰匙,
你想打開門,
門并不存在。
你想淹死在海里,
而大海卻干涸了。
你想回家
而家并不存在。
何塞,現(xiàn)在怎么了?
要是你大叫
要是你呻吟
要是你跳一曲
維也納華爾茲
要是你睡覺,
要是你疲倦,
要是你死去……
然而你并沒疲倦。
像一頭林中野獸
獨自在黑暗中
沒有任何神學,
甚至沒有一堵
倚靠的裸墻
沒有一匹
奔馳而去的黑馬,
何塞,你正在前行,
何塞,可是去哪里呢?
當我出生時,一個歪扭的天使,
那種生活在陰影中的天使,
說:卡洛斯,去吧!在生活中笨拙吧。
房子暗中監(jiān)視
追逐女人的男人。
也許,要是下午蔚藍,
就不會有那么多欲望。
街車開動所有的腿駛過:
白色、黑色、黃色的腿。
我的心問:天哪,為什么有那么多腿?
可是我的眼睛
決不提問。
小胡子后面的人
嚴肅、簡樸而強壯。
他幾乎從不談話。
他只有少數(shù)好友,
那個在眼鏡和小胡子后面的人。
我的天,既然你知道我不是上帝
既然你知道我很虛弱。
那你為何還拋棄我?
世界,世界,遼闊的世界,
如果我的名字是約伯①
它就會成為一種韻腳,不會是答案。
世界,世界,遼闊的世界,
我的心更為遼闊。
我不該告訴你
然而這月亮
然而這白蘭地
讓我們劇烈地心痛。
—————
①《圣經(jīng)》中的人物,上帝的忠實仆人,以虔誠和安貧樂道著稱。
亞甲藍①的天空上
月亮嘲諷,
利尿,
構成餐廳的版畫。
夜間的梯級上
守護天使監(jiān)視青春的夢
從窗簾
和床鋪的華飾上嚇走蚊子。
他們說
旋梯上愚蠢的處女,
在銀河中被賦予形體,
如同螢火蟲閃爍。
魔鬼瞇著眼
透過一道裂縫窺視。
魔鬼有一臺望遠鏡
它看到七里格②遠
魔鬼的耳朵精美得
就像小提琴的耳朵。
圣彼得③睡覺
天堂之鐘機械性打鼾。
魔鬼透過一道裂縫窺視。
那下面,
破裂的嘴唇在嘆息。
在嘆息禱文?它們帶著愛
而輕輕嘆息。
而糾纏的軀體
依然糾纏得更為緊密
愛情入侵愛情。
上帝將結束!
兩三個人可能會被赦免,
其余的人都將下地獄。
——————
①一種化學染料。
②長度單位,每一里格約為3法定英里或3海里。
③耶穌十二門徒之一,一般被認為是十二使徒之首。
怎樣沒有苦難而回憶?
沒有恐懼而追憶?
聲音把我傳送到了
生命并不存在、我遲鈍得
沒有情感的那個王國。
怎樣日復一日地重復
那未講完的故事,
怎樣用今天嚴酷的事物
去忍受明天嚴酷的事物的影像?
怎樣把我自己保護于傷口——
不斷導致它們始終呈現(xiàn)在
我內(nèi)心的事件的傷口?
把紫色的瘋狂帶回大地的
所有事件。
最糟糕的是,每個時辰我都讓自己
忍受那個傷口,源于
那我再也不是的天真者的事物。
萬物均不作答,生活變成了石頭。
黎明時的陳列室里
五尊裝飾成綠色的雕像,等待什么事情發(fā)生。
雕像永遠不倦地等待被完成
或停止被完成的渴望是正確的。
一切都未打擾這些為永恒
而雕刻出來的形象的靜態(tài)
永恒終究是一個處于糾纏境況的毛線團。
正如這五尊雕像,以一種筆直的姿勢,
邁開雙腳,幾乎為
無法阻止的可能的逃逸擺好了姿勢,
朝著那要求某個陌生的人
前來打開的門的方向
“當然是多面的維納斯”
要以一種搜尋的方式出現(xiàn)
指定服裝,儀態(tài),雕像們當作秘密
避開鏡子的無法估量的品質(zhì)。
它們將警戒著過夜,
它們就出生在那里,就像水族館的居民,
按計劃穿著苔綠色制服
為偶然到來的顧客服務。
它們知道維納斯遲早會到來
可能是沒有化妝而遲遲
到來。
她到來,她樸素的臉
啟示雕像。
迎著陳列窗和五斗櫥的閃爍
物體們不再死氣沉沉。
在玫瑰色的皮膚到來之前,
有一只幻想的手臂在空中抓攫的時刻。
毫無意義的裝飾,獲得品質(zhì)神圣的
非常的尊嚴。
赤身裸體地變得更美的一切,
夜晚,欲望的火花。
雕像們知道這一點,它們
把向往色情的滿足
賦予肉體的每一厘米。
有一種源于被拋售的
五尊雕像的腳步的節(jié)奏和曲線。
有一種在布置著條條天鵝絨的
陳列室里創(chuàng)造出來的自然藝術感
軀體知道怎樣把這種感覺強加上額外費用。
現(xiàn)在不清楚這究竟是商業(yè)
還是仙女們在廣場上游行隊列
那里,時裝店在夜間不停閃爍著
綠色招牌。就像一塊從這五尊
雕像的綠色群體中展開的掛毯。
人類惡習把自己丟失在陳列窗里
拼湊起來的事物的伶俐里面。
我不知道它們是否活著?;蛟S
它們是在睡覺
或者是一種很多個世紀的埃及式睡眠
它們會死去(誰知道呢),
它們會存在,搖擺,移動?
我無法斷定,因為我
正在無形地溶化到那陳列窗之中。
在這個形態(tài)始終變幻的謎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