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擁

今年暑假

楊擁

孩子們的暑假開始了，這預(yù)示著夏季終于到來了。

收拾完了田地里的雜草和碎石，一天晚上大家正圍坐桌旁吃晚飯，公公正昌無意識地隨口說了一句：

“城里的紹娜來電了，說是孩子們放暑假要回來住……”

香妹情不自禁地瞅了丈夫一眼，在妻子目光的支持下，紹雄慌忙接上去說：

“要回來？……爹，她是不是又想像去年那樣呆起來沒個頭?。俊?/p>

“這叫什么話？電話里可沒說要呆多少天。說是要讓孩子們盡可能多接觸咱們農(nóng)村鄉(xiāng)下的自然風(fēng)光。如今的大城市呀，什么蟬啊、蜻蜓啊、烏龜呀、天牛蟲啊，全找不見啦。竟然說是超市里有賣的，一只要多少多少錢。這么一來，孩子們是不是不怎么可能接觸到這些東西啦？”

“可不是嗎，住在大城市，哪里有什么像樣的院子啊。一年一度的暑假，再不讓孩子到寬綽的地方來舒展舒展，對身體發(fā)育也不太有利啦?！?/p>

婆婆附和著公公幫腔助勢地說。

“不過，去年紹娜帶兩個孩子來住過將近一個月啦。當(dāng)然，自己的娘家，住多少天也沒啥可說。可是，作為老婆，這么長時間把老公一個人撇在家里，總有點(diǎn)欠妥吧！”

紹雄想起去年妹妹走后，妻子香妹攻擊他時使用的語言，毫不妥協(xié)地說。

就在昨天夜里，香妹還曾帶著厭煩情緒嘆著氣對他說過：紹娜今年又該來啦！

實(shí)際上，雖說是一奶同胞的親妹妹，紹雄也覺得她太不懂道理。每年一到夏天，就帶著兩個孩子從城里回來。起先，住上個把星期，倒還說得過去。可是，隨著兩個小孩的逐漸長大，從前年起，越住越長，總得呆夠一個月才走。既然是回了娘家，娘兒三個的吃住花銷，自然不用她掏分

文。加之，爹媽疼愛偶爾回來的女兒和外孫，每日三餐既要買魚，買海鮮，又要買西瓜、水蜜桃葡萄等各類水果，結(jié)果鬧得家里的開銷頓時多了起來。這使操持家務(wù)的香妹苦于應(yīng)付，傷透了腦筋。

非但如此，如果紹娜能幫著干點(diǎn)活，哪怕只是掃掃地搞搞衛(wèi)生也好咯，可是呢，她卻儼然以貴客自居，飯碗從不知道刷一刷，更不用說替香妹做做飯了。

這個季節(jié)，對農(nóng)家來說，也是農(nóng)忙雙搶的時段，可她沒有下過一次地。香妹每天清晨五點(diǎn)半起來，既要做飯，又要洗衣服，灑掃庭除，忙得不可開交。連七歲的獨(dú)生女雨雨也知道幫媽媽擦擦走廊地板，可紹娜他們母子，都快八點(diǎn)了，才悠閑從容地起床。

香妹急著要下地干活，來不及同他們一起吃早飯，只好先走一步。可是，中午回家，到廚房一看，他們用過的碗筷，還是原封不動地堆在水槽子里。

你要問她，她會說：“帶兩個孩子，可真受不了啊……”其實(shí)呢，大孩子振邦和雨雨同齡，已經(jīng)七歲了，小的振杰也已四歲了。香妹納悶，如果照顧兩個孩子，忙得連飯碗都洗不成，那她在城里究竟是怎么生活的呢？

平素，僅僅操持公婆、丈夫紹雄和女兒雨雨一家五口的日常生活，加上田間地頭，里里外外，就夠香妹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了，外人再來住上一個來月，實(shí)在是不堪忍受。

“今年我忍下來了。下次再這樣，我可不干了。人家嫁到了城市里，兩口子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可我一年到頭連一天休假都沒有。紹娜來了，咱爹咱媽替她安排得無微不至，可從來沒人說過，讓我也進(jìn)進(jìn)城去逛逛大商場、購購物、買買東西，或者偶爾到外面去旅行一次……這也太不公平啦！”

去年夏天，香妹就曾這樣向丈夫發(fā)泄過不滿。

正因?yàn)槿绱?，今年紹雄對妹妹回娘家，才表露了不歡迎的態(tài)度。

“哼，人家紹娜丈夫，人可老實(shí)厚道類。聽說還勸紹娜不用著忙，多住上幾天，自己偶爾過一下獨(dú)身生活反倒清心痛快呢!”

婆婆輕而易舉地把兒子的反駁頂了回去。

“哎，香妹，你妹妹輕易不回來，又要辛苦你啦?！?/p>

香妹聽了婆婆這不容反駁的命令式的吩咐，滿臉含笑，點(diǎn)點(diǎn)頭。

“行啊。不過，正趕上忙的時候，只怕照顧不好呢?！?/p>

紹雄聽了以后，驚訝地望著妻子。香妹強(qiáng)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

夏季還沒到，香妹就在醞釀著一個計(jì)劃。她心中暗暗決定，等今年暑假紹娜母子回來就付諸實(shí)行，而且悄悄地開始了準(zhǔn)備工作。

七月上旬，紹娜帶著兩個孩子來了。

“每回都是這樣，帶孩子出門又是包袱，又是行李的，連件像樣的禮物也帶不來。不過，近來城里和鄉(xiāng)下差不了許多，在城里買來的東西，也見不得都能中意。哎呀，到底還是鄉(xiāng)下好，一下汽車空氣就全變樣啦！”

紹娜喋喋不休地尖聲說個不停；兩個孩子在前庭后院里東跑西竄，一刻也沒有消停的時候。婆婆見女兒母子來了，歡喜得不得了，照例是又是買菜買海鮮，又是切西瓜，熱情歡迎。

香妹因?yàn)樾赜谐芍?，也盡量殷勤接待。

兩天過去了。紹娜依然擺出一副作客的面孔，坐享其成，心安理得。香妹看在眼里，決定實(shí)施她的計(jì)劃了。

第三天，吃過晚飯，一切都收拾停當(dāng)，等紹娜和婆婆看的相親節(jié)目也告一個段落之后，香妹開始說道：

“媽媽，說起來，我想領(lǐng)雨雨去城里呆幾天呢……”

“城里？”紹娜首先作出反應(yīng)。

“嗯，妹妹家在城里，為了讓孩子們熟悉農(nóng)村的大自然，暑假里帶著孩子們到農(nóng)村這個社會大課堂里來學(xué)習(xí)?？晌覀冇暧赀@孩子呢，除了咱鄉(xiāng)村小鎮(zhèn)外一無所知。已經(jīng)上小學(xué)了，還不知城市是個什么樣子。我想暑假里帶她去逛逛城里。”

“香妹……”紹雄剛想插嘴，香妹接著說：

“平常，把爸爸媽媽留在家里，總會有些放心不下的。這回好了，妹妹來了嘛，我也可以放

心地離開了。真難得有這么個好機(jī)會?！?/p>

“不過，嫂子啊。到城里，帶兩個孩子住賓館，就算是經(jīng)濟(jì)型的賓館，你也受不了的呀，稍微像樣的地方，一天就得花費(fèi)二三百元呢！”

“我沒想住賓館，那不合算哩，我想的是，去紹娜妹妹家里住?！?/p>

“到我家？……”

“嗯，正好你不在。家里有些活，什么洗洗刷刷的，我去替你干。在城里參觀這幾天，也方便我們落腳呀?！?/p>

“那怎么成??！香妹，紹娜家可就只剩吳盛平一個人啦！”婆婆連忙說。吳盛平是紹娜丈夫的名字。

“那有什么?。∶梅蛴植皇峭馊?，再說他人又老實(shí)，老婆一個月不在家也用不著擔(dān)心的。”

紹娜似乎聽出了嫂子香妹話里含著諷刺意味。

“總而言之，今年夏天我打算也讓雨雨到社會大課堂里去學(xué)習(xí)實(shí)踐。別人家，動不動就領(lǐng)孩子們?nèi)ネ獾芈眯?，咱家忙，以前一次也沒這么做過。長此下去，對小孩子成長不太有利！”

香妹從頭到尾都打著女兒雨雨的旗號。她知道只要把孫女推到前面，公公婆婆是很難表示反對的。

該講的話講過之后，香妹回到屋里，紹雄也追了進(jìn)來。

“呵呵，你不會反對吧？什么地方也沒領(lǐng)雨雨去過，本想讓你同去，可你還得上班?！毕忝煤Φ貑柕?。

紹雄在鎮(zhèn)里一家鄉(xiāng)鎮(zhèn)電器廠上班，車間里做技術(shù)工。

“去倒是可以。不過，住到盛平家總有點(diǎn)不合適吧。雖說是親戚，一個女人家跑到人家男人那里去住……”

“怎么是一個女人呢？”

“那你說雨雨還能算數(shù)??？”

“不，還有一個人，本明家的阿彩姨也跟著去?！?/p>

“阿彩姨？”

紹雄又一次無言以對了。阿彩姨是紹雄母親的表妹，家住附近，同兒子夫婦生活在一起。家里開了一家小店，不從事農(nóng)活?？墒怯捎谒龔男￠L在農(nóng)村，一年四季的農(nóng)忙季節(jié)，常來紹雄家?guī)兔?。她性情豪爽加上手腳又麻利，深受人們喜愛。

“阿彩姨常說，想去城里玩一玩，她說和我們一起去，開銷、花費(fèi)什么的，全由她自己負(fù)責(zé)。平素總麻煩人家，借這個機(jī)會帶她去不是也挺好嗎？”

“你和阿彩姨說過啦？”

“嗯，大體說過。她可高興啦，她兒子兩口子也說和我們搭伴著去，用不著擔(dān)心?！?/p>

紹雄哼了一聲，望著香妹的面孔說：

“這就是你自己計(jì)劃的嗎？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呢！”

“咦……沒法子??！去年紹娜她們走后，我就跟你說過，來年我可不干了，可你呢，什么辦法也不想?！毕忝瞄]上了含笑的嘴，略顯無奈地說道。

紹雄嚅動著嘴唇，好像這才明白，妻子的計(jì)劃絕非一天兩天的心血來潮。

之后，紹雄又返回到客廳，將妻子的想法轉(zhuǎn)告給等在那兒的父母和妹妹。

由于阿彩姨同行，香妹去城里一事，就再也無人說三道四了。

“嗯，這也好。還省得盛平輕浮偷情啦……”

一向?qū)ο眿D持同情態(tài)度的公公正昌首先讓步了。

“哼，沒說服人家，反倒給人家說服了？”婆婆沒好氣地說道。

悶悶不樂的紹娜迫不得已，在晚上睡覺前，給城里的老公吳盛平打了電話。她把事情一說，吳盛平就滿不在乎地答道：

“行啊，沒問題！每年總是去麻煩人家，是需要表示一下的，彼此彼此嘛！我沒意見哦?！?/p>

“你說什么！我可不同意。我是迫不得已才答應(yīng)下來的。你可別不知好歹地挽留她。聽著，晚飯盡可能在外面吃。要不，就得由咱出飯費(fèi)了……”

“可你不是在人家那里嘛……”

“說什么呢，我可是回自己的娘家，理所當(dāng)然嘛！難得夏天一個月可以省下點(diǎn)飯費(fèi)，讓她在

咱家隨心所欲地胡來，那可不行！好吧，不多說了，你留點(diǎn)神，用不著什么特別的招待，人家說過了，是隨便去城里逛逛的。”

紹娜氣勢洶洶地掛斷了手機(jī)。

兩天之后，香妹按計(jì)劃帶著雨雨和阿彩姨，搭乘汽車去城里。

雨雨自不用說，阿彩姨也樂得手舞足蹈。A站車站上，阿彩姨的兒子和紹雄前來送行。

“媽，您的風(fēng)濕病一定要小心，可別一直吹著空調(diào)，到時候舊病犯了，你自己要吃苦頭的。”

阿彩姨的兒子一再地向他母親嘮叨著，另外，還捎了一個大包袱給香妹，說是捎給城里的一點(diǎn)特產(chǎn)。

“一切小心，盡量早點(diǎn)回來……”紹雄對妻子出門旅行，難免有些牽腸掛肚，對于自己遭到冷遇，也多少流露了一些不快的情緒。

從A站到城里，經(jīng)過山路和鄉(xiāng)村公路的顛簸，大約行駛了三個半小時，將近下午四點(diǎn)，汽車駛進(jìn)了B站。

香妹先用手機(jī)與紹娜丈夫吳盛平通話，他在城里的一家大型連鎖超市工作。電話號碼是事先從家里的電話本上抄來的。

“哎呀，是大嫂啊，歡迎你來。紹娜來過電話，約摸你今明天能來，正等著你呢！現(xiàn)在，你在哪兒？是在B站嗎？你知道路吧？……是嗎？……好，鑰匙在牛奶箱里，……嗯，不用客氣隨便使用好了。今晚我可能晚些回去，晚飯你們就先吃好了，……好，晚上見……”

吳盛平在電話里又把從B站到他家的路線詳細(xì)說了一遍。

在B站換乘地鐵到東方大道，又改乘公共汽車，大約十分鐘，來到了在城里來說的三類住宅區(qū)域。據(jù)說，前年他們變賣了吳盛平家里一直居住的祖屋，買下了這處商品房，搬了過來。這是一座六層樓，他們家住在頂樓加閣樓，小巧玲瓏，外形十分別致。

打開門走進(jìn)房間，只覺一股熱氣撲面。香妹趕緊將玻璃門和紗窗全部敞開，開始清掃。熱水器里燒的是天然氣，這個對香妹來說很新鮮，可以永無止境地用，不需擔(dān)心半路燒完了要換瓶什么的。她放進(jìn)水點(diǎn)上火，又在廚房里將帶來的茶燒開，她通過清掃發(fā)現(xiàn)，這一家平常很少徹底打掃，并不只是因?yàn)槠拮硬辉诩业木壒?。電視機(jī)上，積著厚厚的一層白灰，紗門一擦一片黑，臟得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盡管如此，沒到六點(diǎn)，她就把整個家里清掃完畢。讓阿彩姨和雨雨洗過澡，又將從壁櫥里取出來曬到陽臺上的被褥重新放回原處。城里稱為“便利店”的“小店”就在附近，香妹買回豐富的主副食品，以很久以來沒有過的愉快心情，開始準(zhǔn)備晚飯。

電視節(jié)目放的是3D的。

“嘿，到底還是城里，看電視節(jié)目都帶立體的……”

阿彩姨獨(dú)自坐在客廳里，興致勃勃地戴著3D眼鏡看著電視。七點(diǎn)鐘，香妹收拾完鍋碗盤碟，已經(jīng)無事可做了。

八點(diǎn)剛過，吳盛平回來了。簡單地寒暄了幾句，向主人問清哪些被子可以用之后，香妹將被褥在閣樓房間里鋪好，先安排疲憊不堪的雨雨和阿彩姨睡下了。

不出香妹所料，鋪蓋正是她今天晾曬過的。

“哎呀，嚇了我一跳，簡直不像是自家的浴室了……”

吳盛平洗完澡走出來，朝著正在飯廳忙活的香妹說。

“怎么啦？是我搞錯了嗎？”

“咋了啦？”

“可能是瓷磚變白了，比平常亮堂多啦?！?/p>

“呵呵，那是我自作主張。我擦了一下?！?/p>

水槽子里積滿頭發(fā)和污物，白色瓷磚已經(jīng)變成了灰黑色。有趣的是，用清潔劑一擦便雪白锃亮，恢復(fù)了本色。

“說實(shí)話，帶兩個孩子，也真沒時間徹底清掃。”

吳盛平一邊為妻子辯解，一遍喝著香妹替他斟到杯里的白茶。

“哎呀，真好喝，這是什么？”

“是白茶啊?！?/p>

“白茶，嘿，是爸媽家里自己摘的白茶嗎？好喝極啦，再給我來一杯！”

香妹從冰箱里取出來倒上。她望著津津有味

地喝得喉嚨咕咕直響的盛平，問道：

“還吃飯嗎？”

“不用了，大嫂，因工作關(guān)系在單位里已經(jīng)用過了。”

香妹取出帶來的禮品，又嘮了一陣家常話。九點(diǎn)過后，她道過晚安，看了看樓下門窗都已關(guān)好，這才走上閣樓。

翌晨，她不慌不忙地在六點(diǎn)半起床。平時在家里五點(diǎn)半起來也都十分緊張?？墒牵趨鞘⑵狡唿c(diǎn)半起床之前，她怕驚動別人，靜悄悄地做好早飯，洗完衣服，時間還綽綽有余。

吃著菜泡飯，過著醬瓜、煎蛋和咸菜炒肉絲這樣的簡單早飯，吳盛平又一次受到了觸動。

“孩子們的早餐天天是面包牛奶或速凍水餃。我不愛吃這些，早上也沒有食欲，喝杯牛奶或豆?jié){就夠啦。”

他嘴上說早晨沒有食欲，可是，又讓香妹添了一碗泡飯。

“大嫂，你們今天怎么安排??？”盛平一邊夾起一撮咸菜絲，一邊抬起頭問道。

“打算慢慢地到處逛一逛，反正也用不著著急。”

“是嗎？好的，大嫂，不用著忙的?！?/p>

送走了盛平，收拾了一番之后，九點(diǎn)半鐘走出家門。這時，上下班高峰已過，公共汽車和地鐵也不再擁擠了。

從家里出發(fā)，來到中心城區(qū)的商貿(mào)區(qū)，逛了繁華大街，再買了本介紹名勝的小冊子。有條路線，坐車兩天之內(nèi)全都可以參觀完，可她們沒有利用。因?yàn)樗齻兊哪康氖窍胗朴谱缘玫貐⒂^游覽。

下午，在一家大型城市綜合體里，她們點(diǎn)了幾杯手工調(diào)制的果蔬汁喝喝，在夏天懶散的午后，坐在回廊里品味，總感覺沒有家里的冰鎮(zhèn)西瓜來得好吃和可口。隨后，又觀看了外幕墻的大型電子LED里的體育比賽。

午后四點(diǎn)，買好晚飯用的食材回到了家里。洗過澡吃完飯，到六點(diǎn)鐘，該干的活就全干完了。對于每天從清晨五點(diǎn)半忙到晚上八點(diǎn)，從來沒有閑空坐在電視機(jī)旁的香妹來說，這一天簡直就像是生活在天堂里一般。

吳盛平晚上八點(diǎn)回來，說是已經(jīng)吃過晚飯?？墒牵?dāng)聽說為他準(zhǔn)備了飯時，還是拿起了筷子。小蔥拌豆腐配上焗烤鰣魚還有冬瓜蛤蜊湯，他吃得十分滿意，贊不絕口。

第二天，參觀了兩處名勝古跡，逛了一家兒童樂園。吳盛平六點(diǎn)鐘回來，和香妹她們共進(jìn)了晚餐，還喝了啤酒。

“好久沒有吃得這么舒坦了……”

“大嫂的飯菜做得真是那個贊呀！”

“雨雨可真懂事，年紀(jì)這么小，就知道幫媽媽干活。我們家的孩子，就只知道看電視、吃零食?！?/p>

總之頗有感觸。

“因?yàn)楹⒆涌偸强粗笕嗽诿?。她能干的活，盡量讓她干一干，對孩子本人也有好處?！?/p>

從此以后，吳盛平每天六點(diǎn)準(zhǔn)時回來，吃香妹做得飯菜。

四五天之后，香妹對紹娜這位主婦每天的生活已經(jīng)了如指掌。

她整天都干些什么呢？要說孩子離不了手，大的已上小學(xué)，小的也進(jìn)了幼兒園。

家里的縫紉機(jī)，看不出使用過的跡象，縫紉箱原封不動地扔在壁櫥里。閣樓里周刊雜志堆積如山。顯然，紹娜每天忙就忙在電視和周刊雜志上了。

飯菜，也許好歹就做一個菜，說不定還是市場上的半成品。證據(jù)就是，每當(dāng)香妹做好咖喱雞塊或蒜泥菠菜時，吳盛平總是不厭其煩地反復(fù)說：

“到底還是家里做的菜好吃??！市場上倒是應(yīng)有盡有，可味道大不一樣。”

雖說可能多半是恭維，但是看他那副感動的樣子，再加上話語中暗含對妻子的不滿，香妹感到無比痛快。

起初，他對飯費(fèi)不聞不問，可是在第三天晚飯后，吳盛平拿出了飯錢交給了香妹。

“大嫂阿彩姨你們來城里，理應(yīng)由我出飯費(fèi)。紹娜如果在家呢，那是一切都用不著大嫂動手的……可她不在家，麻煩你又是做飯，又是干活，實(shí)在過意不去。”

五張壹百塊錢被吳盛平遞了過來放在了香妹

的面前。

當(dāng)家庭主婦的，去市場買上一次東西，就可以大體上摸清城里人中層人家每天的伙食費(fèi)平均是多少了。

香妹既不鋪張，也不吝嗇，晚餐基本保持六菜一湯的標(biāo)準(zhǔn)，食材嘛，看著當(dāng)天市場里上市的品種來決定食譜。

在第七天上，盛平說：

“給你，飯費(fèi)！”又是五百塊錢。

“哎呀，錢還剩不少呢！上次給的，才花了大約一半多一些?！毕忝糜悬c(diǎn)驚恐地說道。

“那怎么可能！每天晚上吃這么可口的飯菜，再讓大嫂你往里添錢，那就說不過去了。”

“不，我也沒客氣，是完全照你說的去做的。一塊錢也沒有往外拿。不騙你??！要不，我這里有記載，盛平你可以看一看?！?/p>

“是真的嗎？……”盛平大吃一驚。這次輪到他驚恐了。

“我老婆是怎么搞的呢？每天吃不到什么好東西，花的錢可有你三倍多?！?/p>

盛平第一次當(dāng)面坦率地流露出對紹娜的不滿。

第二天，盛平準(zhǔn)時高高興興地回來。

“我請假啦！你們來了那么久，也沒能陪你們?nèi)ネ嬉煌?，到郊縣C去吧！公司在那邊有宿舍，我問了一下，正好有人退了房間，就安排在明天晚上了?！?/p>

“這好是好，就是太麻煩啦?！?/p>

“哪里話。那里有溫泉，我苦夏，也正想去避避暑。明天九點(diǎn)坐動車去，從B站火車站出發(fā)?！?/p>

還說是車票也已買好，盛平邊說邊顯得十分高興。

香妹早早起來做了四份不同口味的便當(dāng)，另外還將冰鎮(zhèn)的白茶、綠豆湯和西瓜分別灌進(jìn)了暖水瓶里。

面對面坐在裝有冷氣設(shè)備的動車?yán)?，看上去完全像是一家人，是一對夫妻帶女兒陪老母去游郊區(qū)的情景。

要說動車的效率就是高，一小時多一些，就到了郊縣C火車站。再去吳盛平的公司宿舍需

要打個出租，盛平打算要招手，香妹把他勸住了。

“不劃算呀，還是坐中巴車去吧！”

在郊縣C，參觀了一處清朝時期的遺跡，在湖邊的樹蔭下吃過便當(dāng)后，盛平還帶雨雨坐了汽艇。

將近四點(diǎn)鐘，到達(dá)吳盛平的宿舍。名為宿舍，實(shí)際上是一幢漂亮的鋼骨水泥旅館。大公司就是這點(diǎn)好，在對員工的福利上有自己的度假宿舍。在滿足公司員工的需求外，還對外營業(yè)，與普通商務(wù)酒店沒有什么兩樣。房間寬敞明亮，還帶有觀景陽臺。

“吳主管，您還訂有一個房間，是不是請老人家跟我去??？”

聽帶路的女服務(wù)員這么一說，吳盛平著慌了，急忙解釋道：

“那房間是我的。哦，這是我的大嫂……”

在樓下二樓餐廳用過晚飯后，大家一起來到三樓的休息廳。

雨雨在休息廳里的游藝室看人家大人們玩沙壺球入了迷；阿彩姨跟著健身房里的人學(xué)著做瑜伽。

休息廳面向庭院的陽臺，涼風(fēng)習(xí)習(xí)。郊縣C的夜晚，即使是盛夏，也有幾分寒意。

“那亮燈的地方就是這里最高的山上的燈塔?！庇捎趨鞘⑵綇年柵_上用手指著，香妹也走了出來。夜空星光閃爍，庭院里還有客人在散步。

“這次，我痛感結(jié)婚失敗了?！笔⑵嚼洳欢〉孛俺鲞@么一句，聲音里飽含著真情實(shí)感。

“我……看到大嫂后，曾經(jīng)想過，世界上真有這樣的女性嗎？能干，愛干凈，而且很得要領(lǐng)，……我母親就是這樣的。母親去世早，印象已經(jīng)淡薄了。娶妻后，……我有些失望，可是又覺得也許現(xiàn)在社會就都是如此，因而死了心。這次看到大嫂，我又摸不著頭緒了……”

“這還不是因?yàn)榕既辉谝黄鸬木壒蕟幔棵刻齑粼谝黄饡r間長了，就會露餡的。”

香妹苦笑著說。過分的抬舉，使她甚感不快。

“不是的。大嫂總愛說，不劃算啦！我要叫出租汽車，中午我要說找個農(nóng)家樂吃飯，還有到了這兒的時候，大嫂都說，不要，不要了，太不劃算啦！”

“這是我的口頭禪啊！不過，我來了城里以后，也確實(shí)覺得有的地方不劃算呢！”

“我和老婆結(jié)婚以來，從未聽到過這樣體貼關(guān)心的話。不論是同她出去旅行，還是帶孩子去游園，她一次也沒有做過盒飯。每次都是空著雙手，到外面去用餐。多花了錢不說，還吃不到好東西，她也不以為然。只是在我要添置衣服、皮鞋或者手機(jī)的時候，才聽她說，不劃算啦，不是還能穿嗎？不是還能用嗎！輪到我頭上，又是不劃算，又是還能穿，又是還能用?？墒撬齺y花起錢來，一點(diǎn)也不覺得可惜……”

吳盛平越說越興奮。

“盛平，別這么說。讓你這么一說，我也太難為情啦。我生在農(nóng)村，從小父母就教育我不要浪費(fèi)和糟蹋東西，不知不覺我也就養(yǎng)成了怕浪費(fèi)的習(xí)慣。不過，這都是因?yàn)樯钤谵r(nóng)村的緣故?。∪绻诔抢?，生活在這種各式各樣商品豐富且娛樂多姿多彩的城市里，光看周刊雜志上的文章，也會慢慢地養(yǎng)成某種習(xí)慣，也就會不覺得可惜了。因?yàn)檫@個社會正在唆使你非把錢花在玩樂上不可嘛?！f起來，也幸虧我們鄉(xiāng)下人生活太忙了，很少有機(jī)會看到、聽到或者接觸到那些東西?！?/p>

“可是，農(nóng)村人不是也有向往城市不斷外流的嗎？即便是農(nóng)村，追求時髦，女人坐車外出旅游的也不在少數(shù)?。　?/p>

“那都是年輕人或者老年人。像我們這些中間層的主婦，可沒有這種閑情逸致。反正農(nóng)家婦女，要是干活不得要領(lǐng)，那就得和牛馬一個樣。大家也都牢騷滿腹，但是，由于在生活中疲于奔命，簡直連牢騷不滿也沒有機(jī)會發(fā)泄出來?！?/p>

“婦女會不想辦法改善農(nóng)村婦女的生活嗎？”

“想辦法，譬如，像在城市里上班那樣，每周要有一天或者兩天的休息天啦……等等?？墒牵矣X得那種認(rèn)為主婦生活中，也應(yīng)該像學(xué)生一樣有暑寒假的想法不對頭。農(nóng)村主婦的放假，非得自己去創(chuàng)造不可。為此，就得干凈利落地把活干好。把活扔在一邊，游手好閑，我不認(rèn)為這

是當(dāng)家主婦的放假。那樣偷懶好閑，對生活也不會有什么好處?！?/p>

香妹凝視著滿天星斗，苦笑了一下。

“我也絕不是您所說的那種好妻子?。〗衲晔罴賮沓抢?，也是我的一次不小的罷工啦！”

“罷工？”

“放下丈夫和老人不管，和女兒悠閑自在地出來游逛，這怎么算得上是個好媳婦??！”

“不過，偶爾一次也無妨嘛！”

“是啊，我也正是這么想的?；厝ズ筮€是要好好干活，當(dāng)個好媳婦呢?！?/p>

雨雨跑來了，嚷著要去泡溫泉，阿彩姨的瑜伽功課也結(jié)束了。

從郊縣C歸來，只見門前孤零零地站著一個人，近前一看，是紹雄。

“你！”

“爸爸！”

“大哥！”

三人發(fā)出不同的喊聲。紹雄轉(zhuǎn)過身來，只見他汗流滿面。

“我剛來，開不開門。你手機(jī)關(guān)機(jī)，給你公司打了電話，說你請假去郊縣C了。”

“不好意思，手機(jī)沒電了。公司在那邊有宿舍，來了那么久，也沒能領(lǐng)她們?nèi)ス湟还?。說來也不巧，要早知道大哥會你會上來，那我在時間安排上再往后推幾天啦，讓大哥也能和我們一起過去玩玩、泡泡溫泉?！眳鞘⑵綕M懷歉意地說道。

開開門走進(jìn)房間里。

“怎么啦？”

香妹問丈夫，是老人有病了，還是……

“不，我也想來城里看看，就請假出來了?！?/p>

老實(shí)巴交的紹雄瞄了一眼盛平，難為情地笑了笑。

在樓上換下衣服，只剩下夫妻二人時，紹雄小聲說道：“你不在家可不得了啦！”

“不得了啦？”

“家里亂套了。紹娜仍舊什么活也不干，咱媽終于發(fā)脾氣了，說真要打算到農(nóng)村大課堂來學(xué)習(xí)，起碼也該讓孩子們?nèi)グ伟尾?！?/p>

“哎呀！是真的？”

“兩個小孩子下到田里，沒有一個小時就累倒了?！?/p>

紹雄撲哧一聲笑了。

“咱爹和咱媽，好像這才明白你是多么能干活，能吃苦啦。昨晚上還說，有機(jī)會也得讓香妹去放放假才對呢！說如果城里逛完了，回來時你們?nèi)艘踩ハ聪礈厝?。阿彩姨嘛，可以把她送上汽車，提前打個電話回來，這邊到車站去接就行啦?！?/p>

“是嗎？”香妹滿意地笑了，“那倒不錯。不過，可只能呆一個晚上。不劃算的，還得早點(diǎn)回去備雙搶呢！再說，讓咱媽累壞了身子骨，那還得了。我不知怎的，惦記起家來了。”

“哼！你倒是跟盛平去過郊縣C了……”

“對不起，沒帶上你，我自己去玩了……明年暑假，不來了?！?/p>

香妹從丈夫眼神里流露出的猜忌情緒中，感到了某種滿足。

實(shí)際上，對于這次暑假到城里的出行游玩，她已經(jīng)厭膩了，她想，她的命里就應(yīng)該是一個呼吸慣了泥土氣息的空氣、適宜生存在鄉(xiāng)下的女人吧，那浴著燦爛陽光的稻田、一幢幢矮矮的平方以及遠(yuǎn)處的青山的場景又浮現(xiàn)在眼前，使她十分懷念。

自己不在家，公公婆婆亂成一團(tuán)，也使她感到一種快慰。

香妹想起了看到古老房子正中那粗大的頂梁柱時的感觸。

哦，我……當(dāng)了頂梁柱啦！對，在今年暑假，我成了我家的頂梁柱啦！

一種巨大的充實(shí)感慢慢地涌上她的心頭。香妹將丈夫紹雄那散發(fā)著泥土氣息的外衣掛在了衣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