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芬， 丁全忠

（1.中央司法警官學(xué)院，河北 保定 071000；2.河北金融學(xué)院，河北 保定 071051）

“道”和“德”是老子哲學(xué)中最基本的范疇?！暗馈本哂斜驹葱?、自然性、虛無性、整體性、無私性、回復(fù)性以及實踐性等基本特性。“德”是指事物由“道”所獲得的本性、稟賦或依道而行所表現(xiàn)出來的樣態(tài)?！暗馈焙汀暗隆奔认嗷^(qū)別又彼此聯(lián)系。

一、老子之道

（一）“道”的多重含義

“道”是中國哲學(xué)中一個極為重要的概念，“道”的最初意義是指人行走的道路，后引申為真理、道理、秩序、規(guī)則、道德、正義、學(xué)說、言說、方向、方法、疏通、引導(dǎo)等多重含義。把“道”作為哲學(xué)的最高范疇始于老子，老子是第一個賦予“道”本體論意義的人，它標(biāo)志著中華民族的理論思維水平達(dá)到了新的高度。

在《老子》 中，“道”字出現(xiàn)76次，在不同的章節(jié)具有不同的含義，主要有：

1.作為世界本源或根據(jù)的“道”。道是宇宙萬物生成的本原和變化的動力，所謂“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第25章）。再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第42章），“道者萬物之奧”（第62章）、“淵兮似萬物之宗”（第4章）等。

2.作為事物本性或規(guī)律的“道”。道是宇宙萬物生成變化的規(guī)律，可以是“天道”、“人道”或道家意義上的“圣人之道”。如“不闚牖，見天道”（第47章），“功遂身退，天之道”（第9章），“天之道，損有馀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馀?！保ǖ?7章）“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為而不爭”（第81章）等。

3.作為社會規(guī)范或準(zhǔn)則的“道”。如“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于郊”（第46章），“大道廢，有仁義”（第18章），“失道而后德道之華而愚之始”（第38章）等。

4.作為“道理”或“方法”的道。如“長生久視之道”（第59章）。

5.作為“道路”的“道”。如“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民好徑”（第53章）。這里的“大道”本意是指天下正道，但其表面的詞義是指“道路”。

6.作為“言說”的“道”。如“道可道，非常道”（第1章），即可以言說的道就不是恒常的道。

本文主要把作為本源和根據(jù)、本性和規(guī)律、規(guī)范和準(zhǔn)則的“道”作為研究對象。

（二）本體之“道”的基本特性

概括起來，老子之“道”具有本源性、自然性、虛無性、實存性、整體性、無私性、回復(fù)性以及實踐性等主要特性。

1.本源性。道既是宇宙之初原始混沌而虛無的狀態(tài)，也是天地萬物乃至整個世界的本體根據(jù)和終極歸宿。老子最經(jīng)典的論述是：“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第25章）有一個渾然而成的物體，先于天地而存在，無聲無形，獨立長存，循環(huán)運行而永無休止，可以作為天地萬物的根源，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勉強叫它為道。再如“道者萬物之奧”（第62章），道是“萬物之宗”（第4章）、“天地根”（第6章）等。“道”創(chuàng)生萬物且使萬物得到畜養(yǎng)和培育，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第42章），即道是統(tǒng)一的整體，統(tǒng)一的整體產(chǎn)生陰陽之氣，陰陽二氣交流生成陰、陽、和三氣，這三氣再繁衍萬物。再如“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亭之、毒之、養(yǎng)之、覆之”（第51章）等，都說明道是世界存在以及發(fā)展的根源。任何地方都有道，它周遍萬物，像泛濫的河水一樣廣泛流行、無所不在，所謂“大道氾兮，其可左右”（第34章）。而且“道”是永遠(yuǎn)自足圓滿的，“道常無為而無不為”（第37章），“用之不勤”（第6章）、“用之或不盈”（第4章）、“用之不足既”（第35章）。道是天地萬物的終極歸宿，所謂“反者，道之動”（第40章）、“萬物并作，吾以觀復(fù)。夫物蕓蕓，各復(fù)歸其根”（第16章）。總之，道不是具體的物，而是創(chuàng)生萬物且周遍萬物的形上本體，道對物有決定性和超越性，但道和物又相互依存、相即不離。

“道”本體論和西方本體論不同，它不是現(xiàn)象和本質(zhì)的關(guān)系，本體不是實體，只是根本、本原，是一種生成關(guān)系。從時間上看，道生萬物，道先在于萬物；從本體上看，道主萬物，道內(nèi)在于萬物。后者更為根本。嚴(yán)格說來，道和物并不存在時間上的先后，因為道和物是不可分的，是既先在又同在的關(guān)系。

2.自然性。道就是自然，道性即自然性。在《老子》中，“自然”一詞共出現(xiàn)5次：“百姓皆謂我自然”（第17章），“希言自然”（第23章），“道法自然”（第 25章），“莫之命而常自然”（第 51章），“輔萬物之自然”（第64章）?！独献印分械摹白匀弧贝蠖际侵甘挛镒匀欢弧⒈緛砣绱?、天然如此的狀態(tài)。海德格爾曾指出，在古希臘的詞源中，“自然”一詞指“涌現(xiàn)的無蔽的狀態(tài)”，即自然是事物的自然而然的涌現(xiàn)，這和老子認(rèn)為自然是事物的內(nèi)在本性多有相似之處。道是一種不依賴于任何他物的自我規(guī)定性，道是自然的也是自由的，每一事物遵循各自的源于道的本質(zhì)自由地存在和發(fā)展。所以老子特別強調(diào)事物的“自賓”、“自均”、“自化”、“自定”、“自正”、“自富”、“自樸”，諸如“萬物將自賓。 民莫之令而自均”（第32章），“萬物將自化。 天下將自定”（第37章），“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第57章）等。

3.虛無性。道的虛無性，既指“道”的概念本身的虛構(gòu)性，也指虛構(gòu)的“道”在特性上的虛無性，我們只探討道的虛無性。

老子強調(diào)道的虛無性、超驗性。道不是具體事物，不能被人的感官所感知，老子用了很多支離破碎、撲朔迷離、晦澀難懂的術(shù)語來描述道的性質(zhì)、樣態(tài)，如“寂兮寥兮”（第25章）、“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第35章），“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恍兮惚兮，……窈兮冥兮”（第21章），“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渖喜话?，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fù)歸于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保ǖ?4章）“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第67章），即天下都認(rèn)為道太大了，似乎什么都不像。道也不能被語言來完整的表達(dá)，如“道可道，非常道”（第1章）、“道常無名”（第32章）、“明道若昧，進(jìn)道若退，夷道若颣。……道隱無名”（第41章）等。有時老子直接用“無”、“玄”等來表述“道”，如“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第40章），“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第1章），即“無”是天地萬物的起源，“有”是天地萬物的母體，此兩者同一來源而名稱不同，都可以稱之為神奇，神奇之中還有神奇，是一切奧妙的由來。有時老子用“虛空”來說明“道”，如“道沖而用之或不盈”（第4章），即道體虛空但作用卻無窮盡。再如老子把道比喻為“谷神”（第6章），用“谷”來表述道的虛而不實和深邃廣遠(yuǎn)，用“神”來比喻道生萬物的神奇玄妙和綿延不絕。正是道的形而上的特性使其沒有具象的局限和不足，從而具備了創(chuàng)生萬物的無盡活力和周遍萬物的無限潛能。

道本身的虛無性也導(dǎo)致了老子“為道”方式的玄虛神妙，認(rèn)為道只能靠人的直覺去體悟，如“為學(xué)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第48章），這種負(fù)的、減損的方法是老子所推崇的，要達(dá)到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才是最高的境界。老子認(rèn)為理想的人格形態(tài)是神奇的同化即“玄同”，它要求關(guān)閉嗜欲的感官、消解鋒芒和紛擾、混同塵垢，所謂“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分，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第56章）。再如“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復(fù)”（第16章）的“致虛守靜”的功夫，“不出戶，知天下；不闚牖，見天道。其出彌遠(yuǎn)，其知彌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第47章）、“滌除玄覽”（第10章）等，都是不假外求、反觀自身的體悟方法。

不過，老子雖然強調(diào)道的虛無性，但是既然能夠描述出來，就是一種客觀真實的存在，如“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第21章），這里的“有象”、“有物”、“有精”、“有信”都表明了道的實存性。類似的表達(dá)還有“有物混成”（第25章）、“無狀之狀、無物之象”（第 14章）、“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第6章）、“湛兮似或存”（第4章）等。陳鼓應(yīng)將“其精甚真”解釋為“這最微小的原質(zhì)是很真實的”，嚴(yán)靈峰認(rèn)為“精”就是“Essence，精力。它絕不是一個空洞的東西”，陳榮捷將“精”譯為“essence”，認(rèn)為它和intelligence、spirit以及l(fā)ife-force是同一意義上的概念[1]157-158，無論專家學(xué)者對“精”做何解釋，在道是一種真實存在方面都沒有異議。

道的超越時空的虛無性成就了其作為萬物本源的無限可能，道的實存性成就了其創(chuàng)生萬物的現(xiàn)實性，這是一種有和無的統(tǒng)一，所謂“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第1章）、“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第40章）。老子曾說：“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保ǖ?0章）老子這個表述是在表明他所說的“道”是真實不虛、有根有據(jù)的，只是俗常之人不能理解和把握而已。

4.整體性。老子的道不僅揭示了宇宙萬物的本源，而且展現(xiàn)了宇宙萬物的整體性，世界是一個相互聯(lián)系的有機整體。老子用“有物混成”（第25章）來描述“道”的混沌狀態(tài)，說明道并不是由部分組合而成的機械存在，而是一個圓滿自足的整體，相對于現(xiàn)象界的紛亂龐雜，道是無限、永恒、渾樸的完滿和整全。老子說：“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失”（第73章），網(wǎng)的表達(dá)形象描述了無邊無際的自然萬物是一個有機整體，雖然稀疏但卻沒有漏失。老子認(rèn)為萬物都背陰而面陽，是由陰陽二氣激蕩而成的和諧體，所謂“萬物負(fù)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第42章）。總之，在老子看來，世間萬物都是由道統(tǒng)一起來的和諧有機整體。

老子有時把“道”稱為“一”，也說明了道的整體性。如“圣人抱一，為天下式”（第22章），即圣人持守著道，作為天下事理的范式。再如“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第39章），這里的“一”也是指道，傅佩榮則把“一”解釋為整合，認(rèn)為“每樣?xùn)|西都得到‘一’的話，自己就會整合起來。……整合才可能發(fā)揮適當(dāng)作用，一旦分裂，作用就不見了”[2]150。即天、地、神、谷、萬物和侯王，應(yīng)該作為一個完整的系統(tǒng)才能發(fā)揮其應(yīng)有的作用，否則只能造成破壞、帶來災(zāi)難。此外，老子也從反面指出了道的整體性，如“大道廢，有仁義；慧智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第18章），即大道自然圓滿和諧，無須刻意而為，刻意而為之時恰好正是失去之時，因為“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第57章）。

5.無私性。在老子眼里，道無私地周遍世間萬物，沒有質(zhì)量上的區(qū)別，所以萬物平等，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独献印分袥]有《莊子》里面關(guān)于物無貴賤的直接具體闡述（如“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莊子 秋水》）[3]577等），老子是通過對得道、行道的圣人的描述來表明道的無私性。老子認(rèn)為，體道的圣人使得親疏、利害、貴賤等失去了區(qū)別，這是天下最尊貴的，所謂“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第56章）。描述體道圣人之無私性的表達(dá)還有：“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第49章）、“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第5章）、“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為而不爭”（第81章）、“圣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第77章）、“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第2章）等等。反之，有私的人做事往往會事與愿違，“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其在道也，曰馀食贅形。”（第24章）老子認(rèn)為，私欲太多是人生最大的禍患，“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第46章），“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第44章），“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第9章）。所以，老子主張祛除欲望，一切歸簡，圣人會“去甚，去奢，去泰”（第29章），其“三寶”為“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第67章），“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第44章）。老子進(jìn)一步指出，正是體道圣人的無私，最終反而能成就其“私心”，如“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第7章）。類似的表述還有：“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第22章），“圣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第81章）。

6.回復(fù)性。老子往往用“復(fù)”（回復(fù)）、“反”（同“返”）來說明“道”的回復(fù)性。在《老子》中，“復(fù)”字出現(xiàn)15次。有的是“恢復(fù)”，如“絕仁棄義，民復(fù)孝慈”（第19章）、“使人復(fù)結(jié)繩而用之”（第80章）。有的指“轉(zhuǎn)變”，如“正復(fù)為奇，善復(fù)為妖”（第58章）。有的指“補救”，如“學(xué)不學(xué)，復(fù)眾人之所過”（第64章）。有的指道的“回復(fù)性”或“復(fù)返性”，如“繩繩不可名，復(fù)歸于無物”（第14章），是指“道”綿綿不絕而不可名狀，一切的運動都將回歸于空無一物?！叭f物并作，吾以觀復(fù)。夫物蕓蕓，各復(fù)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復(fù)命。復(fù)命曰常，知常曰明”（第16章），即萬物蓬勃生長，我看出了往復(fù)循環(huán)之理，萬物變化紛紜，各自回歸其本根，回歸本根叫做寂靜，寂靜叫做回歸本然，回歸本然叫做常理，認(rèn)識常理叫做明道。如“既知其子，復(fù)守其母，沒身不殆?！闷涔?，復(fù)歸其明，無遺身殃”（第52章），即認(rèn)識了天地萬物，再返回去持守萬物的本源，終身都沒有任何危險，運用智慧的光亮，返回到內(nèi)在的啟明，才不會禍及自身。再如，“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fù)歸于嬰兒。

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fù)歸于無極?！瓰樘煜鹿龋５履俗?，復(fù)歸于樸?！保ǖ?8章）即作為天下所遵循的蹊徑，恒久的德就不會離散，由此回歸到嬰兒的狀態(tài)。作為天下人的典范，恒久的德就不會錯失，由此回歸到無極的道體。作為天下的山谷，恒久的德才會充足，由此回歸到真樸的狀態(tài)。在這里，“常德”是指事物由道所獲得的本性與稟賦，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反映“道”的回復(fù)性。

在《老子》中，“反”字出現(xiàn)4次。有的是指相反、對立，如“正言若反”（第78章）。有的是指道的回復(fù)性或循環(huán)性，如“反者，道之動”（第40章），即道的運動表現(xiàn)為循環(huán)。再如“周行而不殆，……大曰逝，逝曰遠(yuǎn)，遠(yuǎn)曰反”（第25章），這里的“大”是指“道”，它循環(huán)運動而不止息，至大無外且周流不息，周流不息且遙不可及，遙不可及卻能返回本源。與道相連的“德”也具有如此的特性，如“玄德深矣，遠(yuǎn)矣，與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順”（第65章），即神奇的德既深奧又悠遠(yuǎn)，與萬物一起返歸于真樸，然后才能達(dá)至最大的和順。

此外，老子的辯證法思想也充分體現(xiàn)了道的回復(fù)性，老子用其說明事物永恒運動發(fā)展的規(guī)律，這有兩個方面的表現(xiàn)：一是類似于否定之否定的三段論式的“回復(fù)”，猶如“大智若愚”的“愚”，指的是“愚—智—愚”中的第三個階段的“愚”，只是好似回到了第一階段的“愚”，這是一種仿佛向出發(fā)點的回復(fù)。類似的表述有“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第36章），“明道若昧，進(jìn)道若退，夷道若颣。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zhì)真若渝。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第41章），“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第45章），“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第63章）等。二是指矛盾雙方的相互依存、相互包含和相互轉(zhuǎn)化，這是《老子》中非常普遍的思維內(nèi)容和思維方式，所有的對立面都包含、依賴著對方且最終不斷地相互轉(zhuǎn)化，從事物發(fā)展的過程性上講，這也是一種必然的“回復(fù)”，如“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第2章），“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龔?fù)為奇，善復(fù)為妖”（第58章），“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第42章），“弱之勝強，柔之勝剛”（第78章）、“柔弱勝剛強”（第36章），“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第43章），“曲則全，枉則直，洼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蛭ú粻?，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第22章），“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第63章）等。

7.實踐性。這里的實踐并非辯證唯物主義意義上的實踐，只是一種普通意義上的“用”。日常生活中，我們常常會問別人你知不知“道”、你行不“行”，還有一個詞叫“道行”，這些都是非常有“道”理的詞匯，在講一個實踐的問題。老子強調(diào)“道”之作“用”，即“道”之功“用”、“效”用，如“弱者，道之用”（第40章），即道的效用表現(xiàn)為柔弱。再如“道沖而用之或不盈”（第4章），即道體空虛而作用似乎沒有極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類似的表達(dá)還有“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第6章）、“用之不足既”（第35章）等。老子也強調(diào)“道”之作“為”，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第42章），“道常無為而無不為”（第37章），“唯道善貸且成”（第41章）等。老子哲學(xué)強調(diào)“道”之“無為”以及“無為之益”（第43章），從邏輯上講，“無為”本身也是一種“為”，不過是無意無心之“為”。何況，老子還十分注重“為”即實踐，如“為無為”（第3章），“處無為之事”（第2章），“為天下”（第13章）、“無為而無不為”（第37章、48章），“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第63章）等。再如，“爭”與“不爭”的關(guān)系，“不爭”是無為，“爭”是有為，老子認(rèn)為，自然的法則是“不爭而善勝”（第73章），猶如四季的依次輪回，自然不會去爭也不用爭，只需自然運行即可，人當(dāng)然也不會去爭也不必爭，只需去順應(yīng)、去適應(yīng)就好。做人做事的最高境界應(yīng)該是“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第66章）。老子不僅強調(diào)“道”之為，而且還強調(diào)“為道”，他認(rèn)為道是需要人們積極地去探求和經(jīng)營的，人們應(yīng)知“道”、踐“道”、合“道”，如“從事于道者，道者同于道”（第23章）、“古之善為道者”（第65章）、“坐進(jìn)此道”（第62章）、“以道佐人”（第30章）等，正所謂“孔德之容，惟道是從”（第21章）。老子強調(diào)的“為道”方法主要有：“為道日損”（第48章）、“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分，和其光，同其塵”（第56章）、“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第3章）、“專氣致柔”、“滌除玄覽”（第10章）、“致虛極，守靜篤”（第16章）、“見素抱樸，少思寡欲”（第19章）等。不過，老子也承認(rèn)“道”的深奧難懂、晦澀難為，認(rèn)為只有上等資質(zhì)的人才能理解和踐行，中等資質(zhì)的人會將信將疑，而下等資質(zhì)的人會輕蔑嘲笑，不被這種人嘲笑反而不足以稱為“道”，所謂“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第41章）。雖然如此，老子還是不無遺憾地感慨說：“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唯無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則我者貴。”（第70章）即我的言論很容易了解，很容易實踐，天下人卻不能明白，也不能實踐，言論有宗旨，行事有根據(jù)，正是因為不懂得這個道理，所以不了解我，能夠了解我的人很少，能取法我的很難得。

二、老子之德

“德”是老子哲學(xué)中的基本概念，在《老子》中，“德”字出現(xiàn)44次，在不同的章節(jié)具有不同的含義。主要有：

1.得到、獲得

“德”是指事物由“道”所獲得的本性與稟賦。如“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fù)歸于嬰兒?！瓰樘煜率?，常德不忒，復(fù)歸于無極?！瓰樘煜鹿?，常德乃足，復(fù)歸于樸”（第28章）。即作為天下所遵循的蹊徑，恒久的德就不會離散，由此回歸到嬰兒的狀態(tài)。作為天下人的典范，恒久的德就不會錯失，由此回歸到無極的道體。作為天下的山谷，恒久的德才會充足，由此回歸到真樸的狀態(tài)。再如，“故從事于道者，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樂得之；同于德者，德亦樂得之；同于失者，失亦樂得之?！保ǖ?3章）即求道的人就與道相同，修德的人就與德相同，失道和失德的人就會離道背德。與道相同的人，道也樂于得到他；與德相同的人，德也樂于得到他；同于失道失德的人，就會得到失道失德的結(jié)果。

2.品德、品格

這是萬物依道而有的表現(xiàn)或樣態(tài)，是符合“道”的品德。老子常常用“玄德”、“孔德”、“上德”等“圣人之德”來說明德的道性。老子認(rèn)為，“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第10章、第51章），即生養(yǎng)萬物而不據(jù)為己有，化育萬物而不自恃其能，促進(jìn)萬物成長而不去主宰，這就叫“玄德”即神奇的品德。大德的狀態(tài)完全隨“道”而為，所謂“孔德之容，惟道是從”（第21章）。崇高的德好像低下的山谷，最純的白好似蒙受了污垢，廣大的德若似不足，剛健的德好似懈怠，質(zhì)樸的德好似易變，所謂“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zhì)真若渝”（第41章），“含德之厚，比于赤子”（第55章）。老子強調(diào)“不爭之德”（第68章），認(rèn)為有德行的人就像持有借據(jù)的人那樣從容大度，無德行的人就像掌管稅收的人那樣苛刻計較，所謂“有德司契，無德司徹”（第79章）。老子主張“報怨以德”（第63章），“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保ǖ?9章）即善良的人，我善待他，不善良的人，我也善待他，這樣就可使得人人向善；誠信的人，我信任他；不誠信的人，我也信任他，這樣就可使得人人誠信。

老子強調(diào)在德行方面要順道而為，道之自然無為是人性應(yīng)遵循的最高法則。如“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以祭祀不輟。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馀；修之于鄉(xiāng)，其德乃長；修之于國，其德乃豐；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第54章）。即善于建樹的不可拔除，善于抱守的不會脫落，子孫若能遵行此理就能夠世代祭祀不輟。這種修養(yǎng)用于自身，德行就純真；用于家庭，德行就富余；用于鄉(xiāng)里，德行就長久；用于治國，德行就普遍。再者，“夫唯嗇，是謂早服。早服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保ǖ?9章）即愛惜精力，就是早作準(zhǔn)備，早作準(zhǔn)備就是不斷累積德行，不斷累積德行就沒有不能克服的困難。“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保ǖ?0章）即神與圣人（有道者）都不傷人，所以德行都可以復(fù)歸于民。老子反對智巧、有為，所謂“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知此兩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謂玄德”（第65章）。即以智巧治國是國家的災(zāi)禍，不以智巧治國才是國家的福氣，知道這兩種治國方式的優(yōu)劣，就是治國的法則。

3.日常的道德規(guī)范

這是老子所說的“下德”，或儒家意義上的倫理道德。如“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第38章）。即上德的人不自恃其德，所以才有德，下德的人唯恐失德，所以沒有達(dá)到德的境界。上德的人無所作為而且無心作為，下德的人有所作為而且有意作為。老子把“德”分為“上德”和“下德”，“上德”是“道”的體現(xiàn)，是上品之德、無心之德，不著痕跡；而下德背離了道，是下品之德、有心之德，已經(jīng)或無心或有意地“著相”或“著跡”了。在這個意義上，老子說：“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第38章）即喪失道而后才有德，失去了德而后才有仁，失去了仁而后才有義，失去了義而后才有禮。禮的出現(xiàn)標(biāo)志著忠信的澆薄，也是禍亂的起始。老子還說：“大道廢，有仁義；慧智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第18章）這里的“仁義”也是指的下德。

三、老子道和德的關(guān)系

《老子》又名《道德經(jīng)》。傳統(tǒng)觀點認(rèn)為，上篇為《道經(jīng)》，下篇為《德經(jīng)》。而1973年長沙馬王堆出土的帛書《老子》，其中《德經(jīng)》在前，《道經(jīng)》在后。1993年湖北荊門出土的郭店楚墓竹簡本《老子》，則不分道經(jīng)和德經(jīng)。無論怎樣的分法，也無論專家在此問題上有怎樣的分歧，都是既表明了道和德的彼此不同，又表現(xiàn)了道和德的內(nèi)在聯(lián)系。

一方面，“道”和“德”相互區(qū)別。在《老子》里，道和德并不是一個層次的概念，如“道生之，德畜之，物行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第51章），王弼注曰：“物生而后畜，畜而后形，形而后成。……道者，物之所由也；德者，物之所得也。由之乃得。”[4]141《管子 心術(shù)上》曰：“德者，道之舍，物得以生；生知得以職道之精。故德者，得也；得也者，其謂所得以然也。以無為之謂道，舍之之謂德。故道之與德無間，故言之者不別也。間之理者，謂其所以舍也?！盵5]261《韓非子 解老》云：“德者，道之功?！盵6]793這些論述表明，道是本體而德是運用，德是形上之道的作用和落實到經(jīng)驗界的表現(xiàn)，它構(gòu)成事物的內(nèi)在屬性。即道是從本源的意義上講的，是萬物生長的依據(jù)；而德是從具體事物來講的，是養(yǎng)育萬物的。也可以說，“‘道’是指未經(jīng)滲入一絲一毫人為的自然狀態(tài)，‘德’是指參與了人為的因素而仍然返回到自然的狀態(tài)?！盵1]34

另一方面，“道”和“德”內(nèi)在聯(lián)系。在老子哲學(xué)中，道和德都具有本體論意義，兩者都是不可或缺的，正如侯外廬所言：“老子的‘德’是介于‘道’和‘萬物’之間的范疇，是可以當(dāng)作萬物無限的本源來理解的?！盵7]264除了“道”的本源性和虛無性這兩個更為本體的特性外，道的自然性、整體性、無私性、回復(fù)性以及實踐性也是“德”所具備的。“道”在本體論的意義上就叫做“道”，體現(xiàn)在包括人在內(nèi)的世間萬物上就叫做“德”，道是不可目視、不可聽聞、不可觸摸，即不可感知的，但我們可以從人們的所作所為表現(xiàn)出來的“德”中去體察“道”，循道而為就是有德，背道而為就是失德，所以我們會把有德之人稱為得道高人，大德的狀態(tài)完全隨“道”而為，所謂“孔德之容，惟道是從”（第21章）。老子一再提到的“孔德”、“大德”、“玄德”、“上德”以及“不爭之德”等都是指的符合道的作為所表現(xiàn)出來的“德行”。

總之，老子尊道貴德思想作為“道家倫理思想的總綱”[8]91，對人們依“道”而行、順“德”而為，從而提升道德境界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注釋：

[1]陳鼓應(yīng).老子今注今譯 [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3.

[2]傅佩榮.傅佩榮細(xì)說老子[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7.

[3]郭慶藩.莊子集釋 [M].北京:中華書局,1961.

[4][魏]王弼注,樓宇烈校釋.老子道德經(jīng)注 [M].北京:中華書局,2011.

[5]支偉成.管子通釋 [M]//民國叢書:第五編（12）.上海:上海書店,1989.

[6]陳啟天.韓非子校釋 [M]//民國叢書:第五編（8）.上海:上海書店,1989.

[7]侯外廬,等主編.中國思想通史（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8]王澤應(yīng).自然與道德：道家倫理精神精粹 [M].長沙:湖南大學(xué)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