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慶彬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作為古典文獻專業(yè)的學習者、愛好者乃至研究者,如何查找和利用文獻,是治學過程中要解決的重要問題。通常我們會參考各類“提要”或“解題”,但此類書往往側重內容介紹,對于如何利用則語焉不詳,讀起來也就往往不解渴。
2010年2月,南開大學楊琳教授的《古典文獻及其利用》增訂本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該書注重實踐、內容豐富、考證謹嚴,以相當強的實用性獲得了學界的認可,被譽為“長鎬利器”[1]。2014年1月,作者再度修訂為第三版,即目前的最新版。與增訂本相校,能夠發(fā)現:第三版在保持其注重實踐風格的同時,也有“增”有“訂”,所“增”之處可見其“新”,所“訂”之處可見其“精”。
第三版增加了許多內容,有學科的最新成果,也有最新發(fā)現,還有新的治學方法,藉此我們可以窺見作者對學術動態(tài)的時時把握。
正如書后封的介紹的那樣:“本教材資料截止2013年11月,凡此前出版的重要文獻大都有所介紹,從中可以了解到最新的古典文獻信息?!?/p>
事實上,第三版的材料更新速度相當快,僅就我所關注的部分舉例:如《十三經注疏》的整理,最新的進展是山東大學的《十三經注疏》匯校,消息發(fā)布于2012年3月底,“前言”部分已經補入;除此之外,還能看到《敦煌秘笈》和《四庫提要著錄叢書》已全部影印出版的說明;“出土文獻及其利用”章也補入了“清華簡” “岳麓簡” “浙大簡”“北大簡”的信息;而最及時的,當屬《史記》修訂本的介紹,《史記》修訂本發(fā)布于2013年10月19日,而此時距第三版結稿已沒幾天。
歷來新學問多始于新發(fā)現,“新發(fā)現”包括新出土的文獻,也包括對傳世文獻的重新認識,第三版在這兩方面都有涉及。
新出土的文獻往往會產生新的研究領域,如吐魯蕃文獻是與敦煌文獻時代相當的重要文獻,作者于“出土文獻及其利用”一章增加了“吐魯蕃文獻”一節(jié),作了詳盡的闡述。又如寶卷是佛教及其他民間宗教在法會中用作說唱的腳本,歷來少見提及,作者于“叢書及其利用”一章里對單列“寶卷”項加以說明,并介紹了相關的整理研究成果供參考。
一直以來,如果不依附于圖書館或者科研機構,是無法做學問的:沒有資料(主要是各種古籍),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古籍數字化在近幾年的發(fā)展,無疑將很好的解決這一問題。
“電子文獻及其利用”是全書最突出的一章,也是全新的一章。不僅介紹了各種類型的網絡電子文獻資源,而且舉例介紹了每一電子資源的使用方法,讀此章節(jié),可以對當前主流電子古籍庫一覽無遺。不僅如此,作者看到了電子文獻日后的前景,據此提出了理想的電子文獻的標準,并對電子文獻的制作和使用作了詳盡的介紹。惟此處所講已屬軟件應用領域,但就“實用”這一點來說,也不無裨益。
作者提到的新材料、新方法、新問題,在書中是比較大的改動,我們都很容易發(fā)現,然而,那些不易發(fā)現的所“訂”之處卻更多。作者在“后記”中寫道“至于零星的修修補補,那就難計其數了”(377頁),因為“難計其數”,所以作者沒有細說,但是,如果把兩本書拿來互相參看,可以認為:越是細微處,越能顯出作者的治學精神。
無論是增訂本還是第三版,它所顯示的實用性,并不是詳細地說明文獻如何使用這么簡單,而單單“考證嚴謹,舉例豐富”一句,也不足以道出事情的真相,因為談到每部文獻的使用時,這些考證和舉例,并不是借用現成的研究成果,而多數是作者親身的考據實踐。
譬如“出土文獻及其利用”一章,談到關于春聯的起源,作者據敦煌卷子認為春聯在唐代已在流行,此觀點在增訂本時已經提出。之后,作者又發(fā)表了《敦煌文獻〈春聯〉校釋》一文進行了詳細考證,原未認出的“善十”二字也得以論定。這些成果在第三版均有反映。
另外,作者無意的論述也是精心考證的結果。如作者談到《經籍籑詁》時,“順便強調”了寫作“纂”是錯誤的,因為當下有積非成是的勢頭,此處作了“順便強調”,實則十年前作者已有專文論述。再如談到《北堂書鈔》時,輕描淡寫了一句“今世學者多以為《大唐類要》已經亡佚,實則國家圖書館仍有其書,只是無人問津而已”,這也是作者早就作過考察而下的結論。
身教遠勝于言傳,只有自己的親身實踐,才能更讓人信服,這才是此書實用性顯著的重要原因。
作者在書中寫道“本書一直將信息準確作為孜孜以求的目標”,并舉了落實秦石鼓大小的例子,說明“落實準確二字談何如容易”(377頁)。事實上,求得“準確”最耗工夫,而第三版中的這類“零星的修修補補”卻數不勝數。
如增訂本“導論”中引到“宋胡仔《漁隱叢話前集》”,此處書名致誤,第三版更正為“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8頁);再如講到敦煌文獻中石油的記錄,增訂本寫作“戊辰年……豆四豆斗,買石油用”,“豆四豆斗”不知所云,第三版更正為“豆四□”(230頁);又如鑒于各大博物館已更“司母戊”為“后母戊”,第三版也作了相應的更改 (243頁)。
還有一些更細微的修訂:增訂本中有“已知的甲骨有12萬片”,第三版更作“13萬片”(238頁);增訂本中書名“《天理大學附屬天參考館甲骨文字》”,第三版更作“《天理大學附屬天理參考館甲骨文字》”(240頁)。如是之處,不勝枚舉。
第三版中的改動,有一類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即是作者在行文、用語、用詞甚至用字上,都進行了細致的處理。
比如談到石刻文獻時,作者寫道“可信的三代石刻主要有殷墟出土的兩件銘刻、戰(zhàn)國時期秦國的石鼓文、詛楚文等”,在增訂本里,作者只介紹了石鼓文和詛楚文,而“兩件銘刻”指的是什么則沒有講 (214頁)。第三版則補充了“兩件銘刻”的內容 (249頁),這樣使得文章內容更豐富,結構也更合理。
非唯如此,第三版的文章表達也更加嚴謹。如增訂本中有這么一句“如南朝宋裴骃的《史記集解》《漢書》《三國志》等,可以用來考?,F存史籍” (235頁),在第三版已被修正為“如《漢書》《三國志》和南朝宋裴骃的《史記集解》等,可以用來考校現存史籍”(273頁),作了次序的調整,這樣不僅去除了誤解,也更為規(guī)范。
用語方面,第三版也顯得更慎重。單以“前言”的部分內容為例,如增訂本中談到北大版《十三經注疏》時,認為“無疑是目前最好的版本”,在第三版已把此句刪除,并補入了新的整理信息。又如增訂本原句“舊有的文獻學著作不能反映最新的文獻信息,今天看來已經落伍了”,第三版將后半句改作“應用價值不免要打折扣”。這樣的表達,無疑更加妥帖。
在用字方面,作者已不是簡單的“謹慎”,恐怕只能稱為專業(yè)的執(zhí)著了。《古典文獻及其利用》共出了三版,皆是簡體字,如增訂本中提到書名《征訪明季遺書目》,此處為專書專名,“征”字當作“徵”,第三版已作了更正 (338頁)。而最突出的一例則是:在第三版中,作者把全部表示“剩余”“多余”意思的“余”字改作了“馀”,翻檢全書,真真一字不落,此等近乎固執(zhí)的嚴謹,可敬可嘆。
當然,在閱讀此書過程中,本著同樣精益求精的態(tài)度,也會發(fā)現一些問題,分類列舉如下:
正如作者所說的那樣“旋生旋滅”,電子資源可謂是“時新秒異”,紙質出版物永遠望塵莫及。如書中35頁介紹華東師范大學的“中國文字研究數字化資源庫”(www.wenzi.cn/shuzi/wenziyuanjiu.asp),事實上,此網址已經不能訪問了。另外,此網址恐怕也有誤處,檢增訂本原作“www.wenzi.cn/shuzi/wenziyanjiu.asp”(32頁)。
今后的電子資源只會更多,更新速度也會更快?!半娮游墨I及其利用”一章若依此速度更新,恐生“以有涯隨無涯”之嘆。
全書考據精當,偶有千慮一失,沿前人之誤:
如作者考“黔婁之妻”處,認為“曾西是孔子的學生”(110頁)。此處恐誤“曾西”為“曾晳”?!霸?,曾子之孫”[2],“曾晳,名點,曾子父也?!保?]曾西是曾子之孫,曾晳之曾孫。孔子73歲過世,曾西恐怕不是孔子的學生。
又如作者講到《崇寧藏》的“裝幀為梵夾裝 (又稱經折裝)”(162頁),而據李致忠先生考證:梵夾裝與經折裝是不同的兩種裝幀形態(tài)。[4]作者在提到敦煌文獻時,稱除了卷子本外,“還有摺本、旋風裝、蝴蝶裝、冊子本、梵夾裝等形式”(272頁),此處把摺本與梵夾本分列,則是正確的。
因第三版所增訂部分過多,“修修補補更是不計其數”,難免在修訂的過程中出現少許的遺誤,茲列表如下:
第三版 增訂本 校記草木昆蟲略匯釋草木蟲魚的各種異名。(125頁)昆蟲草木略匯釋草木蟲魚的各種異名。(102頁)第三版同一段另有一處作“草木昆蟲”,增訂本遇此皆作“昆蟲草木”。[5]增訂本是,第三版修訂失誤。各經用石大小不等,寬在98mm至122mm之間,高約160mm左右,厚約25mm左右。(254頁)寬在 0.98米至 1.22米之間,高約1.6米左右,厚約0.25米左右。(218頁)98mm=9.8cm,則此碑不足成人一拃寬。增訂本是,四處皆換算失誤。另一枚長 46mm、寬 25mm、厚4mm(258頁)該牘長46、寬2.5、厚0.4厘米。(222頁)46mm不足成人一拇指長,增訂本是,第三版此處換算失誤。其中有《老子》《倉頡篇》《周馴》《趙正書》、古醫(yī)方等。(260頁)其中有《老子》《倉頡篇》《周馴》《趙正書》古醫(yī)方等。 (第224頁)作《周馴》是,增訂本皆作《周馴》。第三版另兩處作《周訓》,當是修訂時未統(tǒng)一。內容多與郵驛有關,計簡牘2馀枚。(263頁)內容多與郵驛有關,計簡牘2萬余枚。(226頁)增訂本作“計簡牘2萬余枚”。疑此處在改“余”作“馀”時致誤。戰(zhàn)國時期的雙蛇銅帶鉤,長675mm,最寬處29mm。(291頁)長6.75厘米,最寬處 2.9厘米。(250頁)鉤不至于長達67.5厘米,增訂本是,第三版換算失誤。
除以上所列,第三版出現部分脫訛,應是排版時出的問題。略舉四例:
1.可惜‘中國基本古籍庫’沒有采用,也作為沒有對照版本。(46頁)
按:檢增訂本原作“也沒有作為對照版本”,可知此處在排印時顛倒。
2.遴選標準是:①年代久遠者,②在研究價值者。(209頁)
按:“在”字前當脫一“存”字。
3.戊子卜,貞:帝及四月令雨?(234頁)
按:依前文及龜甲圖片,“貞”字前少一個“ ”字。
4.包括版本類型、性質、刊印時間地點、刊刻書坊、插圖、版式一、刻工……(353頁)
按:二版同。“版式一”不可解,疑“一”字衍文。
綜上所述,《古典文獻及其利用》第三版不僅資料最新、實用性強 (書后附有“索引”,同時具備“提要”和“解題”功能),是同類著作中佼佼者。另外,如果對第三版的所“增”所“訂”留心的話,會看出作者寬廣的學術視野和扎實的文獻功力。在治學過程中,不僅要時刻關注學術動態(tài)和學術前沿,尤其需要培養(yǎng)的是學術視野和治學態(tài)度,惟有如此,學術研究方為有源之水,于楊琳教授此書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