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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父母家的新客

2014-02-10 16:09柴衛(wèi)玲
延安文學 2014年1期
關鍵詞:奶奶母親

柴衛(wèi)玲,女,發(fā)表中短篇小說《一朵寂寞的鶴望蘭》《驚遇》《青澀之戀》等,有長篇紀實文學《歲月有痕》出版。

那一年我十二歲。十二歲的天空潔凈如洗,天上沒有眨巴著眼睛打瞌睡的星星。思想和行動一樣風風火火。包括我的體重。

我的體重著了魔,一個月內(nèi)由六十一斤激增到七十斤。又一個星期內(nèi)由七十斤激減至五十九斤。

體重的激增激減見證了那段特別的日子。

站臺上,奶奶清瘦的臉上掛著笑,她笑著,極難為情的樣子。眼淚順著那笑的紋路往下滑。列車緩緩啟動了,奶奶沒能上車。她怎么能上車呢,我一手勾住一棵小樹,一手狠命拽住奶奶的衣襟,直到火車走遠。

父親把行李“咚!”地扔在地上,瞅著我。我身上紅艷艷的格子呢布衫,綠瑩瑩的褲子,還有一對齊腰的長辮子上扎的花蝴蝶結,一張黑里透紅的布滿著皸紋的臉龐,使我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往外冒土氣。父親嘴角那一縷嘲諷的笑終于一聲爆了出來,我像受驚的羊羔直往奶奶身后鉆。

母親垂手站著,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奶奶掏出手帕擦眼睛。我的表現(xiàn)著實丟她的臉,她生氣地推了我一把,沒把我推開反倒把自己差點晃倒。奶奶嘆了口氣,歉疚地望著父母,臉上還笑著,只是那笑容已很僵硬。伸手捋我額前的亂發(fā),把我的頭扳起說:“這可是你的親爸親媽呀?!蔽夷樞叩镁p紅,躲在奶奶身后用眼睛乜他們一眼。

奶奶最終沒走成,但卻總不肯放話,只說她今兒明兒就先不走了。今兒明兒不走并不是永遠不走,我的心就懸著。

房子是三間很大的平房連成的一個大套間,大得瘆人。木頭地板,鞋子踩在上面咣咣響。晚上,父母在他們那張大床不足一米遠的地方架好一張小床。粉色床單粉色被面,將那個角落映得一片粉嫩。電視開著,是靜音,畫面在嘩嘩地閃爍。沒有人看電視,都各懷著心思。

奶奶推搡我,過那邊睡去,和父母熱乎熱乎。我一轉(zhuǎn)身蹦到奶奶床上麻利地脫衣鉆進被窩。

父親忽地推開門,他是惱羞成怒了,拿一把閃著寒光的手術刀,指著奶奶半笑著不無嫉恨地說:“看我晚上不把老太婆給殺了!”

我曉得奶奶和我們一家沒有血緣關系,奶奶究竟是誰的奶奶我也一時說不清,我只知道奶奶是我最親的人。我嚇得瑟瑟發(fā)抖,裹緊被子一動不敢動。父親該不會動真格的吧,他可是外科醫(yī)生啊。我腦子里出現(xiàn)可怕的場景,黑森森,血乎乎的,不敢想。狠勁眨著眼睛。燈光像雪一樣照得屋子通亮。我不讓奶奶關燈,奶奶應著。我一眼眼盯著她看,困了,才沉沉睡去。

半夜里猛醒,見奶奶在燈下給我縫制花棉襖,我才又閉上眼。

白天父親去醫(yī)務室上班,醫(yī)務室就在隔壁,兩步就到了。母親去學校參加暑期教師學習。家里只有我和奶奶。奶奶坐在椅子上給我縫制花棉襖,戴一副老花鏡。我有一大堆作業(yè)要做,但我坐不住,在屋子里亂竄,碰碰這,摸摸那,對什么都好奇。

父親下班回來拿一個蘋果獨自坐在那里吃。那清脆的咔嚓咔嚓聲仿佛是在驗證牙齒的堅硬度。那聲音把我激怒了,奶奶悄沒聲地走過去哈著腰問,還有沒?給那小人兒拿一個。父親停住,頓了一下便不耐煩地一擺頭道,底下抽屜里。

我吃了蘋果心里卻發(fā)恨,在鄉(xiāng)下我是霸道慣了的,什么好吃的不都是歸我。你不給我,我自己找!

墻角的立柜上放著一只藍色鐵盒,我伸手進去竟摸出一塊糖果出來,塞進嘴里,好吃極了。吃了一塊,又吃一塊,給奶奶嘴里也塞了一塊。奶奶說難吃,可我覺得好吃,忍不住,寫一會作業(yè)就跑過去拿一塊。一上午的工夫里面的糖就讓我吃光了。

父親發(fā)現(xiàn)他的糖沒了,氣呼呼地把糖罐很響地丟到門外。譏諷地說,嘴真貪,真鄉(xiāng)巴佬,沒見過啥。奶奶就笑著說,真是的,孩子吃你幾塊糖也嫌呀。父親一時語塞,半天才道,小心壞牙。

廚柜上放著一只精致的大玻璃杯,里面盛著淡黃色液體。我搬了凳子上去,手指伸進杯里蘸了一下放進嘴里吮吸,竟是那般美妙的滋味。我知道那就是父親用藥水配置的清涼飲料。我抱起杯子打算喝個痛快,誰知沒抓牢,像魚一樣光滑的杯子從手中滑落,咚一聲,碎了。地上頃刻稀里嘩啦狼藉一片。

奶奶悄悄收拾了現(xiàn)場,父親還是知道了。他痛惜他花了大價錢買的杯子,一下按耐不住,把一沓報紙狠勁往地上摔沒成想正好摔到煮飯的電爐子上,報紙嘩就燒著了,奶奶驚得拉了電閘。父親又踢飛了腳邊的凳子,罵太不像話。奶奶抹著眼淚說你別上火她還是孩子。父親甩門出去了,晚飯也沒有吃。奶奶把我拉到懷里告誡我不要再亂動人家的東西,想吃什么給大人先說。我羞愧,委屈,憤恨,一抽一抽地哭。

父親的臉拉得很長,我心里害怕。但有奶奶的庇護,我的膽子還是很壯的。而母親我根本不放在眼里。母親把對我的要求寫在紙上貼在墻上。我不照辦,母親只是臉一苦楚,最多喃喃說一句又沒刷牙,又沒洗腳。母親對我說話的時候總是快速掃我一眼,目光虛虛的,那目光就像是罩了一層霧水。

只要父母在家,我就時刻不離奶奶左右。母親并不表露什么,而父親每每投來嫉恨又無奈的眼神。我魂不守舍暗盼他們快點走,他們一跨出家門我就大松一口氣,像兔子一樣活蹦亂跳起來。但父母不可能總在外面。他們在,我就收斂著,心里就感覺壓抑。

這種感覺積得久了總要排解的,我排解的方法就是吃。所以,吃成了我初到那個新家的唯一的奢求。我一睜開眼就尋摸著吃,央求奶奶給我烤果醬餅,炸麻花,從父母的房間拿一枚核桃,再從父母的房間端一杯杏汁。父母房間堆放著一個不大不小的方形柜子,里面塞滿了零食。我隔著門縫朝里望,口水直流。奶奶踮著小腳過去,臉上笑笑的,瞄一眼父親。父親立在窗前看報或是靠在沙發(fā)小憩。奶奶站著,臉上始終是笑的。尋思半天,尋思出一句打趣的話和父親說。父親才會丟開報紙或是把瞇縫的眼睛睜開。奶奶繞很大的彎子,但總不會忘記初衷,最后都會捧了好吃的顛顛地過來。

零食柜就在窗下,小門上鑲著花玻璃。悄悄走近它,一股糖果和點心混合的濃郁的香味飄出來。我摸摸毛玻璃,坑坑洼洼的。里面的東西我吃過不少了,但每次都是奶奶傷她的老面子向父親要,我沒有私自打開過,因為它平日總上著鎖。而今天鎖子是開的,絕好的機會,我要趁機看看里面的全景,繼而大飽一次口福。拉開玻璃門,里面擺滿了罐頭。我打算拿一瓶出來,又看見一盒金絲蜜棗,順手拿一顆往嘴里送。就在這時聽到一句:你在干啥?我一哆嗦,頭發(fā)噌噌豎起來了。父親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后。我渾身顫抖著。那顆蜜棗捏在手里,手指尖發(fā)麻了。我做賊被當場捉住,一下子僵在那里。父親的目光在我身上來回地掃,仿佛鋼針往我皮膚上扎。父親側身跨前一步站在我面前,我的額頭擦著父親的后背。第一次零距離感觸陌生的父親的氣息,我?guī)捉]氣。父親從口袋掏鑰匙嘩嘩地鎖上玻璃門走了。endprint

我還在發(fā)抖。奶奶進門了,她是去廠里弄一些野菜,木頭縫隙里長滿了野菜的。奶奶叫我快些看那些綠盈盈的野菜啊。我不應,我的神經(jīng)受了急劇的刺激,到了下午便見鬼似的病倒了。

奶奶叫父親給我看看。父親斜靠在沙發(fā)里撇過來一句,離死遠著呢!奶奶放下軟癱的我,拿了一個小錘,哐哐兩聲就把零食柜的玻璃砸碎了。把錘子往地上一扔指著父親道,你弄明白沒有?家里來了孩子了,不是以前就你倆。把個吃的鎖在柜里,不讓孩子吃,你獨個吃有滋味嗎,還像個當老子的樣么?你嫌棄我走!孩子我?guī)ё?,留給你我還不放心,我老婆子養(yǎng)她,到哪天我死了任她流浪去!

奶奶收拾東西,母親忙過來阻擋。奶奶說別擋我,你們的心都硬,孩子成啥樣了沒人管,我還是走了好,都寧靜!母親把奶奶手里的東西奪下來,說你走了日子更沒法過了。奶奶,你走了這個家就散了。母親哭了,奶奶也流淚了。

父親這才過來瞅著我說,有啥事嘛,沒事。我心里有數(shù),奶奶你放心。

父親站在套間門口說,我不是不讓她吃,我那樣做是想讓她自己問我要,開口叫我一聲爸。她叫過我嗎?父親顯得很委屈。自打來這里,她叫過我一聲嗎,小小個人……牛逼得不行,眼里哪有我這當老子的。

奶奶說還是時間短,生分。何況你一天到晚拉個臉,孩子怕你不是。

我一直躺著,軟綿綿的,似醒非醒的。到第三天早上就好了,從床上爬起來了。奶奶給我縫花棉襖呢。奶奶嘆了口氣說:你不小了,該懂事了。他們是你的父母啊,你咋就不叫一聲呢。你開口叫一聲把你啥沒了?能比登天還難?

我不理會奶奶的話,卻驚奇地問:你敢砸他們的柜子?奶奶沒好氣地說,都是你,害死人,好端端的柜子讓我給人家砸壞了。我跑去看柜子里的東西都敞開著,伸手就能拿。

父母親一大早就收拾齊整出門了。本來是要帶上我的,可我一聽說要單獨和父母上街,就鉆在奶奶的胳肘下,叫都叫不應。父親說,算算了,瞧那沒出息的樣兒。他們一走,我就像撥開烏云見了晴天,胳膊腿都舒展開了。我先到父母房間遛遛,坦然地無拘無束地走上幾個來回。伸手摸摸臺燈罩子,拽拽立柜拉手,大膽地東瞅瞅西望望。父母親在時我從這間屋子穿過都是目不斜視的,回到自己房間卻回頭從套間門縫偷看,有時候是盲目地偷看,有時候是看大立柜上的穿衣鏡,因為電視正好反射到鏡子里了。父親并沒有說不讓我看電視,只是和他坐在一起,渾身就像長刺一般坐不穩(wěn)實。我寧愿趴門縫。不足之處是清晰度比較差,看得久了,脖子也遭罪。

奶奶把爛菜葉倒出去,洗手,和面,臉上氣赳赳的。和好面,又洗了手,然后拿起針線坐在窗前,戴上老花鏡,一邊穿針一邊數(shù)落起我來。沒出息,和人家上街還能吃虧,笨不是。奶奶靜默了半天忽然長嘆一聲說都怪怨她是她把我慣壞了,任性,和父母生分。奶奶把老花鏡摘下來哈了口氣在衣襟上蹭蹭又戴上說,和自己爸媽咋就這么裂瓜,真是造孽啊。我撅著嘴極不滿地瞅著奶奶。奶奶又嘆氣說,哎,各打五十大板,大的沒個大樣兒,小的沒個小樣。奶奶說著就說到敏感話題了,說她想回去,在這住得久了,讓人多嫌。一聽奶奶說走,我就沒脈了,上前一把抓住奶奶手里的針線,眼淚流了出來。奶奶不忍心了,停下手里的活說,好了,她一時半會兒還不走。我又破涕為笑。奶奶說快開學了,把習學好,讓她在人家面前也說得起話。我狠勁點頭。奶奶說人家兩個都忙,今天是專為我上街的,買學習用品啊,買衣服鞋子啥的。奶奶看了我一眼,說你爸媽要把你打扮成一個城里娃。她的眼光跟不上人家的時代了。奶奶讓我要學溫順些,知道個好歹,不要太執(zhí)拗,讓人寒了心。

他們回來了。我一眼看見父親手里提著一只大袋子。透過袋子,我看到里面的書包,文具,書,本子等物,還有色彩鮮艷的衣服。我心里麻酥酥的,手更癢癢的。我一下子學乖巧了,把地上的一團紙丟進廢紙簍,還把幾只小凳子擺整齊了。規(guī)矩地坐在椅子上,拿起一本故事書翻開。我知道他們喜歡我看書。我眼睛盯在上面,耳朵卻留神著外間的動靜。

可是母親脫掉外套徑直去廚房幫奶奶做飯。父親把東西放在一只轉(zhuǎn)角沙發(fā)里,洗了把臉坐在那里喝水,沒什么事了。這可讓我著急了,我沖過去,扒住套間門框,探頭往外看。父親悠然地坐著。我在里間亂竄,氣急敗壞的。

奶奶叫,都過來吃飯了。我沒有應。父親吭吭兩聲放下水杯進廚房了。奶奶攥著沾滿面粉的手走到我跟前說:快,雞蛋煎餅。我把氣撒在奶奶身上,說不吃就不吃!奶奶撥了我垂在額前的頭發(fā)說,好好的又怎么了。我說我不吃飯。奶奶用指頭點了點,低聲發(fā)恨地說好不爭氣的,你不吃,我們吃,呆會兒想吃也沒了。

父親從廚房出來,沒有過他們那邊去,而是意外地走到我面前說:人物,你和飯慪的什么氣嘛。父親歪頭看我,臉上的笑容讓我不舒服。

母親聞聲忙趕過來。母親是父親的心腹,隨時都準備著幫父親一把,隨時都準備著在我和父親之間充當一滴融和劑。她說:看看外面那些東西,都是你爸主張給你買的。作為回報,你也該叫一聲爸爸,表示一下謝意。母親并沒有讓我難堪,笑了一下說,我們等你。她拉父親走了。

背地里我一直稱呼父親是“那個人”。記得以前我在農(nóng)村的巷道里玩泥巴,玩得正興,聽有人叫我:玲,你看誰來了?我弓起身一看,父親提著大包進村了。我丟下手中的泥巴拔腿跑回家,急切地喊:奶奶,那個人來了!奶奶是事先知道的,正忙活做飯,生氣地說,那是你爸來了,是鬼子進村了?去,門口迎候你爸去。我抓住奶奶的后襟,心怦怦地亂跳。

我家后院有棵棗樹,若是趕上棗兒成熟,父親就要上樹摘棗。我一看父親上去了,樹劇烈搖晃,了不得,樹要被壓壞了。我哭天喊地起來,把后門扇搖得哐哐哐震天響。我順手操一根楊木棍捅父親的腳。他還靈敏,捅右腳他抬右腳,捅左腳他抬左腳。我亂捅一氣,父親又踩上高枝了,沒轍。父親胸前掛一個兜,眼看棗兒裝了滿滿一兜,我無計可施,夸一聲把后門閂上,把守在門口,任憑誰說情也不開。父親被我一關就是近一個小時,他站得撐不住就顧不得臟坐在土臺臺上,直到我沒了耐性跑去玩了,奶奶才把門打開。父親一來,奶奶就想法讓他吃好的。奶奶提著籠到玉米地里,撿那些又大又飽滿老嫩正合適的玉米棒咯砸扳下來,拿回家丟進大鐵鍋煮熟給他吃。我是前后長心眼的,我本來吃一個就夠了,可我要吃兩個,甚至三個,直到把肚子撐得圓滾滾再也吃不下,末了還要給書包塞幾個,唯恐父親多沾了我家便宜。其實村里人來,我也很慷慨的,但對父親就很吝嗇。在我眼里,父親,是城里來的陌生人。endprint

現(xiàn)在要叫“那個人”一聲“爸”,沙發(fā)上那堆東西才能歸我。心里氣不過,眼淚就流下來了。奶奶也不向著我說話,反而給我難看的臉色。

我的鼻涕眼淚讓母親屈服了,她把東西提過來說,算了,你心硬得很啊。然后把東西一一取出來堆在桌上。多功能書包,正是我想要的,我很想過去摸摸,看看里面的構造,但我裝作不屑的樣子根本不去靠近。我拉過自己的舊書包,表面上看似愛惜地翻弄,手指卻伸進一個磨爛的小洞里使暗勁摳著。新衣服樣式很別致,奶奶提在手里轉(zhuǎn)了幾圈要我穿上,我卻舍不下面子,臉一拉說,我不喜歡!母親以為我真不喜歡,臉上本來一片陽光燦爛,結果一下子黯淡了。我瞅著那衣服,心里卻涌起另一翻滋味,我的皮膚受了農(nóng)村太多陽光的暴曬,黑而粗糙,讓它一比我更成黑鴉了,反而打心眼不愿穿。

母親瞅著我身上的花布衫,勸奶奶讓我還是換了吧,不要再穿,太土氣了。奶奶說那是來這兒前剛做的,新新的,可惜的。母親不高興了,埋怨奶奶,說過多少次衣服不要你管,你老瞎忙活。穿那衣服還不讓人笑話。奶奶說好,她往后不做了??擅抟驴傄龅?,城里哪來棉花,冬天不受冷?母親無奈地笑笑。

父親悶坐了半天,終于也過來了。奶奶說,你和孩子計較個啥呀。父親自嘲地笑了笑,盯著我看呢。我心里發(fā)毛,原來是看我的辮子。我的兩條又粗又長的辮子早讓他不耐煩了,嫌不衛(wèi)生,要給我剪掉。

他回身拿了把手術剪徑直往我跟前走,我往奶奶跟前躲,用衣袖抹眼淚。奶奶扶墻只是笑,也不阻擋?!澳銈兏概@關系可咋得了啊。”奶奶眼里笑出了淚。父親說小小個頭留個長辮子看著都累贅,還容易惹寄生蟲。

我邊后退邊喊,奶奶我要留辮子。父親說剪掉好,留個齊耳短發(fā)精神。奶奶,我不剪!我大聲喊。父親說:“短發(fā)好看,不信你到時看,相信我的手藝。”奶奶我不剪!父親說非剪不可,由你了?說罷伸手來抓我。我憤恨地瞪了一眼笑彎了腰的奶奶繞過大木椅一下蹦到院里,躲在一棵桐樹后面。父親追到門口,臉上的表情不知是怒還是笑,罵了句,窮相。門咚一聲關上。我心里委屈極了,摸摸辮子上的蝴蝶結,它是用我喜愛的棗紅色的紗綢做成的,還鑲著銀白色的滾邊,如果把辮子剪掉,蝴蝶結往哪里系呢。

其實我心里狂得很,有奶奶在,我怕誰。

我從樹后面出來了,立在院子當中,望著自己的新家。其實新家也有它可愛的地方。眼前是一棵桐樹,繁茂的枝葉罩在屋頂上空,使夏季酷熱的夕陽老早就退去了。樹干上掛著幾只蟬蛻掉的殼,晶瑩剔透的。最可愛的是桐樹下面有一個小水龍頭,低低矮矮的。擰開龍頭,嘩嘩的水就流出來。在農(nóng)村,水是從很遠的池塘里挑來的。有時候池塘里斷了水,就只有靠天下雨了。

我用手掌抵住水柱使它射向自家那扇門,不斷地射擊。門前已經(jīng)積了一灘水,但門依然緊閉著。我過去趴到窗邊聽了聽,屋里面在說話,竟沒有人理我,我自知沒趣便賭氣出了院子。

木材廠里靜得出奇。它只有在上班的時間才顯得熱鬧,嘈雜,機器鋸木頭的聲音,裝卸、搬運木頭的聲音,工人們彼此嚷嚷著大聲說話的聲音不絕于耳,但一到下班,大門一上鎖,一切都安靜了。

孤獨的小木屋只有在童話故事里才會出現(xiàn),而我的新家就是名符其實的木屋。我沿著孤獨的木屋繞圈,它是木材廠單獨隔開的一個獨院,房子全部是用厚木板蓋起來的,六間平房隔成的兩個大套間,一個居住,另一個是醫(yī)務室。醫(yī)務室開的是側門,病人來看病不會進到院子里。

院子以外的地方有彎曲的水泥路,除了道路是光潔通暢的,其余的未鋪水泥的土地里堆滿了長短粗細不一的原木,整個望去就是木頭的海洋。木頭的間隙雜草叢生,草叢中有和鄉(xiāng)下一樣的螞蟻窩,蒲公英,毛毛草,麻雀。這里的麻雀,膽子大,走到離它一尺遠的地方它也不會飛走。

木材廠大得有些野,就像一片被砍伐的森林。職工有四五千人,父親是唯一的廠醫(yī)。以前村里的人跟我開玩笑說,你爸是醫(yī)生怎么在木材廠工作啊,一定是給木頭看病呢。外人提到父母,總會讓我感到羞澀,愣神半天。在我童年的腦海,爸媽只是一個模糊的抽象概念。

遠處的燈亮了,奶奶才出來叫我回家。我使性兒扭頭就走。奶奶說你不回?。磕憔秃湍惆謭?zhí)拗吧。明天她就走,回農(nóng)村去。我一聽就怕了,我最怕奶奶說走,只好緊隨奶奶進屋。

父親立在屋中央,黑著臉說,這是我的家,誰容許你進來的?我揪住奶奶的衣襟不敢抬頭。奶奶向父親搖手你快歇著去,別為難孩子了。奶奶往床上一坐,嘆口氣說等哪天她死了,閉眼了,看這日子咋過。

我和母親的真正接觸是在開學以后,但那種接觸就像給身上蓋新花棉被,很虛。

母親是我的班主任,代語文課。母親第一次出現(xiàn)在教室里,哎呀,我的臉兀自紅到了脖子根。講臺上仿佛站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大團熊熊的火光。我低著頭也感到灼熱難耐,烈焰烘烤著我。我不敢抬頭,也不敢向周圍看。仿佛眾人的眼睛都聚焦在我身上。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我不知道母親講些什么,只聽見班里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我才稍稍仰頭。講臺上的母親竟是那樣動人,烏黑的卷發(fā),白皙的臉龐,一抹紅暈浮在腮邊。我再向周圍瞄了瞄,同學們都聚精會神聽母親講話,沒有人注意我。我心里緊繃的弦才放松下來。卻還是別扭,母親抬胳膊在黑板上寫字,輕咳一下,或者捏一下衣領,那極其細微的動作在我看來都極扎眼。我的臉就忍不住要紅一下。

不過學校還是比家里好適應,我很快就習慣了,融進那些城里的新同學。盡管母親對我和別的同學一視同仁,并且有意忽視我,但我還是明顯感到在學校里我處處受到矚目和不顯山露水的優(yōu)待。

母親在課堂上和在家里不一樣,表情永遠是溫和恬靜,又不失威嚴。母親的課講得很好,很吸引人,再枯燥的內(nèi)容也能講得精彩紛呈,妙趣橫生。從來不用維持課堂秩序,但秩序井然。一篇文章從頭到尾講下來我?guī)缀跄鼙稠炄牧?。常有一些老師坐在后面旁聽。課堂仿佛是湖水,而母親是一條魚,踏入課堂仿佛魚兒入水,母親是活耀的,生動的。

學校離家有一里多路,我和母親都是步行,但我從來沒有和母親同行過。我像躲傳染病一樣躲著母親。與她同行,那是令我難堪的事。不過一切都不是問題。早上母親走得早,她是班主任要比學生先到,來不及吃早點就走了,我要吃了奶奶做的烙饃才走。而放學我不是故意拖在最后就是一路瘋跑回家。endprint

奶奶在廚房蒸紅薯,香味彌漫一屋。母親在備課,桌上放著一杯滾燙的茉莉花茶,她不時地端起茶杯,胳膊肘抬得高過肩膀,然后吸溜上一小口。父親悶坐在沙發(fā)里,眼睛平直地看著前方,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做作業(yè),遇到了多音字“差”,含混不清。跑廚房在奶奶身后跺腳,奶奶說她一個睜眼瞎沒辦法,讓我去問母親。我開不了口,蹬蹬地跑去翻字典。其實字典已經(jīng)翻過多遍了,還沒弄清,不會讀音。奶奶狠狠說我?guī)拙?,把母親叫過來了。母親用很清晰的聲音念了“差”的四種讀音,分別解釋,組詞,造句,然后寫在一張紙上。母親普通話很標準,聲音也好聽。我滿臉通紅始終低著頭。母親再反復念了幾遍,停下站了一會兒,走了。

母親每天工作到深夜,早上早早起來又走了。我也早起了,在她身后一丈遠的地方悄悄尾隨。母親腦后有一撮頭發(fā)翹起來在風中搖曳,卻全然無知覺,只投入地一邊走一邊背書,不時看手里的小本。母親是學校最年輕的高級教師,還要評特級。母親是忙碌的,奶奶常說她提起褲子找不著腰,公家的事比命重要。

貪吃的惡果是,我變得很胖了,本來寬松的褲子繃在腿上,下蹲困難,可我并不意識,以為是褲子縮了水。一生注重形象的父親早是厭膩的目光了,可我并無覺察。

晚上,做完作業(yè),十點不到,胃里就像給蟲子掏空一樣餓得難受。奶奶去廚房給我拿面包,父親撞見,扭頭瞥了我一眼,鼻孔里哼笑道,真能吃!奶奶給我拿來面包又去沖果汁,父親背著手跟過去。父親說:少給吃點吧,胖了。奶奶說哪里的話,孩子瘦了,精神也不好,正要多加點餐呢。父親說,走著看,不出半月就胖成皮球了。奶奶說啥胖不胖的,孩子正長身體呢……他們圍繞我的胖瘦說得起勁。我哪里容得了這樣被談論,一種受辱的感覺。又聽父親說貪吃喪志啊,吃飽坐著不動,像小老佛爺。

我早已氣得眼冒金星,充滿了遏制的憤怒,看著手中的面包哪還有興味吃,嘭摔在地上,踩上一腳,踢出老遠。面包的威力太小,不足以震懾廚房,我又抓起一只鋼筆摔到地上,啪一聲脆響,鋼筆裂了,墨水灑了一地。母親聞聲跑過來,你這是怎么了,母親慌張的神色。我不理。接著父親和奶奶一前一后立在廚房門口。父親一看地上的情景臉色就變了。面包就在他腳下,他說你氣這么大,你要吃我也沒攔你。彎腰去撿面包,發(fā)現(xiàn)被我踩過,一下子火冒三丈,大步跨過來,要打我的架勢。奶奶一把拽住父親的后衣襟,死死拽住。母親也阻擋父親。奶奶端著碗,滾燙的果汁灑了出來,燙著了手臂。我看到奶奶臉上痛苦的表情,心里忽地升起一股沖天的憤怒,把桌上的大塊玻璃板掀翻在地上。

父親暴跳如雷。大膽!你摔!你再摔!說著要沖過來,但被兩個人拉住動不了,指著我罵道:你無法無天了!來了幾個月了沒叫過大人一句,還指望你在父母面前盡孝呢,沒指望了,我今天不教訓你就對不起祖宗。我仗著有人護,發(fā)起了瘋,斗膽說道:“你是老幾?我憑什么要叫你,我討厭你!”父親的臉突地變得煞白,掙脫著說:“你倆放開我,你倆放開我!”拉扯的過程中奶奶摔倒了,碗也摔碎了。奶奶哀求父親饒我一回。奶奶一抹眼淚我便再也控制不住號啕大哭起來。父親還在掙扎,但最終是被母親拉過去了。

夜里我不知怎么醒的,發(fā)現(xiàn)床那頭,奶奶病了,半跪在床上,手抓在床邊,滿頭的汗。我讓奶奶叫父親,奶奶搖頭說他們工作了一天累了,不要驚動。我想去叫卻沒有膽量。我一眼看見奶奶胳膊上一溜水泡,跳下床推開父母的房門。我希望他們察覺,可他們睡得很實。眼前灰蒙蒙的,我有些怯。我從來沒有主動和父母說過話的,況且剛剛和父親發(fā)生過一場戰(zhàn)爭,父親還在氣頭上。我又轉(zhuǎn)回來。奶奶痛苦地在翻身。我又走過去,鼓了鼓勇氣,對著黑暗中的床喊道,奶奶病了!這是我第一次主動和父親說話。我聲音大得嚇了自己一跳。父親從睡夢中驚醒,抬起身來。大概是一時沒適應屋里的光線,懵懂地看了半天,見是我,背向后一倒,躺下了。卻似乎不解我為何半夜站在門邊,又抬身看了看,又躺下了。我急得哭道,奶奶病了。父親在黑暗中吼道,你對誰說話呢!我嚇得撒腿往自己房間逃。一見奶奶嘴唇已烏青,我眼一閉豁出去大喊一聲,奶奶病了!母親醒了,急急地過來,看了奶奶,然后把父親叫起來了。

奶奶心臟病復發(fā)。父親給奶奶診病,然后打針,吃藥,胳膊上涂藥。我站在旁邊對父親有一絲感激。

奶奶的病很快好轉(zhuǎn),比病前更愛操勞,包攬了家里所有的家務,唯恐不周到。但體力明顯不支,正擦桌子就停下,臉上透出深度的疲乏。父親提醒奶奶別累著,母親也多次責怪奶奶嫌她不歇著。奶奶病情好轉(zhuǎn)不過是假象,但奶奶說她一閑就心慌,誰有啥辦法。

父親看我的眼神已含著掩飾不住的厭膩。母親則正面提出來,要我多運動。我終于意識到胖已經(jīng)是我的大問題,尤其大腿粗得讓我每晚不敢看。

我害怕別人注視的目光,仿佛我已經(jīng)是不能見人的怪物。誰多看我一眼我會感到渾身不自在,尤其正在走路,誰多看我兩眼我連步子也不會邁了。我開始獨來獨往,只有獨處才覺得心里安穩(wěn)。每次放學都是最后一個回家,急急邁進木材公司的大門,心里才松口氣。當我放學木材廠也已下班,工人們都走了,就是偶爾有人,也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因為到處是堆放的木頭,視線遮住了。我穿梭在木頭縫隙里,禁錮了一天的身體才敢舒展開來,抖擻抖擻,扭腰,踢腿,撿起石子使勁扔到遠處。

我下決心節(jié)食。

但每次飯前都想不起來,每次都是在吃飽喝足之后才想起要節(jié)食,才有了天大的決心。下一頓吧,我想。而下一頓面對端上來的一桌美食又什么都不顧了,一陣狼吞虎咽之后,又后悔了。把希望寄托在又下一頓,在心里發(fā)誓,在桌上刻字,信誓旦旦的。但下一頓又重蹈覆轍,一次又一次,半個月過去我一頓飯也沒有節(jié),反而在奶奶百般的關照下多吃了不少。吃多了有何補救辦法,又吐不出來,便坐在一角流淚。奶奶問我怎么了,我不說,奶奶就去責怪父母,又給孩子臉色看了。父母茫然,只是嘆氣,也啥話不說。

奶奶不曉得我的心病,只以為我在父母家里住得悶了,就想法讓我開心。奶奶趁父母不在給我加餐做了芝麻餡餅,她不知道那會帶給我一場怎樣的煎熬。餡餅端在我面前,我看著,心里告誡自己不能吃,背過身,不看。可抵擋不住香味往我鼻孔里鉆。手幾次要伸上去,硬忍住,口水卻在嘴里洶涌。吃,還是不吃,思想激烈地斗爭著。奶奶看我還皺著眉就說她心里一直窩了個故事的,今兒講給我聽聽。endprint

奶奶一邊做針線一邊講起來,從前啊,有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男的比女的大了十六七歲,兩人好上了。女的懷孕了,要生了。卻鬧了變故,不要孩子了??蓱z的孩子啊,要一針給打下來……我哪有心思聽奶奶的故事,轉(zhuǎn)過身看著冒熱氣的餡餅,想著吃一個,只吃一個不會就立馬長肉吧。我拿了一個慢慢放進嘴里,沒想一口就咽了下去。芝麻的香味立刻彌漫我整個胸腹,越發(fā)勾起了我的食欲。我伸手又拿了一個。我想,再吃一個天不會塌下來。我看著奶奶,內(nèi)心還有點猶豫。假如奶奶這時候說聲別吃了,我就不會吃,但奶奶何時不是巴望我多吃啊。何況此刻奶奶正沉浸在她的故事中,孩子的命運牽動她的心。可憐啊,孩子眼看要生了,卻生了變故,要一針給打下來……奶奶講得投入,眼里閃著瑩光,手中的那根棉線在衣服里穿進穿出,刺刺地響著,拉得急了,線挽成了一個小疙瘩,奶奶的故事才打住,用布滿皺紋的手指小心地往開撥。我看得心頭冒火,而更讓我冒火的是我手中的餡餅不知何時已咽下肚了。完全是一種慣性驅(qū)使吧,我想都沒想接著把第三個也吃了。三個都吃了,還在乎多吃一個,我就又吃了第四個,也就是最后一個。盤中空了。這時我才感到胃里飽脹,飽了,膩了。吃完四個餡餅用了不到三分鐘,黑色的三分鐘!我不敢相信我能把餡餅吃光。我恨起奶奶來,假如奶奶不做我就沒得吃。我瞪著奶奶,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轉(zhuǎn)。奶奶不知道我的情緒變化,還在慢條斯理做她的針線,還在講她的故事。故事還在原地迂回,還是那個孩子:可憐啊,可憐的孩子,眼看要生了,卻鬧了變故,要一針給打下來了……奶奶流淚了,放下針線,撩起衣襟擦眼淚,又拿起來,感嘆道,多可憐的孩子啊,眼看都足月了,要一針……

孩子沒有給針打下來,生下來了!

你咋知道?奶奶問。

那個孩子就是我!我近乎聲嘶力竭地說。

也許是身體方面的缺陷吧,使我在學習上下狠工夫。當然更重要的是奶奶的乞求。奶奶總求神一樣地求我,要把習學好。我沒有辜負奶奶,第一次大型考試,我的語文成績?nèi)昙壍谝弧F渌骺瞥煽円捕己軆?yōu)秀,因此我的總分年級排名遙遙領先,幾乎高出第二名二十多分。榮譽和夸贊聲將我淹沒了。這是我初到那個學校留給人們的第一印象,我的光輝形象樹立起來了,虛榮心得到空前極大的滿足。奶奶在父母面前也極大地增了面子。奶奶腰桿挺得筆直,給碗里打雞蛋,用筷子咣咣地攪著,自豪地說她帶的孩子她清楚,錯不了。父親嘿嘿笑著,看我的目光第一次像春水一樣柔和。

學習成績給我鼓舞,使我在其他方面也希望能做得優(yōu)秀。我再一次下決心節(jié)食,要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苗條漂亮的女孩子。奶奶包了我平日最愛吃的餃子。我在桌前坐下,香味一縷縷浸入我體內(nèi)。我卻絲毫不為所動,任憑肚子餓得咕咕叫。奶奶催道,快吃,熱的。我就是不吃。奶奶拿來香油,澆上,我還不吃。奶奶很詫異,自己拿一個咬了一口在嘴里細嚼,好吃么,和平常一樣么,這是咋了。奶奶摸不著頭腦不知自己哪里出了岔子。勸我吃,我堅決不吃起身離開飯桌拿一本書看起來,心情很悲壯的。

我全然不顧奶奶失望的神情。我是一時心血來潮節(jié)食,而餃子是奶奶花費了一上午工夫做成的。

我沒有吃餃子,奶奶下午又趕做了另一種餡的餃子,我還是不吃。該不是有啥毛病了,奶奶心思沉沉的。夜里幾次起來摸我的額頭,爬到我鼻子跟前聽呼吸是否平穩(wěn),幾乎一夜未睡。

奶奶望著我,眼神很不安。咋弄的呀,奶奶自語。粗糙的手一會兒就貼上我的額頭,不燒啊,這就怪了。奶奶心思愈重。在廚房轉(zhuǎn)半天也不知道做什么飯,如何下手。吃點什么呀,奶奶問。我干脆地說什么都無所謂。奶奶就站在廚房自怨,哎,老了,不中用了。

其實我不知道奶奶已經(jīng)做好回鄉(xiāng)下的準備了。家里的玉米,綠豆都該收割了。她養(yǎng)的幾只下蛋的母雞交給別人喂養(yǎng),她不放心。還有那只母羊快生小羊了,她不能不去料理。奶奶把自己的東西裹好一個包袱放在衣柜里,從父親那里拿了一些治頭疼的藥片用我寫過作業(yè)的廢紙包著塞在包袱里。她沒有立即走,以為我不吃東西,有什么毛病了。雖然有當醫(yī)生的父親在身邊,但她還是不放心,想著再過兩天等我好了再走,心里踏實。

節(jié)食沒有使我體重減輕,我絕望得想要自殺,卻沒想我這么做給奶奶造成心理上的負擔,更沒想災難降臨了。在一個晴朗的中午,我還沒有跨進門就聽到母親古怪的嗚咽聲。奶奶躺在床上,枕頭墊得很高,枕旁放著我的還沒有縫扣子的花棉襖。我看見父親把針頭從奶奶枯瘦的手背上拔下。那一刻我知道奶奶走了。離開我,永遠地走了,和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奶奶養(yǎng)育了我,最終為了我病逝他鄉(xiāng)。

一個星期內(nèi)我瘦了足有十斤多,我蜷縮在大木椅里,身上寬松的衣服使我看上去像一片秋天的樹葉。

責任編輯:魏建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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