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久穎,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于《小說林》《北方文學》《小說月刊》等,入選各種年選。
一、吳蓬飛
小城有一棋癡,綽號吳瘋子。是年五十歲,個子不高且敦肥,眼睛斜視,看你的時候你會以為是在看別人,看別人的時候,你認為是在看你。
吳瘋子是外地人,暫居在小城,據(jù)說是陪孩子讀書。但是小城人卻誰也沒見過他的孩子。
吳瘋子平時愛下棋。下棋的時候,正襟危坐,像在佛堂里拜佛。
他拿棋子的姿勢也極有態(tài)勢。兩只手用力捏著棋子,棋子落下,像被他有力的手指嵌入棋盤,牢牢地,穩(wěn)穩(wěn)地,扎了根一樣。誰想悔棋,難!
跟他下棋的時候,時不時會跟他的眼神相對,但是你覺不出他那眼神里裝沒裝著你。
吳瘋子的棋藝水平很深,下棋的年份也久。據(jù)說早年得過國家的名次,當然跟他的孩子一樣,誰也沒見過。所以總有人揭示,吳瘋子,你說你得過國家的名次,我怎么沒聽見過?
吳瘋子坐在那里抬起頭,眼睛看著別處,一笑,然后又低下頭繼續(xù)下棋。
棋子在棋盤上翻飛,運行,有板有眼,就是不理你的話。
揭短的人,也不好再說,于是也跟著沉默,低頭注視他下棋。
吳瘋子下棋多在小城的開發(fā)區(qū)一處食雜店門前。在其它棋攤,無論誰喚,他都不理。要是有人叫了,老吳,過來,下盤棋吧。
吳瘋子擺擺手,脫口一句,有事,忙著。便將你打發(fā)了。那人再見了,也不便再喚他。你以為你是高手?也用一句話打發(fā)吳瘋子。
吳瘋子聽了,也不急,繼續(xù)走自己的路。
吳瘋子平時騎著一輛自行車,人在車子上,仰著臉。嘴巴里嘟囔著啥,誰也聽不清。大家猜說,是背誦棋譜呢。吳瘋子背沒背棋譜誰也不知道。但是吳瘋子的口袋里總是裝著棋譜倒是大家都見過。
吳瘋子有點禿頂,剩余的頭發(fā)還長長地豎著,打著不規(guī)則的卷。吳瘋子不愛理發(fā)。好事的人一打聽說,吳瘋子小的時候就護頭發(fā),這毛病一直跟著呢。大家聽了,一笑,也沒人接那人的話。
吳瘋子騎著那輛破自行車風里來雨里去地在小城的街道上穿梭,樣子特別。漸漸地大家都認得了這個棋癡。
說吳瘋子下棋癡不假。他下起棋來,一副陶醉的樣子,誰也學不來。樣子誰都見過。但是說他瘋,卻誰也沒見過。至于他的綽號是怎么得來的,也是誰也不曉得??傊粋€人叫,大家伙就都跟著叫。但是卻沒有一人當著吳瘋子的面叫。
吳瘋子本名叫吳蓬飛。別說,這名字一出來,還真跟瘋子有點諧音呢。
吳瘋子下棋癡呆最著名的一次是跟小城一名高手過招。
一次吳瘋子跟那名高手在開發(fā)區(qū)的食雜店門前對弈。小城的高手名副其實,幾招過后,吳瘋子在棋盤上的頹勢便顯見。這讓吳瘋子陷入了長時間的思考。
一個長思考歷時三個小時。三個小時過后,吳瘋子開始行棋如風。
哪想,小城的高手也是個犟種,當然對吳瘋子不服。家伙,一盤棋從黃昏時分一直下到凌晨兩點。最后小城的高手跟吳瘋子弈成和局。
吳瘋子的名聲在小城便更加地響亮了。響亮的原因倒不是他跟小城的高手弈和,而是那次三小時的長思考。大家私下都說,吳瘋子那次思考,將他記得的所有棋書從頭到尾地想了一遍,才有那次和績。
唉,吳瘋子就是這么一個人,誰說也改不來。
這年在小城進入盛夏的時候,吳瘋子卻突然消失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在大家正猜測的時候,吳瘋子突然又在小城出現(xiàn)了。
他還是那個樣子,騎著個破自行車,仰著臉,看你的時候其實是在看別處,看別處的時候其實是在看你。
大家見了好久不見的吳瘋子顯得親切,老吳,干嘛去了,這么久?
哦,沒去哪。
那咋不吱一聲,讓大家掛念。
嘿嘿,嘿嘿。吳瘋子笑了。
蓬飛啊,以后再走,吱一聲,哥給你餞行。
嘿嘿,嘿嘿,吳瘋子又是一串笑。
吳瘋子在小城又恢復了他原來的樣子,騎著自行車到了開發(fā)區(qū)食雜店門口,將自行車一甩,也不管它立著還是躺著,然后頭也不回,抓過一把椅子,坐下來開始下棋。
棋子在吳瘋子的手指間翻飛。吳瘋子在棋局里,一臉舒服。那架勢,拿棋子的時候是真拿棋子,看棋的時候是真看棋。全然沒有看你的時候是在看別人。
吳瘋子每回下棋,最多兩盤。這是鐵律,從不改變。他不像別人見著棋子像見著了爹娘一樣,舍不得離開,膩歪著。吳瘋子卻不是。這倒很怪。
這年小城在進入嚴冬的時候,吳瘋子再一次地消失了。
一年,兩年,人們在小城里再也沒有看見吳瘋子了。
這一次他是真的消失了。
二、吳大帥
這里的吳大帥本叫吳鳳學,跟小城的棋癡吳蓬飛聯(lián)姓。他不像吳瘋子下棋癡,但是他下棋呆卻是事實。
吳大帥不到五十的年齡,顯得像過了五十。黑臉,小腦袋,眼睛也小,還一臉的黑斑點。牙口也不好,一笑,上面掛著吃飯后不打理的牙質(zhì)子。跟人說話時,別人都遠遠地躲著,怕有啥霉氣嗆自個兒。
吳大帥現(xiàn)在閑著,偶爾在工地上干零活。沒見得他有錢過。
吳大帥原來在小城的一家酒廠上班,是那里的電工,負責廠子里的電線活。
哎,鳳學,去看看一車間里的電線,媽的,剛才斷電了,是不是那老線又出毛病了。哎,你就不能跟廠長說一聲,換換,允許他經(jīng)常換女人,咋就不能換下電線,也省著你跑來跑去的。
嘿嘿,我可不敢說,要說你說。吳鳳學說著小跑一樣去了一車間查線路。那個時候他還沒吳大帥的雅號。
酒廠是在那年全國改制的時候倒的。吳大帥也是在同一年離開了酒廠,以后再也沒在酒廠里見過他。
都說他愛廠如命,被下崗后,恨廠要命。
再見他的時候他蹲在小城開發(fā)區(qū)的棋攤旁,看人下棋。
看著看著,他就下去跟著下棋。一開始棋下得不好,常招人恥笑。
雞巴的,臭棋。還敢上場,回家瞇著吧。
吳大帥聽了也不生氣,繼續(xù)擺棋子,樣子如舊。跟他對弈的人見了,覺得開了心,賺了面子,就也跟著繼續(xù)擺棋。擺著擺著,吳大帥就有贏的機會了,那人見了說,哎,別說,你小子還真挺聰明的。
吳大帥抬頭一瞧,嘴巴一咧,也不搭話,繼續(xù)下棋。一來一回,慢慢地吳大帥的棋有了長進。又一來二去,吳大帥的棋又有了長進。漸漸地他也在小城的棋圈子里混出了點名堂。
那個時候吳大帥閑著,所以就有工夫琢磨下棋。琢磨來琢磨去,他還給自己琢磨了一個師父。
吳大帥的師父姓王,以前也是小城的下棋名手。后來因為下棋,家破了,從此就將棋戒了。雖說現(xiàn)在不下了,但是還繼續(xù)看棋。
老王跟吳大帥沒差幾歲,現(xiàn)在只對女人感興趣。除了這之外,漸漸地看中了吳大帥的呆勁兒。在棋攤上見到吳大帥后,就在旁邊指點幾下。這一指點不要緊,吳大帥記下了,贏了幾盤棋后,就請老王吃酒,吃完了酒后跟老王找個旮旯對弈。老王喝吳大帥的酒倒不是貪圖他的酒,他是看中了吳大帥的呆勁。
有了老王的指點,吳大帥的棋藝大長。小城有了比賽的時候,參加也能拿個名次。有一次跟小城的吳瘋子還下了個和棋。這事讓吳大帥在小城的名聲也漸漸地亮堂起來。
俗話說,有其師必有其徒。漸漸地吳大帥也跟著師父喜歡上了女人。平時在工地賺了錢后,為了表示對師父的尊敬,就跟著師父一起去足道館按腳丫子。按著按著,就上了癮。
按完了腳丫子,兩人躺在足道館里聊天
師父老王說,棋跟女人是一回事。
吳大帥有些不解地側(cè)頭看著師父,咋是一回事?
老王嘿嘿一笑說,自個悟吧。
吳大帥這一悟不要緊,就越發(fā)地喜歡上了女人。
現(xiàn)在下棋、找女人,成了吳大帥的整個日子。
吳大帥在外面按腳的事,不知咋地就讓他女人知道了。知道后的結(jié)果很簡單,吳大帥的家也像師父一樣破了。
唉,下棋其實跟女人是不一樣的。那天吳大帥在跟老婆離婚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這句話。
但是吳大帥跟師父上道了,也趕不回去了,只能繼續(xù)跟著師父混日子。
混日子的結(jié)果是師父不下棋,玩女人,他玩女人,還繼續(xù)下棋。
下棋的結(jié)果是,越來越有癮。只要摸上棋子,吳大帥就忘了塵世間的一切,完全沉醉在棋子的格子上了。
有一年小城舉行象棋比賽。吳大帥在臨比賽前,將師父送的棋譜統(tǒng)統(tǒng)背了一遍。
就這樣他信心滿滿地參加了比賽。
經(jīng)過幾番較量,吳大帥最后得了第三名。這在他以前是不可以想象的事情。
那天他拿著獲獎證書抱著師父開始嗚嗚大哭。
師父老王問,大帥干嗎哭?
吳大帥回,不干嘛,不干嘛,就是想哭。說著吳大帥便一搖一晃地走了。
吳大帥一個人來到小城外的一個水池子旁邊立住。
那天,天氣不知道為啥真好。吳大帥站在水池子旁邊,望著池塘里的水發(fā)呆,樣子就像他下棋時候望著棋子一樣。
吳大帥望著望著慢慢地蹲下來。蹲了一會,他突然像一只受驚的螞蚱朝著水池子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可惜的是水池子的水不深,吳大帥腦袋上頂了一攤泥巴,嗆了幾口水,毫發(fā)無傷。
吳大帥呆呆地站在水池子里,自語道,蒼天不讓我老吳死,看來還要我繼續(xù)下棋。
對,除了下棋,還要繼續(xù)玩女人。
吳大帥抬頭望著岸上時候,發(fā)現(xiàn)了是師父老王冷冷地站在那里。
三、呂中堂
挨著死,碰上亡,誰人敢惹我呂中堂。這是小城棋圣呂中堂跟人下棋的時候,常唱的一句話。
他唱這句話的時候,用的是東北二人轉(zhuǎn)的腔。偶爾也用京劇里的唱腔,反正什么唱腔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跟人下棋。唱腔在這里面只是點綴。就像女人臉上脂粉,是給人看的。而呂中堂下棋的時候唱的兩句,后來人知道,那其實是用來給人聽的。當然這是大家猜測的,至于那兩句唱腔里面藏著什么意思,恐怕只有呂中堂自個知道。
呂中堂在小城沒解放那陣就下棋。當年日本兵踢著大頭鞋來到小城的時候,呂中堂正跟人蹲在小城的街道上與人對弈,嘴巴里來往的依舊是那句唱詞。
日本人把寒光閃閃的刺刀比劃到呂中堂的眼前的時候,他跟那個對弈的人才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然后有些惶恐地注視著面前的日本兵。
皇軍來了,干雞巴啥不站起來迎接?穿著日本軍裝的翻譯冷臉問道。
呂中堂聽了,從翻譯官的臉上,以及眼神里,看出了自己的怠慢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危險,便回道,下棋入迷了。說完然后兩眼無奈地望著街道上一排搖晃著日本膏藥旗的那一行人群。
翻譯官將呂中堂的話翻譯給那個日本軍官。
日本軍官哇啦哇啦說了幾句,便踢著那雙日本大頭鞋帶著翻譯官走了。
望著翻譯官跟日本軍官,呂中堂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然后跟對手說,來,接著下。
對手驚恐道,還下?
下,怕啥,又不能吃人!呂中堂說。
對手在驚恐中,緩慢地蹲下來,手有些顫抖地摸著棋子。
呂中堂一推棋盤上的棋子說,跟我學棋,就得像個樣子,哪能經(jīng)不起事。要是這樣,你的棋這輩子就這樣了。
原來蹲在小城街道上跟呂中堂對弈的不是別人,正是在日本人走后,成為了他正式徒弟的陽關林。是他在呂中堂去后成為了小城下棋最厲害的角色。
呂中堂一生愛棋,善棋。閑暇時間都用來下棋和跟人琢磨棋了。
那個時候,小城能跟呂中堂下棋的只有吳默生、任廣華兩個人。吳默生是小城后來下棋出名的吳大帥的堂叔。這兩個人下棋跟呂中堂都能比劃一陣。而呂中堂沒事,就去找他們兩個人下棋。下完棋,三個人找一家小酒館喝上一陣,其間除了談棋,還聊生活。
也是從那時候起,吳默生跟任廣華知道,面前的這個呂中堂除了愛棋外,還嗜酒。
呂中堂長了一個大高個子,在小城的街道上一走,也算一個標致的男人??砂此自捴v,就是身子板懶。平時將那一副好身板都用在了下棋上,所以家里的生活常緊張。有時候吃上頓斷了下頓。女人們誰愛跟這樣的男人過日子,最后的結(jié)果是他老婆跟他離了婚,跟了一個比她大五歲的男人一起帶著他們的孩子過日子去了。
沒了女人看管的呂中堂更是嗜酒如命,嗜棋如命。平時在東家西家打零工賺了錢后,就喝酒,或者跟人賭棋。
那個時候的呂中堂已經(jīng)接近半百,腦袋里的思維開始走下坡路,哪比得上吳默生跟任廣華兩個人。人家生活沒亂,自然在棋盤上也沒亂。
這個時候的呂中堂在跟他們兩個人對弈,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所以常輸。任廣華跟吳默生也算是個講究人,贏了他的錢后,也不往口袋里裝。那些錢最后都到了小酒館。
老呂,按理兒說,我倆的棋不如你。可是為啥你跟我倆下,總輸呢?吳默生說。
呂中堂翻著眼珠子沒好氣地說,贏便贏了,咋還拿話損我?
不是,不是,老呂。我這是真心話。要我說啊,這下棋跟人的生活是一個樣子。這車有車道,馬有馬道,炮有炮道。那老帥只能在九宮里,它出不來。一出來,那就不是象棋了。你說是不?吳默生侃侃而談。
呂中堂瞇縫著眼睛,呆愣著不說話。他明白吳默生話里的意思。別看平時兩個人下棋為了輸贏你死我活地拼著,但是吳默生跟呂中堂的關系最好。
吳默生走后,呂中堂躺在小旅館的床上,呆呆地望著天棚,琢磨吳默生的話。
次日,他便偷偷地背著小城里的人去找自個的女人。
回吧,以后,棋我不下了。跟我回去吧。
女人冷冷地看著呂中堂說,晚了,什么都晚了。
哎,真不回了?
不回了,不回了,沒看我肚子里現(xiàn)在懷了人家的孩子了?
唉,不回就不回吧。
呂中堂望了一眼小腹微鼓的女人,嘆口氣便折回了小旅館。
呂中堂先前的小院被他賣了,打酒喝了,現(xiàn)在只能租住在小旅館里。這便是他的家。
回到小旅館后,呂中堂將自己鎖在屋子里,拒絕見人。
當他從小旅館走出來的時候,手里提著一本書。
他再次找到他的女人,然后將書遞給女人說,我這輩子沒啥留下的。你將這個東西,在孩子長大后,交給他吧,也算個念想。
女人翻看了一下那本畫著象棋格子的棋譜,在淚光中望著走路有些蹣跚的呂中堂,嘆口氣,你自個活成了這樣不算,你咋還想糟踐你的孩子呢?
幾年后,呂中堂客死小旅館。
吳默生在幫著張羅下葬呂中堂的時候,嘆著氣說,唉,都是我那句話,都是我那句話。
又過了幾年,小城的人們有些意外地在小城的街道上看見了一個手里拿著手寫棋譜靠擺棋為生的年輕人。
后經(jīng)打聽,原來他就是呂中堂的兒子。
四、彭六子
彭六子是一閑漢,平時在小城的農(nóng)貿(mào)市場混日子。一句話,就是這邊買了東西,到那邊去賣,一進一去賺他的生活費。
彭六子有一絕活,在小城的農(nóng)貿(mào)市場人盡知:一只雞抓到手里,只要一掂量,幾斤幾兩便出來了。這是他的獨門絕技。彭六子常用他的這門絕技糊弄人,但其實也不全是糊弄。
賣雞者按理說賣雞的時候要過秤。但是有時候農(nóng)村人來農(nóng)貿(mào)市場賣雞,忘記帶秤來。彭六子這個時候便鉆了空子。他一只手提著雞,嘴巴里吆喝著,二斤五兩。賣雞的人不信,跟人借來了秤,一秤,別說還真是那個數(shù)字。彭六子再提一只,又吆喝,三斤四。一秤,又對上了。雞多了,賣雞人也懶得再秤,就任憑彭六子吆喝。彭六子要的就是這效果,待你不秤的時候,他就滿嘴胡話了。這一喊,一吆喝里面,他就將別人糊弄了。
這些年,彭六子為這門手藝沒少賺錢。賺了錢的彭六子就有了閑心。彭六子的閑心不嫖,不賭。他的閑工夫都用來摸棋盤上的棋子了。
那年小城舉行象棋比賽,彭六子去參加。兩天七輪,最后下來,彭六子得了第六名。就這樣,彭六子的名聲也就出來了。漸漸地人們便忘記了他還叫過彭桓曉的名號。
拿了名次的彭六子對象棋便越加癡迷起來,漸漸地也懶得去農(nóng)貿(mào)市場耍他的絕活,而是有事沒事蹲在路旁的棋攤下棋。一來二去的在小城也漸漸地更有了名聲。
有了名聲的彭六子開始有些狂妄,常布下棋陣,讓人破。破不了的人就得給他錢。擺的時間多了,收獲也多。彭六子一琢磨這比在農(nóng)貿(mào)市場搗弄雞賺錢,后來索性就不去那里了,專門在路邊擺棋攤。
彭六子開始沉迷象棋這門游戲。
彭六子這一玩不要緊,一下子玩過了頭。轉(zhuǎn)眼自己都四十歲了,還沒有女人。說得邪乎點,到現(xiàn)在他沒摸過女人。
下棋的朋友有人幫著彭六子介紹朋友??墒桥砹涌戳藥讉€,便沒了興趣。他的興趣都擺在了棋盤上。這樣一來,別人也再懶得理他。別人懶得理他的后果是彭六子一直到了五十歲上還沒有女人。
人上了年歲,便不值錢。
現(xiàn)在的彭六子在小城的象棋圈子里也漸漸沒有以往知名了。歲數(shù)大了,腦袋也糊涂,再在路邊擺棋子,便是贏的時候少,輸?shù)臅r候多。漸漸的他便有些承受不起。后來索性不擺了。
彭六子不擺棋子的后果是迷上了女人。歲數(shù)小的時候不喜歡女人,哪想歲數(shù)大了,卻離不開女人了。這事還真有些讓人糊涂。
五十行不行?行我就干一炮。彭六子在小城的一家旅館門口跟著一只雞談價。
大哥,一百,五十太少了。你這大歲數(shù),能上我這樣年輕的女人,咋還舍不得錢?雞說。
不是舍不得錢,現(xiàn)在這條街上都這價,哪有一百的?有一百能干兩次。彭六子說。
大哥,你再加點。雞說。
別大哥大哥的,我都快趕上你爹的歲數(shù)了。行不行?行,就進屋。別磨嘰了。彭六子說。
唉,真沒這價賣過。好了,好了。進屋吧。雞說著。
一刻鐘的時候彭六子從旅店里出來,卻迎面碰上了小城的另一個棋癡,走街串巷的韓八。
哈哈,彭六子你咋有這口呢。年輕的時候給你介紹朋友,你不干。以為你不喜歡,原來你是背著人偷偷地干。韓八埋汰著彭六子。
去,去,我是陪朋友來的。別瞎說。彭六子辯解著,拉住韓八說,走,好久沒下棋了,下下,贏了,請你吃酒。
怕你?走!韓八應和著。
兩個人找了個棋攤,蹲下來對弈。
最后的結(jié)果是彭六子故意輸給了韓八,故意輸?shù)南敕ㄊ菗捻n八將自己嫖娼的事情跟別人說。
酒館里彭六子醉態(tài)盡顯,韓八啊,你說這女人啊,咋有時候比象棋還討人喜歡呢?
韓八眨巴著眼睛說,瞧瞧,讓我猜對了吧?你剛才就是去找女人了。
彭六子嘿嘿一笑,韓八,那不是女人,那是雞。
雞跟女人一樣。韓八說。
那以后我見了你老婆,我就管她叫雞。彭六子狡黠地說。
雞巴,好好說話。我那是老婆,咋能跟旅店里的雞比?韓八狡辯著。
哈哈,哈哈,都一樣。
不一樣,不一樣。
兩人你來我往在雞跟女人上叫著勁。
后來兩個人都醉了,韓八也管自己的女人開始叫起雞來。
彭六子請韓八吃酒本意是關住他的嘴巴。
但是吃了彭六子酒的韓八,最后還是將彭六子找雞的事跟小城里下棋的人說了。這一下子,彭六子的丑事就傳開了。
彭六子知道這事肯定是韓八給傳出去的。于是一天在韓八賣毛巾的路上抓到了韓八。雞巴,韓八,你小子不講究,吃了我的酒,還埋汰我。
嘿嘿,韓八一笑說,吃你酒不假,可你沒讓我不說你找雞的事。
娘的,你這鳥,以后不屌你了。彭六子氣呼呼地走了。
韓八望著彭六子的背影嘿嘿,繼續(xù)開心地笑。
彭六子回到家里,感覺這事有些憋屈,便對著鏡子中的自個嗚嗚地哭個沒完,樣子傷心極了。
過了這年的冬季,在小城全面進入夏天的時候,人們發(fā)現(xiàn)彭六子死在了家里。
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彭六子的尸體已經(jīng)成了風干腸了。
韓八知道彭六子沒了的消息,那天蹲在路邊嗚嗚地不知所以地哭了起來,但是誰也不知道他為啥哭。
五、孔老三
孔老三年輕的時候長得精神兒,這一精神不要緊,害得喜歡他的女人多,讓他在十七歲的時候就成了家。
按理說,早成家早立世。這話在孔老三這卻給打了折。早婚的孔老三非但不立世,還貪起了玩。
這一玩不要緊,將自個的人生也玩糊涂了。
臨老他女人跟他嘟囔,都是你年輕那伙不知道賺錢,現(xiàn)在知道歲數(shù)大了,錢不好賺了吧?
孔老三回敬道,我不知道賺錢,你干嗎去了?你咋不去賺錢?這話說得沒骨氣。男人不養(yǎng)家,還要女人養(yǎng)家?孔老三的女人聽了,摔門而去。
孔老三望著女人結(jié)實的背影,嘆口氣,推著自行車,出去繼續(xù)販賣他的打火機。
一箱子打火機在小城轉(zhuǎn)三圈,才能賣出去,賺的錢也剛夠兩個人的生活費。
現(xiàn)在孔老三的女人想明白了,沒事一整天地在外面跟一幫老頭們扭秧歌。日子你孔老三張羅,跟我一點關系沒有。
孔老三推著自行車在小城的街道上走著。
喂,孔三牛逼,過來,下幾盤棋。有人朝孔老三吆喝。
不了,不了,貨還沒出手,等出了手吧??桌先貞?。
嘖,嘖,那個朝孔老三吆喝的人朝孔老三擺著手,去吧,去吧。
孔老三繼續(xù)走著,挨家挨戶地販賣他的打火機。
現(xiàn)在的生意是他早年去省城擺棋譜的時候琢磨出來的。
孔老三年輕的時候,跟小城的象棋高手陽關林學過下棋。論輩分,他還是呂中堂的徒孫。徒不徒孫不管,反正孔老三年輕的時候愛棋子愛得要命。
陽關林教給孔老三很多的棋譜,《四郎探母》《五鼠鬧東京》《八仙醉酒》《草船借劍》等等。這些棋譜年輕那伙沒少幫孔老三賺銀子。但是賺的錢再多也無法支撐一個男人未來的生活。
話說回來,孔老三的生活就是那個時候給耽擱的??桌先狭说臅r候常跟人說,是一條街把他害了。他這話說得沒有因由,聽的人也糊涂。但是這里面的故事只有孔老三自個知道。
年輕時的孔老三夾著一副棋子,坐著火車來往省城跟小城之間。到了省城一條叫花園街的街道上擺棋譜。
省城的人多,下棋的自然也多,而花園街上下棋的人更多。這樣多的人便成全了孔老三。
五元一盤,誰下??桌先汉戎T谶@一聲吆喝里,孔老三的人生便豐富起來。
在孔老三擺棋子的旁邊,有一個賣冰飲的女人,長的不能說是好看,但是省城的女人白啊。這一白就了不得了??桌先粗托睦锇W癢??桌先A了棋后,就去買白女人的冷飲。
買的次數(shù)多了,兩個人之間就有了話,怎么就見你一個人賣,咋沒見你家里人?孔老三找著話茬。
唉,哥,別說了。我男人是個病貓。平時懶得啥也不干,我不干誰干?沒法子??!白女人喋喋著。
唉,也是,不知道賺錢的男人啊,都可恨??桌先现f。
可不是,一大家子的生活都壓在我身上了,唉。白女人跟著說。
哥,你長得那么精神兒,媳婦一定也是個美人吧。白女人進一步問。
哪里,哪里,跟你比差多了,差多了。孔老三試探著說。
喲,哪能這么比的?白女人聽了嬌羞了臉頰。
這樣一來,兩人再見面時候,就有了些尷尬。這一尷尬不要緊,漸漸地兩個人之間就有了故事。
哥啊,你說你不但能賺錢,身子還結(jié)實。我跟你好一回,沒白活。白女人摟著孔老三呢喃著癡心話。
嗯,白啊,你真白啊。哪嘎達都白,咋這白呢?孔老三贊賞著。
你壞,你壞。白女人故意用小拳頭捶著孔老三的胸膛。
孔老三推著自行車走在街道上,回想著跟白女人的往事,臉頰上就現(xiàn)出幸福的神色來。
孔老三,住住腳,下一盤。又有人吆喝。
送貨,送貨呢。改天,改天??桌先^續(xù)朝前走著。
轉(zhuǎn)了一天,在傍晚的時候,終于將箱子里的打火機販賣完了。
回到家里的孔老三躺在床上,想著明天還要去省城,又能見著他的女人了,心里就又幸福起來。
早回來也不說幫我做做飯。真是的!孔老三的女人在廚房里嘟囔著。
孔老三哪有時間理會她?隨口一句,明個我進貨去,你早點起來給我弄早飯。
第二天省城的火器批發(fā)市場,孔老三急急忙忙地上完了打火機,就坐車又跑到了花園街上。
白女人還在自家門前賣著她的冷飲。
三,來了?
嗯,來了。我餓了,給我弄點吃的。
白女人進屋給孔老三張羅飯菜??桌先诶滹嫈傋忧疤姘着丝粗鴶傋印?/p>
兩個人好了幾十年了。白女人的男人是前年得病死的。也有人說是被白女人給氣死的?,F(xiàn)在兩人的交往不用再那么神神秘秘的了。
哥,啥時候能過來啊?我這一到晚上,整夜的睡不著。
慢慢來,慢慢來。
唉,我現(xiàn)在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了,我怕……
哎,別說晦氣話,再等等。
孔老三臨回小城的時候跟白女人站在車站旁說著知心話。
回到家里的孔老三繼續(xù)販賣他的打火機。他跟自己的老婆還繼續(xù)過他的日子。
但是自打上次跟白女人分手后,孔老三就再也沒去見白女人。不知道因為啥。
倒是有一天白女人來到了小城,有些慌張地四下打聽起孔老三來。
她逢人便跟人比劃,打聽,中等個子,大眼睛,說話啞著喉嚨。
你找他干啥?
他是我男人。
你男人?
對呀,我們在一起幾十年了。
噢,不知道,不知道他在哪。你問問別人吧。
六、劉擔炮
聽聽這名字,就知道劉擔炮這輩子一定跟下棋有關。其實真不假,劉擔炮這輩子還真是愛下棋。
就如他的名字一樣,他下棋喜歡防守。和人對弈的時候,兩個炮在將帥的頭上來回地奔波。你來一拳,我接一拳。你來一腿,我擋一腿。就像他在單位的為人。別人糟踐他,他嘿嘿一笑,走人。你再糟踐,他又是嘿嘿一笑還是走人。實在躲不過去了,就回敬一句,你有完沒完。糟踐他的人見了,知道劉擔炮要還擊,趕緊閃身。
劉擔炮在小城下棋也算是個名手。但是在小城的名手圈子里卻沒有他。原因簡單得很,他這人太老實。下棋只管下棋,不知道下棋之外的事兒。所以小城的名手里,沒有他的邊兒也不覺得蹊蹺。
劉擔炮是一名小學老師,在學校里教學生畫畫。三個班級,一天三節(jié)課,一個大男人,這不算啥,有的是力氣折騰。
劉擔炮教完課,愛偷跑出去下棋。常跟劉擔炮對弈的有韓八、彭六子、孔老三、老梁、老陳、馮四。這些人都是小城的名手。和名手下棋你就不要怕被糟踐,被狠話噎脖子。當然,這些劉擔炮都舍出來了。
下棋癡迷的人都這個樣。為了能玩,就不在乎自己的臉面。尤其是跟名手過招。玩得心驚肉跳的感覺早大過了臉面。
一次劉擔炮在跟老梁對弈,僥幸贏了老梁兩盤。于是見著人就吹噓,我將老梁給馬困荊州了。那家伙,砍得痛快。
這一吹噓不要緊,這話慢慢地到了老梁的耳朵眼里。
老梁在小城的下棋圈里那是個有臉面的人。下棋得過地區(qū)的冠軍不算,大小還是一個被服廠子的廠長。
劉擔炮的話到了他那里就成了一把刀,割在了老梁的肉上。沒事,老梁就感覺著疼。這疼不在肉上,都在心里了。
老梁這幾天正不斷地摸著棋譜,打算找機會好好教訓一下劉擔炮。
機會終于來了。這天由老陳做套,將劉擔炮約到了韓八那里。為此韓八停止了一天賣毛巾,躲在家里瞧熱鬧。
老陳去單位找劉擔炮的時候,劉擔炮正躲在教室里給學生們上課。
劉擔炮,上完了課,去韓八家下棋。老陳說。
劉擔炮聽了,忙回,哎,下了這堂課就去,先等等。老陳在小城下棋也是名家,今日能親臨學校找他劉擔炮下棋,那可是大面子。
劉擔炮下了課,趕緊跟著老陳去韓八家。
棋子早已經(jīng)擺上了,韓八那時候正跟老梁假裝下著。見劉擔炮來了,韓八站起來,說,劉擔炮,你說你贏過老梁,我不信。今個你們倆當面較量一下。
劉擔炮謙讓了一下,便坐下了,開始跟老梁對弈。
顯然今天他不在狀態(tài),幾個回合,便輸了一盤。劉擔炮的臉有些發(fā)紅,本想不下了,但是低頭一看老梁,一本正色還在擺棋子,于是只好跟著繼續(xù)下棋。
又沒幾分鐘,老梁又將劉擔炮贏了。
這時候,老梁放下棋子,一向端正的臉上,出現(xiàn)了少有的怒容,雞巴,上次讓你僥幸贏了,你還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了。今個老陳和韓八都在,你說你服不服?不服咱們掛上,一盤棋一百元,你敢嗎?
劉擔炮的臉頰一下子緋紅起來,他這才明白今天自己入局了,被老陳、韓八、老梁他們給耍了。他哪里敢玩?自己本就不是對手。
今天,狀態(tài)不行,昨個一宿沒睡。要玩,改天玩。說著站起來,騰騰地跑了。
身后是老梁、老陳、韓八一陣怪笑。
因為這事,劉擔炮跟老陳、韓八他們徹底結(jié)了梁子。
再見面的時候,只是用鼻子哼一聲,連下棋都戒了。
劉擔炮在小城的下棋圈子里越發(fā)的孤單。
后來多虧了老擰的出現(xiàn)。
老擰是一個癱子,但是老擰這樣的癱子卻能走路,一搖三晃的個把小時也能走上一百米。
老擰平時也愛下棋,常蹲在路旁下棋,但是棋藝不精,常招人恥笑。
那日劉擔炮出來散心正巧瞧見了老擰被人圍攻,便起了同情心。他拉起老擰對他說,想跟我下棋不?
老擰見了,忙回答,愿意,愿意。他自然知道劉擔炮的名聲。
就這樣,老擰成了劉擔炮的學生。老擰跟劉擔炮下了一年棋后,棋藝大長,再跟人對弈的時候,也能笑話別人了。望著徒弟的進步,劉擔炮開心地笑了。
劉擔炮除了跟下棋的棋友處得不好外,在學校跟同事處得也不好。學校的好事從來就沒找過他,倒是壞事不斷。幾乎每年的年關值班日都是他。自己活了五十年,上了三十多年的班,也值了三十多年的年夜班。
今年又趕上了他值班??帐幍闹蛋嗍依?,那臺破電視吱吱啦啦地響著,劉擔炮想想就憋屈。老婆紅杏出墻已經(jīng)好多年了,為了這個家不散,劉擔炮忍了??墒墙衲昱畠焊呖加置鋵O山。這一連串的不得意,讓他將擺在面前的酒喝得厲害。
到最后那一瓶酒一點沒剩。喝完了酒,劉擔炮本想躺下睡一覺,正要彎腰,卻突然地全身軟了下來。緊接著,嘴巴流出了哈喇子。
大初一學校值班的來換班,發(fā)現(xiàn)劉擔炮癱在了辦公室里。一摸,還留一口氣,趕緊送了醫(yī)院。
劉擔炮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從此卻跟他的徒弟一樣,癱了。
從此在小城里出現(xiàn)了兩個下棋的癱子,一個是劉擔炮,一個是老擰。
七、陳一
陳一這輩子只管下棋,其它的啥也不干。老婆為此這些年沒少跟他打架??墒谴驓w打,末了,陳一繼續(xù)下他的棋,一點也不落下。
陳一的老婆在一家飯店給人切菜,干的是廚房里面的下等活,被大師傅損那是常事。但是為了生活有啥法子呢?
陳一的老婆有點姿色,年輕的時候追他的男人還真不少,可是最后她稀里糊涂地要了陳一。
陳一的老婆在這家飯店干了快十年了,也就是說這家飯店開了十年了。大師傅也沒換,還是那個時不時就朝陳一老婆遞難聽話的胖子。
俗話說,人在一起呆久了就會有感情,誰也不能例外。
胖廚師跟陳一的老婆也漸漸有了感情,有時候親昵,讓人感覺有些曖昧。
這事后來傳進了陳一那里。
換一家飯店吧。陳一說。
干得好好的,干嗎要換?陳一老婆說。
讓你換一家就換一家。陳一有些生氣。
不換,在這里干順當了,不想換。陳一老婆說。
順當了,我看你是跟那個胖廚師順當了。陳一怒目著。
你能不能嘴下留點德。就你老婆這樣的黃臉婆,誰要?陳一老婆回敬道。
要不要我不管,告訴你,你要是再去那家飯店,小心我將你的腿打折了。陳一發(fā)了脾氣。
不去不去,這個家我不管了,你有能耐,你來養(yǎng)吧。陳一的老婆有些抽搐。
陳一的脾氣短下去了。
第二天,陳一的老婆懶在床上不起來。
不上班了?還不起來?陳一在一旁召喚著。
陳一老婆一笑,穿上衣服,洗了把臉,走了。
陳一望著老婆的背影嘆口氣,搖了搖頭,然后扒拉一口飯出去繼續(xù)下棋。
小城里的棋攤差不多都認識陳一。陳一是一個在小城的棋圈里無人不曉的人。這倒不是因為他棋下得好,而是他實在能混??梢哉f沒有象棋,他一天不能活下去。
跟人對弈,無論輸贏,陳一都要拿出本子記上。用他那識得的幾個卑微漢字在本子上畫著小城棋圈里跟他對弈的那些人??梢哉f陳一的本子,就是小城象棋的一本完整的歷史。
小城的每次比賽,陳一幾乎從不落下。最后跟誰對局,輸了誰,贏了誰,在他那里都畫著。
陳一愛棋是一點不含糊的。但是有時候他也拿象棋糊弄點別人的錢,這也是真的。
陳一沒事就在棋攤上混,見著一些自個不認識的人,就在旁邊瞎支招,直至讓下棋的人動了氣。你不服,你來。
來就來,可不能這樣玩,咋的也得掛點彩。大家看著也熱鬧。陳一說。
掛就掛,怕你不成?那人賭氣回應。
這一下,就中了陳一的套套。
幾盤棋下來,陳一就贏了人家不少錢。這樣,在回家的路上打點燒酒,晚上坐在桌子上一個人咂幾口,日子過得還挺舒心。
陳一的套路在小城用了好多年后,漸漸地下棋的人都知道了他的這個路數(shù)。以后再見著陳一,無論你怎樣糊弄,人們也不上鉤了。
現(xiàn)在的陳一沒了意外收獲,喝不上酒,嘴巴就刺撓。
后來經(jīng)人推薦去了小城的監(jiān)獄給人燒鍋爐。這活好,一年里只干半年,陳一還有時間下棋。
四十多歲的人,有的是精力,沒處釋放,只能往棋盤上放。
陳一跟彭六子、韓八、孔老三、劉擔炮他們是一批人,年紀差不多,棋藝也差不多。但是幾個人要是到了一起,又誰也瞧不起誰。
下棋的人都這個樣,不服是下棋人的秉性。服了,這棋也就沒得下了。
陳一就是這樣一個下棋的人。愛棋,棋的水平還不高。他也想進步,但是就那腦袋瓜子,咋整也上不去。唉,沒法子。
現(xiàn)在再說說陳一的老婆吧。
陳一的老婆現(xiàn)在雖說上了年紀,但是畢竟只有四十歲。四十歲的女人身上還有味道。那味道是啥味道,不用我說,大家伙也知道。
女人一旦身上有了味道,就能吸引著男人了。男人會打很遠的地方一路聞過來。
而那個聞著陳一老婆的味道過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胖廚子。
別看胖廚子平時跟陳一老婆說不客氣的話,其實那些都是欲蓋彌彰,做給旁人瞧的。
一切就像旁人猜的那樣,胖廚子跟陳一的老婆真有故事。
這樣的故事被陳一發(fā)現(xiàn),是一次他下棋回來。在臨近家門的時候,他看見胖廚子開車送自己老婆回來。
陳一遠遠地瞧見二人臨分手的時候,老婆將自己的臉遞給了胖廚子,讓胖廚子結(jié)結(jié)實實地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