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永武,西安市簽約作家,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離婚女人安小雅》《尋她千百度》兩本,現供職于周至縣文創(chuàng)室。
一
鳳琴驀然間就醒了,看見有社的臉正懸在自己頭頂,嘴里噴出一股臭哄哄的酒氣;目光癡癡的,猶如兩道滾燙燙的黑色閃電。她轉了個身,咕噥一聲,睡吧,都幾點了。有社顛顛地繞過床去,又用黑色的閃電罩著她的臉。鳳琴閉著眼睛嗔罵道,發(fā)啥神經!有社說,我想刨清幾件事。語氣中明顯有一股子顯得夸張的鄭重其事。都半夜了!又喝酒了?省點力氣吧!鳳琴依舊沒睜開眼睛。有社說,這幾件事刨清問明了,對你、對我都很重要。
鳳琴睜開眼,感覺有社臉上的表情并不友善,有一些堅硬的東西,還有一些神經兮兮的東西。鳳琴心頭一緊,問,咋啦?有社說,這種神色不好,就像是你臉下面還藏著一張臉一樣。聽我說,這種神色,真的很不好!說著,還豎起了一根手指,當空里搖著。鳳琴對視著有社的眼睛,目光也有了硬度。有社忽然哈一聲怪叫,說,你現在的表現,讓我想起一句話,老人們常說的話。鳳琴問,啥話?有社說,賊沒臟,硬如鋼!哈!鳳琴心里一沉。有社又逼近了,說,我想看看你屁股上的胎記,就是那塊“蝴蝶飛啊飛啊”,藍色的,還在不在。鳳琴下意識裹緊被子,說,喝兩杯馬尿,想找碴是不是?有社呲出上門牙來,焦黃的牙齒上跳蕩的全是笑意:哪兒敢呢?只是想看看,還在不在。鳳琴說,還能飛走不成?有社認真地說,有這個擔心。鳳琴忍俊不禁:真?zhèn)€是酒瘋子一個。說著,撩起被子,露出屁股來。
嬌俏的肉色真絲短褲,緊繃繃包裹著有型有款的屁股,在瑩白的燈光里煞是惹眼。有社愛這兩瓣寶貝,以前經常抱著親,舔,吮。一邊膩歪還一邊贊不絕口:鼓鼓的,翹翹的,圓圓的,一旦擁有,別無所求。也愛胸前那一對“鼓鼓的,翹翹的,圓圓的”玩意兒,一到被窩里都愛不釋手了。但是,眼下,有社的表現實在看不出愛意來。他甚至都可以說是粗暴地扯下了鳳琴的短褲,手掌生硬地按著右邊那瓣兒,察看左邊那瓣上的胎記。還在!他呲牙咧嘴地說,還在!鳳琴扯過被子,裹緊了,呵斥道,吃錯藥了,你!
有社直起身來,顯得有些失魂落魄的,不住嘴念叨,還在!還在!鳳琴說,能飛到哪兒去?有社說,飛到雙龍的嘴上去。語調傻傻的,像當頭一悶棍打傻了一般。
鳳琴心里猛地一跳,霍地坐起身來,眼睛盯著有社,試圖從有社瘋魔了似的表演中破解出什么來。
有社一臉的恍兮惚兮,說夢話一般:吃晚飯時,雙龍在茂林的商店門口說,鳳琴的左屁股上有一塊胎記,藍色的,像歌里唱的“蝴蝶飛啊,蝴蝶飛啊”。當時,男女老少好多人在場……
鳳琴腦袋嗡一聲,感覺自己如在夢里一般,她小心地問,你說醉話吧?
有社忽然變了個人似的,厲聲問,誰說醉話?誰喝醉了?
鳳琴不敢言語了,把臉埋在披散下來的長發(fā)里。晚飯時,她曾到過茂林的商店買味精。蹲在人堆里吃飯的雙龍像以往任何時候一樣,投射過來挑逗的目光,她愣是裝作沒有看見。只能這樣了。那一頁已然翻過,再纏雜不清,只怕會生出事端來。
有社叫了一聲:鳳琴。鳳琴抬起臉來,傻愣愣瞅著有社。有社說,我只想知道,雙龍咋知道你屁股上有“蝴蝶飛啊”。很平和的商量口吻。
鳳琴依舊傻愣愣的。她影影綽綽想起來,自己剛才的夢就不好。夢的情節(jié)已然梳理不清了,但夢的色彩還絲絲縷縷在腦子里飄,昏慘慘的。對了,好像還有那個挨千刀的冤家,雙龍,他好像又在糾纏自己了。
有社說,我只是想知道。語氣顯出了執(zhí)拗。
回避已經行不通了,敷衍搪塞也顯然不行,死不認賬倒是一條路,但顯得很是可恥。只能面對。但又應該如何面對?鳳琴一時茫然。
有社說,拜托。
鳳琴抖開長發(fā),亮出光潔的額頭來,迎著有社的目光,說,對不起。
有社把耳朵伸過來說,沒聽見。
鳳琴說,對不起。
有社縮回腦袋去,顯得很詫異地問,你是說,對不起?
鳳琴傻愣愣瞅著有社。
有社說,我不想聽對不起,我只想知道,雙龍咋知道你屁股上有“蝴蝶飛啊”!
鳳琴胳膊抱住膝蓋說,我只能說,對不起。
我告訴你,我只想知道,他咋知道你屁股上有“蝴蝶飛??!”有社一字一板說。
鳳琴說,隨便你怎么處置。
有社盯著鳳琴。良久,忽然又哈一聲怪叫,沒本事的男人才想著咋樣對付自己老婆呢。我還得留點力氣,明天對付成雙龍。說著,脫鞋上床,三兩下撕扯下衣服,鉆進被窩,直挺挺躺下。像具死尸。
一時間,四下里一片闃寂。窗外有秋蟲的嘶鳴,珠圓玉潤的,在夜的帷幕里輕盈地滾來滾去。耳邊有熒光燈管的電流聲,像一根亮亮的絲線,向人腦海里的無限深遠處飛竄。鳳琴心里暗自苦嘆一聲,淚水悄悄滑落下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有社忽然坐起身來,用責怪的口吻說,你應該背著牛頭不認臟!說完又躺下,說,我還以為你會背著牛頭不認臟。稍頃,又是一句,記住了,下次,就是背了天大的牛頭,也不能認臟。
鳳琴鉆進被窩,抱住了有社,雙乳抵在有社背上,淚水打濕了有社的肩膀。有社回轉臉來,說,我想吐。應答他的,只有鳳琴的抽泣。有社掙脫了鳳琴的懷抱,上身欠起來,盯著鳳琴的臉說,我還是想知道,雙龍咋知道你屁股上有“蝴蝶飛啊”。
鳳琴說,別鬧了……
有社說,我沒有鬧。我就是想知道。拜托。
鳳琴四肢打開,擺出一個任人宰割的架勢,說,你打我一頓吧。
有社嘁一聲冷笑:沒這個習慣。
鳳琴說,那咱們離婚。
有社又嘁一聲冷笑:屁股一拍想溜?
鳳琴說,那你殺了我。
有社說,我只想要答案,不想要你的命。
鳳琴看著有社的臉。那臉后面顯然還有一張臉,一張魔鬼行將吃人的臉。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有社盯著她的臉,說,不想說,是吧?我想,你遲早會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