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嚴淑

（南京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97）

淺析漢初求賢詔的演變

鮑嚴淑

（南京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97）

西漢前期，歷代皇帝都頒布了數(shù)量頗多的親自撰寫的求賢詔。這些求賢詔雖然在治國理念、求賢標準、頒布背景方面有諸多不同，無一不體現(xiàn)了各具特色的人才觀。從漢初求賢詔的具體內(nèi)容出發(fā)，以文體學(xué)視野剖析漢初求賢詔的演變進程，對借此探究古代公文與政治、文化千絲萬縷的影響具有重要的意義。

西漢 求賢詔 人才標準 考核方式

求賢詔是詔令當中一類以征求人才為目的的詔書。兩漢詔令歷來被視為詔令類文體之典范，而兩漢詔令中，又以西漢前期的詔令質(zhì)量最令人稱贊。更為重要的是，這一時期的詔令多為皇帝親筆撰寫。從西漢開國幾位君主頒布求賢詔的統(tǒng)計來看，詔舉應(yīng)該是漢初選舉制度中最為重要的方式。盡管這些求賢詔在頒布背景、推舉者身份、人數(shù)以及推舉要求方面存在著諸多不同，但君王對人才的渴求都是顯而易見的。在西漢之前，中央政府的多數(shù)官吏都是通過世襲的方式繼承官位，但這樣的方式已經(jīng)嚴重損害到官僚制度的健康發(fā)展。尤其是漢武帝初期，為了抗衡漢初黃老政治以及皇權(quán)旁落的尷尬境地，漢武帝不得不另辟蹊徑，選拔符合他政治改革要求的新型人才。至此，自漢高祖時期便已經(jīng)開始發(fā)揮作用的察舉制正式登上了歷史舞臺。而求賢詔也作為一種特殊的察舉方式，在武帝時期得到了更多的使用。不可否認的是，漢武帝對求賢詔的應(yīng)用在繼承的基礎(chǔ)上更多了具有鮮明特點的發(fā)展。對此，我們重點將漢武帝的求賢詔與漢高祖、漢文帝的求賢詔做以比較，可以分析漢初求賢詔的演變進程。

一、“賢士大夫”標準的限定

西漢建國之初，經(jīng)濟凋敝、人口銳減。雖然整個國家的法律、禮儀、章程和軍法等都有了基本的設(shè)定，但是在具體的法律制度上仍然是不夠完善的，龐大的漢帝國缺少適宜的官吏去管理兵刑錢糧等相關(guān)政務(wù)。所以，漢高祖劉邦在繼高帝五年（公元前190年）頒布《復(fù)故爵田宅詔》，十一年頒布《限賦詔》之后，在同一年頒布了開國以來的第一道求賢詔，即《高帝求賢詔》：

蓋聞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于齊桓，皆待賢人而成名。今天下賢者智能，豈特古之人乎？患在人主不交故也，士奚由進？今吾以天之靈、賢士大夫定有天下，以為一家，欲其長久，世世奉宗廟亡絕。賢人已與我共平之矣，而不與吾共安利之，可乎？賢士大夫有肯從我游者，吾能尊顯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御史大夫昌下相國，相國酂侯下諸侯王，御史中執(zhí)法下郡守。其有意稱明德者，必身勸，為之駕，遣詣相國府，署行、義、年。有而弗言，覺，免。年老癃病，勿遣。①p71

漢高祖在詔令的開篇就以周文王、齊桓公自詡，從共同治理天下的高度出發(fā)，突出強調(diào)了任用賢才的重要性，并直言“賢士大夫有肯從我游者，吾能尊顯之”。這篇求賢詔雖然簡明扼要地以治國安邦為出發(fā)點，提出了較為詳細的人才推選方法，但是在“求賢”的具體目的上卻是模糊不清的。詔令中只是說要求“賢士大夫”，但到底什么樣的人才算是“賢士大夫”，這些人推選出來后會委派一些什么職責(zé)都沒有一一闡述。這一時期的求賢詔還僅停留在鼓舞民心的階段，而且史籍中對此次求賢詔相關(guān)的情況、人物等都沒有任何記載?？梢姡筚t詔在這時還沒有與具體的政治活動銜接起來，對國家、社會的發(fā)展并沒有起到真正的作用。

至漢文帝時期，天象異常頻發(fā)。在中國古代，這往往被認為是天子失德的一種昭示。朝廷一般會通過頒布詔令的方式，以皇帝在宗廟前檢討自己的過失加以應(yīng)對。前元二年（公元前178年），據(jù)記載發(fā)生了日食，為此漢文帝特地頒布詔令，專門就日食之事檢討自己的過失，除了減少御用馬匹，裁剪軍隊侍從，還要求臣下積極諫言等，即“及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以匡朕之不逮”②p116。這篇詔令在《西漢詔令》中被命名為《日食求言詔》。就篇名而言，求賢似乎并非主要目的。的確如此，在這篇以穩(wěn)定民心為主的詔令中，雖然漢文帝明確提出了想要求取能夠直言進諫的賢才，對“賢士大夫”的標注有了初步限定，但是其求賢的出發(fā)點，是為了應(yīng)對上天對其失德的警示，并非出于主觀上對國家治理和社會發(fā)展的考慮?？梢?，這一時期，求賢詔還未真正成為招納賢才的主要工具。

但到了前元十五年，求賢詔已經(jīng)有了較為規(guī)范性的格式，頒布的對象，推舉人才的標準一般都需明確標注。如這一時期漢文帝頒布的《求賢詔》：

詔諸侯王、公卿、郡守舉賢良能直言極諫者，上親策之，傅納以言。③p127

其基本格式為：詔某官推舉特定類型的人才。而征召的官員也有限制，一般為諸侯王、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等高級官吏。

漢文帝在文化上對黃老治術(shù)的極力推崇，使得其比起前代君主在選賢任能上更多了些謙恭與溫婉。他更加重視任用一些有文學(xué)才能的賢士，可以對朝政進行較為溫和的政治革新。從這道在前元十五年頒布的求賢詔，我們可以明顯看出漢文帝已經(jīng)在主觀意識上主動求賢?？梢娺@一時期的求賢詔已經(jīng)有了較為明確的實用性。

漢武帝主張以求賢而安天下，可以說他的求賢詔應(yīng)用的次數(shù)為西漢歷代皇帝之最。漢武帝繼位之初，第一道詔書就是一篇求賢詔。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冬十月，詔：丞相、御史、列侯、中兩千石、兩千石、諸侯相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④p155-156初登大寶的漢武帝因循文帝傳統(tǒng)，選拔賢才的標準仍然是能直言極諫者。但隨著黃老之術(shù)的逐漸沒落，儒家經(jīng)學(xué)的日益鼎盛，漢武帝對“賢士大夫”的評判標準已經(jīng)不僅僅局限在能“直言極諫”上。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漢武帝就頒布了兩道求賢詔以選舉 “賢良明于古今王事之體”；元光五年又頒布詔令以求“明當世之務(wù)、習(xí)先圣之術(shù)者”。而到了漢武帝鼎盛時期，求賢詔的求賢標準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又增加了孝廉、茂材、異等、習(xí)先圣之術(shù)、明當世之務(wù)等名目，對賢才的要求又有了更多地限定?？梢哉f漢武帝在選拔人才時更有針對性，也更加具體。

二、考核方式的進一步明確

求賢詔是皇帝親自選拔人才的一種行之有效的方式，但要想將通過這種方式選拔出來的人才真正融入到國家政治管理活動中去，就要依賴皇帝的個人能力和對人才的渴求程度。漢高祖時期，伴隨劉邦從一介平民打拼到天下尊主地位的賢才能士頗多，蕭何、韓信、陳平等都可算得上是其左膀右臂，所以，劉邦并不真正再需要一個近身出謀劃策的人才。我們從高帝十一年（公元前196年）頒布的《高帝求賢詔》中可以看到，他對人才的考核方式并沒有明確規(guī)定，僅僅標注了“年老癃病，勿遣”。

到了漢文帝時期，文帝首創(chuàng)了賢良對策的方式選拔人才。這是一種由官員向皇帝推舉賢良人才，再由皇帝親自就政事、經(jīng)義等問題對這些人員加以策試以選出可用之才的選官方式。這種方式往往會導(dǎo)致一個結(jié)果，就是會出現(xiàn)諸多策問名篇。這樣求賢詔中一般就不會多涉及選拔賢才的具體問題，這些問題會在隨后的策問中出現(xiàn)。如漢文帝在前元十五年頒布的《求賢詔》：“詔諸侯王、公卿、郡守舉賢良能直言極諫者，上親策之，傅納以言?！边@道求賢詔言簡意賅，并未透露文帝求賢的真實原因和具體態(tài)度等內(nèi)容。但我們從《漢書·袁盤晃錯列傳》中看到這篇著名的策問--《策賢良文學(xué)詔》：

惟十有五年九月壬子，皇帝曰:“昔者大禹勤求賢士，施及方外，四極之內(nèi)，舟車所至，人跡所及，靡不聞命，以輔其不逮；近者獻其明，遠者通厥聰，比善戮力，以翼天子。是以大禹能亡失德，夏以長楙。高皇帝親除大害，去亂從，并建豪英，以為官師，為諫爭，輔天子之闕，而翼戴漢宗也。賴天之靈，宗廟之福，方內(nèi)以安，澤及四夷。今朕獲執(zhí)天子之正，以承宗廟之祀，朕既不德，又不敏，明弗能燭，而智不能治，此大夫之所著聞也。故詔有司、諸侯王、三公、九卿及主郡吏，各帥其志，以選賢良明于國家之大體，通于人事之終始，及能直言極諫者，各有人數(shù)，將以匡朕之不逮。二三大夫之行當此三道，朕甚嘉之，故登大夫于朝，親諭朕志。大夫其上三道之要，及永惟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四者之闕，悉陳其志，毋有所隱。上以薦先帝之宗廟，下以興愚民之休利，著之于篇，朕親覽焉，觀大夫所以佐朕，至與不至。書之，周之密之，重之閉之。興自朕躬，大夫其正論，毋枉執(zhí)事。烏乎，戒之!二三大夫其帥志毋?。　?/p>

針對這篇策問，晁錯寫出了著名的《舉賢良對策》，對三皇五帝以來的君主在選拔任用人才方面的得失做出了精辟闡釋，獲得了這次賢良對策的第一名。前元十五年的這道求賢詔本身并未產(chǎn)生什么深遠的影響，但是在隨后的《策賢良文學(xué)詔》的策問中，明確地提出了這次求賢的原因 “將以匡朕之不逮”，求賢意圖解決皇帝在個人、官吏、政務(wù)和人民四個方面存在的問題，以及求賢的標準“能直言極諫者”。從功效方面來看，這次求賢，更是選出了像晁錯這樣的著名歷史人物?？梢姡@時的求賢詔已經(jīng)與政治活動有了密切的聯(lián)系，通過賢良對策的方式選出的人才已經(jīng)開始為國家的政治管理產(chǎn)生了諸多方面切實有效的作用了。

漢武帝對賢良對策的考核方式尤為重視，做到了親力親為。例如，在元光元年的詔舉賢良中，董仲舒接受了漢武帝的三次策問，產(chǎn)生了著名的《天人三策》。漢武帝對被推舉的賢良十分重視，經(jīng)常親自閱讀對策之文，如果發(fā)現(xiàn)有被埋沒之才，更是會破格提拔。元光五年，漢武帝正是親自閱讀了公孫弘的對策后，發(fā)現(xiàn)公孫弘在管理國家方面自有一套方案，便將當時的第二名公孫弘提拔至第一名，這才成就了后來的一代名相。

除了賢良對策的考核方式，漢武帝元光五年，詔：“征吏民有明當世之務(wù)，習(xí)先圣之術(shù)者，縣次續(xù)食，令與計偕?！雹輕164這次的求賢采用的是與上計官吏一起去長安的方式。這種方式在西漢歷代皇帝中絕無僅有，也足以見得漢武帝對人才的渴求程度。

三、效果顯著，廣納人才

西漢建國初期，人才凋零、百業(yè)待興，急需多方面的人才來建設(shè)管理國家。但我們來看漢高祖在高帝十一年頒布的《高帝求賢詔》，在之后的史書典籍中并沒有對這次的求賢結(jié)果有所記錄，故而我們可以推測，這篇求賢詔并沒有取得預(yù)想的結(jié)果。究其原因，或許正是因為求賢標準和選拔方式的不明確才導(dǎo)致了這次的求賢未能落實到實處。

漢文帝繼位之后，采取了一系列“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的經(jīng)濟政策，以求社會經(jīng)濟的恢復(fù)發(fā)展。隨著“文景之治”帶來的物質(zhì)生活上的極大滿足，與之相呼應(yīng)的政治生活卻是另一番光景。由于漢文帝在政治上受黃老治術(shù)影響嚴重，文帝對搜求天下典籍、任用文學(xué)之士更加重視。在前元十五年九月的這篇《策賢良文學(xué)詔》中，“朕既不德，又不敏，明弗能燭，而智不能治，此大夫之所著聞也。故詔有司、諸侯王、三公、九卿及主郡吏，各帥其志，以選賢良”，可知文帝甚至專門頒布了詔令，征請?zhí)煜旅扛熬熼L安傳授各自所學(xué)。所以由此可見，漢文帝所選拔的人才如晁錯等在治術(shù)上也較為狹隘，并沒有為其他領(lǐng)域選拔出較為優(yōu)秀的人才。

漢武帝時期，自建元元年至元光年中的求賢詔，在推舉人數(shù)上都達到了數(shù)百人，更是在各個領(lǐng)域都涌現(xiàn)出了諸多出類拔萃的人物。雖然歷史上借求賢詔顯身揚名的人物有限，但是漢武帝屢次頒布求賢詔，這些詔書在民間廣泛傳播，百姓們看到統(tǒng)治者如此禮賢下士，招納賢才，歸屬感和依附感不免油然而生；同時那些有志之士看到了皇帝求賢的誠意，即使未能被推舉，也會紛紛至京城上書，希望能夠得到皇帝的青睞。

詔令不僅是封建帝國最高統(tǒng)治者個人意愿的反映，更是統(tǒng)治階級利益的集中體現(xiàn)。漢初歷代君主的求賢詔也可以說是西漢初年政治變革、文化變遷的一面鏡像。隨著社會制度的不斷完善，以及漢武帝時期“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的興起，求賢詔在人才儒學(xué)化方面的影響日漸明顯。求賢詔不再僅僅是“求賢士大夫”的一道詔令，它更多的成為了統(tǒng)治者手中一把維護封建統(tǒng)治、促進國家長治久安的利器。

注釋：

①②③④⑤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1］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2］［漢］司馬遷.史記［M］.吉林:延邊人民出版社，1995.

［3］［漢］董仲舒.董子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5.

［4］［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2009

［5］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1986.

［6］劉慶鑫.漢武帝求賢詔研究:［碩士學(xué)位論文］.黑龍江:哈爾濱師范大學(xué)，2013.

［7］丁春梅.中國古代詔書縱橫談［J］.檔案學(xué)研宄，20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