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尼克森 邢江 黃芯蕊
1979年,理查德·尼克森(Richard Nicholson,下稱理查德)在父親建立的一個小小暗房里,開始接觸攝影和暗房沖印。在那個昏暗私密的空間里,理查德站在昏暗的紅色暗室安全燈下,慢慢地搖動打印托盤,輕輕地研磨顯影劑溶液,看著幽靈般的照片慢慢浮現。暗房成了他的避難所,一個可以逃避嘈雜的家庭生活的私人空間。理查德不斷打磨他的技能—曝光過度、掩飾、漂白、分割色調、人工著色,漸漸地,他的照片開始吸引公眾的注意。
2006年,理查德開始在倫敦做攝影師。雖然他仍舊拍攝膠片,但數碼正在侵蝕著他的生活,變得無處不在。
很多人已經忘記,近幾十年來的許多經典照片都是在那些雜亂不堪、狹小昏暗的房間里誕生的:Mike Spry沖印的音樂現場攝影師Anton Corbijn(安東·寇班)拍攝的U2樂隊專輯封面;Peter Guest沖印的肖像攝影師Lorenzo Agius為《猜火車》拍攝的黑白電影海報;或者Brian Dowling沖印的時尚攝影師Nick Knight(尼克·奈特)的彩色時尚巨作……這類的商業(yè)作品現在通常用Photoshop制作,專業(yè)沖印工作者必須為他們的技能尋找新的出路。藝術市場可能是傳統暗房沖印的最后堡壘,但這個領域正在被數碼機器占領—麗捷(Lightjet)、電盛蘭達(Lambda)和Chromira打印機。
倫敦的暗房飛一般地衰落了。當寶麗來不再生產即時顯影膠片;柯達和富士一款接一款地停產顯影劑;曾經忙亂的暗房如今安靜得可怕,Joes Basement、Primary、Metro Soho、Sky、Team Photographic……這些曾經叱咤倫敦的暗房正在一個接一個地消失。
也就是從那時起,理查德·尼克森決定在暗房全部消失前將其記錄下來。
專業(yè)的暗房總是被神秘包裹著,藏在暗房前臺整齊的玻璃墻后面。
作為一個熱情的沖印者(printer),理查德非常好奇杰出的沖印者的工作空間,以及他們在黑暗中如何度過全部工作生涯的情景。他發(fā)現這些空間往往非常隨意,充滿了個人細節(jié),咖啡杯,CD盤,家庭快照,未支付的發(fā)票,小飾物等等。這些元素似乎轉變了現代工業(yè)設計中的功能性和機器感,使之更加親切和細致入微。于是,他用大畫幅膠片相機拍攝每間暗房。在徹底的黑暗中,他通過閃光燈來描繪這些昏暗的空間,尋求揭示機器之美,闡釋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物件上的光影留痕。
理查德的照片記錄了膠片時代最后的嘆息:狹小逼仄的空間,曖昧的紅色燈光,汩汩流動的水,散發(fā)著酸味的化學溶劑……
攝影的歷史很年輕,并且發(fā)展迅速。理查德的Last One Out,Please Turn On the Light[注]系列作品,是對暗房時代的禮贊。
你為什么拍攝這個項目?它對你意味著什么?
我從2006年開始做這個項目。當時佳能5D相機剛剛上市,很多商業(yè)攝影師已經轉而使用數碼相機,倫敦不少攝影暗房正在陸續(xù)關門。我想在專業(yè)暗房消失前記錄它們,展示膠片印放(analog printing)這種人和機器之間的美妙關系。
我曾是個害羞的孩子,所以我熱愛暗房的平靜和私密。我懷念那種氛圍—昏暗的紅色燈光,咕嚕咕嚕的水聲,定影劑的酸味—和照片慢慢出現在我眼前的奇跡。在我開展這個項目前,我從來沒拍過數碼照片,而且我也不想。那時,我主要為雜志拍人像,我用了很多年學習如何拍攝和沖印彩色底片,知道獲得現代風格的所有技巧我不想改變。
所以當我知道我的所有知識都將要被淘汰時,我感到非常傷心。這個項目可以被視為關于退化的深思—世間萬物都會消亡。于是,我決定拍攝專業(yè)沖印工作者的暗房,而不是業(yè)余沖印工作者或者職業(yè)攝影師的暗房,因為這些暗房代表了手藝的巔峰。
我展示的空間可能看起來很隨意,但這些是手藝大師的空間。比爾·布蘭特(1904~1983),安東·寇班(1955~)和尼克·奈特(1958~)的著名照片都是在這些古舊的房間里誕生的。
我選擇拍攝暗房“干區(qū)”的一面,因為我認為放大機是現代工程令人驚嘆的一部分。這些花費了印刷廠上千英鎊的機器已經走到它們生命的盡頭,當暗房關門時它們將會被扔進垃圾堆。當我拍攝放大機時,我感到悲傷。它們有雕塑式的結構,有脖頸、頭,可能甚至有手(聚焦輪),都讓我想起復活節(jié)島的石像。
每一個拍攝場景的創(chuàng)意由何而來?
我去倫敦每一個專業(yè)沖印社詢問我是否能拍攝他們的暗房。很幸運,他們都說可以—我認為他們意識到了我正在創(chuàng)作一個重要的歷史文獻。我在自己的暗房里試拍了很多回,并且決定用4x5彩色底片拍攝這個主題。我想要用一個干凈的、客觀的視角拍攝。而且我想要照亮每一個暗房,因為暗房都頗有特色,如果只是可憐兮兮地用一個紅燈泡和一個白燈泡照明,那么就無法足夠清晰地描繪這個空間。所以我決定在完全的黑暗中拍攝而用手持閃光燈(有柔光罩)頻閃照亮場景,然后拿著燈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努力照亮每一個角落,并盡量不踢到我的三腳架。但是由于暗房通常比較狹小,所以拍攝變得很困難—我經常得后背貼著墻壁拍攝。
拍攝這個項目時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壓力!因為這些影像拍起來非常復雜,暗房友好地放棄他們的印放時間讓我拍攝,所以我要盡可能快地工作。我在每個暗房花費差不多45分鐘—雖然很多照片拍完后,我會用數小時來和他們探討沖印技術和手藝。
在這個項目中有什么令你印象深刻的經歷嗎?
這個項目,我已經在倫敦辦了兩次展覽。其中一次,我使用超寬格式的麗捷打印機(歐洲只有兩臺)大畫幅(145 x 180cm)輸出。在一定程度上,這是一種妥協,因為它意味著我必須掃描我的底片,而不是親手沖印它,但它們掛在畫廊墻上的效果非常驚艷—暗房作品和實物一樣大小,站在這些畫面前簡直身臨其境。
我從這個項目中獲得的另一種快樂是看見它在年輕人中如此受歡迎,還被他們放到了自己的博客上。我本以為它只會吸引中年人,沒想到事實上是年輕人最沉迷于膠卷,這讓我感到很驚喜和意外。
根據你的觀察,暗房工作者對待數碼技術的態(tài)度是什么?在你拍攝多年后,你知道他們現在的生活和工作方式嗎?
大多數的沖印工作者都很老了,我想他們覺得他們已經老得不能學習新技能了。也就是說,除了暗房,他們中很少有人能操作掃描儀和照片打印機。我拍攝的大多數暗房現在都關閉了。但最近倫敦新開了幾家暗房,都是年輕的沖印工作者開的,是忙于沖印展覽和時尚活動的照片。
你對這些改變和數碼技術有什么看法?在你看來,膠片攝影的未來是怎樣的?
當我開展這個項目時,我使用的是膠片相機,但很快我就買了第一臺數碼相機,我對這臺尼康D700一見鐘情。雖然我希望紀念膠片攝影,但這不代表我反對數碼。數碼對攝影師來說是很好的工具,照片的精確度比膠片好。它簡便的操作方式讓更多的人體驗到攝影的樂趣(例如手機攝影)。不論是數碼CMYK格式(C-types)(麗捷、日本盛電蘭達等),還是鋇涂紙上的顏料墨水(愛普生),數碼打印的質量都已經非常高了。我認為以后的膠片攝影將作為一種選項而存在。但令人悲傷的是,彩色膠片攝影(我最感興趣的)將不會太持久??逻_和富士一旦認定它無利可圖,彩色膠片的歷史就終結了。要我說,最多也就還剩5年。
你經常使用哪些相機?你怎么沖印照片,是親自沖印還是讓別人沖???
這個項目是用Fotoman(富圖曼)PS45相機拍攝。這是一款簡單的、制造精良的 4x5膠片相機。我用90mm的施耐德(Schneider)鏡頭,柯達Readyload人像彩色負片和寶麗來照片作為校色小樣。負片由一個暗房制作,然后我制作我自己的接觸印相照片和16x20的手印照片。我用Imacon(易麥康)掃描儀掃描底片,用Photoshop修片(復雜的減淡和加深不能在暗房中完成)。然后在暗房中用麗捷打印機CMYK格式輸出。所以,它是一個混合過程,同時用到膠片(analog)和數碼技術。我最近的大多數工作則是用尼康D800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