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志偉,閆文博
(1.天津公安警官職業(yè)學院 法學系,天津 300382;2.河北工業(yè)大學 文法學院,天津 300000)
青海藏區(qū)不僅地域廣闊,而且地處邊疆,具有重要的戰(zhàn)略地位,因而清王朝始終沒有放棄對這一地區(qū)的統(tǒng)治和管理。從歷史的角度來看,這種統(tǒng)治是由間接到直接,并逐漸增強的,即隨著清王朝政權的穩(wěn)定和國力的增強,對藏區(qū)的控制力也不斷得到加強。在既有成果中,學界對藏族內部的刑事案件多有涉及,但卻極少關注藏族與其他民族之間的刑事案件處理,更無對涉藏刑事案件司法管轄的細致分析。涉藏刑事案件的司法管轄,需要首先明確“涉藏”“刑事案件”的含義,并進一步結合清代司法行政合一的特點,把握清王朝青海藏區(qū)的行政管理體制。在此基礎上,才能圍繞青海藏區(qū)的生產方式、歷史傳統(tǒng)、地理環(huán)境等因素,分析其司法管轄方面的自身特點。
涉藏刑事案件,主要指藏民與漢民、蒙民、滿民以及其他民族之間發(fā)生沖突的刑事案件。在研究司法管轄權之前,“涉藏”的含義必須加以明確,否則無法進一步展開探討。
從廣義上看,“涉藏”的概念,與藏區(qū)、藏族密切相關。從地理區(qū)域角度看,既包括西藏地區(qū),也包括甘肅、青海、云南、四川等藏族聚居區(qū)。清代中國境內的藏族多分布于青藏高原上,從現(xiàn)代角度看,主要是西藏自治區(qū)和青海、四川、甘肅、云南四省的十個藏族自治州和兩個藏族自治縣(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海南藏族自治州、黃南藏族自治州、果洛藏族自治州、玉樹藏族自治州、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木里藏族自治縣;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天祝藏族自治縣;云南省迪慶藏族自治州)。這一行政區(qū)劃是在長期歷史發(fā)展中形成的,有其地理、經濟、政治等多方面的原因,更主要的是因為元代以來歷代王朝對藏族地區(qū)實施統(tǒng)一行政管理的結果。[1]
從行政區(qū)劃角度看,涉藏必是涉及這些藏族地區(qū)。但從狹義的角度看,“涉”指“牽涉、涉及、關聯(lián)”等意思,也可以用來分析此問題。如同“涉外”是指在公務上涉及外國,及與外國有關系的涉外單位。若以這層意思來談“涉藏”,則應該是公務上涉及藏族,及與藏族有關系的涉藏部門。具體到“涉藏刑事案件”,則應該是涉及藏族及與刑事案件處理有關系的部門,而從“涉藏”的角度來分析清王朝涉及藏族刑事案件的處置過程,應該能夠成立。其理由如下:
從民族的角度看,藏族不僅僅居住在西藏自治區(qū)及藏族聚集區(qū),在全國各地或多或少都有居住,而其他民族在西藏自治區(qū)及藏族聚集區(qū)也有居住?!皬那逋醭婕安刈宓男淌掳讣砜矗械陌l(fā)生在京師,也有的發(fā)生在內地,還有的發(fā)生在民族雜處而交往貿易地區(qū),而更多的是在各民族交界的地方。至于發(fā)生在西藏地區(qū)腹地的案件,一般的刑事案件,清王朝原則上不予審理,只有事涉重大,理藩院和駐藏大臣才參與審理?;诖?,涉藏刑事案件從民族的角度,不牽扯藏族本民族內部的刑事案件,只有涉及到其他民族的刑事案件,才能夠稱為涉藏刑事案件?!盵2]137-138
既然涉藏刑事案件是指涉及藏族與其他民族間發(fā)生的刑事案件,則涉藏刑事案件研究就應該審視發(fā)生在藏民與漢民、藏民與蒙民、藏民與滿民、藏民與其他民族之間的刑事案件??梢哉f,“清代涉藏刑事案件處理問題研究”是一個綜合性的課題,既牽涉到藏區(qū)的習慣法、清代的藏區(qū)立法和司法審判制度,又包括清代對涉藏刑事、反叛、宗教等案件的司法處理過程。
此外,刑事案件的定性及案例選擇的標準,也應該予以明確?!洞笄迓衫芬悦⒗?、戶、禮、兵、刑、工為7律,分為30門436條,除了名例律46條為總則之外,涉及的罪名有390種,均為刑事罪名。人們習慣稱的戶婚、田土、錢債等細事,實際上也是刑事案件,只不過這類罪行,在州縣官自理的范圍內,有學者將之目為民事案件,實際上是極大的錯誤,因為引用律例裁斷的案件,都是刑事案件。
具體到涉藏刑事案件而言,390種罪名都有可能出現(xiàn),若是以案發(fā)率來看,除了戶婚、田土、錢債等細事之外,當屬人命、賊盜、斗毆、詐偽、犯奸等為多。其中賊盜28條,涉及謀反大逆、謀叛、造妖書妖言、強盜、劫囚、白晝搶奪等惡性犯罪?;谏娌匦淌掳讣奶幚硖攸c,案例選擇以人命、賊盜、斗毆以及戶婚、田土、錢債等為主,同時也關注謀反、大逆、謀叛案件。同時,由于藏區(qū)政教合一制度根深蒂固,因此,也會選擇涉及宗教的刑事案件進行分析。
基于上述理由,本文將“涉藏刑事案件”定位為:以分析藏民與漢民、藏民與蒙民、藏民與滿民、藏民與其他民族之間發(fā)生的刑事案件為重點,關注藏族與漢、滿、蒙古、維吾爾等民族成員之間的沖突解決,分析刑事案件審理過程。以清王朝官方處置的案件為主,從法律和政治層面解析案件處理背后的政治理念,以期對現(xiàn)代民族關系的和諧提供歷史的啟示。[2]138
由于清代的司法行政是一個整體,青海地方的司法行政體制必然會受到中央的影響和制約?!妒ノ溆洝分姓f:“本朝開國初,首撫固始汗,以通西藏,兼捍甘、涼、湟、洮諸邊。故雖以準夷之猖獗終不敢越西陲而犯青海?!盵3]在王朝施政的影響下,青海、蒙古實現(xiàn)了由外藩到近藩的轉變。在與清王朝關系上,也由羈縻變?yōu)槌紝?。然而,清王朝對于青海內部事務的管理,卻仍然嚴重依賴各蒙古貴族??梢哉f,從清王朝入主中原到康熙末年,清王朝對青海的統(tǒng)治形式,基本上是依賴于青海八臺吉的間接統(tǒng)治。而就青海地區(qū)本身來看,各臺吉統(tǒng)治過程中,建立起各自的世襲領地,并逐漸形成了一套自成體系的社會組織和制度,并依此維持對封地的管理①,其在領地上的統(tǒng)治,更接近于“自治”。
經過多年的發(fā)展,清王朝對蒙藏地區(qū)的統(tǒng)治不斷加強,并一直謀求對藏區(qū)的直接、全面和有效的施政。雍正初年平定羅布藏丹津叛亂后,清王朝找到了推行青海地區(qū)改革的契機,意在實現(xiàn)全面建政施治。年羹堯的《善后事宜十三條》及《禁約青海十二事》奏折,得到清廷核準,遂成為治理以青海為中心的廣大藏區(qū)的基本法律制度。這兩個法律文件涉及蒙、藏民族的政治、經濟、宗教、軍事等多個方面,其批準生效拉開了清王朝在青海全面施政的序幕。
青海地區(qū)的行政體制改革主要體現(xiàn)在“農牧分治,二制并行”上,即根據農牧區(qū)的不同情況分別設立“西寧辦事大臣”和“西寧府”為主的管理機構。對青海乃至甘肅、四川部分地區(qū)統(tǒng)治和管理均依托這一體制,因此,需要對其進行重點分析。
答:我理解一個女兒的心情,你媽媽64歲,身體多病,尤其是尿中有隱血、雙腎結石,應當去醫(yī)院檢查,對應治療,不要耽誤了病情。從補養(yǎng)的角度,我認為,睡覺不好,會影響疾病的治療和身體康復,應當服用補氧膠丸和絞股藍調節(jié)睡眠。關于她的皮膚問題,系由過敏反應引起,建議服用礦元素和麥綠素,礦元素也可外涂于皮膚患處,可止癢。
青海地區(qū)存在廣大牧區(qū)且人煙稀少,蒙藏民族多逐水草而居,經濟社會發(fā)展明顯落后于內地??紤]到這種情況,清王朝在施政時專門設立西寧辦事大臣,將純牧業(yè)區(qū)作為特殊行政區(qū)域,進行特別管理。西寧辦事大臣,全稱為“欽差辦理青海蒙古番子事務大臣”,最初是清廷為了完成平叛后的善后工作而設立的專門人員。雍正二年(1724),清廷委派鄂賴赴西寧,“辦理蒙古事務”[4]。雍正三年(1725),正式任命副都統(tǒng)達鼐為“欽差辦理青海蒙古番子事務大臣”,總理青海蒙古、番子事宜,這一職官遂成為定制(乾隆元年后也稱為“西寧辦事大臣”)②。最初,西寧辦事大臣的轄區(qū)主要是青海蒙古三十旗和玉樹四十族的游牧之地。乾隆五十六年(1791),循化及貴德兩廳所屬的76個“熟戶”部落和77個“生番”部落也歸由西寧辦事大臣調遣[5]14。嘉慶十一年(1806),西寧鎮(zhèn)、道以下官員也歸入西寧辦事大臣兼轄節(jié)制[5]21。上述蒙藏部落轄區(qū)的一切政教事務均由西寧辦事大臣總管。具體而言,主要包括蒙古王公及札薩克的封爵承襲,藏族千百戶頭人的任免,各大寺院活佛轉世事宜;管理、控制蒙藏各旗、部落的茶糧貿易;稽查各旗、部落的田畝、牲畜、戶口;會同駐藏辦事大臣、四川督撫及陜甘總督協(xié)調處置有關青藏、青川和甘青之間的有關事宜;管理蒙藏兩族之間的各種糾紛和命盜案件;統(tǒng)帥軍隊,定期督查和主持會盟等。
為了加強對蒙古的統(tǒng)治,達到“眾建以分其勢”的目的,清王朝以滿族原有的八旗組織為形式,依托“鄂托克”“愛馬克”等蒙古社會組織,通過封爵、封地等手段,在蒙古地區(qū)推行具有經濟和政治等多種屬性的盟旗制度。雍正三年(1725),清廷在青海適用盟旗制度,將青海蒙古五部編為29旗。這些札薩克“或遠或近,皆在青海之四面聯(lián)絡住牧”[6],旗長稱為扎薩克,由清廷在有功蒙古王公中任命,綜攬旗內的軍民司法諸權。札薩克以下設管旗章京一人,承札薩克之命,統(tǒng)管一旗之事。在對青海牧區(qū)藏族的管理體制上,則采用了千百戶制度這一延續(xù)幾百年的特殊的地方政權形式。千百戶制度的實質與土司制度類似,是以千戶、百戶等官吏為主體的一種藏族基層管理制度。平定羅布藏丹津叛亂之后,清王朝為進一步加強對青海藏族的管理,結合青海藏區(qū)的歷史傳統(tǒng)和社會發(fā)展情況,將牧區(qū)藏族社會存在了數百年的千百戶制度予以借鑒并進一步完善,最終形成了一種在青海牧區(qū)藏族社會行之有效的行政管理體制。
雍正三年(1725),就如何“設立條目,酌定額賦,安集番民等事”這一問題,川陜總督岳鐘琪細加籌劃,將方案上奏朝廷,主要內容是添設千百戶,清查戶口及額定賦稅。岳鐘琪認為:“其不產五谷,無可耕種者”,“此種部落與切近內地者不同,自應就其原有番目給予土千、百戶職銜,頒發(fā)號紙,令其管束。至于納糧貢馬,近州縣衛(wèi)所者歸州縣衛(wèi)所,近營汛者歸營汛”[7]。清王朝采納此建議后,在總結經驗的基礎上,逐漸形成“生番”“熟番”和“野番”的不同概念及相異的管理方法:熟番以農業(yè)生產為主,清廷的管理方式與漢、回族接近,要求繳納貢糧,但田賦量較輕;生番主要從事畜牧業(yè),清廷設置千百戶進行管理,主要繳納貢馬銀;野番由于游牧無固定地域,清廷對其管理程度不高。
對于純牧區(qū)以外,青海東部廣大的農業(yè)和半農半牧地區(qū),清王朝采取的是與內地一樣的行政管理體系,將該地行政事務分別交給府、州、縣(廳)等各級官府管理。清初在青海東部地區(qū)“畫土分疆,多沿用明朝”[8],因此,明朝的衛(wèi)所制度得到了沿用,在以上地區(qū)最初主要由西寧衛(wèi)統(tǒng)轄。清王朝在定鼎中原之初于此地繼續(xù)實行衛(wèi)所制度,主要出于穩(wěn)定邊疆,提供兵員,確保王朝疆域等軍事方面的考慮。隨著清王朝對邊疆地區(qū)統(tǒng)治能力的加強,原來的衛(wèi)所制度也逐漸被統(tǒng)一的行政體制所取代。羅布藏丹津叛亂為清王朝在青海的施政提供了有利時機。
雍正初年,平定羅布藏丹津叛亂之后,針對農業(yè)區(qū)和半農半牧區(qū)的生產方式等特點,清王朝結合內地行政體制,對青海地區(qū)行政建制進行了變革。雍正三年(1725),青海和甘肅的行政機構出現(xiàn)了較大調整:升改西寧衛(wèi)為西寧府(治今西寧),下轄西寧縣(治今西寧市)和碾伯縣(治今青海樂都碾伯鎮(zhèn),由所改置);添置大通衛(wèi)(治今青海門源),乾隆二十六年(1761)改大通衛(wèi)為大通縣(治今青海大通城關鎮(zhèn));添置貴德所(治今貴德,原名歸德所,先后隸河州衛(wèi)、臨洮府,乾隆三年改隸西寧府),乾隆五十七年(1761),改為貴德廳,設撫番同知;仍設西寧撫治道,并遷西寧通判常駐鹽池(治今青海湖西南鹽池);乾隆九年(1744),又增設巴燕戎格廳(治今青海化隆),置通判;乾隆二十七年(1762),移河州同知于循化營,設循化廳(治今甘肅循化),隸蘭州府,道光三年(1823)又改屬西寧府;道光九年(1829),特設丹噶爾廳,將原西寧縣派駐丹噶爾主簿,升格為撫邊同知,隸屬西寧府。經過行政建制的調整完善,西寧府最終轄三縣四廳,轄境包括東部農業(yè)區(qū)和黃南藏族自治州的大部分藏區(qū)。
清王朝在對青海藏區(qū)的行政管理過程中,行政建制改革和職官設置充分體現(xiàn)了“從俗而治,從宜而治”的政治理念。清代統(tǒng)治者從歷史的經驗教訓中深刻地認識到,治理藏區(qū)只有在尊重藏族地區(qū)原有的行政制度、風俗習慣、宗教信仰與社會組織形式的情況下,因地制宜地采取統(tǒng)治措施,建立統(tǒng)治機構,才能實現(xiàn)中央政權的一統(tǒng)天下。與行政建制的劃分一樣,清王朝在司法管轄方面,并未一味套用內地的司法行政體制,也按照“農牧分治”的原則進行了區(qū)分。具體而言,清王朝將藏族稱為“番子”“番眾”③,而根據藏族的漢化程度以及與官府之間的關系,又將其分為“生番”“熟番”。這種劃分便利了管理,但“生番”“熟番”的概念,還需要作更進一步的詮釋:“熟番”,確切地說,應當是聚居于城鎮(zhèn)、營汛或附近,主要從事農業(yè)或半農半牧生產的藏族;“生番”,則是指聚居區(qū)遠離城鎮(zhèn)、營汛,主要以游牧為生的藏族部落。由于“生番”“熟番”的社會組織和結構的不同,清王朝的行政管理方式也不同,使司法管轄權的行使部門、行使方式等產生了地域上的差異。因此,結合青海藏區(qū)的行政建制,按照掌握司法管轄方式和權限的不同,在此將司法管轄類型劃分為兩種:對“熟番”司法管轄、對“生番”司法管轄。
“熟番”主要聚居于城鎮(zhèn)、營汛或附近,清王朝一般將他們納入到地方政權的統(tǒng)治和管理范圍。他們的生產方式等方面的特點,能夠符合清王朝地方政權統(tǒng)一管理的要求:第一,這些地區(qū)的藏族群體主要從事農業(yè)或半農半牧生產,并與蒙、漢、回、撒拉等民族雜居,其原有部落的血緣關系逐漸為地緣關系所取代。不僅許多族(部落)、堡寨的名稱發(fā)生了變化,而且其原有部落結構以及部落具有的生產、軍事、行政三位一體的職能也不復存在。經過此番轉變,藏族部落逐漸與其他民族融合,成為地方政權下的“編戶”,能夠同其他民族一樣向官府納稅,接受官府的管理。第二,有些藏族部落,雖然保留了“土流參治”的行政體制,設有土司、土千等各級土官,但清朝地方流官、營汛力量的增強,削弱了土官的職權,打破了土官“統(tǒng)領部落”的絕對權力。最終,土官也融入地方官之中,統(tǒng)一聽從朝廷的調遣。第三,在民族融合的社會變遷中,其意識形態(tài)、文化也多受漢族和其他民族的影響。雖然他們仍然保持本民族的宗教信仰和生活習俗,但有逐漸融入漢族的趨勢。[9]這些因素的單獨或共同作用,保證了清王朝沿用內地治理經驗治理青海藏區(qū)的有效性。
從青海藏區(qū)的行政建制來看,實施地方政權管轄的主要是西寧府及所轄三縣四廳。這些地方政權對案件的受理和審判與內地一致,即均依據《大清律例》和有關法律進行審判。顯然,清王朝對這些藏族的司法管轄也適用內地法律的司法管轄的規(guī)定,即縣、府、司、院分別具有一定的管轄權。在這種行政體制之下,青海農業(yè)區(qū)和半農半牧區(qū)發(fā)生的藏族與其他民族之間的刑事案件,也均須受到清王朝統(tǒng)一律法的約束。各級官府必須嚴格按照清王朝統(tǒng)一律法規(guī)定的內容執(zhí)行。例如,“一般人到官府投訴,稱之為‘告’‘控告’‘首告’‘舉告’。而重大刑事案件還需要呈報,即相關的責任人必須協(xié)同當事人,或直接到官府報案,稱為‘報’‘呈報’‘首報’‘舉報’。此外,還有自首與投首。之后有受理與緝捕、申報與審理、擬罪與執(zhí)行等程序?!盵2]143雖然案件審理過程中,地方官會結合民族地方的特點,在法律適用、定罪量刑等方面進行適當變通,但在司法管轄權方面與內地大致相同。
“生番”大多為居于離城鎮(zhèn)、營汛較遠,以游牧為生的藏族部落,大致相當于清代所稱之“生番”或“野番”。在青海藏區(qū),主要包括黃河南面的貴德、循化之“生、野番”部落及后期形成的“環(huán)海八族”,青海玉樹四十族,洮河流域卓尼楊土司、昝土司等藏族部落。這些地區(qū)的藏族主要以游牧為生,其社會組織,基本上沿襲了吐蕃部落的特征:組成一個大的部落的每一個基層部落或組織,多按血緣關系,由同一氏族、族姓的群體組成。部落兼有生產、行政和軍事的職能。由于這些部落遠離地方政權所在地,且游徙無常,難以控制,強制性地推行內地的統(tǒng)治方式,只能會造成對邊疆的控制力越來越弱。因此,為了加強管理,清王朝也采取了明代“土流參設”“以流統(tǒng)土”的措施。對刑事案件司法管轄權的劃分,也體現(xiàn)了這種“從俗從宜”的思想。按照涉案民族及案件性質,清王朝將案件分成了藏族之間、藏族與其他民族之間的案件兩種,并有針對性地確立了對這兩類案件不同的司法管轄權。
藏族與藏族之間發(fā)生的案件的司法管轄權。發(fā)生在藏族和藏族之間的刑民事案件,由于涉案雙方可能同屬一個小部落或者分屬不同的小部落,案件的管轄和處理一般按照藏區(qū)部落管轄規(guī)定處理。在行政管理體制上,清王朝采取了“農牧分治”的辦法,農業(yè)區(qū)和半農半牧區(qū)適用土司制度管理,牧業(yè)區(qū)適用千百戶制度。西寧辦事大臣管轄的河南貴德、循化之“生、野番”部落、青?!碍h(huán)海八族”、玉樹四十族等由于處于牧業(yè)區(qū),原始部落制度保留完整,因此,雍正四年(1726)后,清王朝在這些地區(qū)實行千百戶制度。藏族與藏族之間的案件,由于每一級土官只能調處其轄區(qū)內的糾紛,就按照土官的權限分別進行管轄。這種案件如果發(fā)生在同一部落之中,則由百長或百戶管轄;如果發(fā)生在平行部落之間的案件,則由他們的共同上一級首領或行政官員進行處理。在這些藏族部落中,西寧辦事大臣衙門總管各千百戶,對他們的違法犯罪行為要進行處罰,對境內發(fā)生的藏族之間的重大刑事案件要及時進行管轄和審判④,而一般的刑事案件的處理則一般由各部落中的千百戶負責。
洮河流域卓尼楊土司、昝土司管轄范圍或者處于農業(yè)區(qū),或者處于半農半牧區(qū)。為方便地區(qū)管理,清王朝多授予該地土司以武官中的指揮職銜,并分別在土司下設立一定數量的守備、千總、把總、外委等土官。土司也有自己的一套衙門組織。在這種相對健全的層級管理體制下,藏民之間的刑事案件,一般向各旗或掌尕頭人起訴,由頭人進行調解或審判。凡是土司轄境發(fā)生的重大案件,或者頭人無法解決的糾紛,則由土司衙門管轄,由其進行審判,這就與牧區(qū)的管轄類似。
以大寺院為中心的“政教合一”地區(qū),行政和司法體制與以上兩種類型類似,但也略有不同。在這種體制中,活佛既是宗教領袖,同時也因寺院對地方經濟命脈的控制,而使其成為地區(qū)具有實際控制地位的行政首領。這種“政教合一”建立在一定的地方行政區(qū)域內,是“一種與地方基層政治組織并存的具有自治性質的區(qū)域性政治組織”[10]。這些政教合一體制中,大多具有相同或類似的組織形式。寺院內部組織以活佛為中心,成立教務會議,由總法臺、總僧官、財務長、總經頭、管理長、管家及秘書組成僧職系統(tǒng),其下設管理僧人的六大札倉,并設立監(jiān)獄、法庭等機構。寺院通過這套組織形式對寺院及其屬民部落的宗教、行政事務進行管理。對于所屬之莊戶和藏族部落,寺院沒有流官、土官的設置,而是由活佛派出其全權代表進行管理;對于寺院所屬之分寺,則由寺院派出活佛的代表,并通過分寺的各級僧官處理寺院事務。藏族部落的刑事案件,先向部落的頭人請求調解,部落頭人調解不成的,則上交郭哇處理。如果案件重大復雜,或郭哇無法決斷,則上交寺院議事處進行審理。在存在大寺院的青海、甘肅地區(qū),一般都采用這種模式進行司法管轄。
藏族與其他民族之間的刑事案件的司法管轄權。藏族與其他民族之間的刑事案件可能發(fā)生在藏族區(qū)域中,也可能發(fā)生在藏族區(qū)域外,但不管發(fā)生在何處,均適用《大清律例》《理藩院則例》及其他相關法律中的處理原則,即在民族雜處地區(qū)發(fā)生的藏族與其他民族之間的刑事案件,多由官府管轄,并負責調解和處理。各種地方志史料中對此多有記載。例如,《循化志》中說:“查乾隆四十三年理藩院議準”,“嗣后遇番民搶竊蒙古及番蒙伙同搶竊之案,事主隨時具報各札薩克轉報青海衙門查實,即令西寧鎮(zhèn)傷營員前往查辦,追贓給領,隨時完結”。[7]303乾隆五十六年,皇帝在上諭中也曾說,此后,“番子與漢民交涉命盜案件亦歸地方官辦理外,遇有番子搶掠蒙古之案”[11],均由西寧辦事大臣衙門照例辦理。此外,“甘肅邊民與青海蒙古交涉者,各州縣報西寧大臣派員會審,由西寧大臣,陜甘總督復核。”[12]可見,藏族與漢、蒙、回等民族之間的糾紛和刑事案件,均由官府按《大清律例》等法律進行處理,有時為方便查明案情,或者考慮到民族習慣法等特殊因素,也會由分管涉案雙方的行政長官會同審理。對于藏區(qū)發(fā)生的藏民反叛的案件,清王朝首先責令地方官員派兵彈壓,必要時動用中央軍隊進行平叛,而在叛亂平息后的善后事宜中,重要的一項便是要求地方官員迅速拘捕緝拿相關人犯,并對其進行審判。
總之,刑事案件的司法管轄權是司法權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涉及案件的處理,而且關乎王朝的邊疆穩(wěn)定。涉藏案件的司法管轄權,又由于其主要管轄藏族和其他民族間的刑事案件,又使得其具有了民族和諧的深層次意義。青海藏區(qū)涉藏刑事案件的司法管轄權劃分,是清王朝不斷總結經驗,適時調整政策,加強統(tǒng)治力度的必然結果。同時,其較好地順應了農牧兼具的地方特點,及時采取了“農牧分治”的原則,并據此建立了西寧辦事大臣和西寧府兩套不同的行政司法管轄體制。為便于案件的管轄和處理,又在兩種體制內部,按地域和生產方式特點,按“生番”和“熟番”,分別適用了不同的管轄原則。這種制度安排,既能夠尊重藏族內部的風俗習慣,又能貫徹王朝立法及刑事政策,便利了涉藏案件的管轄和處理,也強化了王朝的藏區(qū)統(tǒng)治。當然,從現(xiàn)代角度看,這種管轄更多地涉及到級別管轄和地域管轄,囿于篇幅,并未系統(tǒng)闡釋皇權下的指定管轄的內容,對此將另行撰文論述。
注釋:
①從當時的青海和碩特蒙古社會經濟組織看,鄂托克是領主貴族之下的組織單位(類似千戶),受其役使和保護,并承擔賦役。和碩特汗和大諾顏臺吉等世襲貴族的封地一般是若干個鄂托克組成的大的部落集團。鄂托克由若干愛瑪克組成,而愛瑪克又由血緣關系維系的若干阿寅勒組成。阿寅勒是小家庭組成的放牧圈子,其管理組織雖非氏族制度,但保留著氏族制度的遺留,其首領由年長者擔任。這套自上而下的組織和管理制度保障了領主貴族對領地的政治、經濟、軍事等進行全面統(tǒng)治。
②乾隆二十五年(1760)曾短暫撤銷,于二十七年復設,此后,一直沿用到清末。
③“番”是歷代統(tǒng)治者對少數民族歧視性的泛稱,在清代并不特指藏族或蒙古族,但縱觀蒙藏史料,清王朝藏區(qū)的藏族一般被稱為“番子”,蒙古族一般被稱為“蒙番”。
④《西寧青海番夷成例》“獲逃解送”條作了例外規(guī)定,該條為:“凡無論何處逃人,不拘何處頭目捉獲者,將首之逃人限二日內速行解送西寧。如違二日之限者,千戶等罰騙牛七條,百戶等罰騙牛五條,管束部落之百長等罰騙牛三條。”因此,對于拿獲逃人的情況,部落都要將為首的逃人解送西寧辦事大臣裁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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