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龍++張強
提 要:《訴提馬爾霍斯》是古希臘演說家埃斯奇奈斯所撰訴訟演說,上載涉同性戀諸法律,比較全面地反映了古希臘人對同性戀行為的態(tài)度,展示了其背后的法律以及制度諸因素。經(jīng)分析可知,古希臘人并不禁止同性戀行為,但雅典人將從事性交易者排除在城邦政治之外,情節(jié)嚴(yán)重者甚至?xí)适Ч駲?quán)。
關(guān)鍵詞:《訴提馬爾霍斯》;同性戀;法律
關(guān)于古希臘人的同性戀風(fēng)習(xí),史書有記載者包括阿基琉斯與帕特羅克洛斯(Hom. Il. 24. 1-11)、梭倫與庇西特拉圖(Plut. Sol. 1. 2)等等。狹義上說,這一風(fēng)習(xí)應(yīng)稱為“孌童”(παιδεραστε?ν),發(fā)生于男性間,在斯巴達尤為盛行,兼有同性戀及戀童癖的特征。同性戀一度被喚作“希臘之愛”,但絕非古希臘獨有的現(xiàn)象,作為術(shù)語的“homosexuality”系西人貝科特(Karl-Maria Benkert)在1869年提出。1然而,古希臘人將男性間的愛欲(?ρο?)與城邦政治相提并論,可謂世所罕有,相關(guān)研究也引人注目。2
集中記錄古希臘“男風(fēng)”的傳世文獻,一為柏拉圖的哲學(xué)著作,二為埃斯奇奈斯的《訴提馬爾霍斯》(其余散見于詩歌及戲?。O噍^前者所論男性間的精神愛慕(即“蘇格拉底式/柏拉圖式的戀愛”),《訴提馬爾霍斯》記載了同性戀與城邦公共空間的關(guān)系,反映了同性性行為背后的法律以及制度諸因素。撰者埃斯奇奈斯是雅典政客、演說家。公元前346年,雅典與馬其頓媾和,他作為使節(jié)參與訂立了“菲羅克拉泰斯和約”。此后,德摩斯提尼唆使提馬爾霍斯發(fā)起退職審查(ε?θυναι)。埃氏隨即于公元前346/345年3先發(fā)制人,提起資歷審查(δοκιμασ?α),控告提馬爾霍斯是“言論和行動有悖于法律之人”(Aeschin. 1. 5),既在成年后靠賣淫謀利,又在擔(dān)任公職期間違法演說,加上揮霍祖產(chǎn)等,數(shù)罪并罰,應(yīng)褫奪公民權(quán)(?τιμ?α)。提馬爾霍斯最終敗訴去職,1這篇訟詞則以《訴提馬爾霍斯》之名傳于后世。
《訴提馬爾霍斯》所載法律之適用對象包括男性自由民、外邦人(含僑民)與奴隸,具體含官吏、學(xué)童、孤兒、男寵(賣身者)、男妓(賣淫者)、淫媒及家奴等;按年紀(jì)劃分,則包括男童及成人。2埃斯奇
奈斯幾乎是靠辯才取勝,德摩斯提尼(Dem. 19. 287)認(rèn)為有違常理,譏之為“逆流”(?νω ποταμ?ν)。
訟詞所引法律是否具有實際效力,迄無定論。然而埃斯奇奈斯以此增加論辯氣勢并得到雅典人的支持,則是毋庸置疑的。由此觀之,確如埃氏本人所言,這些法律“行之有效”(Aeschin. 1. 36, 177)。既存法律可追溯至德拉古以及梭倫,但極其淆雜,甚至因年深日久而失效。3至于同性戀行為,麥克道威爾(Douglas MacDowell)指出,“被愛者”(?ρ?μενο?)若賣淫并濫用公民權(quán),應(yīng)獲死罪;“求愛者”(?ραστ??)則絕少被處死,但尚無直接史料佐證此說。4此外,傳世抄本所錄法律(ν?μοι)及證詞(μαρτυρ?αι)通常被認(rèn)作后人偽造:法條系據(jù)訟詞正文拼湊而成,一些說法經(jīng)不起推敲,部分證詞則闕而未錄。對此,??奔壹笆芳也扇 耙啥嬷钡膽B(tài)度,通常不加引述。
《訴提馬爾霍斯》計有196節(jié),分節(jié)始于貝克(Immanuel Bekker),但無學(xué)理上的依據(jù)。筆者選譯了正文中涉及同性戀的法律,包括“適用對象”8條,“刑律”14條,“判例”3條,原文分節(jié)號附在譯文文末?!对V提馬爾霍斯》已有中譯本5,但所選底本(1919年“洛布本”)較為陳舊,缺少注釋,譯文亦有疏漏。本文以迪爾茨(Mervin Dilts)的“拓伊卜納本”6為底本,并參考了費舍爾(Nick Fisher)評注本7及卡帕里斯(Konstantinos Kapparis)英譯本8。不當(dāng)之處,尚懇方家賜予指教。
一、適用對象
【譯文】
1 、首先,對于我們孩子的節(jié)操,他們制定法律并明確指定自由出身的男童應(yīng)有的操行以及應(yīng)該如何撫養(yǎng)他。其次,涉及甫成年的丁壯。第三則依次涉及其他年紀(jì)[1]的人,不僅包括個人,而且包括演說家。記錄下這些法律后,他們將之交托給諸位并派你們作為其守護者。(第7節(jié))
【注釋】
[1] 古希臘人很少言及確切年紀(jì),在年齡層(?λικ?α)的劃分上頗有異說。戴維森(James Davidson)
列舉出如下年紀(jì):未滿18歲的兒童群體(πα?δε?);18至19歲的丁壯(μειρ?κιον);年滿20歲的成
年群體(?νδρε?),包括20歲至30歲間的青年群體(ν?οι)及年逾30歲的長者群體(πρεσβ?ται)。
《牛津古典辭書》據(jù)成年公民的社會層級,大致劃出三個年齡層:少年(πα??)、盛年(ν?ο?)、晚
年(γ?ρων)。其中,盛年當(dāng)囊括丁壯、青年群體及長者群體。在雅典,孩童7歲前在家中閨閫活動,
男性公民須滿30歲才能任議事會成員。在斯巴達,孩童從7歲起接受軍事教育,12歲成為長者的孌
童,30歲左右結(jié)束兩性隔離的生活。成年后,在公元前4世紀(jì)的雅典,年滿18歲的成?。?φηβο?)
須服兩年丁役(?φηβε?α)。年齡亦關(guān)乎心智,18歲意味著“通情達理”(φρονε?ν)。據(jù)訟詞,
“μειρ?κιον”是“通情達理”的年紀(jì)(Aeschin. 1. 39),成年男子則須受賣身罪之責(zé)罰(Aeschin. 1.
18),故“μειρ?κιον”作“甫成年的丁壯”。參見James Davidson, “Revolutions in Human Time: Age-
Class in Athens and the Greekness of Greek Revolutions,” in Simon Goldhill and Robin Osborne eds.,
Rethinking Revolutions through Ancient Greec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 p. 48;
Simon Hornblower and Antony Spawforth eds., The Oxford Classical Dictionary, 3rd edition revised,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p. 38;Kenneth Dover, Greek Popular Morality in the Time of
Plato and Aristotle, Oxford: Basil Blackwell, 1974, p. 102。
【譯文】
2 、首先,對教師來說,一方面,我們出于必要將我們自己的孩子托付給他們;另一方面,對他們來說,生計有賴于克制,貧窮則源于倒行逆施。可是立法者顯然完全不信任他們并且明確指出,先是一天之中的哪個時辰適于自由出身的男童去上學(xué)[1],而后是與多少男童一起去那兒以及按時離開。直到日出之前,他禁止教師開放學(xué)校,也禁止體育教師開放摔跤學(xué)校[2],他還責(zé)令在日落之前關(guān)閉它們。對于落單者及幽暗角落,他顧慮重重。他還規(guī)定入校少年應(yīng)有的出身及年紀(jì),并委派官吏監(jiān)督上述諸事[3],提供保傅[4]的監(jiān)護;他在學(xué)校舉辦繆斯女神節(jié),又在摔跤學(xué)校舉辦赫爾墨斯節(jié),[5]最后,規(guī)定了學(xué)童及環(huán)形歌舞隊[6]的人數(shù)。他進而責(zé)令歌舞隊贊助人——那個將為諸位花費自己錢財?shù)娜恕隄M四十歲方能擔(dān)任此職,為的是,他已然處在自身最節(jié)制的年紀(jì),這樣他才能與諸位的孩子接觸。[7](第 9—11節(jié))
【注釋】
[1] 雅典無公立學(xué)校,相關(guān)法律僅起到規(guī)范其運行的作用。
[2] “παλα?στρα”原指古希臘的摔跤場或?qū)W校,或隸屬于操場,或為獨立設(shè)施。此處泛指教授競技
運動的場所,相當(dāng)于體育學(xué)校?!唉笑力搔摩夕应?βη?”字面義為“磨練學(xué)童者”,意即體育教師。
[3] “το?των”為第三人稱代詞復(fù)數(shù)屬格形式,字面義為“他/它們”,費舍爾釋作“學(xué)?!?,卡帕里斯作
“上述諸事”,本文取后者。
[4] “παιδαγωγ??”字面義為“訓(xùn)練學(xué)童者”,其職能與古代中國的保傅相似,旨在“保其身體,傅之
德義”(《大戴禮記·保傅》),但身份低下,是奴隸侍從。
[5] 古希臘神話中,繆斯女神職司文藝。赫爾墨斯職司甚廣,他是宙斯的信使、羈旅者的保護神,又
是兒童的庇護者。公元前4世紀(jì),赫爾墨斯成為競技者之神。古希臘人兼顧智育及體育,埃斯奇
奈斯所舉對應(yīng)于這兩類學(xué)校。
[6] “環(huán)形歌舞”是以地域部落(φυλα?)為單位向酒神狄奧尼索斯致敬的頌歌,偶有狂放不羈的內(nèi)
容。據(jù)《雅典政制》(Arist. Ath. Pol. 56. 3),包括成人競賽及兒童競賽。
[7] 歌舞隊贊助費(χορηγ?α)是雅典規(guī)定富人應(yīng)盡公益的一項?!唉枝夕薛铅??”字面義為“歌舞隊領(lǐng)
隊”,即負(fù)責(zé)招募、訓(xùn)練、供養(yǎng)歌舞者的贊助人。在一年一度的戲劇節(jié)“狄奧尼索斯大慶”上,歌
舞隊上演喜劇、悲劇、羊人劇及酒神頌歌,不同贊助人的歌舞隊相互競藝,贊助人的參與則關(guān)乎
整個節(jié)慶的成功。至于年齡限制,《雅典政制》(Arist. Ath. Pol. 56. 3)亦有類似記載。參見Peter
Wilson, The Athenian Institution of the Khoregia: The Chorus, the City and the Stag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0, pp. 55-57。
【譯文】
3 、為此法律明確地規(guī)定,如果父親、兄長、叔伯、監(jiān)護人或其他任何看護者讓男童出雇做男寵[1],對當(dāng)事男童不準(zhǔn)公訴[2],但要起訴出雇者或雇用者。前者因為其出雇行為,后者,法律稱,因為其雇用行為。同等的處罰將施予雙方。(第13節(jié))
【注釋】
[1] “?ταιρε?ν”意為“賣身”,與“?τα?ρο?”(伙伴、伴侶、戰(zhàn)友)語出同源。后者早期指僭主(τ?ραννο?,
即希臘諸邦早期的專權(quán)者)的幫閑,但從公元前4世紀(jì)起失去了這一意涵,專指政敵或仇家的同
伙。在埃氏筆下,提馬爾霍斯就是德摩斯提尼的同伙。同義動詞“πορνε?εσθαι”衍自“π?ρνημι”
(鬻賣)一詞,同源的“π?ρνο?”專指“男妓”。二者的差異由其陰性形式可見一斑。多弗爾認(rèn)為,
“?τα?ρα”指基于包養(yǎng)關(guān)系的“情婦”或“高等娼妓”。其動詞形式在古典時代無“賣淫”之意,專
指對男性(包括男童)的豢養(yǎng)?!唉?ρνη”專指以賣淫、接客為生的職業(yè)妓女。在此意義上,“?τα?ρο?”
所指近于“男寵”或“倡優(yōu)”。按時間之長短,亦可釋作“侍童”與“男妓”。我國稗史亦有富商、官
吏豢養(yǎng)相公(男寵)的記載,私寓制度曾“傾靡一時”。參見Joseph Roisman, The Rhetoric of Conspiracy
in Ancient Athens,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6, pp. 70-72;Dover (1978), pp. 20-21;
MacDowell (2000), pp. 14-15。
[2] 在雅典,訴訟分公訴(δ?και δημ?σιαι)及私訴(δ?και ?διαι/δ?και)。前者涉及損害公共利益的行
為,后者涉及損害個人利益的行為。至若訴訟方,雅典無公訴人,但控訴士(συν?γορο?)有類似
功能。私訴由被害方提起,公訴可由任何公民提起。訟詞所涉“γραφ?”本指“訴狀”,雖然“退
職審查”等亦在公訴之列,但“γραφ?”最為常見,堪稱“起訴”的代名詞,茲作“公訴”。
【譯文】
4 、立法者還頒布了其它哪些法律來保護諸位的孩子?涉及淫媒的法律,如果某人為自由出身的男童或婦女做淫媒,他為此訂立下最嚴(yán)厲的懲罰。[1](第14節(jié))
【注釋】
[1] 史料載(Plut. Sol. 23. 1),梭倫所立法律有:奸夫當(dāng)場被捉,可處極刑;強奸自由出身的婦女罰100
德拉克馬;經(jīng)淫媒誘拐者罰20德拉克馬;對象為娼妓(?τα?ρα)者免究,等等。因為量刑不公,被
普魯塔克斥為荒唐。
【譯文】
5 、或許乍聽起來,有人會感到詫異:究竟為何在涉及侵害罪的法律中附加了這一涉及奴隸的說法。但只要考慮這一條款,雅典同胞,你們會發(fā)現(xiàn),這是所有之中最好的。并非是因為家奴[1]的緣故,立法者才有顧慮,而是他希望諸位習(xí)慣于遠(yuǎn)離對自由民的侵害,進而附加了不得侵害奴隸。(第17節(jié))
【注釋】
[1] 侵害罪關(guān)乎公民權(quán)和名譽,地位低下的奴隸受此保護則與歷史不符。但奴隸也有等級:城邦奴
(δημοσ?οι)為城邦所有,可參與警務(wù)工作或法庭書記(“司書”)等。次一等的奴隸為私人所有,
與主人一起勞作或出雇做勞役,家務(wù)則由家奴(ο?κ?ται)操持。處境最慘的是礦奴,此外尚有少
量的戰(zhàn)俘奴(?νδρ?ποδα),等等。雖然上述均可稱“奴隸”(δο?λοι),但家奴及城邦奴的實際處
境乃至史料的辨?zhèn)?,尚待進一步研究。
【譯文】
6 、然則一旦某人登入戶籍官名錄[1]并且了解城邦諸項法律,并且已然能夠分辨是與非,立法者再也不論及他人,而正是其本人——提馬爾霍斯。(第18節(jié))
【注釋】
[1] 在雅典,每個德莫的男子在成年時要接受資歷審查,涉及年齡與出身:須年滿十八歲且父母均享
有公民權(quán)。先經(jīng)所在德莫之鄉(xiāng)民(Arist. Ath. Pol. 42. 1)投票表決,再由戶籍官(ληξ?αρχο?)登
記(勒石公布),從此正式成為公民,實際是一種戶籍制度。公元前346/345年,雅典通過法令,使
城邦可以在“群眾表決”(διαψηφ?σι?)時修改名錄,除名意味著喪失公民權(quán)。公民可對表決結(jié)
果提出上訴,敗訴則淪為奴隸?!唉甩铅?αρχο?”衍自動詞“λαγχ?νω”(繼承、獲得),反映了公民
權(quán)的世代相襲。參見Stephen Todd, The Shape of Athenian Law,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3, p.
180。
【譯文】
7 、因此,我們的父輩,就當(dāng)他們?yōu)樯钭黠L(fēng)乃至人之大欲制定法律之時,對于他們認(rèn)為自由出身者可以踐行的事情,是禁止奴隸去做的?!芭`”,法律有言,“不得操練,亦不得在摔跤學(xué)校涂油擦身?!盵1]他們并未接著寫入“自由出身者可涂油并且操練”一條。因為,彼時立法者們對得自操場[2]的益處有所明察,禁止奴隸一起分享,他們認(rèn)為,以同樣的法律將那批人擋住,就是對自由出身者的鼓勵。(第138節(jié))
【注釋】
[1] 橄欖油是古希臘主要的農(nóng)產(chǎn)品,可用作燈油、潤滑劑,亦有食用及藥用價值。此外,橄欖油可祛
除皮膚上的油膩和污垢,因而常在操場上使用。出操前以之涂遍全身,沐浴時用刮身板(στλεγγ??)
刮去,能強身健體,也可御寒,是富人的專用品。據(jù)學(xué)者考證,成年男子的用量每次約為25至50
毫升。參見Lin Foxhall, Olive Cultivation in Ancient Greece: Seeking the Ancient Econom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p. 92。
[2] “γυμνασ?ον”是公民鍛練場所,尤指操練成年兵勇之地——操場。該詞由“裸體”(γυμν??)一
詞衍出,反映出男性裸體訓(xùn)練的習(xí)俗。因此操場也為窺淫癖者及誘奸者提供了便利。摔跤學(xué)校
有時隸屬于操場,埃斯奇奈斯常將二者混為一談。阿里斯托芬《和平》(Ar. Pax. 762-763)則有
“摔跤學(xué)校走一遭,打打男童壞主意”之說。參見Dover (1978), pp. 54-55。
【譯文】
8、 再讓那些輕易被捉的年紀(jì)輕輕者的“獵手”[1]對外邦人和僑民[2]移情別戀,令行禁止,為的是,既不讓那幫人的癖好被剝奪,又不讓諸位受到傷害。(第195節(jié))
【注釋】
[1] 打獵是體育項目,古希臘人也以之比喻“男風(fēng)”。柏拉圖(Pl. Prt. 309a)曾用“獵犬出籠”形容求
愛者,以凸顯其愛欲強烈,但本身無貶損之意。參見Dover (1978), pp. 87-88。
[2] 梭倫時代,僑民之身份未得法律確認(rèn),雅典人以“外邦人”(ξ?νο?)泛稱公民以外的自由民。公
元前5世紀(jì)后,“μ?τοικο?”專指僑民,即定居的外地人或獲釋奴。他們有經(jīng)濟自由,但無政治權(quán)
利,須注冊并上繳人頭稅?!唉?νο?”則指僑民以外的外來人士,多為短工或訪客。二者雖地位低
下,但有一定的社會影響力,兼亦說明賣淫者多為奴隸或外來人士。“癖好”(προα?ρεσι?)特指
男性之間發(fā)生肉體關(guān)系,但埃氏未對此定罪,前提是不危害自由出身的青年或城邦政治。德摩斯
提尼(Dem. 22. 30-31)則建議,男性公民若對此類經(jīng)歷緘口不提,當(dāng)予免究。參見郭霞:《試論
雅典的外邦人》,《世界歷史》,2006年第4期;Dover (1978), pp. 31-32。
二、刑 律
【譯文】
1 、得知稍早前你們聽取了由司書[1]念讀的他對各項指控負(fù)有責(zé)任一事,我宣布了對他的這項審
查[2]。(第2節(jié))
【注釋】
[1] 據(jù)《雅典政制》(Arist. Ath. Pol. 54. 3-5),司書(γραμματε??)主要有三種:一種列席輪值主席
團(πρυτ?νει?)會議,負(fù)責(zé)抄寫及保管文書。一種列席議事會,監(jiān)督法律。第三種負(fù)責(zé)在公民
大會及議事會上宣讀文書。公元前4世紀(jì)開始,亦陪同司法執(zhí)政官列席庭審,做書記工作。
[2] 在雅典,公民須接受各種資歷審查。古典時代,多數(shù)經(jīng)由陪審法庭之司法執(zhí)政官,少數(shù)則由議事
會負(fù)責(zé),包括成丁、軍士、傷殘人士及待任執(zhí)政官和議事會成員。在雅典,“演說家”(??τωρ)
尤指政客,此處“δοκιμασ?α”專指“對演說家的資歷審查”(δοκιμασ?α ?ητ?ρων)。埃斯奇奈斯
認(rèn)為提馬爾霍斯非法發(fā)表演說,全篇訴訟從此開始。至于其懲罰,通說為“部分褫奪公民權(quán)”,另
有“全部褫奪公民權(quán)”之說。參見Douglas MacDowell, “The Athenian procedure of Dokimasia of
Orators,” in Robert Wallace and Michael Gagarin eds., Symposion 2001: Vortr?ge zur griechischen
und hellenistischen Rechtsgeschichte, Vienna: Austrian Academy of Sciences Press, 2005, pp. 79-88。
【譯文】
2、 男童亦無義務(wù)在成年后贍養(yǎng)其父及提供居所,如果他曾被出雇做男寵的話,但其父死后,他應(yīng)安葬并另行成習(xí)……他在世時即被剝奪了作為生父的權(quán)益,因為此人剝奪了其子的自由言說權(quán)[1]。(第13—14節(jié))
【注釋】
[1] 在古希臘,演說術(shù)即權(quán)術(shù),德摩斯提尼(Dem. 19. 184)甚至將民主之治稱為“基于演說術(shù)的政
治”?!跋蛎癖姲l(fā)表公開演說”(δημηγορε?ν)指在公民大會、議事會及陪審法庭上發(fā)言,可引申為
“自由言說權(quán)”(παρρησ?α,“率意直言”),但賣淫者無此權(quán)利,埃氏控訴的主要罪行即“違背法律
向民眾發(fā)表演說”。參見晏紹祥:《演說家與希臘城邦政治》,《歷史研究》,2006年第6期;Arlene
Saxonhouse, Free Speech and Democracy in Ancient Athen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 pp. 86-87。
【譯文】
3 、 涉及侵害罪的法律,它總括所有同類罪行并合為一項。[1]其中寫明:如若某人侵害男童(雇用者,我認(rèn)為,無疑也是侵害)或成年男子或婦女,無論自由民還是奴隸之人身,或者,如若某人違法對待此類人之人身,應(yīng)提起涉及侵害罪的公訴,同時裁定懲罰事宜——他應(yīng)如何服刑或賠償[2]。(第15節(jié))
【注釋】
[1] “?βρι?”泛指對他人施加的各種暴行,學(xué)者一般不把非暴力犯罪歸入其下。雇用男童賣淫未必
造成身體傷害,埃斯奇奈斯加上“我以為”的按語,是為一證。因此其說法并不可信。對此罪的
處罰則可能是石刑或罰款。參見Nick Fisher, “Body-Abuse: the Rhetoric of Hybris in Aeschines
Against Timarchos,” in Jean-Marie Bertrand ed., La Violence dans les Mondes Grec et Romain, Paris:
Publication de la Sorbonne, 2005, pp. 67-89。
[2] 按雅典法律,案件分非仲裁案(?γ?ν ?τ?μητο?)及仲裁案(?γ?ν τιμητ??)。前者刑罰固定,后
者由陪審員據(jù)各方意見裁定量刑。參見Robin Harrison, The Laws of Athens: Procedure,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71, pp. 80-82。
【譯文】
4 、 如果一位雅典人賣身為男寵,他說道,禁止其擔(dān)任九執(zhí)政官之職[1](因為,我認(rèn)為,執(zhí)政官是佩冠者[2]);不得被尊為祭司(因為他的身體是不潔的);不得擔(dān)任辯護士這一公職[3];終身不得履任任何官職(他說道),無論是域內(nèi)或域外、無論經(jīng)抽簽或是舉手表決[4];不得做傳令官[5];不得做使節(jié)(不得起訴那些做使節(jié)之人,不得作為志愿訴訟人[6]被出雇);終身不得發(fā)表政見,無論在議事會或是公民大會(即使他是最雄辯的演說者);而一旦某人的所作所為有悖于此,立法者會提起涉及賣淫的公訴并且施以最嚴(yán)厲的懲罰……立法者頒布了這條法律,涉及甫成年的丁壯,因為他們輕率地對自己的身體做出出格之舉。[7](第19—22節(jié))
【注釋】
[1] 公元前683/682年開始,雅典每年選舉九名執(zhí)政官(?ρχοντε?)。其中,王者執(zhí)政官(βασιλε??)
負(fù)責(zé)宗教事務(wù),軍事執(zhí)政官(πολ?μαρχο?)統(tǒng)領(lǐng)軍隊。最重要的是執(zhí)政官(?ρχων),梭倫曾任此
職,因以其名紀(jì)年,又稱名年執(zhí)政官(?ρχων ?π?νυμο?)。其余六位為司法執(zhí)政官(θεσμοθ?ται),
早期負(fù)責(zé)宣布法庭的裁定,陪審法庭出現(xiàn)后,負(fù)責(zé)受理案件及安排庭審。外邦人的案件由軍事
執(zhí)政官負(fù)責(zé)。
[2] 冠(στ?φανο?/στεφ?νη)以植物的枝蔓或金、銀制成。希臘人常在儀式上佩冠,如祭司、歌舞
隊成員、演說者等等。冠亦作為賽會及政治的獎勵,不同材質(zhì)寓意不同。在雅典,九位執(zhí)政官
在任期內(nèi)亦有權(quán)佩冠,以彰顯權(quán)威。對有作為的議事會成員,在任職期滿前亦授冠嘉獎。德摩斯
提尼曾被提議授予金冠,埃斯奇奈斯訴克泰西豐一案因此而起。
[3] 對“公職”一說,西方學(xué)界莫衷一是。辯護士(συνδ?κο?)為被告提供辯護,字面義為“訴訟的陪
伴者”,與控訴士(συν?γορο?)相對。二者類于我國古代的“訟師”,但界限不明,既可相互涵
蓋,又可指稱“地域部落的庭審代表”(φυλ?ται)以及“司法執(zhí)政官”等。一說“公職”特指上述
官職,一說系由公民大會選出、代表城邦處理公訴之人。參見Lene Rubinstein, Litigation and
Cooperation: Supporting Speakers in the Courts of Classical Athens, Stuttgart: Franz Steiner Verlag,
2000, p. 44, p. 49 and p. 233。
[4] 希臘諸邦的選舉方式包括抽簽及投票。抽簽(κλ?ρωσι?)的核心觀念是平等,反映了“直接民
主”下民眾的廣泛參政,亦使選舉免于外力干涉。投票表決則包括舉手表決(χειροτονε?ν)、無
記名投票(ψηφ?ζειν)及口頭表決(主要在斯巴達)等。其中,舉手表決因簡單省時而最常用。
[5] 在雅典,傳令官(κ?ρυξ)負(fù)責(zé)傳令召開公民大會、為交戰(zhàn)方傳遞信息,也負(fù)責(zé)安排使節(jié)出訪
(Aeschin. 1. 23)或宣讀公告(Aeschin. 1. 79)。
[6] 在雅典,任何公民均可提起公訴。久之,出現(xiàn)了所謂的“頻于起訴者”(συκοφ?ντη?),常被釋作
靠謗訴謀利的訟棍。但其實際功能與“志愿訴訟者”類似,“誣控”是時人冠以的蔑稱。埃斯奇奈
斯同時使用了上述兩種含義(Aeschin. 1. 3, 20, 32)。參見Robin Osborne, “Vexatious Litigation in
Classical Athens: Sykophancy and the Sykophant,” in Paul Cartledge, Paul Millett and Stephen Todd
eds., Nomos: Essays in Athenian Law, Politics and Societ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0, p. 86。
[7] 抄本第19節(jié)至第20節(jié)上并無括號,多弗爾認(rèn)為系埃斯奇奈斯對法律的解釋及引申。參見Dover
(1978), pp. 24-25。
【譯文】
5、事實上,人贓俱獲者[1],如若供認(rèn)不諱,當(dāng)機立斷以死刑論處[2],背地里犯事卻矢口否認(rèn)者,將受控于陪審法庭,查明真相則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3]。(第 91節(jié))
【注釋】
[1] “?π?”一詞亦可意會作“騎在其妻子、母親、姊妹及女兒身上行淫”。參見Edward Harris, “Did the
Athenians Regard Seduction as a Worse Crime than Rape?” Classical Quarterly, Vol. 40 (1990), p. 372。
[2] 據(jù)雅典法律,悍匪(λωποδ?τη?)及盜賊(κλεπτ?ρ)若當(dāng)場被捉,認(rèn)罪即可押送場處決。至公
元前4世紀(jì),不認(rèn)罪者可上訴至陪審法庭。殺人犯不經(jīng)審判便可處決,但戮奸夫者免罪。傳世文
獻未將“奸夫淫婦”及“殺人犯”記入“作奸犯科者”(κακο?ργοι)之列,犯人亦不會遭到“押送”
(?παγωγ?)。對此哈里斯(Edward Harris)指出,全篇訟詞沒有“押送”一詞,而第90節(jié)所載“胡
作非為者”(κακουργο?ντε?)為動詞的分詞形式,異于作為專名的“作奸犯科者”,是埃氏的夸
大。參見Edward Harris, “Did the Athenians Regard Seduction as a Worse Crime than Rape?” pp.
376-377。
[3] 修辭學(xué)除用于議政,亦用于訴訟——證據(jù)不足要靠言辭取勝?!唉?κο?”義項繁復(fù),系訴訟常用
策略。雖然不免于捕風(fēng)捉影,但在古希臘人的觀念中,常常與正義相關(guān),故謂“動之以情、曉之
以理”。據(jù)第75節(jié),提馬爾霍斯享用晚宴時窮奢極侈,與年長者為伍,那么他就必將還以性服務(wù),
是為一例。實際是在證據(jù)不足的情況下做有罪推定。參見Thomas Schmitz, “Plausibility in the
Greek Orators,”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Philology, Vol. 121 (2000), p. 72;評注本第226頁。
【譯文】
6、因為此事他才受控,即干出那些事后,又違背法律向民眾發(fā)表演說。(第 73節(jié))
【譯文】
7、再則,同一位立法者說道:“奴隸對自由出身之男童,既不得求愛亦不得追隨,否則,須挨公家五十下鞭刑[1]?!保ǖ?39節(jié))
【注釋】
[1] 在雅典,自由民犯罪常處以罰款,對奴隸則施以肉刑,上限通常為50德拉克馬或50鞭?!肮摇?/p>
(δημ?σο?)指監(jiān)刑者,通常是陪審員或議事會成員。另,奸淫婦女者罰100德拉克馬(Plut. Sol.
23. 1),性侵自由民(成年男子或男童)者須受雙倍(或雙重)懲罰(Lys. 1. 32)。因政敵曾反斥埃
斯奇奈斯亦有孌童行為(Aeschin. 1. 135),麥克道威爾認(rèn)為此處別有所指,意在反襯自由民孌童
行為的合理性。參見Virginia Hunter, Policing Athens: Social Control in the Attic Lawsuits, 420-320
B.C.,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4, pp. 155-157;MacDowell (2000), p. 19。
【譯文】
8、本人為何事聲討提馬爾霍斯,又以哪件事先發(fā)制人、提出控訴[1]呢?向民眾發(fā)表演說的提馬爾霍斯,他既賣淫又把祖輩的財產(chǎn)揮霍殆盡。(第 154節(jié))
【注釋】
[1] 異于作為術(shù)語的“反訴”(?ντιγραφ?/παραγραφ?)。古注(schol. Aeschin. 1. 119)釋作:“另作
‘反控(?ντικατηγορ?σαι),此前提馬爾霍斯訴埃斯奇奈斯在擔(dān)任使節(jié)期間瀆職”,然而并不準(zhǔn)
確,其時提馬爾霍斯尚未提控。實際情況是埃斯奇奈斯搶先提起“對演說家的資歷審查”。
“?ντιγρ?ψασθαι”確切當(dāng)作“先發(fā)制人提起訴訟”。參見Robin Harrison, The Laws of Athens:Procedure, p. 131;Edwin Carawan, “What the Laws Have Prejudged: παραγραφ? in Early Issue-
Theory,” in Cecil Wooten ed., The Orator in Action and Theory in Greece and Rome: Essays in Honor
of George A. Kennedy, Leiden: Brill, 2007, p. 17。
【譯文】
9、 諸位當(dāng)中可有人對那位被喚作“孤兒”的狄奧凡托斯[1]不熟悉?此人將一位外邦人押送至執(zhí)政官處,[2]后者之助理官[3]系阿澤尼亞人阿里斯托豐[4]。他控訴此人干了那檔子事兒后拒付四德拉克馬,[5]
進而又將法律宣說——法律命執(zhí)政官對孤兒多加關(guān)照[6]——可那些有關(guān)節(jié)操的既定法律,這家伙自己便已觸犯了呀?。ǖ?58節(jié))
【注釋】
[1] 系古希臘常用名,具體所指不明。
[2] 或指“虐孤罪之檢控”(ε?σαγγελ?α κακ?σεω? ?ρφανο?),例見伊塞烏斯《論哈格尼阿斯之財
產(chǎn)》(Is. 11. 2-6, 13-16, 20, 31)。參見Lene Rubinstein, Litigation and Cooperation: Supporting Speakers
in the Courts of Classical Athens, p. 108。
[3] “παρεδρε?ειν”字面義為“毗鄰而坐”,名詞形式指“助理官”。據(jù)《雅典政制》(Arist. Ath. Pol.
56. 1):“執(zhí)政官、王者執(zhí)政官以及軍事執(zhí)政官各自甄選兩名助理官,這些人履任助理官之前須在
陪審法庭接受資歷審查,離任前須接受退職審查”。除此之外,將軍、審查官及希臘司庫亦配有助
理官,但以執(zhí)政官的助理官最為重要。后者常由親信及政客擔(dān)當(dāng),甚至可以代行職權(quán)。據(jù)古注
(schol. Dem. 21. 178),助理官常協(xié)助處理涉及孤兒及財產(chǎn)之案件。參見Konstantinos Kapparis,
“Assessors of Magistrates (Paredroi) in Classical Athens,” Historia: Zeitschrift für Alte Geschichte,
Vol. 47 (1998), p. 389。
[4] 雅典政客,政治生涯始于反對“三十僭主”。一生遭75次指控而未敗訴,壽享一百春秋,聲名顯
赫。
[5] 古希臘的錢幣通常為銀制,重量決定價值。1德拉克馬價值4.3克銀,約為公元前4世紀(jì)日工每天
的工錢。換算關(guān)系為:1塔蘭特=60米那=6000德拉克馬=36000奧伯爾,其中,德拉克馬及奧伯爾
為錢幣,塔蘭特及米那只表數(shù)額。僅就公元前4世紀(jì)而言,有才藝的女寵價格在20至60米那之間,
次等女寵的價格為2德拉克馬,簫伎(α?λητρ??)則不得高于2德拉克馬,最低者僅1奧伯爾。在文
學(xué)作品中,較為普遍的價錢為1德拉克馬,或指一般娼妓,亦可能是繳稅的主體。埃氏的記載較
為含糊,且系對外邦人之收費??傊?,因為史料有限、交易類型多樣乃至于價格變動,難以對嫖
資做準(zhǔn)確界定。參見David Halperin, One Hundred Years of Homosexuality, pp. 107-112。
[6] 據(jù)《雅典政制》(Arist. Ath. Pol. 56. 6-7):執(zhí)政官負(fù)責(zé)虐待孤兒之私訴(δ?και ?ρφαν?ν
κακ?σεω?),由監(jiān)護人提訴。初審后移交至陪審法庭。因此,若狄奧凡圖斯本人提訴,則其時他
已成年,“孤兒”已成為綽號,所引法律當(dāng)為誤記或故意欺瞞。此外,雅典人認(rèn)為喪父者便是孤
兒。埃氏引用此事,意在影射提馬爾霍斯,猶言“賊喊捉賊”。參見評注本第304—305頁。
【譯文】
10、首先,你們要對涉及男寵的法律做出一番回憶,其中,立法者沒有一處提到協(xié)議之訂立[1]。因為,并非只要某人簽訂文書、讓自己屈節(jié)受辱,立法者就對此加以審查,可是(一旦那檔子事敗露),他便毅然決然地責(zé)令干出此事者不得參與城邦之公共事務(wù)。(第160節(jié))
【注釋】
[1] “συνθ?κη”與“συμβ?λαιον”、“συγγραφ?”都指書面協(xié)定,通常存于第三方之手,在商業(yè)貿(mào)易中尤為普遍。今存最早關(guān)于文契的記載,見于伊索克拉底的演說詞(Isoc. 17. 20),作“協(xié)議”
(συνθ?κη),其時約公元前390年。作為呈堂證供,文契僅起輔助作用,法庭仍以證人及證詞為
主。此外,在古代,相比于證人出庭作供,文契更易作偽。文契成為法庭舉證的關(guān)鍵,有賴于公
元前4世紀(jì)雅典商業(yè)貿(mào)易的發(fā)展,但僅限于貿(mào)易之間,因為口頭協(xié)議更為普遍,“立法者沒有一
處提到協(xié)議之訂立”或為事實。文契與性交易之關(guān)系,參見Edward Cohen, “Whoring under
Contract: the Legal Context of Prostitution in Fourth Century Athens,” in Virginia Hunter and Jonathan
Edmondson eds., Law and Social Status in Classical Athen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pp. 113-147。
【譯文】
11、繼而,此人不應(yīng)以石刑[1]論處嗎?他雇用雅典人,違背法律。還有,他不應(yīng)敗訴受刑嗎?在離開陪審法庭之時,按“六一率”[2]課以罰款不說,更要附加以侵害罪。(第163節(jié))
【注釋】
[1] 石刑是最殘忍的刑罰之一,通常見于戰(zhàn)時。根據(jù)希羅多德的記載(Hdt. 9. 5. 1),議事會成員呂奇
達斯因勸雅典人歸順波斯,引發(fā)眾怒,被亂石砸死,其妻子與兒女遭石刑處決。呂庫爾戈斯(Lyc.
1. 122)和德摩斯提尼(Dem. 18. 204)曾援引此事,以獲得道義上的支持。參見Danielle Allen,
The World of Prometheus: The Politics of Punishing in Democratic Athen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0, pp. 141-144。
[2] “?πωβελ?α”字面義為“每德拉克馬課以一奧伯爾的罰款”。在陪審法庭,若敗訴一方得票率少于
五分之一,則需在現(xiàn)有賠款的基礎(chǔ)上以每德拉克馬一奧伯爾之比率加付給勝訴方,故謂“六一
率”。參見Robin Harrison, The Laws of Athens: Procedure, pp. 183-185。
【譯文】
12、再有,對淫媒,無論男女,進行公訴,立法者有此令,一經(jīng)定案,便以死刑論處,原因是,有做出出格舉動念頭的人有所猶豫而且羞于彼此相見,這幫人則將自己的厚顏無恥拿出來售賣,讓那檔子事付諸實踐并能討價還價、得以實現(xiàn)。(第184節(jié))
【譯文】
13、 一個君子,雖是男兒身,竟犯下了女人的罪過[1]?那么,諸位當(dāng)中,有誰逮到妻子犯罪就會施以懲罰?或者,有誰不會被當(dāng)作沒有教養(yǎng)的人——雖說對女人受本性驅(qū)使的罪過感到憤怒,卻將這位違背本性[2]而對自身造成侵害的人任用作資政[3]?(第185節(jié))
【注釋】
[1] 或指通奸(μοιχε?α),在雅典是一項重罪,據(jù)普魯塔克(Plut. Sol. 23. 1)記載,奸夫如當(dāng)場被捉,可
處極刑。據(jù)阿波羅多洛斯《訴妮埃拉》([Dem.] 59. 87),法律還要求丈夫休妻,否則會被褫奪公
民權(quán)。
[2] “違背本性”并非批評同性戀?!氨拘浴保é?σι?)指身體的欲望,古希臘人認(rèn)為女性性欲較強,通奸
乃至賣淫是“本性使然”。相比而言,男子更能自持,像女人一樣淫亂則要從重處罰。同時,兼亦
貶損了同性戀中被動的一方。參見Dover (1978), p. 67。
[3] “資政”(σ?μβουλο?)意為“出謀劃策者”,是與誣控者截然不同的角色(Dem. 18. 189)。文中所
指當(dāng)為議事會成員,提馬爾霍斯于公元前361/360年擔(dān)任此職。
【譯文】
14、在對這些人的聲援有所耳聞之前,你們要對其謀生之道有所顧及并且別讓那些已對身體犯下罪過之人給諸位制造麻煩,相反,要停止向公眾發(fā)表演說,令行禁止[1];因為法律不管私人生活,但對公共生活加以審查;讓那些把祖產(chǎn)揮霍掉的人去做工,或者從別處掙錢謀生,令行禁止。(第195節(jié))
【注釋】
[1] 即“對演說家的資歷審查”,文中所指為男妓。
三、判 例
【譯文】
1、試想一下,雅典同胞[1],關(guān)于節(jié)操[2],從前的那位立法者梭倫[3],以及德拉古[4]還有彼時其他的立法者們[5],表現(xiàn)出多么深的顧慮?。ǖ?節(jié))
【注釋】
[1]“雅典同胞”(? ?νδρε? ?θηνα?οι)及“陪審員諸君”(?νδρε? δικαστα?)系庭審所用稱呼語,可
以互換(Aeschin. 1. 78, 164)?!?ν?ρ”常指自由人,即“君子”,因此兩種說法都比較正式。參見
Eleanor Dickey, Greek Forms of Address: From Herodotus to Lucia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6, pp. 178-180。
[2] “σωφροσ?νη”有“克制”之意。就本篇訟詞而言,涉及賣身、怯戰(zhàn)、不敬父母、揮霍祖產(chǎn)(Aeschin.
1. 28-31)等,尤指對性的節(jié)制。埃斯奇奈斯將之視為同性戀愛的前提,寓意“發(fā)乎情而止乎禮”
(Aeschin. 1. 133)。概言之,合格公民需具備良好出身、擁護民主之治、生活檢點、善辯且具男子
氣概。參見Adriaan Rademaker, Sophrosyne and the Rhetoric of Self-restraint: Polysemy and Persuasive
Use of an Ancient Greek Value Term, Leiden: Brill, 2005, pp. 237-241。
[3] 梭倫為公元前7至6世紀(jì)雅典的政客兼詩人,因戮力政治、經(jīng)濟改革、被視為雅典民主制的創(chuàng)立
者。梭倫也是一位立法者,他廢除了德拉古時除兇殺罪外的所有法律(Arist. Ath. Pol. 7. 1),時年
公元前594/593年,今有輯本。參見Eberhard Ruschenbusch, Solon: Das Gesetzeswerk-Fragmente:
?bersetzung und Kommentar, Stuttgart: Franz Steiner Verlag, 2010。
[4] 德拉古為約公元前7世紀(jì)的雅典立法者,相傳于公元前621/620年頒布了雅典第一部成文法(Arist.
Ath. Pol. 4. 1)。
[5] “立法者們”(νομοθ?ται)是語法意義上的復(fù)數(shù)形式。據(jù)普魯塔克(Plut. Sol. 1. 3),梭倫視同性
戀為高尚之舉,立法禁止奴隸有此行為。“孌童”(παιδεραστε?ν)指成年男子對少男的愛戀(中
文有侮弄美貌男子之意,亦作“雞奸”),但因不合詩律而被代之以同義的“戀童”(παιδοφιλε?ν)。
一說系梭倫首創(chuàng),其詩歌殘篇曰:“華年正好時,又愛又渴那春花般的孌童,玉腿令人傾,心馳神
往那蜜糖般的小口”。加之阿提卡演說家常將既存法律寄在梭倫名下,“立法者”當(dāng)特指梭倫。參
見Dover (1978), p. 50;Maria Noussia-Fantuzzi, Solon the Athenian, the Poetic Fragments, Leiden:
Brill, 2010, pp. 339-342。
【譯文】
2、此人[1]將插手給整場官司翻案[2],宣稱這不是一場審判——本人乃始作俑者[3]——反而是有傷風(fēng)化的禍端。(第132節(jié))
【注釋】
[1] 訟詞未提及姓名,或為狄奧佩塞斯(Aeschin. 1. 63)。此人曾出任將軍,參與拓殖活動,并反對腓
力二世。另有出身同族的重名者一人,文中所指不明,但非此即彼。參見評注本第200—201頁。
[2] “?νστασι?”指“一場訟案的根基”,古注(schol. Aeschin. 1. 132)釋為“整樁訟案及控罪之訟詞”。
連同動詞“διασ?ρειν”(粉碎、撕碎),可作“翻案”。
[3] 字面義作“本人發(fā)起的不是一場審判”。動詞“?ξευρηκ?ναι”有“創(chuàng)始”、“發(fā)明”之意。一說當(dāng)
時少有類似案例,本案系埃斯奇奈斯羅織的罪名,需留意甄別。因賣淫而發(fā)起“對演說家的資歷
審查”之案例,另有“德摩斯提尼訴安德羅提翁”(Dem. 22. 21-23)。其他可供參證的史料,一為
第64節(jié)所載“皮特塔拉科斯訴海蓋桑德洛斯”,一為阿里斯托芬《騎士》(Ar. Eq. 876-880)所載格
呂托斯因狎侮(βινε?ν)男童而被德莫除名一事。多弗爾據(jù)后者推斷,相關(guān)法律至少可溯至公元
前424年。故彼時因“同性戀”而獲罪者并不鮮見,“始作俑者”指憑空舉證。參見評注本第276
頁;Dover (1978), p. 34。
【譯文】
3、 這種人,看來是因為埃斯奇奈斯的勸說,才被你們褫奪了公民權(quán)[1]。(第134節(jié))
【注釋】
[1] 據(jù)德摩斯提尼《論偽使團》(Dem. 19. 257):“他褫奪了(?τιμο?ν)出庭控訴他的那個人的公民
權(quán)”。據(jù)訟詞第160節(jié):“青年若因為無恥的尋歡作樂而與美好的功名漸行漸遠(yuǎn),立法者不認(rèn)為他
有資格在年紀(jì)稍長時享有公民權(quán)”?!?τιμ?α”或為部分剝奪公民權(quán),但德摩斯提尼(Dem. 19.
283-284)指出,此案波及提馬爾霍斯全家,堪稱“嚴(yán)酷的判決”。要之,“對演說家的資歷審查”一
旦定案,懲罰即為“褫奪公民權(quán)”。參見MacDowell (2000), p. 25。
尚需指出,古希臘人不排斥自由民的同性戀行為,賣淫是普遍而合法的。據(jù)史料記載(Ath. 569d),梭倫最早開設(shè)妓院,雅典人甚至將之與民主改革并舉。 由于社會學(xué)及心理學(xué)分析已超出本文討論范圍,在此不作贅述。
[作者郭子龍(1988年—),東北師范大學(xué)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碩士研究生,吉林,長春,130024;
張強(1960年—),東北師范大學(xué)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教授,吉林,長春,130024]
[收稿日期:2013年11月7日]
(責(zé)任編輯:陰元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