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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圖為什么需要另一個世界?

2013-12-29 00:00:00徐鳳林
求是學(xué)刊 2013年1期

摘 要:舍斯托夫從存在哲學(xué)的視角,關(guān)注柏拉圖關(guān)于超驗世界、洞穴比喻、精神視力、死亡練習等主題。超驗世界之所以必要是為了與現(xiàn)實世界的必然性做斗爭;洞穴比喻對“清楚明白”的理性主義真理標準提出質(zhì)疑;精神視力要超越肉體,在生命的邊界尋求真理,使哲學(xué)思考成為“死亡練習”。

關(guān)鍵詞:超驗世界;精神視力;洞穴比喻

作者簡介:徐鳳林,男,哲學(xué)博士,北京大學(xué)哲學(xué)系及北京大學(xué)外國哲學(xué)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從事俄羅斯哲學(xué)、東正教研究。

中圖分類號:B51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504(2013)01-0005-07

我們常說,哲學(xué)來源于生活,或者援引馬基雅維利的名言——先生活,然后進行哲學(xué)思考。這句通俗易懂的話常常被用來作為唯物主義哲學(xué)思想的佐證,即物質(zhì)生活是精神活動的前提和基礎(chǔ)。但換一個角度看,這句話也完全可以進行唯心主義的解釋,關(guān)鍵在于怎樣理解“生活”。生活不僅僅是飲食起居等外部條件和活動,生活是人的完整生命,其中最根本的是人的精神直覺和情感體驗。許多重要的哲學(xué)觀念就是從這一完整生命內(nèi)部誕生和被揭示出來的,哲學(xué)家的非凡之處在于他以自己的天賦成功地找到了用來表達這些直覺和體驗的語言和概念。人們常常以為哲學(xué)家是在用概念推理體系證明自己的世界觀,其實,哲學(xué)家是在力圖以理性和知識的形式表達自己在生活中已經(jīng)獲得的超理性的直覺和感悟。這一點在俄國哲學(xué)家舍斯托夫?qū)Π乩瓐D的評論中得到了鮮明表現(xiàn)。舍斯托夫?qū)Π乩瓐D的論述有著與眾不同的視角,他在柏拉圖二元論、洞穴比喻、精神視力、死亡練習等概念和形象中看到了一個共同宗旨,就是通過揭示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來同此世的必然性進行斗爭。

一、超驗世界

在哲學(xué)史家的筆下,柏拉圖哲學(xué)的最主要貢獻是他提出了理念論。理念論在認識論意義上將世界二重化,劃分為理念世界和事物世界。但在舍斯托夫的解釋中,柏拉圖哲學(xué)還在價值論意義上把世界二重化,即不僅有經(jīng)驗現(xiàn)實世界,還有超越于現(xiàn)實存在的世界,即價值世界,或者說應(yīng)有的世界。

舍斯托夫認為,柏拉圖的二元論世界觀或超驗世界的思想,不是他在閑暇時或書齋里的隨意想象,而是為了解決一個切身的現(xiàn)實問題,也就是蘇格拉底之死。公元前399年,蘇格拉底被不公正地判決毒死,身為學(xué)生的柏拉圖因自己老師的死而悲痛和憤慨。這是切身之痛,他不能無動于衷,無法不說,無法不寫?!八凇犊肆ν贰ⅰ鹅扯嗥泛推渌恍υ捴卸紝懥诉@件事……一直包含著的只有一個問題:世界上真的有這樣一種強力,它能夠徹底和永遠迫使我們同意蘇格拉底在公元前399年被毒死了嗎?”[1](P20)換句話說,事實真理是不是全部真理?事實真理是否能夠徹底地和永遠地決定人的觀念和價值?有沒有這樣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上好人蘇格拉底不會被判刑和毒死;有沒有這樣一種力量,它能夠戰(zhàn)勝冷漠無情的事實真理——必然性,能夠給善的最終勝利提供保障?回答這一問題成為柏拉圖哲學(xué)關(guān)于兩個世界的二元論學(xué)說的基礎(chǔ)和根源。

超驗世界“是這樣一種最重要的東西,柏拉圖及其后繼者只是為了這種東西才走向哲學(xué)”。與現(xiàn)實世界不同的另一個世界是必需的:與可見的世界、自然的世界,也就是粗暴力量注定勝利、安尼圖斯和美立都(審判蘇格拉底的雅典法官)取得勝利的世界一道,還可以找到另一個世界,超自然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上蘇格拉底是最智慧的人,最智慧的人是最有力量的。因為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柏拉圖才有理由把蘇格拉底對法官說的那番話當作真理來頌揚,蘇格拉底說:“法官們,你們要相信死的幸福,要深刻體會這樣一個終極真理,即好人不可能發(fā)生任何壞事,無論在他生時還是死后,神明永遠不會忘記他?!保ā渡贽q篇》41D)這是柏拉圖學(xué)說的基礎(chǔ)和根源:好人不可能發(fā)生任何壞事……只有在除了所有人能夠達到的世界之外還有一個世界,并且這才是最主要的和唯一現(xiàn)實的世界的情況下,蘇格拉底才能不昧心地向法官說出他所說的話。[2](P231)

舍斯托夫把柏拉圖描述為基督教思想家。而柏拉圖的學(xué)生亞里士多德則成為理性主義哲學(xué)的代表。在亞里士多德的“現(xiàn)實”世界里,蘇格拉底的話所表達的理想和信念是謊言和空談。亞里士多德不關(guān)心蘇格拉底的命運,他關(guān)心另外的東西,那就是普遍的和必然的真理。他相信,“毒死蘇格拉底”的真理和“毒死一條狗”的真理同樣不容任何人的和神的反對。毒芹不區(qū)分蘇格拉底和狗,所以,“被迫只能跟隨現(xiàn)象的和被真理本身所迫的”我們,就應(yīng)當在自己的間接或直接判斷中,不在蘇格拉底和狗之間甚至蘇格拉底和瘋狗之間做任何區(qū)分。

然而柏拉圖則具有另外的哲學(xué)訴求。他雖然在知識領(lǐng)域與亞里士多德同樣清楚地知道,事實真理和必然性是不可戰(zhàn)勝的。他曾經(jīng)說過,甚至諸神也在必然性的權(quán)力之下:“諸神不和必然性做斗爭。”(《普羅泰戈拉篇》345e)但是,知識領(lǐng)域不是柏拉圖的全部世界。哲學(xué)家還有情感和意志。這是柏拉圖思想的潛在動力。

柏拉圖畢生都在同必然性做斗爭。由此產(chǎn)生了總是使他備受指責的二元論,產(chǎn)生了那些令他的友人痛心、敵人高興的矛盾,由此也產(chǎn)生了令亞里士多德憤怒的悖論。柏拉圖不滿足于那個使他的偉大弟子的求知欲得到滿足的真理源泉。他知道,宇宙之父和創(chuàng)造者是很難發(fā)現(xiàn)的,即便我們發(fā)現(xiàn)了它,也不可能把它告訴所有的人。1但他還是竭盡全力地試圖克服困難,戰(zhàn)勝這一不可能性。有時令人覺得,仿佛正是這些困難性吸引了柏拉圖,只有在這種不可能性面前,他的哲學(xué)天賦才覺醒,以便進行真正的活動?!耙易鲆磺小保绞菍υ谄胀ㄈ搜劾锟赡苄院苄〉臇|西,越要敢于有所成就。要使蘇格拉底擺脫那個永遠吞噬了他的永恒真理,那個對他和對瘋狗都一樣的永恒真理,是沒有任何希望的。也許,哲學(xué)和哲學(xué)家不應(yīng)當想任何別的東西,只應(yīng)當想怎樣奪回蘇格拉底。既然別無他法,就應(yīng)當去求神……因為受事件的自然進程所支配的聾的“必然性”聽不見他的訴求。但是,與“必然性”相反,神能夠并且愿意聽勸說,在神的法庭上,不可能的和不合理的東西成了可實現(xiàn)的和合理的東西。神完全不像必然性那樣思考和講話。神說:一切結(jié)合在一起的東西都可能被分解,但只有惡人才愿意把完美結(jié)合的和維持很好的東西分解開。所以,一般地說,你們是生成的,所以不能保住不分解和不死,但你們不會遭到分解和死亡的命運,因為你們已經(jīng)照我的意志(τηζ εμηζ βουλησεωζ)獲得了比你們與生俱來的堅固性更強的堅固性。1

柏拉圖為從死亡那里奪回自己的老師蘇格拉底而勇敢地同必然性做斗爭,他為此訴諸宇宙創(chuàng)造者,類似于基督教的上帝。當然,柏拉圖所說的宇宙創(chuàng)造者和基督教的上帝有很大不同。但柏拉圖的話也可以進行基督教哲學(xué)的理解?;浇陶軐W(xué)世界觀是二元一元論。上帝創(chuàng)造的世界本來是至善的,只因人的意志自由的誤用才使惡和必然性進入世界。只有上帝的全能和力量能夠戰(zhàn)勝必然性的統(tǒng)治,能夠為善的勝利提供最后保障。信仰者因此而獲得了堅強的精神和生命的希望。不僅如此,在舍斯托夫的基督教信仰觀中,上帝的全能是真正的全能,甚至能夠超越事實真理,可以使“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件成為沒有發(fā)生的”,使蘇格拉底的死成為不存在。這是一個用人的理智無法想象和理解的世界和神圣秩序,如果從這個神圣秩序反觀我們?nèi)粘5纳钍澜?,眾人就仿佛被捆縛在柏拉圖所描述的洞穴中。

二、洞穴比喻

人類自有思考能力的時候起,就在努力區(qū)分真實與虛假。然而,什么是真實,什么是虛假?這是一個莫衷一是的哲學(xué)問題和宗教問題。柏拉圖和黑格爾的觀念世界是真實還是虛假?基督教的天國是真實還是虛幻?世間萬象是真實存在還是萬物皆空?對這些問題不同世界觀有不同的回答。

舍斯托夫的真?zhèn)斡^可歸屬于宗教存在哲學(xué)之列。存在哲學(xué)反對把人定義為“理性存在物”,而主張人的本性在于“非理性”,人的內(nèi)在主體感受,人的激情、意愿成為人的生命的最真實內(nèi)容,而理性觀念和道德規(guī)范成為非真實的。舍斯托夫尖銳批評理性主義哲學(xué)的抽象真理和說教,力圖追問和揭示活生生的個人的生命真實和存在真理。這樣的真實和真理在哪里?不在笛卡兒的“清楚和明白”中,不在康德的“普遍必然判斷”中,不在生活的中間狀態(tài),而在生命的“開端與終結(jié)”,真理是與“生從何處來死向何處去”的終極問題聯(lián)系在一起的。用舍斯托夫的話來說:“開端和終結(jié),就是不要中間。不需要中間不是因為中間本身沒有任何用場。中間是騙人的,因為它有自己的開端和自己的終結(jié),它與一切都相似……我們將走向開端,走向終結(jié)——雖然我們知道我們既達不到開端也達不到終結(jié)。我們將確信,真理終將成為比最美麗的謊言更為人需要的——雖然我們不知道,或者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終極真理?!盵3](P6)

但人們已經(jīng)習慣于生活在清楚明白和普遍必然判斷的中間世界。只有少數(shù)哲學(xué)家和思想家不以中間狀態(tài)的世界為滿足和唯一的真實世界,他們對這個世界產(chǎn)生懷疑,因渴望另一個世界而焦慮不安。舍斯托夫在柏拉圖的洞穴比喻中看出了這一點。

的確,只有柏拉圖這樣的深刻思想洞見,才有可能說出這樣的比喻。在一個洞穴中有一群囚犯,他們手腳都被捆綁著,身體也無法轉(zhuǎn)動,只能背對著洞口。在他們面前有一面白色的墻,他們身后燃燒著一堆火,火光把他們自己的影子和他們與火堆之間的事物的影子投映在那面白墻上,他們只能看見墻上的這些影子,而看不到任何其他東西。因此,這群囚犯以為他們看見的影子就是真實的東西。最后,一個人掙脫了枷鎖,并且摸索出了洞口。他第一次看到了真實的事物。他返回洞穴并試圖向其他人解釋,那些影子其實只是虛幻的事物,并向他們指明光明的道路。但是,大家根本不相信他的話。在囚犯們看來,這個逃出去的人似乎比他逃出去之前更加愚蠢,他們向他宣稱,除了墻上的影子之外,世界上沒有其他東西了。2

在這個比喻中,有兩個主體和兩類對象。兩個主體一類是眾囚犯,一類是逃出者;兩類對象一類是人和事物的影子,一類是真實事物。兩類主體本來在什么是真實世界的問題上沒有什么分歧,如果大家始終是囚犯,沒有人逃脫,也就不會發(fā)生分歧,幻影的真實性就不會引起懷疑。于是,所有人都在這個影子世界里相安無事,在無真無幻或亦真亦幻的洞穴世界終其一生。但有幸或不幸的是有人逃出洞穴,知曉了真相,于是產(chǎn)生了疑問和爭論。這個比喻的最深刻寓意在最后:當知曉真相者向囚犯們揭露影子的虛幻并指出真實之路的時候,囚犯們居然不相信,反而嘲笑他愚蠢。

柏拉圖的洞穴比喻已經(jīng)過去兩千多年了。我們現(xiàn)在是不是還可以問,我們自己是誰?是那個知曉真相的逃出者,還是以幻為真的眾囚犯?如今,人類早已經(jīng)過了理性和知識的啟蒙,進入了科學(xué)昌明的時代。我們毫不懷疑我們自己的身份是那個逃出者,清楚地知道真實世界。我們似乎完全有權(quán)判定眾囚犯和逃出者關(guān)于真實與虛幻的觀點哪個是正確的。那么,我們的判定標準是什么呢?是理性,是科學(xué)。但舍斯托夫的問題是,理性和科學(xué)能夠成為生命真理的唯一標準嗎?舍斯托夫的看法是:笛卡兒的“清楚明白”和啟蒙主義的理性標準并沒有消除生命的神秘,生活于科學(xué)知識世界中的我們不是那個逃出者,而是眾囚犯!

無論我們怎樣定義真理,我們都永遠不能否認笛卡兒的“clare et distincte”(清楚和明白)。然而正是在這里存在著永恒的神秘,永恒的不可透性,仿佛在創(chuàng)世之前,就有人決定永遠關(guān)閉人通往他最需要和對他最重要之物的道路。我們認為是真理的東西,我們的思維所達到的東西,在某種意義上,不僅與我們生來就被投入其中的外部世界是不可比量的,而且與我們自己的內(nèi)在感受也是不可比量的。我們擁有科學(xué),甚至可以說,這是不僅每天,而且每小時都在發(fā)展的科學(xué)。我們知道許多,我們的知識是清楚明白的知識??茖W(xué)有權(quán)為自己的巨大成就而驕傲。完全有理由認為,科學(xué)的無往不勝的步伐是任何人也無力阻擋的。任何人都不懷疑也不可能懷疑科學(xué)的巨大意義,但原初的神秘之“霧”并未消散,甚至更濃了。柏拉圖未必需要更改他的洞穴比喻的哪怕一字一句。他的焦慮,他的不安,他的“預(yù)感”,即使在我們現(xiàn)在所擁有的知識中,也找不到答案。我們的在“實證”科學(xué)之“光”中的世界,對他來說仍然和當初一樣,是昏暗可怕的洞穴,而我們?nèi)匀皇潜焕ψ∈帜_的囚犯,他必須重新作出超人的努力,就像搏斗一樣,才能沖破這樣的科學(xué)所創(chuàng)造的真理,這種科學(xué)“夢想著真實存在,卻不能清楚地看到它”(《理想國》第七卷,533c)。簡言之,假如來到今天,亞里士多德會贊揚知識,而柏拉圖則會詛咒知識。[1](P2)

柏拉圖不以日常經(jīng)驗和科學(xué)知識為滿足,甚至懷疑其真實性,為此而焦慮不安;舍斯托夫借用柏拉圖的比喻斷言科學(xué)不能清楚地看到真實存在,否定笛卡兒的真理標準。笛卡兒認為,凡是在理性看來清楚明白的就是真的。清楚明白成為一切直覺和演繹知識的標準和特征,也成為真知識(真理)的標準和特征。舍斯托夫則認為,理性的清楚明白不僅不是生命真理的標準,反而是人達到真理的障礙?!岸囱ɡ锏娜饲宄靼椎乜匆娏嗽谒麄兠媲巴ㄟ^的一切,但他們愈是堅信他們所看到的東西,他們的處境愈是無望。他們需要的不是尋求看得清楚明白和信得堅定,相反,他們需要體驗巨大的懷疑,巨大的不安,需要極度的內(nèi)心努力,以便掙脫把他們捆在那里的鎖鏈。這種‘清楚明白’誘惑著所有人,被所有人認為是真理的保障,但在柏拉圖看來,則是永遠掩蓋真理從而使我們看不見真理的東西?!宄靼住皇前盐覀円颥F(xiàn)實存在,而是引向虛幻之境,不是引向存在之物,而是引向存在之物的影子?!盵1](P32)對于生命真理而言,理性認識的清楚明白不是標準,而是誘惑,是鎖鏈。

舍斯托夫為什么反對清楚明白的真理標準?否定了這個通行的標準之后,舍斯托夫自己的真理標準是什么?不可能只是神秘莫測、模糊不定吧?按照我們的理解,舍斯托夫這里要強調(diào)的是存在哲學(xué)的真理與科學(xué)真理的不同??茖W(xué)真理具有公共性、普遍性和必然性,存在哲學(xué)的真理則具有個體性、內(nèi)在性和精神性。生命的終極真理是信仰中的多元真理。真實-真理是個體的自由體驗,從內(nèi)向外的真理體驗。舍斯托夫堅決反對把外部的普遍必然判斷作為全部真理的唯一標準強制所有人接受,特別是作為哲學(xué)真理的標準。但這種生命的終極真理是很難加以證明的。舍斯托夫也看到了柏拉圖曾遇到的這個難題:“如果你要問,柏拉圖是從哪里得知這個的,他是怎樣猜出,洞穴人(也和我們大家一樣)所看到的不是現(xiàn)實,而只是現(xiàn)實的影子,而在洞穴界限之外的某個地方有真正的生活,——如果你要問這個問題,那么你得不到回答。柏拉圖不能證明這一點,雖然他為尋找證據(jù)已精疲力竭。他為此想出了辯證法,而且在自己的全部對話中都竭力通過辯證法之路,迫使自己想象中的對話者承認自己的啟示的真理性。然而在這里,正是在這里,由于柏拉圖想把他所得到的啟示變成強迫性的、人人必須遵守的真理,所以才把自己暴露在亞里士多德的批判之下?!盵1](P32)

或許也是為了尋找洞穴墻壁的影像與洞穴之外的真實生活的有力證據(jù),柏拉圖想出了“精神視力”的概念。

三、精神視力與死亡練習

柏拉圖看見了蘇格拉底在公元前399年被毒死這個事實。正因為他不得不“親眼”看見這個事實,所以在他心里才第一次產(chǎn)生了這樣一種深刻的、無法消除的、令人不解的懷疑:“自己的眼睛”就是形而上學(xué)的終極真理的源泉嗎?進而,自己的眼睛是唯一的視力嗎?柏拉圖提出,人不僅有肉體視力,還有“精神視力”(η τηζ δταυοιαζ οψιζ)。這樣,真實-真理的標準問題變得更加復(fù)雜了:如果人有兩雙眼睛,有雙重視力,那么,誰來決定哪種視力看見的是真實-真理,哪種視力看見的是虛假-謬誤呢?無論真實-真理向肉體視力顯現(xiàn),還是向精神視力顯現(xiàn),兩者都是“允許的”。哪個更有優(yōu)勢呢?這要看它們各自不同的特點。肉體視力是屬肉體的,而肉體受感官快樂或痛苦感覺的驅(qū)使和強迫,因此,肉體視力也受制于必然性和強迫。柏拉圖說:“人的靈魂在由于某種東西而感到極度快樂或極度痛苦的時候,就被迫認為使他產(chǎn)生這種感受的東西是最明顯的和完全真實的,雖然事實并非如此……每一種快樂和痛苦都仿佛有自己的釘子,把靈魂釘?shù)饺怏w上,把靈魂固定住,使它與肉體相似,所以靈魂就開始認為,肉體以為是真的東西就是真的。”(《斐多篇》83E)

看來,靈魂-精神的視力是被迫依附于肉體視力的。如果精神只是被迫服從于肉體的真理標準,那么,這個真理標準就是有問題的。精神視力應(yīng)當脫離肉體的束縛,有自己的自主洞見?!爱斎怏w的眼睛不靈的時候,精神的眼睛將更加敏銳”(《會飲篇》219A);“靈魂最能思考的時候,是在它擺脫了一切干擾,不聽,不看,不受痛苦或快樂影響的時候,也就是說,在它不顧肉體,盡可能保持獨立,盡量避免一切肉體的接觸和往來,撰寫鉆研實在的時候”(《斐多篇》65C)。因此,舍斯托夫認為,“‘精神的視力’在柏拉圖那里不是別的,正是企圖擺脫的‘必然性’之統(tǒng)治的一個勇敢嘗試,此必然性在當時而且直至今日仍然是人類思維的支柱。……‘精神的視力’已不是原本意義上的視力了,就是說,不再是對現(xiàn)成的或設(shè)定的真理的消極觀照和接受了”[1](P25)。精神視力具有了超越肉體的全新意義。

那么,怎樣超越肉體視力,達到精神視力呢?柏拉圖到生與死的邊界那里去尋找解答。舍斯托夫重新解釋了柏拉圖關(guān)于“哲學(xué)是死亡練習”的思想。對柏拉圖來說,肉體視力是與“強迫”和“成為被迫者”的思想緊密相連的。蘇格拉底被毒死只在靠肉眼獲得真理的世界上才是永恒真理,所以在他看來僅僅減弱肉體視力和一般肉體存在已經(jīng)不夠了。只要我們以肉體方式生存,我們就在必然性的權(quán)柄之下,我們可能受折磨,被迫承認某種東西。既然在這個世界上,那個在我們看來是世間最高尚最美好、我們最想要的東西(真理)強迫人、折磨人,把人變成被賦予意識的石頭,那么,我們還要留在這個世界上嗎?我們應(yīng)當逃離,盡量快速地逃離這個世界,頭也不回地逃離,不問向哪里逃,不管前面將有什么等著你。你要燒掉、撕下、根除你身上的一切沉重的、使你石化和屈從的、把你拉向可見世界的東西。不僅肉體視力,而且整個肉體性都應(yīng)當從人身上去掉。但怎樣做到這些?誰能做到這些呢?柏拉圖回答說:這是哲學(xué)的事業(yè)。但這里所說的哲學(xué)已不是科學(xué),甚至不是知識,而是“死亡練習”(μελετε θαυτου)。柏拉圖說,一切真正獻身哲學(xué)的人沒有做任何事情——只是在為死和死亡過程做準備(αποθυησκειυ και τεθυαυαι)。當然,柏拉圖馬上補充說,哲學(xué)家通常對所有人都掩蓋這一點。后來的情況也的確如此,盡管柏拉圖在《斐多篇》的對話中大聲宣布了這一思想,但亞里士多德沒有理解柏拉圖的“死亡練習”,其中的秘密也沒有人揭開。

舍斯托夫把哲學(xué)作為“死亡練習”的含義理解為對抗強迫性、必然性的有力手段:“肉體”和所有同肉體相關(guān)的東西,都服從必然性,都懼怕它的威脅。當人可能害怕的時候,就可以恐嚇他,把他恐嚇住以后,就可以強迫他服從。但“哲學(xué)家”到過生命的邊緣,經(jīng)歷過死亡學(xué)校,他把“死亡過程”(αποθυησκειυ)看作現(xiàn)實,把 “死”(τεθυαυαι)同樣當作未來的現(xiàn)實——對于這樣的哲學(xué)家來說,上述那些可怕的痛苦已經(jīng)不再可怕了。柏拉圖接受了死并和死結(jié)交。因為死亡使肉體視力減弱,它能在根本上摧毀什么也聽不見的“必然性”和使“必然性”賴以維持的全部自明真理。靈魂開始感到,它可以不再服從和聽命,而是能夠指揮和命令。人在物質(zhì)世界的生活不僅要面對外部的自然強迫,而且要經(jīng)歷自身的疾病、衰老和死亡。所有磨難中最大的不幸是死亡。只有在經(jīng)歷過死的考驗、受到過死亡訓(xùn)練的人,才能獲得超凡的生命勇氣。

但是,舍斯托夫承認,柏拉圖即便在生死邊界處,在“死亡練習”中,也沒有找到他想找的東西,也就是真正有能力對抗必然性的東西。按照舍斯托夫的理解,只有基督教的上帝具有這樣的力量,只有上帝的“受造真理”能夠?qū)狗鞘茉斓摹坝篮阏胬怼??;蛟S可以更確切地說:柏拉圖沒能成功地把他在可能的知識之外所找到的東西帶給人們。當他試圖把他所發(fā)現(xiàn)的東西展現(xiàn)給人們的時候,這個東西在他眼里奇怪地變成了自己的對立物,也就是理念、普遍觀念。而全能的活的上帝是不可說的。柏拉圖自己也清楚,“世界的創(chuàng)造者是很難看見的,展示它是不可能的”。不可說之物之所以不可說,是因為它在其本性上是和體現(xiàn)相對立的。然而,在這個世界上,不可說的創(chuàng)造者又不得已只能體現(xiàn)為概念和知識,而知識意味著被迫,被迫就是從屬,是喪失,是被剝奪,其中歸根到底隱藏著一種可怕的危險,“人的自我滿足”——對必然性的平靜接受和快樂服從。服從必然性的人可以得到理性的自我安慰。但是按照存在哲學(xué)家的觀點,這時人已不再是人,而成為“被賦予意識的石頭”?!氨徽胬肀旧硭鹊陌烷T尼德”,反思真理的巴門尼德,已不再是先前的那個巴門尼德,不再是富有生命力的、反叛的、不安的、不妥協(xié)的巴門尼德,因而不再是偉大的巴門尼德。[1](P39)因為生命的根本屬性和哲學(xué)的根本目的是人的精神自由。

四、理念與個體

如前所述,舍斯托夫?qū)Π乩瓐D的關(guān)注有其獨特視角。但在通行的哲學(xué)史上,柏拉圖哲學(xué)的最重要思想不是理想世界、洞穴比喻、精神視力和死亡練習,而是理念論。什么是柏拉圖的理念?有哲學(xué)史家解釋說,理念是通過對事物的抽象而形成的普遍共相,亦即事物的類概念或本質(zhì);理念是個別事物存在的根據(jù);理念是事物摹仿的模型。舍斯托夫的解釋與這些觀點有明顯差異。這種差異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第一,舍斯托夫認為,只把恒常不變的東西看作是真正現(xiàn)實,而把變動不居的、充滿隨意性的人類生活看作虛幻,這是人類思維的一個根本缺陷。柏拉圖世界觀的根源就是人類思維的這一根本缺陷。[4](P34)人類自古就體驗到世間萬物變幻無常,個人命運毫無定數(shù),從而努力用思維來把握世界的統(tǒng)一性和不變本質(zhì)。古希臘第一位哲學(xué)家就把萬物皆歸于水。柏拉圖也力圖在永遠變化的可見之物之下找到恒常不變的本質(zhì),他成功地實現(xiàn)了這一企圖,也就是發(fā)現(xiàn)了理念。可見的、永遠與自身不相等的、多姿多彩的現(xiàn)實不是真的實在。實在之物應(yīng)當是恒常不變的。因此,事物的理念是實在的,而事物自身是虛幻的。從柏拉圖時代起,正是那些教導(dǎo)人們不變之物優(yōu)越于變化之物的哲學(xué)家取得了最大成就。但按照舍斯托夫的存在哲學(xué)的觀點,世界的最大現(xiàn)實是人的生命,而人生的最大現(xiàn)實正是變動不居的、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流,這是首要的。而一般固定不變的概念和理念則是不現(xiàn)實的,次要的。

第二,理念不是抽象的類概念,而是現(xiàn)實的精華。舍斯托夫也看到了柏拉圖理念論有早期和晚期的區(qū)別。在柏拉圖年輕的靈感時刻,理念論向他展現(xiàn)出來的本質(zhì)正在于,理念是現(xiàn)實的精華,是“超乎尋常的”現(xiàn)實存在,而它的外部形象則只能提供模糊的表象。只是到后來,當他被從外部強加了這樣一個任務(wù),即要使理念成為所有人的永恒財富的時候,也就是在向任何一個有對抗心理的、愛爭辯的人證明那本質(zhì)上無法證明的東西的時候,簡單地說,就是不得不把哲學(xué)變成“科學(xué)”的時候,柏拉圖才越來越多地犧牲了現(xiàn)實性,而把對所有人都“顯而易見”的一般原則放到首位。[5](P179)這時,理念才成為非現(xiàn)實的一般原則,成為事物的類概念。數(shù)的理念論是最后階段,因為無法想出比算數(shù)更加顯而易見的東西了。因此,如果起初柏拉圖有理由說現(xiàn)實事物只是理念的影子,理念是更加具有現(xiàn)實性的,那么,最后他得出了相反的看法,理念在他那里成為現(xiàn)實事物的影子。

第三,理念不是抽象本質(zhì),個人的理念就是個人本身。亞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學(xué)》中批評柏拉圖的理念論時指出,柏拉圖及其追隨者是通過給一些具體的詞加上“自身”這一方法來得出其理念的,這樣就有了“人自身”和“馬自身”等。舍斯托夫認為,亞里士多德的這一觀察非常細致,也是完全正確的。但這一觀察沒有達到亞里士多德給自己提出的目的,也就是讓柏拉圖的理念聲譽掃地,而是能讓人更輕易地深入到理念的最有價值的隱秘本質(zhì)。這個最有價值的隱秘本質(zhì)是什么?這就是柏拉圖對個體性的愛。理念只是一個表面現(xiàn)象、一個外殼,最重要的東西是掩蓋在這個外殼下面的現(xiàn)實個體。新柏拉圖主義者普羅提諾也有類似思想,他不僅談?wù)撊说睦砟睿艺務(wù)撎K格拉底的理念。既然有蘇格拉底和蘇格拉底的靈魂,就應(yīng)當有蘇格拉底自身。普羅提諾不想把蘇格拉底湮沒在人的一般概念中。他突然感到,物自身正是蘇格拉底,此時此刻的蘇格拉底,教導(dǎo)柏拉圖和被雅典人毒死的蘇格拉底。哲學(xué)無論如何也不能回避活的蘇格拉底。(普羅提諾《九章集》5,7,1)“對個體性的愛在柏拉圖那里比在普羅提諾那里表現(xiàn)得更加鮮明。對柏拉圖來說,一般理念只是一個外殼、一副鎧甲,他用這一外殼把他生命中最珍愛的東西對外人、對大眾掩蓋起來。最好的東西是幸運者在特定時刻應(yīng)當和善于用自己的特殊眼睛看見的,而且,無論什么理論被建立起來,他們都能看見這種最好的東西。而對大眾,應(yīng)當給他們看的是那種‘一般之物’,這種東西總是可以用‘一般的’眼睛看見的,是可以向所有人展示的,也就是理念?!保ㄉ崴雇蟹颍骸惰€匙的統(tǒng)治》,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78頁,譯文略有不同)柏拉圖最珍愛的東西是個體性,是具體的、鮮活的個人。普遍理念只是體現(xiàn)這些鮮活個體的外部形式。

參 考 文 獻

[1] 舍斯托夫.雅典和耶路撒冷[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

[2] 舍斯托夫.在約伯的天平上[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9.

[3] 舍斯托夫.開端與終結(jié)[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8.

[4] 舍斯托夫.無根據(jù)頌[M].北京:華夏出版社,1999.

[5] 舍斯托夫.鑰匙的統(tǒng)治[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

[責任編輯 付洪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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