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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得悲秋殘影在:論《庚子秋詞》

2013-12-29 00:00:00馬大勇
求是學刊 2013年1期

摘 要:《庚子秋詞》為二十世紀伊始具有符號式意義的重大詞壇事件,歷來負有“詞史”盛譽。但由于對詞體抒情功能認知的偏頗,《庚子秋詞》并未真正達到“詞史”的高度,總體上沒有迸發(fā)出更大的現(xiàn)實烈度,奏出更強勁的時代心音。同時,《庚子秋詞》對二十世紀詞壇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

關鍵詞:《庚子秋詞》;王鵬運;朱祖謀;詞史;接受

作者簡介:馬大勇,男,文學博士,吉林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百年詞史研究”,項目編號:10CZW035

中圖分類號:I207.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504(2013)01-0141-08

《庚子秋詞》是與特殊歷史節(jié)點“風云際會”、“國家不幸詩家幸”效應發(fā)揮到極致的一次重大詞史事件,不僅“證史”功能至為典型,藝術表現(xiàn)可剖析分辨者亦夥,足可作為一部二十世紀詞史渾然天成之開篇。

一、“特定時事”之記錄

《庚子秋詞》之唱和過程與心境可見該書卷首所載徐定超《敘》與王鵬運《記》。徐《敘》紀事較虛,可讀王《記》全文:

光緒庚子七月二十一日,大駕西幸,獨身陷危城中。于時歸安朱古微學士、同邑劉伯崇殿撰先后移榻就余四印齋。古今之變既極,生死之路皆窮。偶于架上得叢殘詩牌二百許葉,猶是亡弟辛峰自淮南制贈者。葉顛倒書平側(cè)聲字各一,系以韻目,約五百許言。秋夜?jié)u長,哀蛩四泣,深巷犬聲如豹,獰惡 人。商音怒號,砭心刺骨,淚涔涔下矣。乃約夕拈一二調(diào)以為程課,選調(diào)以六十字為限,選字選韻,以牌所有字為限。雖不逮詩牌舊例之嚴,庶以束縛其心思,不致縱筆所之,靡有紀極。然久之亦不能無所假借,十月后作,尤泛濫不可收拾。蓋興之所至,亦勢有必然也。自八月二十六日起,至某月日止,凡閱若干日,得詞若干首。富順宋蕓子檢討和作若干首,并依調(diào)類列,用“遁渚唱和”也。蕓子以九月下旬附會船南去,故所作不多。每夕詞成,古微以烏絲闌精書之,伯崇題其端曰“庚子秋詞”,蓋紀實云。1

這是當事人對此詞史事件最權威真實的記錄,除客觀敘述性文字外,諸如“古今之變既極,生死之路皆窮”、“秋夜?jié)u長,哀蛩四泣”等句皆令人心折骨驚,極簡要地勾畫出幾位唱和者內(nèi)心深處的怖懼、驚悸、迷愁與荒涼。

正是在這種亙古未有的大事變也是亙古未有的怖懼、驚悸、迷愁與荒涼中,幾位唱和者“篝燈倡酬,自寫幽憂”[1](敘,P1),“起七月二十六日,迄九月盡,凡閱六十五日,拈調(diào)七十一,得詞二百六十八,附和作三十九,共三百又七首”。又“起十月朔,迄十一月盡,凡閱五十九日,拈調(diào)六十一,得詞三百十三,附原作二,共三百十五首”[1](目錄)。以六百余首詞的篇幅清晰地鐫刻下了文人官僚階層的心靈傷痕。張亨嘉所謂“感事涕泗滂,蒙塵面目黝”、俞陛云所謂“河山對酒成孤賞,風雨摩霄入破聲”、“沸中愁緒抽春繭,定里禪光燭秘魔”,委實道中了個中奧妙。[2](卷首)

“《庚子秋詞》遂成為近代詞史上第一本集中反映特定時事的詞集”[3],素有“詞史”之譽 。綜合學界之考察,其“特定時事”無外乎如下數(shù)端1:

1.關于“西狩”。若王鵬運《南鄉(xiāng)子》:“山色落層城,不為塵多減舊青。只有看山前度客,愁生,獨倚高樓眼倦橫。 檐角暮云停,懷遠傷高淚欲傾。昨夢橫汾西去路,聲聲,塞雁驚寒不忍聽?!彼斡省冻笈珒骸罚骸伴T前走馬長安陌,日下西峰。塵鎖春櫳,只隔屏山已萬重。 如今更望長安遠,不見歸鴻。彈淚西風,莫誤銅仙憶斷虹。”其“昨夢橫汾西去路”、“塞雁驚寒不忍聽”、“如今更望長安遠,不見歸鴻”云云,無不表達忠悃憂患之思。

2.關于珍妃墮井事。若王鵬運《遐方怨》:“槐葉落,露盤空。夢怯催妝,夜闌不聞長樂鐘。玉蟾香嚙冷西風,恨隨嗚咽水,御溝東。”《漁歌子》:“禁花摧,清漏歇,愁生輦道秋明烕。冷燕支,沈碧血,春恨景陽羞說。 翠桐飄,青鳳折,銀床影斷宮羅襪。漲回瀾,輝映月,午夜幽香爭發(fā)。”2朱祖謀《鶯聲繞紅樓》:“一夜風雕翠井梧。夢回見、蟾冷流蘇。海山回首淚模糊,還說鈿釵無。 愁結雙條脫,驚魂戀、八九棲烏。碧陰零落鳳巢孤,顏色柰羅敷?!薄跺诜皆埂罚骸颁N粉盝,減香筒。屈膝銅鋪,為君提攜團扇風。泣香殘露井邊桐,一秋辭輦意,袖羅紅。”其 “長樂”、“御溝”、“碧血”、“景陽”、“井梧”、“井邊桐”等意象并非偶然性地重復出現(xiàn),結合“風雕(凋)”、“沉”、“恨”、“嗚咽”、“泣香殘露”云云,皆影射珍妃事,蓋難以明言耳。

3.關于列強肆虐事。若王鵬運《南歌子》:“夜氣沈殘月,秋聲激怒濤。短歌寒噤不堪豪,坐看旄頭余焰、拂云高。 怒馬誰施勒,饑鷹已下絳。堊書斜上語偏驕,數(shù)到義熙年月、恨迢迢?!眲⒏RΑ断Х诛w》:“結客五陵今倦矣,咄咄書空甚事。那是埋憂地,秋來但有憑高淚。 大好湖山容我醉,云外沉沉戰(zhàn)氣。幾處夷歌起,萬峰日落煙光紫?!敝熳嬷\《摘紅英》:“關云黑,邊沙白,金仙一去無消息。誰家唱,箏弦響,敕勒聲聲,月斜氈帳。 狂蹤跡,無人識,行歌帶索長安陌。高樓上,憑闌望,皂雕沒處,飛狐上黨?!痹~中“拂云”的旗旄、無可羈勒的“怒馬”、“下絳”的“饑鷹”、驕矜的“堊書”,乃至日落下的“夷歌”、月光下的氈帳與聲聲“敕勒”,皆寫出彼時聯(lián)軍的驕橫氣焰與京畿要地荒寒凄緊的氛圍。

“百年闌檻,百年孤抱,百年喬木”(王鵬運《十二時》),在紀事證史的過程中,王、朱、劉、宋等人往復疊和,長詠短嘆,其悲愴憂憤自“朱弦”栩栩然“哀迸”而出。此一種“滄桑恨”與“亂愁”3既構成了特定時空節(jié)點下的心靈世界,也造就了多層次的異樣豐富的歷史“現(xiàn)場感”。正所謂“留得悲秋殘影在”(王鵬運《浪淘沙·自題庚子秋詞后》),舍棄了《庚子秋詞》的歷史描述自然是有缺憾的、不完整的。

二、《庚子秋詞》“詞史”辨

概況清理過后,有必要回頭辨析一下對《庚子秋詞》的“詞史”判斷。就詞體與史事的對應關系而言,稱“詞史”當然無問題,然而“詞史”二字別有意味,并非所有滿足此種對應關系者皆能允洽其內(nèi)涵。

眾所周知,“詞史”之說自“詩史”來,“詩史”二字則來源于孟棨《本事詩》、《新唐書》等對杜甫的評價。1綜合各家對“詩史”的闡釋,可得出幾個基本要點:1.善陳時事,補史之闕;2.寄寓褒貶,抒述憂患;3.風格剛健,情調(diào)悲壯。2這幾個要求看似簡單,其實極不易達到。只需看看杜詩“詩史”名篇若《北征》、《諸將》、《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麗人行》、《洗兵馬》、《悲陳陶》、“三吏三別”等,即可明了“詩史”/“詞史”所應具備的高度。

最早提出“詞史”之說的應推陳維崧,其《今詞苑》序中有名言“選詞所以存詞,其即所以存經(jīng)存史也夫”,明確把“詞”與“史”提到同一高度來認識,是乃“尊體”系統(tǒng)中最震撼的聲音之一。下迨周濟,亦有精辟之說:“感慨所寄,不過盛衰。或綢繆未雨,或太息厝薪,或己溺己饑,或獨清獨醒,隨其人之性情、學問、境地,莫不有由衷之言。見事多,識理透,可為后人論世之資。詩有史,詞亦有史,庶乎自樹一幟矣。若乃離別懷思,感士不遇,陳陳相因,唾沈互拾,便思高揖溫韋,不亦恥乎?!盵4](P4)至于謝章鋌所說則較周介存更進一層,對于認知《庚子秋詞》尤具意義:

予嘗謂詞與詩同體。粵亂以來,作詩者多,而詞頗少見。是當以杜之《北征》、《諸將》、《陳陶斜》、白之《秦中吟》之法運入減偷,則詩史之外,蔚為詞史,不亦詞場之大觀歟!惜填詞家只知流連景光,剖析宮調(diào),鴻題巨制,不敢措手。一若詞之量止宜于靡靡者,是不獨自誣自隘,而于派別亦未深講矣。夫詞之源為樂府,樂府正多紀事之篇。詞之流為曲子,曲子亦有傳奇之作。誰謂長短句之中,不足以抑揚時局哉?[5](P641)

持此幾種對于“詞史”之意見綜觀《庚子秋詞》,當可認識到,對于“時事”,《秋詞》有“陳”的一面,但似乎說不上“直陳”,更說不上“善陳”。讀前引《庚子秋詞》之作就足以看到,舉凡現(xiàn)實、憂患、褒貶、感喟,并非沒有,且也不少,但大都是隱藏在那些深曲的字句意象之后的,作者很花了一些神思將其包裝出一種逼真的“古意”??嘈谋嬲J,自然也能影影綽綽讀出些潛臺詞。但一來不夠勁直犀利,二來也更有大量無關乎“時勢人心”的作品羼雜其間。我們姑且舉開篇第一組《卜算子》為例:

夢里半塘秋,斷壁迷煙柳。詩意空明指似誰,鷗外涼蟾透。 愁向酒邊新,拙是年來舊。話到江湖白發(fā)心,猿鶴驚人瘦?!F翁

霜華拂鬢稀,吹笛關山遠。如此湘天一字無,催盡南飛雁。 映夕燭光微,飄霧花陰轉(zhuǎn)。莫為殘鐘故故驚,睡味將愁限?!獫a尹

芳草閉閑門,寂寞寒蛩語。不聽秋聲也是愁,那更風兼雨。 花事已闌珊,燕子憑來去。無賴心情藉酒澆,莫放金尊住?!题?/p>

燕去故人稀,蛩語殘更轉(zhuǎn)。夕向涼蟾話到明,愁為鐘聲限。 秋柳鬢新霜,夢瘦江湖遠。笛里關山一雁無,字更風吹斷?!獜外?/p>

涼月上初更,又到愁時候。掩鏡生防見淚痕,難掩鐙前瘦。 門外散歌塵,深院蒼苔舊。不怨羅衣舞后單,此瘦年來久?!獜外?/p>

此一組詞作,放在晚清的任何一個年份、任何一個事件背景下,甚至毫無事件背景的情形下亦完全可成立。我們當然不能說詞作與庚子事件毫無聯(lián)系,它畢竟是在事件進程中寫下的,也傳達了彼時的特定心境。可這種“詞”與“史”的聯(lián)系究竟有多少?有多密切?憑借以上這些作品如何能清晰尋繹得?而且需要注意,類此之作在《庚子秋詞》中并非少數(shù),而居大宗。這不能不讓我們帶著閱讀直覺去追尋背后隱埋的東西。

竊以為,直接原因王鵬運在《庚子秋詞記》中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這次倡和是以“程課”形式進行的,以叢殘詩牌及其韻字為基礎,選調(diào)以六十字為限,選字選韻以牌所有字為限。目的為何?王氏說:“雖不逮詩牌舊例之嚴,庶以束縛其心思,不致縱筆所之,靡有紀極?!边@幾句話很有意思。要束縛的是何等心思?為何要防止“縱筆所之,靡有紀極”的傾向?所謂“國家不幸詩家幸”,當詩人耳聞目擊身處此等千年一遇之大事變,沉痛之外,不也該覺得一絲絲的幸運與興奮嗎?不正應該放縱心思、“縱筆所之,靡有紀極”,把這場大事變尖銳切實地記錄反映出來嗎?不正應該大張懷抱,“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寫得激蕩恣肆、悲慨淋漓,出現(xiàn)一批符合“重拙大”詞旨的佳作嗎?姑且不說以庾信“哀江南”的精神入詞,也不必說以杜甫“三吏三別”的精神入詞,即便與二百多年前的陽羨詞派相比較,與陳維崧的《賀新郎·纖夫詞》相比較,與陽羨眾詞人“題徐渭文鐘山梅花圖”、“詠鬼聲”的幾次聯(lián)吟唱和相比較,誰更能如謝枚如標舉的“拈大題目,出大意義”1?在這一點上,“詞史”觀及其實踐是進步了還是倒退了?

很顯然,也很遺憾,《庚子秋詞》走的并不是真正的“詞史”之路。2以“社課”形式填詞本也無可厚非,但從深層來看則是折射了王鵬運等對詞體抒情功能的認知的。王鵬運等論詞有越軼常州門戶之處,但總體而言,仍堅持的是相對保守的“意內(nèi)言外”、“比興寄托”之家法。從根本上說,王氏等最起碼在庚子倡和之際確乎看輕了詞,沒有把詞當成一種可以“存經(jīng)存史”的文體,也沒有做到——或沒有想做到——周濟所云“綢繆未雨”、“太息厝薪”、“見事多,識理透,可為后人論世之資”的地步?!陡忧镌~》中大量“離別懷思,感士不遇”的泛泛之作不正是周濟譏諷的“陳陳相因,唾沈互拾”?此種創(chuàng)作難道不正成了謝枚如“填詞家只知流連景光,剖析宮調(diào),鴻題巨制,不敢措手。一若詞之量止宜于靡靡者,是不獨自誣自隘,而于派別亦未深講”這段銳利批評的注腳?

我們當然不要求《庚子秋詞》只有一種悲愴到呼天搶地的單色調(diào),更不能要求“文藝為××服務”從而失卻了自我的獨立屬性,然而庚子確乎是晚近中國最令人驚悚的年份之一,作為困守愁城的親歷者,耳聞目擊種種慘狀,經(jīng)歷前所未有之事變,居然還能固守詞課的繩墨,以“束縛心思”為旨歸,以藏頭露尾為能事,這未免太過奢侈,也太過難以理解了。有論者以“避忌”為之解釋,但庚子變亂于詩中反映極多,僅郭則沄《十朝詩乘》卷二十三所載即不下數(shù)十首,大抵秉筆直書,無多遮飾。且此前數(shù)年中,半塘亦有《滿江紅·送安曉峰侍御謫戍軍臺》、《八聲甘州·送伯愚都護之任烏里雅蘇臺》之作,慰撫安維峻、志銳。朱祖謀有《鷓鴣天》悼念劉光第,皆有所干礙,可見這不單純是“避席畏聞文字獄”的外在氛圍在起作用,半塘老人等對詞體抒情功能之認知,以及相關的“社課”創(chuàng)作方式必然存在著相當嚴重的問題。

事實上,從《記》中我們也看到,半塘對“詞”、“史”間的不諧調(diào)、不匹配并非沒有感覺。他說:“然久之亦不能無所假借,十月后作,尤泛濫不可收拾。蓋興之所至,亦勢有必然也。”何謂“興之所至、勢有必然”?這不正從反向說明了“束縛心思”從根本上就是一個錯誤的選擇嗎?只可惜,他的“泛濫不可收拾”、“興之所至、勢有必然”之判斷本身就帶有批評性質(zhì),且也并沒有令我們看到多少那種“足以抑揚時局”的“長短句”之作。遍檢《庚子秋詞》,大約只有朱祖謀一首《鳳銜杯》是旨的明確、無大遮掩的:

斡難河北陣云寒,咽西風、鄰笛凄然。說著舊恩、新怨總無端,誰與問、九重泉。 悲顧景,悔投箋,斷魂招、哀迸朱弦。料得有人、收骨夜江邊,鸚鵡賦誰憐。

本篇后有小注:“哀王黼臣郎中?!惫鶆t沄《十朝詩乘》卷二十四對其本事有記載:“庚子拳亂,矯旨行各將軍督撫悉戮外僑。壽山方鎮(zhèn)黑龍江,亦袒拳,將奉行之。山陰王黼臣郎中客其幕,力諫不聽,拂衣去?;蛘_王通敵,去且不利于帥。壽惑之,急騎追歸,王以為有悔心。既至,乃縛而殺之。初,壽居京師頗困,王與交厚,嘗呴濡之,至是反顏不顧,君子于此嘆交道焉。朱漚尹侍郎為《鳳銜杯》詞哀之,一時傳誦……后壽山獲譴,未聞有為王雪冤者?!盵6](P811)如此篇,庶幾可稱“詞”、“史”互證的佳作。倘若一部《庚子秋詞》全都是或至少大部分是這樣的作品,這部詞集又當是何種面目,該具有怎樣的認識價值呢?

當寫下這段峻厲評語之時,作為對半塘、彊邨等極盡景仰之忱的后學,心頭況味其實相當復雜。半塘、彊邨等不是沒有宏富的才力,作為清代詞史也幾乎是千年詞史上的一流詞人,他們本來應該抓住這段珍貴的“歷史機遇”,將“詞”與“史”最大限度地捏合在一起。然而,所謂“不為也,非不能也”,帶著對詞體抒情功能的輕視,他們還是選擇了這種諸多掣肘的創(chuàng)作方式。此種方式于承平之際或可砥礪心思,揣摩技巧,出現(xiàn)在“秋夜?jié)u長,哀蛩四泣,深巷犬聲如豹,獰惡 人,商音怒號,砭心刺骨”的庚子變亂之中就顯得很不貼切匹配,對篇幅字韻的限制更是不利于情致的充分抒發(fā)。于是,許多無比珍貴的史實、心境、情感就那樣輕飄飄地滑過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量庸常浮泛、無所用心的作品?!陡忧镌~》的寫作從總體上沒有能夠迸發(fā)出更大的現(xiàn)實烈度,沒有能夠奏出更強勁的時代心音。對此,我們應該扼腕長嘆而不應一味表示贊肯1,更不能把《庚子秋詞》視為王鵬運、朱祖謀兩大詞家一生創(chuàng)作的黃金時代加以譽揚。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王、朱兩家的重要代表作出自《庚子秋詞》者甚少,從中是很難辨認出兩位大詞人的實際成就的。嚴迪昌《近代詞鈔·朱孝臧小傳》中有“庚子實為四大家詞創(chuàng)作之重要年頭,亦彊邨詞成就最佳期”之判斷”[7](P1794),影響學界不小,而愚弟子既另有所見,亦愿公諸同人,略陳管見。

三、《庚子秋詞》之接受:葉玉森、周岸登、歐陽祖經(jīng)、呂君愾、陳永正

作為二十世紀伊始的詞壇大事件,盡管《庚子秋詞》還有這樣那樣的缺欠,亦足夠?qū)笕嗽斐上喈斨绊?。巨傳友《清代臨桂詞派研究》辟專節(jié)談周岸登《和庚子秋詞》一集[8](P240),頗具眼光。實則除周岸登外,葉玉森、歐陽祖經(jīng)、呂君愾、陳永正等亦多受影響,茲合并簡談之。

葉玉森(1880—1933),字鑌虹,號葓漁、中泠亭長等,江蘇丹徒人。青年時與丁傳靖、吳庠并稱“鐵甕三子”,又為南社成員。后赴日本明治大學攻讀法律,民國成立,任職司法界。后入安徽督軍幕,并數(shù)任縣知事,有循吏之稱。晚年任交通銀行秘書,兼上海大學教授。葉氏多才藝,詩文書畫外深通數(shù)學、音樂,而以甲骨文研究最為世人所重。2著有《殷契鉤沉》、《研契枝譚》、《殷墟書契前編集釋》、《鐵云藏龜拾遺》,創(chuàng)獲極多。另有《中泠詩抄》、《嘯葉庵詞集》等詩詞著作。又能小說,為鴛鴦蝴蝶派重要作家之一。

葉氏頗用心于詞,作品甚夥,僅《南社叢刻》3即刊載一百八十六首,位列前茅,筆路也較開闊。葉氏辛亥年仲春寓居蘇州,成《春冰詞》兩卷,“全用《庚子秋詞》韻,寓言十九,聊寫心憂”(《浪淘沙·用漚尹韻自題春冰詞卷后》自注)。時朱祖謀亦在吳門,親為點定。翌年刊五十二首于《南社叢刻》第五集,是為至今可考大規(guī)模和《庚子秋詞》之最早者。

以“寓言”寫“心憂”,自也難以擺脫上述《庚子秋詞》之弊端,而葉氏自有獨到之筆,寫來真切有力。如《卜算子·用鶩翁韻》:

心似未灰檀,眼似將舒柳。臘鼓誰家賽細腰,喧得春魂透。 酒是甕頭新,淚是襟邊舊。拼醉翻愁夢易成,夢里江山瘦。

可謂回環(huán)往復,糾葛不堪?!杜R江仙·用漚尹韻》風格不同,造語險峻,氣勢奪人。上片結十字“馬頭紅柳醉,駝背雪花肥”與煞拍十字“試刀 虎骨,賭箭射鷹眉”均堪稱奇語?!赌相l(xiāng)子·用鶩翁第一首韻》正大凄婉兼而有之,為《春冰詞》最高之作:

寒雨闔閭城,樓上看山冷眼青。自覺疏襟饒霸氣,風生,舞罷吳鉤槊又橫。 鼙鼓那曾停,濁酒危欄忍獨傾。門外綠楊啼杜宇,春聲,歷歷傷心掩袂聽。

周岸登(1875—1942),字道援,號癸叔,四川威遠人。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舉人,歷任陽朔、蒼梧知縣與全州知州。辛亥革命后輾轉(zhuǎn)于四川、江西省等縣知事任上。民國十六年(1927年)伊始轉(zhuǎn)任廈門大學、四川大學等校教席,著有《曲學講稿》、《楚辭訓纂》、《南征日記》等。周氏崇吳夢窗、周草窗,自號“二窗詞客”,而亦不廢蘇辛,如蔡鍔病亡,周氏有《六州歌頭》詞以哭之,激揚處即大有賀鑄、張孝祥兩家意趣。詞集有《蜀雅》十二卷,收詞三百七十首;《蜀雅別集》二卷,收詞二百一十三首。常見者為《歷代蜀詞全輯》及《歷代蜀詞全輯續(xù)編》1本,收詞最全,達六百余首。百年巴蜀詞壇,趙熙之后,當推周氏才情富艷,堂廡甚大,巋然為一時重鎮(zhèn)。

周氏亦為“拳亂”的目擊者,《和庚子秋詞自序》云:“(半塘)給諫居下斜街,予于五六月間拳禍初亟時曾屢過之。后余先出京,甲辰重入京師,始得秋詞讀之,半塘已歸道山,每過斜街,輒躑躅移晷,不能為懷。革除已后,回憶舊所經(jīng)歷,時一展讀,俯仰身世,都如夢影?!庇谑窃诿駠辏?914年)臘日至次年燈節(jié)一月有余,周氏共拈調(diào)三十五,和《庚子秋詞》得一百十四篇。2正因“躑躅移晷,不能為懷”的心香所系,周氏此集頗多能“任意揮灑,直抒胸臆”[8](P245)者,然因“詞課”質(zhì)地的束縛,也難稱平生精彩。茲錄能不為原作所囿、見一己風骨之《雨中花》與《鷓鴣天》,以見大略:

夢便逍遙呼便起,了不為、仙期曲會。破賊新歸,圍棋正劫,休管兒曹事。 漫笑我、難成歸隱計,更休問,逃秦甚地。怒軾官蛙,謠監(jiān)市虎,也要人回避。

背月調(diào)笙背影眠。今宵沈恨屬誰邊。忘機休更隨由鹿,祝尾何因笑爨猿。 情轉(zhuǎn)切,意偏連。醉來無限好山川。蕭蕭十載京華夢,愁鬢驚秋送夜弦。

歐陽祖經(jīng)(1884—1972),字仙貽,別號陽秋,江西南城人,世居南昌。光緒末年(1908年)留學日本,回國后歷任江西一中校長、北京女子師范大學教授等。1927年任江西省圖書館首任館長,1940年應胡先骕之聘,任中正大學文法學院教授。1951年調(diào)往蘭州大學歷史系任教。著有《南明贛事系年錄》、《王船山黃書注》等。詩詞由后人裒輯為《歐陽祖經(jīng)詩詞集》 3,其中《曉月詞》一百三十七首,為和《庚子秋詞》之作。

《曉月詞》1941年在中正大學《文史季刊》發(fā)表,編者王易跋云:“(歐陽)學富海山,心殷理亂,于民族抗戰(zhàn)之年,為《庚子秋詞》之和。運蘇辛之氣骨,擅歐晏之才華,使錦簇花團,中含劍氣;陽春白雪,盡入正聲。”著眼于“心殷理亂”、“民族抗戰(zhàn)”,自亦允當。然蘇辛歐晏,則恐推之過情。后世論者以為其“抒發(fā)全民族的情感,個人已經(jīng)在家國興亡的鼓鼙聲中完全消隱” [9](P194),境界重大勝于沈祖棻《涉江詞》,亦頗難理解。倘結合新中國成立后《詩詞集》諸作整體觀之,則上述評論益覺無著落。試平心讀《曉月詞》,珍貴處在能自寫心,不拘拘于前人矩矱,發(fā)無病之呻吟。其命名即隱指盧溝橋事變,其余可知,故堪稱抗戰(zhàn)詞史之重要一頁。自藝術層面觀之,集中篇句不平衡者比重不小4,予人刻骨印象者則不多。相較之下,應以《惜分飛》與《雨中花》二首能稱合作:

一夕罡風吹艦碎,釀作東南禍水。兀兀鈞天醉,碧蹄館外師徒潰。 甲午成盟還不悔,四十三年往矣。漫灑憂時淚,從今灑血都無地。

閑說艨艟滄海蔽,亂擾起、蛟涎蜃氣。鐵甕城頭,曲塵波里,總是傷心地。 算北緯東經(jīng)千萬里,向溟渤、重扃密閉。秦鏡光寒,楚歌聲遠,誰會蒼茫意。

《浪淘沙·自題曉月詞后》一首亦為集中翹楚,耿耿精誠,畢竟可感。詞云:“舊恨記圍城,冷落騷盟。青磷白骨亂山橫。強借酒杯澆壘塊,字字秋聲。 父老望升平,水剩山零。曲中哀怨有誰聽。報國精誠先自問,莫問蒼生?!?/p>

呂君愾(1939—),字無齋,朱庸齋詞弟子,又從陳寂等學詩,晚任《詩詞》報編輯。有《無齋詩詞鈔》5。本篇作于1967年丁未,是年六、七月間羊城武斗甚劇,只能閉戶不出,無齋因與同門陳永正(沚齋)相約日作同題詞二首,蓋仿《庚子秋詞》舊例也?!岸S”倡和詞沉郁悲涼,既直面慘酷時世,亦忠實記錄內(nèi)心愴痛,不愧“詞史”之譽。[10](P1345)其《菩薩蠻》云:“城西夜半槍聲歇,城南啄肉烏啼徹。不寐坐平明,東風吹血腥。”《四犯令》云:“烽舉高樓樓欲陷,殺氣連天暗。濁血橫流珠河濫,尸布地,無人殮。”皆振筆直書,不稍假借?!蛾柵_夢》尤其冷峻鋒銳,令人讀之不寒而栗:

暮云收盡腥紅色, 兒夾尾貓兒匿。誰家鐵管又新磨(時民居壯漢多以自來水管磨尖,聊作自衛(wèi)武器),乍寒光奕奕。 城隍何處去,滿路錢灰冷寂。今宵人鬼未分明,獨荷彷徨戟。

其所留存浩劫中之心影較之胡風、聶紺弩等詩似還覺模糊,卻也凸顯了鮮明的“民間意識、文人心態(tài)與文學精神”,放在“潛在寫作”的大背景下觀照,彌可珍視。1

陳永正(1941—),字止水,原籍廣東茂名,世居廣州。1962年畢業(yè)于華南師大中文系,任中學教師。1981年碩士畢業(yè)于中山大學古文字專業(yè),現(xiàn)為中山大學中國古文獻研究所研究員,曾任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副主席。著有《沚齋詩詞鈔》、《疑悔集》、《沚齋詞》2及多種詩詞選注本,并主持《全粵詩》編纂工作。沚齋為分春館弟子,近從朱庸齋而遠紹朱彊邨、陳海綃,功力極深而性情極厚,不徒于當代嶺南稱翹楚,上埓古賢,亦絕無遜色。今存詩詞大抵始于1963年、1965年,1986年后所作漸稀,而尤以“文革”十年較多。當舉世諂諛、漫天謊言之際,沚齋獨持素心,吐屬芬芳,空谷幽蘭之氣質(zhì)中實亦包蘊著獨立不流的豪杰風骨,劍膽琴心,令人欽敬。若其“客子何之烏漫舞,天公聵矣馬何喑”;“少年多亂事,諸老最能言”;“毀車原不悔,留命殉何人。鏡里顏如墨,唇間氣尚辛”;“時危道壞身安待,海簸山遷帝不言。億萬埋沙螻蟻事,大槐安后又成村”之類句子3,乃是那一時代罕見的清泠激越之音。與詩相較,沚齋詞婉曲得多,多風情搖曳之作,然頭角崢嶸,如劍出匣,如穎在囊,終不能掩。如《憶漢月》:

當路舞蛉無數(shù),倏忽天沈風怒。高梧竟不待秋來,一聲一葉先苦。 難干城北淚,君不見、舊塋新土。三元故里幾人歸,聞道落紅如雨。

此寫1967年羊城武斗事,筆致收斂,然郁憤盈紙。同時作《菩薩蠻》以漫畫形態(tài)記述“紅衛(wèi)兵小將”的革命氣概,鮮活冷峻,語帶譏諷,較《憶漢月》意旨明確得多:

袖章盈尺持鴻寶,口含天憲宣嚴詔。老子上邊來,斗爭需展開。 英雄真虎女,叱咤皮鞭舉。終是愛紅裝,血花開綠裳。

另一組《菩薩蠻》三首則戟指橫眉,怒不可遏,可稱此期最震懾人心之佳作。錄前二:

南城露布千張揭,北郊槍戰(zhàn)盈街血。珠水接雍州,阿童波上浮。 眾生原夢里,天帝何曾醉。不信有紅羊,千秋爭斗場(廣西大武斗死者浮江而下)。

飛車馳突誰家子,手持朱纛銜鋼匕。一霎卷風埃,歸來血洗街。 臨江哭不得,無淚沾枯臆。我欲問滄波,蒼生如此何。

兩首章法相似,上片寫見聞,下片轉(zhuǎn)入感觸思考。如“眾生原夢里,天帝何曾醉。不信有紅羊,千秋爭斗場”、“我欲問滄波,蒼生如此何”等句中蘊含的悲憫鋒銳,實已站在了歷史與人性反思的最高點上。

沚齋詞為當世一大家,當別有專文述之,此處僅就相關作品嘗鼎一臠而已。但是也應該看到,陳沚齋、呂無齋在數(shù)十年之后的和作中表達出了《庚子秋詞》原唱所不具備的真精神、真風骨、真見地。可以說,正是“二齋”詞升華了《庚子秋詞》的品格,將那種傳統(tǒng)的精英憂患意識提升到了一個古所未有的現(xiàn)代文明的水平線上。關于二十世紀詩詞的“現(xiàn)代性”問題一直存在諸多爭論4,然而一切先驗性的批評都是空中樓閣,作品本身才是最有力的證明,那些抱住“新文學”大腿自得其樂、以為“舊體”詩詞不具備所謂“現(xiàn)代性”的觀念,在這樣的篇章面前應作何解釋呢?

參 考 文 獻

[1] 王鵬運等. 庚子秋詞二卷[M]. 上海:有正書局(石印本),1923.

[2] 王鵬運等. 庚子秋詞二卷附春蛩詞一卷[M]. 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刻本.

[3] 卓清芬. 王鵬運等《庚子秋詞》在“詞史”上的意義[J]. 河南大學學報,2010,(3).

[4] 周濟. 介存齋論詞雜著[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

[5] 謝章鋌. 賭棋山莊詞話續(xù)編[A]. 陳慶元. 謝章鋌集[M]. 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

[6] 張寅彭. 民國詩話叢編(四)[M]. 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

[7] 嚴迪昌. 近代詞鈔[M]. 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8.

[8] 巨傳友. 清代臨桂詞派研究[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9] 徐晉如. 易安以后見斯人——對《涉江詞》在二十世紀詞史中地位的一種認識[A]. 綴石軒論詩雜著[M]. 海口:海南出版社,2011.

[10] 劉夢芙. 二十世紀中華詞選[M]. 合肥:黃山書社,2008.

[責任編輯 杜桂萍 馬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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