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光里的母親

你是一棵流淚的樹

孤寂地站在憂傷的村口

每次 你總是默默地

為遠(yuǎn)行漂泊的我祝福

我 總是走不出你

凝重的目光與焦灼的期待

每次 帶給你的

不僅僅是無言的喜悅 還有

疲憊而空空的行囊

而你依然燦爛地對我微笑

我一步步丈量回家的路

丈量喧囂繁華的都市

與憂傷村莊的距離

在我滾燙的淚光里

靜謐的村莊悄悄綻放

而你卻越走越矮

墜成最后黃昏的相思樹

我化作一只思念的飛鳥

自由飛翔 或者幸福棲落

在你安詳?shù)闹︻^

惟一沒有改變的

是你永遠(yuǎn)燦爛的微笑

與你溫馨的祝福

父親

小時(shí)候

在我天真的童眸里

你是一座最高的山

我是你腳下一塊

做夢的小石頭

漸漸地 漸漸地

山 不再生長

不再高大

而我也是一座大山了

等到我的胡子上

綴滿一串串

蒼白而沉重的故事

而你 早已倒下

——我卻驀然發(fā)現(xiàn)

在我滄桑的心中

你仍是一座最高的山

我仍是你腳下

一塊酣睡的石頭

——而你 再也不能

把我從夢鄉(xiāng) 搖醒

一個人的村莊

要有一間小屋

瓦屋 木屋 或者草房

好讓黑夜與白天疲憊的身體休憩

在小屋旁栽幾棵樹

在樹下放一把藤椅

在藤椅前流一湖碧水

再在碧水中挺幾株蘆葦

讓他靜坐在湖畔

靜坐在樹下

靜坐在藤椅上

沉思

再讓湖畔有幾畝土地和兩頭黃牛

再讓土地上長出一片莊稼和蛙鳴

再讓莊稼上綴滿果實(shí)和昆蟲的歌聲

然后 再給他一方蔚藍(lán)的天空

讓他的靈魂像小鳥兒一樣自由飛翔

——這就是一個人的村莊

也是一個人夢想的天堂

拓荒牛

你本不該來這里的

正如 魚兒不該游離海洋

小鳥不該飛出天空

花兒不該飄落枝頭

莊稼不該走出土地

這里 樓群是長勢很旺的莊稼

比水還硬的水泥是板結(jié)的土地

甲殼狀汽車是滿街亂爬的昆蟲

自以為是而冷漠的城里人

就是文明而麻木的耕夫

還是回去吧

回到悄悄生長的小村莊

回到越來越苗條的土地

回到越來越稀的莊稼海

回到越來越瘋長的野草叢

這里 思想早已荒蕪

情感的野草遍地叢生

文明的垃圾堆積成山

瓦藍(lán)的天空被城市的鼻孔

噴得一片污濁

……

——這 你能拓荒嗎

你還是回去吧

趁著黑夜還沒被黎明趕走

趁著人們還沉睡在夢鄉(xiāng)

趁著大街上沒有一只昆蟲

走吧 咱們一起走吧

你去尋找荒蕪的土地

我去尋覓靈魂的故鄉(xiāng)

一棵秋天的樹

秋風(fēng)又蕭蕭吹起

草兒黃了 葉兒黃了

風(fēng)的顏色也是金黃的

豐收后的土地

如剛分娩的少婦

幸福而寧靜

高遠(yuǎn)的藍(lán)天 多少鳥兒

拍打著快樂的翅膀

自由地歌唱飛翔

風(fēng)兒也拍打著翅膀

攜著秋葉

飛向高空

又飛向大地

誰能改變一片葉子的命運(yùn)

誰又能改變一棵樹的命運(yùn)

風(fēng)不能 季節(jié)也不能

樹 仍靜立在那里

風(fēng)依然吹落它身上的葉子

而最后一枚落葉

載著整個秋天的夢想

直抵泥土與靈魂的最深處

五月，麥子的村莊

五月 麥子熟了

我們從城市來到

麥浪洶涌的村莊

我們揮起嶄新的鐮刀

（這不是父親的那把

被歲月磨平的老鐮）

收割父輩和農(nóng)民兄弟們

用汗水和雨水澆灌的希望

麥子一棵棵 一片片

被我們害羞、躲閃的鐮刀

歪扭地放倒在麥壟上

我總感覺 是我們自己

被鐮刀操縱

被麥子收割

他們——我的城市來的兄弟

興奮得仿佛正在看一場世界杯

他們都說又來到鄉(xiāng)村

又給繽紛多彩而無聊的城市生活

染上了另一種色彩

他們被農(nóng)民兄弟們

遠(yuǎn)遠(yuǎn)地落下了

這個距離 我感到

比鄉(xiāng)村距離城市的距離

還要遠(yuǎn)

我被麥浪淹沒了

我真想躺在麥浪翻滾的土地上

再像兒時(shí)在娘懷里撒嬌一樣

我真想再像兒時(shí)

黑夜里迷路時(shí)大喊

娘啊——

而現(xiàn)在 我只能做

城市里一棵流浪的莊稼

或者 一只迷途而又清醒的羔羊

有時(shí) 在黑黑的夜里

在都市繁華的漩渦里

我把你 還有我靈魂的村莊

癡情地遙望

……

——娘啊 早知道這樣

我當(dāng)初何必

那么拼命地逃離村莊

每天 在城市里

我揮霍著金錢 青春

還揮霍著面包 饅頭 白酒 啤酒

一筐又一筐

——其實(shí)這都是村莊的食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