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第22屆金像獎,黃秋生引用了狄更斯《雙城記》的開頭:“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那時候,香港電影的確處于最好與最壞的夾縫中:回歸6年、風格倒置、非典來襲、人心惶惶,加上張國榮自殺的打擊,整個社會和文化都面臨一種沉痛的割裂。之后10年,港人與香港電影并沒有走出這種文化割裂的哀悼:表面被北上的大潮同化,內心卻總守著過去的好時光,在“港片已死”的口號被長期集體呼喊的酸澀中,香港電影族群的心理變得持續(xù)敏感。
10年后的2013年第32屆金像獎上,黃秋生再次上臺頒獎,他的發(fā)言輕松了很多,妙語連珠打趣了梁朝偉、梁家輝、張家輝乃至自己,提到杜汶澤時,更一本正經(jīng)地稱“此處刪除3000字”。在這屆堪稱入圍質量最差的金像獎上,每一個到場的香港電影人都充分發(fā)揮了自己的入戲能力:心口掛“勇”終得影后的楊千嬅泣不成聲、老牌艷星邵音音配合彭浩翔的低俗喜劇牽“驢”上陣、劉嘉玲梁朝偉二十多年不變的牽手露面、梁家輝4獲影帝后主旋律地向全場敬禮。
悲歡離合、筆飽墨酣——香港金像獎的戲劇性依然很足,大家也笑得很滿足。10年來誤會它會英年早逝的人們再次見證這最長久的告而不別,看著它奮力掙扎、重尋共識:時而向大時代投誠,將桂冠贈予合拍商業(yè)大片(2008最佳影片:《投名狀》、2010最佳影片:《十月圍城》),有時又惶惑自持,讓港產(chǎn)小片守住本土港味(2011年最佳影片《打擂臺》、2012年最佳影片《桃姐》),它把影后給過內地的周迅、章子怡和鞏俐,卻總把影帝留給香港人自己。這些糾結與平衡代表著港人10年來的反復心情,代表著“外省人”終歸需要融入北上,卻又總忍不住返港尋根的過程。
誠然,充其量打足7分的“佳片”《寒戰(zhàn)》橫掃9項大獎只能說是這屆金像獎低潮所致,但中國人相信觸底反彈和否極泰來,這一屆的選無可選預示著下一屆的大佬爭鋒:王家衛(wèi)的《一代宗師》、杜琪峰的《毒戰(zhàn)》和《盲探》、許鞍華的《黃金時代》以及徐克的《狄仁杰前傳》,大佬們的劍影江湖將匯聚第33屆金像獎:王家衛(wèi)用“一代宗師”表達功夫與藝術無地域南北之分、杜琪峰以一場“毒戰(zhàn)”肅清了北港的警匪涇渭、周星馳的“西游降魔”見證了無厘頭不朽、許鞍華挑戰(zhàn)內地作家王小波的作品,而徐克的3D武俠越發(fā)純熟如另一個世界,一直留戀著“英雄本色”時代的港片迷們,誰說這不是一次新的盛世華年呢?
或許,從行業(yè)規(guī)則上來說,娛樂將吃掉它的每個孩子,以便為新偶像、新風尚、新電影騰出空間,所以,新的香港電影人吃掉了老港片,生出了合拍片和新港片來覬覦金像獎……從普世的成長角度來講,每一場青春都曾想用自溺的方式來完成成長洗禮,所以,32歲的金像獎以為自己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最好與最壞的,并拿出了“港片全滅”的口號作為死亡炫耀,而走過這10年,金像獎與香港制造才真正見識了惡意消費、風格貧乏與生態(tài)惡化。但是既然香港電影不能如張國榮一樣,從文華酒店上一躍而下、一了百了,那就只能在不斷動遷和反復告別中火化青春、自我和解、學著自己長大。
走過青春期的人們都知道,無論如何,我們終究會慢慢成為另外一個人,而香港電影和它的金像獎也一樣,32歲,它終于慢慢成為了另外一種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