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著名鳥類生態(tài)攝影師顧云芳,常年拍攝國際上瀕危的鳥類以及國家一、二級重點保護鳥類。他告訴編者,有的鳥全球僅存數(shù)百只,今年拍到明年就不一定能拍到了,對這些鳥類的攝影,就像是對文化遺產的保護。他希望用鏡頭發(fā)出心中的吶喊,讓更多的人加入到保護鳥類、保護環(huán)境的行列中來……
在我多年的拍攝中,發(fā)現(xiàn)許多鳥的數(shù)量一年比一年減少,尤其是那些瀕危鳥類,面臨著嚴峻的生存危機??茖W家的調查數(shù)據(jù)讓人觸目驚心:由于人類活動的影響,本世紀鳥類滅絕的速度已經超過了每年10種,到本世紀末,現(xiàn)存約1萬種鳥可能會有12%以上滅絕。更讓人悲哀的是,由于生物鏈的影響,每消失一種鳥類,就意味著與它伴生的幾十種昆蟲、植物和魚類隨之消失。
多年來,我走遍全國各地,拍攝了約500多種鳥類,其中有許多都是瀕危珍稀鳥類。拍攝瀕危鳥類是艱辛而漫長的過程,必須深入到各地保護區(qū)去尋覓拍攝對象。更為重要的是,必須了解它們的生活習性,從而制定拍攝方案,還要避免拍攝中對環(huán)境的影響和破壞,以及對鳥類的干擾,尤其要防止對其繁殖的影響。
雖然我有很多照片在攝影大賽中獲獎,但作品的欣賞價值并不是鳥類生態(tài)攝影真正的價值所在。我的照片被用于環(huán)保宣傳的公益展覽,被國內外專業(yè)鳥類研究書籍采用,我想通過這些途徑,讓更多的人了解到鳥類面臨的生存困境,讓人們重視鳥類生態(tài)保護,這才是我的目的。
靈鶴的守護者們
鶴在中國文化中有著崇高的地位,是吉祥和高雅的象征。鶴以修長的體形,潔凈的羽毛,輕盈的舞姿,被中國百姓賦予了“靈鶴”的美稱。在全球,鶴的種類有15 種,中國分布有9 種,并且都是國家重點保護鳥類,其中白頭鶴、黑頸鶴、丹頂鶴、白鶴、赤頸鶴還是一級重點保護對象,屬于瀕危珍稀鳥類。
因此,鶴自然成了我拍攝的重點。
2010年10月,黑龍江省大慶市野生動物保護協(xié)會組織了大慶市鶴類同步調查活動,邀請我參加拍攝,國際鶴類保護基金會的蘇立英博士和北京林業(yè)大學的郭玉民教授為此次活動提供專業(yè)指導。這次主要拍攝體型嬌小、性情溫雅、行蹤隱秘的白頭鶴,亦稱“修女鶴”。白頭鶴數(shù)量稀少,屬國家一級保護鳥類,已被國際鳥類保護委員會列入《世界瀕危鳥類紅皮書》。
10月份正是白頭鶴集群遷徙期,它們在大慶市林甸縣等重要遷徙停歇地集群。那幾天,我凌晨3點起床,趕到專家事先踩點觀察的特定區(qū)域。由于雨后草原積水無法行車,我便背負著沉重的攝影器材在一望無際的草場上跋涉尋覓。功夫不負有心人,花了兩天時間,終于在廣袤的草原上發(fā)現(xiàn)并拍攝到了數(shù)百只白頭鶴集群的場面。當我在巨大的現(xiàn)代通訊設施背景前抓拍到它們飛翔的場景時,不禁感嘆:現(xiàn)代科技的翅膀和自然生態(tài)的翅膀同時騰飛,才是社會和諧發(fā)展的體現(xiàn)。
在這次拍攝中,令我難以忘懷的不僅是數(shù)百張珍貴的影像資料,還有專業(yè)研究者的奉獻精神。蘇博士是國際鶴類基金會主席哈里斯博士的妻子,夫妻倆平時工作繁忙,這次到大慶,蘇博士也只能把孩子帶在身邊。由于蘇博士的孩子患有腦癱,只能坐輪椅,每天,她都會推著輪椅和我們一起外出調查。當我看到她用手溫柔地安撫不安的孩子時,眼眶不禁濕潤了……
黑頸鶴是鶴類中我拍攝得較多的另一種全球性瀕危鳥類,它是世界上唯一生長、繁殖在海拔2500~5000米高原淡水濕地的鶴。
2011年12月,我和朋友來到黑頸鶴越冬地之一的云南省大山包黑頸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在一個等待日出的早晨,我拍到了黑頸鶴最壯觀的景象:在大海子濕地,大地一派寧靜,當天邊漸漸露出橙黃色時,數(shù)百只黑頸鶴在濕地上開始昂首齊鳴,以高亢的啼鳴喚醒清晨。不一會兒,它們又開始翩翩起舞,然后輕盈地飛離大海子,它們在晨光中輕盈地飛翔,宛如天使一般美麗……
在這里,我結識了保護區(qū)的護鶴員陳光會,她每天中午都會在濕地附近投放玉米,補充鶴食的不足,黑頸鶴會準時回來享用。陳光會一家住在大海子旁,已經在這里生活了十幾年,盡管工資微薄,但在保護區(qū)成立前,他們甚至用自己的口糧給黑頸鶴投食。
陳光會告訴我,她最早接觸黑頸鶴是接過了婆婆的接力棒,在她之前,婆婆已經給黑頸鶴喂食12年了。但2003年,由于婆婆患上嚴重的風濕病,行動不便,她就接替了婆婆的任務。講起和黑頸鶴的故事,陳光會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她說,由于黑頸鶴生性機警,一般距離人100米左右它們就會離開,可自己卻能零距離接近它們,做到這點,她付出了很多努力。最初喂食時,黑頸鶴不肯靠近吃食,這讓陳光會非常難過,但她沒有灰心,堅持了整整半個月,有一天,突然有黑頸鶴靠近她并吃食了,這令她非常高興,也對同黑頸鶴建立親密關系充滿了信心。慢慢地,她了解了黑頸鶴的生活習性,并琢磨出用吹口哨的方法和它們交流。對于陳光會而言,這群可愛的精靈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她對它們傾注了所有的愛……
“唐老鴨”的困境
迪斯尼動畫片《米老鼠和唐老鴨》曾風靡全球,里面那個有著橙黃色的嘴、腳和蹼,穿著一身水手裝的人物唐老鴨深入人心。但很少有人知道,可愛的唐老鴨的原型其實是白頭硬尾鴨。
白頭硬尾鴨棲于湖泊,以水生動物為食。它的頭呈黑白兩色,身體則呈褐色。最吸引人眼球的是它那藍色的大嘴和上翹的硬尾,十分卡通,唐老鴨正是模仿了這一特點并將其夸大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
白頭硬尾鴨屬全球性瀕危的珍稀鳥類,已被列入世界及中國瀕危動物紅皮書名錄。國內唯一有白頭硬尾鴨繁殖記錄的地方,就是新疆烏魯木齊市西郊的白湖。這是一個由天山北坡泉水溢出而形成的封閉性淡水湖,四周青山圍繞,碧藍的水面波光粼粼。
2006年5月,曾有四十多只白頭硬尾鴨棲息在白湖,創(chuàng)造了白頭硬尾鴨在中國的最高紀錄。然而,由于白湖東側采砂場切斷了湖泊的地下水源,原本占地上千畝的湖面,只剩下數(shù)畝即將干涸的湖底了,白頭硬尾鴨的生存環(huán)境遭到了嚴重的破壞。再加上附近一些居民經常去拾鳥蛋,大大影響了白頭硬尾鴨的繁殖數(shù)量。我曾先后5次到白湖拍攝白頭硬尾鴨,每次能夠見到的僅有幾只。
讓人感到無奈的是,白頭硬尾鴨雖然被列入世界及中國瀕危動物紅皮書名錄,但沒有列入國家級重點保護動物名錄,這讓對白頭硬尾鴨的保護陷入無法可依的境地。據(jù)中國鳥類協(xié)會副理事長馬鳴介紹,白頭硬尾鴨每年秋季將遷徙到非洲和南亞過冬,來年4月份返回新疆。母鴨繁殖期內可下6~10枚蛋,在孵卵期最關鍵的20多天里,如果不人為破壞它們的生存環(huán)境,一旦鳥類出殼,它們就可以自由潛水,這樣被侵襲的危險性相對減小。
新疆生態(tài)學會等環(huán)保人士,也曾多次呼吁將白湖建成白頭硬尾鴨自然保護區(qū),但是至今沒有得到讓人滿意的回復。難道在若干年之后,孩子們只能在動畫片中看到唐老鴨了?我希望答案是否定的。
大上海的“候鳥生命驛站”
有人用“史詩般的遷徙”來描述成千上萬的候鳥漫長的遷徙路,如果沒有親臨,是無法感受那震撼場面的。上海南匯區(qū)的東灘濕地,是這條遷徙路上必不可少的“驛站”,我曾經在這里觀看到龐大的鳥群漫天飛舞的景象。
那是2006年,數(shù)據(jù)顯示遷徙至東灘濕地的候鳥數(shù)量達到了5.7萬只。飛翔了數(shù)千公里的鳥兒已經疲憊不堪,當它們飛入東灘濕地時,猶如撲進母親的懷抱。東灘濕地用它的養(yǎng)分滋養(yǎng)著這些南來北往的鳥兒,默默地守護著它們,并賦予它們再次起飛的力量和勇氣。后來,我又花了5年時間,先后在東灘濕地拍攝到國家重點保護的東方白鸛、黑臉琵鷺、白琵鷺、小天鵝、大杓鷸、鴛鴦、黃嘴白鷺等100多種鳥類,其中有不少是全球性瀕危的珍稀鳥類。
遺憾的是,今天的上海眾多濕地都因各種原因慢慢干涸萎縮,由于圍填開發(fā),原本可供鳥類棲息的蘆葦塘被圈成了一處處魚塘、蟹塘,與往日的鳥類天堂相比,濕地的美麗蕩然無存。
其中最大的受害者,當屬黑臉琵鷺。黑臉琵鷺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也是瀕危水禽。2008年,在南匯嘴公園附近的濕地,我還能拍攝到黑臉琵鷺。2010年,這塊濕地在開發(fā)建設中消失了,我只能在東面數(shù)公里的南匯禁獵區(qū)野生動物保護站附近的濕地拍攝黑臉琵鷺。2012年,保護站附近的濕地變身為魚塘和農田,20公里外臨近浦東機場附近的魚塘和水溝,成了黑臉琵鷺最后可以覓食的地方。今天,黑臉琵鷺的棲息環(huán)境更令人擔憂,它們已經無路可退了。2013年初,我還拍攝到了死去的黑臉琵鷺,令人十分悲傷。
為了保護鳥類,2013年我組織了“南匯東灘鳥類攝影回顧展”,還與朋友們一起在上海東方明珠電視塔組織了3次“東方飛羽”鳥類生態(tài)攝影展覽,參觀人數(shù)達數(shù)十萬。我希望以此告訴人們:對于濕地生態(tài)保護和鳥類保護,體現(xiàn)的是一個城市的胸懷和遠見,如果一個大上海連一只鳥都容不下,它真的很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