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早期記憶；生命成長；個案分析

著名心理學家阿德勒曾經(jīng)說過：“心理學和教育是同一現(xiàn)實和同一問題的兩個方面，要指導心靈，就需要了解心靈的運作。只有那些了解心靈及其運作的人才能運用他的知識指導心靈走向更高、更普遍的目標?！苯處熑粢嬲私?、理解學生，引導學生的心靈走向更高、更普遍的目標，就需要借助一定的心理健康教育技術和手段，描繪出學生的人格圖式，借以找到每個學生健康成長的密碼。

在眾多心理學流派的研究中，精神分析學對于“揭示個體賦予自己和生命的意義”這一課題的貢獻最為突出。精神分析學的先驅(qū)中，無論是弗洛伊德、榮格，還是阿德勒、弗洛姆，都肯定了個體“早期記憶”的重要作用。我在工作中借助精神分析學的研究成果，收集并研究學生的早期記憶與生命成長的關系，試圖通過解讀學生的早期記憶診斷學生問題并進行恰當?shù)母深A，即以破解早期記憶為突破口開展教育診療，取得了顯著效果。

一、案例分析

學生甲是我在2009年接手新班級的時候分到我班的一名女生。她給我留下的最初印象是文靜、恬適、謙遜、成績優(yōu)異。一般來說這樣的女生無論在老師中還是在學生中都會受到歡迎。可事實并非如此，沒過多久，她和新班級同學的關系陷入了緊張中。她被周圍的同學排斥，感到委屈，同學說她“虛假”。原來，每次考試她都能取得不錯的成績，可她總是謙虛地說：“我的運氣好，瞎蒙的?！痹局t虛的話大家也沒有放在心上，可當同學向她請教問題的時候，她還是以相同的話“搪塞”大家，這樣就難免產(chǎn)生了誤會，以為她怕同學超越自己，所以不愿意幫助大家。久而久之，大家給她取了一個綽號——“謙虛女”。

她是真的“謙”還是真的“虛”呢？本應該受到歡迎的性格為什么會令人不愉快呢？在她的身上我分明看到了疑惑與不解，她被同學疏遠，陷入了孤獨與無助，掉入了“謙虛女”的魔咒中。帶著許多不解，我翻開了她在入學時的“心靈成長檔案”，我在她的早期記憶里找到了答案。

她的早期記憶有三則。

第一則：三歲的時候，我爸爸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打我，當時我、堂姐、我弟弟玩對面修房子的水管，結(jié)果我被爸爸抓回家，爸爸拿著棍子讓我跪在衣柜前。后來，我媽叫我起來，我死都不起來。

她的父親一開始就出現(xiàn)了，根據(jù)弗洛姆的觀點，我們可以猜測她對父親的興趣遠遠超過了對母親的興趣。因為孩子總是最先和母親發(fā)生親密聯(lián)系，所以在最初的幾年間，孩子和母親的合作是特別密切的。孩子需要母親，依附著母親，整個心靈活動都牽系在母親身上。在這個階段，父親的作用根本無法同母親相比。對父親的興趣始于孩子發(fā)展的第二階段，一般要到幾年以后（具體是幾歲開始則因人、環(huán)境等諸多因素而異），孩子才會從與母親的親密關系發(fā)展到與父親的親密關系。假如孩子的興趣轉(zhuǎn)向了父親，母親便失敗了，因為孩子對其所處的情境已經(jīng)有所不滿。通常這是由于更小的孩子出生的結(jié)果，家中更小的孩子的出生會取代她的地位，父母會把注意力投向更小的孩子。從這里可以看出，父母的教育有誤，大家一起玩水，結(jié)果被打的只有她，最后一句“我死都不起來”可見她對當時所處境遇的反抗，偏執(zhí)的人格像種子一樣埋在了心底。

第二則：四歲的時候，我那個十分聰明的弟弟得白血病死了，我記得當時他躺在一張木板上，白布蓋著。全家人都在哭，只有我沒有哭，但是我還是流了一滴眼淚，也是惟一一滴。

第三則：也是在我四歲時，我跟著表哥一起出去玩，當時街心花園的水池上面有一匹馬，我在邊上走，一不小心掉了進去，差一點淹死，幸好表哥救了我。

所描述的四歲時候的這兩件事情之間有很大關聯(lián)，延續(xù)著第一則早期記憶所指向的人格。曾經(jīng)取代她地位的十分聰明的弟弟死了，說明她有可能重新獲得與母親的親密關系，但死亡對于一個孩子而言又是那么深刻，所以她內(nèi)心應該是矛盾的，從她說一家人都在哭，而“我沒有哭”，后面又補充說“我還是流了一滴眼淚”可以看出來。我們說解讀早期記憶要聯(lián)系現(xiàn)狀，看來她重新獲得了父母特別是母親的愛，但對弟弟的死有愧疚感，這也是一種矛盾，揭示出她此時此刻同樣生活在矛盾中。第三則記憶描述了這樣的矛盾：我雖然重新獲得了應有的關愛，可那是很危險的，因為她還“在邊上走，一不小心就會掉進去”，就會和弟弟一樣死去。不過她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被救了”。

綜合三則早期記憶，不難發(fā)現(xiàn)她對人生的解釋是這樣的：有的東西會失去，也會重新找回，但總的來講擁有的都是不穩(wěn)定的，因為一不小心就會再次失去，不過自己又是幸運的，即使有困難也會有人幫助解決……如此在矛盾中反復。分析到這里，我們就不難理解她的一些行為，比如即使她取得了好成績也會歸功于運氣好，甚至會“謙虛”地說：“我瞎蒙的，下次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了?！彼皇侵t虛，這就是她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是她無意識開啟的心理防御機制。

解讀到這里，能比較清晰地看出她的問題所在，在接下來的咨詢中，我著重做了以下三件事情。

1.我和她一起解讀了她的早期記憶，并分享了我的解讀。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我們的共同解讀引發(fā)了她的許多類似的回憶，如買了新玩具怕弄丟了，喜歡鎖在抽屜里；過年親戚朋友給壓歲錢的時候會反復詢問父母能不能要，父母會不會把她的壓歲錢收回去；在學校無論是考試還是藝體獲獎都不愿意告訴父母……所有的經(jīng)歷都指向了一個統(tǒng)一的人格特征——害怕失去所擁有的。伴隨著她對過去的講述，她越來越肯定了我的解讀，肯定了自己的問題所在，實際上也增強了她對自己的理解。對自己理解得越深透，存在感就會越強烈，對自己的確定感也會越強。這次分享成為了她人格發(fā)展的關鍵點。

2.我向她周圍的同學作了恰當?shù)慕忉?，分享了她允許我透露的一些經(jīng)歷，并布置給他們一個重要任務：共同幫助她，增強她的確定感和安全感（對外在事物的不確定其實是對自我不確定的投射）。

3.給她設計一個穩(wěn)定的解釋歸因方案，即每次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都記在自己的心靈日記里，然后給予積極的解釋。征得她的同意后，每個月給我看一次，我會在其中以批注的方式予以反饋，以增強她的穩(wěn)定感或者糾正她的不確定感。

漸漸地，經(jīng)過近兩年的努力，她越來越快樂，周圍的學生開始接納她，她也感受到了改變給自己帶來的快樂。成績依然那么好，最為重要的是，她不再拒絕同學向她請教學習方法或解題技巧，并在與同學的互動中穩(wěn)定了自己的確定感。她在我的印象里，依然文靜、恬適、謙遜、成績優(yōu)異……

二、方法總結(jié)

在這則案例中，我成功讀懂學生甲的方法主要是“早期記憶法”，這是精神分析學派常用的心理測試方法。早期記憶之所以有特殊地位，原因有二：其一，它包含了個人對自己及境況的最初估計，是個人第一次對自己外貌的總結(jié)，第一次對自己形成幾乎完整的概念，以及對自己最初的要求。其二，這是個人的主觀起點，是自傳的開端。因此我們往往能從中發(fā)現(xiàn)個人所覺察的脆弱或不安全地位與被其視為理想的那個強壯和安全目標的對比。借個體心理學創(chuàng)始人阿德勒的觀點來說即是：“一個人的記憶絕非偶然，個人所記憶的，是他從接受到的無數(shù)個印象中選擇出來的，那些他認為對他有重要意義的東西，這些東西象征著他的‘生活故事’。其中尤為重要的是早期記憶。極端地講，個人的早期記憶描繪出了其成長的‘密碼’。從中我們可以斷定一個孩子是被嬌寵的，還是被忽視的，他的社會情感達到了怎樣的水平，他希望和什么人合作，他曾經(jīng)面臨過怎樣的問題以及他是如何應對的。簡單地講，早期記憶會明確地告訴我們，即使是在童年時代，他就已經(jīng)是這樣的一個人了（人格類型），或者他在童年時代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世界是這個樣子了（解釋風格）?！?/p>

所以，毫不夸張地說，早期記憶是一個人發(fā)展的“核心”，解讀早期記憶，就是描繪一個人發(fā)展的“全息圖”。那么，我們應該怎樣收集、解讀早期記憶呢？

首先，收集的早期記憶越多越好，這樣解釋起來更有把握。因為即使同為早期記憶，所描述的也不是同一件事情，但它們總是共同指向相同的心理動機或者生活風格，它們是一件完整“陶瓷”中的一塊塊“碎瓷片”，不同的是每塊“碎瓷片”上呈現(xiàn)的花紋角度有所不同而已。這給了我們解讀學生“早期記憶”最為重要的兩點啟示：其一，我們開始了解學生的時候可以選擇任意一條記憶來進行。但是不管我們選的是哪一條，結(jié)果都應該是相同的，每一條早期記憶都能顯示出可以作為學生核心人格的動機。即我們可以據(jù)此來印證我們對學生心理密碼的解讀是否正確，若所有的表現(xiàn)指向相同，則解讀正確；反之，則說明解讀失真或者有偏差。其二，這樣提供給我們解讀的材料會變得非常豐富，學生說的每一句話，一個習慣性的動作，他們所寫的日記、周記、微博、QQ簽名、心情隨筆等，甚至是說話時的肢體語言、在課桌上的“涂鴉”也都有助于我們對學生的深入了解，因為這些表現(xiàn)的指向是一致的。即使是在考慮某種表現(xiàn)時，由于疏忽犯了錯誤，也能夠用其他的表現(xiàn)來檢查和校正。但不得不說的是，我們必須將學生的種種表現(xiàn)看作是整體的一部分來加以解讀，否則我們沒有辦法對其意義做最后的認定。

其次，一個人是否認為這個最早記憶是他所能想起的最早的事，甚至是否是對真人真事的記憶，都不重要。記憶的重要性在于它們代表的東西，在于它們對生命的解釋及與現(xiàn)在和未來的關聯(lián)。所以我們在解讀學生的早期記憶的時候，解讀的重點就是要看出他的幼時經(jīng)歷是偏向于思維，還是情感，或是感覺，甚或是直覺。了解了他的這種偏向，也就能明白他的思維方式是怎樣的，他有著怎樣的無意識，也就能明白他遇到事情的“自動化”是怎樣形成的，甚至是怎樣運轉(zhuǎn)的。

每個人成長的過程是在反復練習著他的偏好，讓他的偏好越來越明顯地指導他的行為方式，以致形成個人處理問題的“自動化”流程，形成屬于自己的風格或者個性。不僅僅是學生，老師也是一樣的。面對學生的問題，有的老師喜歡說教，有的老師喜歡一陣棒喝，有的老師喜歡體罰，有的老師喜歡懷著好奇的心態(tài)探究，有的老師喜歡用輿論壓制，等等。我們的性情也形成于心靈的深處，早在那遙遠的幼兒時代就已初現(xiàn)端倪了。解讀早期記憶需要把握的重要的一點是將過去的記憶與現(xiàn)在的事件進行關聯(lián)，即我們要通過早期記憶尋找個體的“此時此地事件”?？梢圆捎猛楣哺械姆绞?，進入對方的環(huán)境感受其早期記憶，在其中所獲得的感受就是解讀的結(jié)果。

最后，要強調(diào)的是，每則早期記憶只是學生生活的一個片段，是學生整個人格這一完整“陶瓷”中的一塊“碎瓷片”。每個“碎瓷片”上都刻印著學生成長的完整“陶瓷”的獨一無二的特征。簡言之就是，手拿“碎瓷片”，腦海中呈現(xiàn)的應是一個完整的“陶瓷”。這里借用著名的解釋學循環(huán)加以說明：整體只有通過理解它的部分才得到理解，而對部分的理解又只能通過對整體的理解才能達到，這可以防止人們孤立地、斷章取義地理解。

心理學中的很多技術或者理論都能被我們在實際的教育教學中學以致用。早期記憶只是其中的一個寶貝而已，繪畫、音樂、舞蹈、沙盤……這些都能成為我們讀懂學生的向?qū)А＝柚鼈儯覀兛梢愿鼮樯羁痰亓私鈱W生，了解后才能逐步理解學生的不同行為方式，理解他們的正確，理解他們的錯誤，最后清晰地看到他們的正確與錯誤皆來源于同一個心靈，同一種心理源動力。他們的正確行為與錯誤行為猶如硬幣的正反兩面，其本質(zhì)是相同的。于我們一線教師而言，這可以讓我們對學生的指導更專業(yè)，這樣我們才算開始了解學生，也才開始有了教育學生的一點點“底氣”。

（作者單位：四川省成都市石室中學，成都，610051）

編輯 / 黃才玲 終校 / 丁 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