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社會價值論視角審視
綿延久遠的古老中國進入十九世紀,仍然按照自身的邏輯緩慢地演進著。1840年西方列強一陣槍炮,徹底打亂了她的陣腳,劇烈痛苦、前所未有的轉型從此拉開帷幕:社會動蕩、制度變革、政權更迭此起彼伏。其實,這些大潮涌動的底層,是中國的文化結構和命運發(fā)生著總體而深刻的變化。一百七十多年過去了,雖然我們還不能真真切切地看到未來中國文化的面目,卻可以透過天邊那一抹燦爛的朝霞,看到她那美麗的剪影和動人的神韻。
古雅清新
關于未來中國文化形態(tài),一百多年無休止的爭論可以歸結到“古今中西”四個字上。從外在精神氣質上看,我們不妨用“古雅清新”四個字來描繪她。
中國傳統(tǒng)文化容量大、歷史長、生命力強,擁有巨大的包容性、融合性和延續(xù)性,在世界文化之林中獨一無二。幾千年來,古代異族的侵入、近代西方的沖擊、現代的自我變革、當代的信息革命都沒有使之中斷。有人說,傳統(tǒng)就是過去在現在中,現在在未來中。未來中國文化的“古”正是源于傳統(tǒng)文化這個特有的品性。
文化的價值主體是人。展現在未來文化中的“古”,是中華民族這個文化價值主體對傳統(tǒng)文化選擇、提純和升華的結果。 因而,這個“古”不是復古、泥古和返古?!肮拧敝险蔑@著一個“雅”字,是古雅。雅是一種精神氣質,一種文化品位,一種理想追求。雅,意味著品格高潔,美麗大方,雋秀精致。未來,世人在中國文化身上看到的將是一種典雅,一種高雅,一種風雅,一種博雅。
古雅說的是繼承、傳統(tǒng)和自身;清新說的則是創(chuàng)造、未來和世界。清新是一種朝氣蓬勃的生命力,意氣風發(fā)的想像力,生生不息的創(chuàng)造力,是一種凝聚著中國人生命體驗、生命理想和生命價值的時代精神,是一種擁有未來、走向世界的精神氣質。如果說傳統(tǒng)文化和主體塑造給未來中國文化以“古”、以“雅”,那么時代精神和世界文化則給她以“清”、以“新”。
自由自然
一個民族的文化如同一個人的人格,外在的精神氣質是內在靈魂的展現,文化的內在靈魂是核心價值。未來中國文化的核心價值是自由自然。
自由價值和自然價值深深地根植于人性之中,是人類兩種最根本的價值需要。自由,通俗的解釋就是“由自”,她是人的生命存在方式和本質特性。馬克思深刻指出,“自由是全部精神存在的本質?!弊匀皇侨祟惖哪赣H、生命的根基和永遠的家園;是人類實現自我超越,探索真、善、美等崇高價值的精神源泉和不竭動力。人從自然中來,存在于自然之中,并復歸于自然。學習、熱愛、欣賞、理解、融入、沉浸于自然,是人最根本的價值需要。
自由是西方社會、歷史和文化的靈魂。近代以來,以自由價值為核心的西方文化展現了強大的生命力和競爭力。然而在這個文化模式中,自然的內在價值和目的性價值卻被嚴重忽視了,認識、征服和改造自然,把自然對象化、資源化、工具化成了西方人對待自然的主導價值向度。這個價值體系蘊含的矛盾和沖突在現代工業(yè)社會日益尖銳化:社會沖突、人性異化、生態(tài)危機、環(huán)境污染、能源枯竭接踵而至。 在這種形勢下,反思和批判舊的價值體系,復歸自然價值核心地位,已經成了西方文化發(fā)展的必然選擇。
毫無疑問,中國傳統(tǒng)文化抑制了自由價值,卻高揚了自然價值。中國傳統(tǒng)文化沒有現代意義上的自由價值,更不可能形成以自由價值為核心的政治、經濟和文化制度。近代以來,一批先進的中國人逐漸接受了西方自由價值理念,掀起了文化啟蒙運動。啟蒙的主旨與核心是自由,是飛女神(freedom)。飛女神是德先生和賽先生的靈魂和母體。以“五四”為起點,自由作為核心價值漸趨融入中國文化價值體系之中,與這個古老民族內心深處的渴望與沖動逐漸對接。
與自由在中國的命運不同,中國人一直把自然視為核心價值。在中國文化中,無論在本體論、認識論還是在價值論上,人和自然都融合在一起,沒有西方那種明顯的主客體劃分;人對自然的征服和改造、人和自然的對立一直沒有成為中國文化的主流。中國人心中的自然是情感化、倫理化、藝術化、精神化的自然。中國人對自然的感情可用“亦師亦友亦愛亦一”八個字來概括,“一”是人和自然的融合統(tǒng)一,是天人合一。在中國人看來,自然是放大了的人,人是濃縮了的自然,自然與人相通、相融,甚至同感同構。通過與自然和諧相處,沉浸自然而享受人生的自由與快樂,進入“天人境界”,實現“天人合一”,一直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最高的精神追求。
綜合起來看,在文化核心價值的演進上,西方走的是“自由—自然—自由自然”之路,中國走的是“自然—自由—自由自然”之路。如今,自由自然的價值綜合已成了中西方文化發(fā)展共同的趨勢。毋庸諱言,我們在兩個方面都還有不小的差距,這就更需要增強文化自覺和價值自覺。
和而不同
“和而不同”表達的是未來中國文化的空間結構和互動原則。自從《論語》提出這個思想后,兩千多年來,它一直是中國人所崇尚的一個基本倫理原則。費孝通晚年把它明確提升為一個文化發(fā)展原則,倡導不同文化“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從社會價值論角度分析,世界上有多少個人和人的集合形態(tài),便有多少個價值主體;有多少個價值主體便有多少個具有“元“和“一”特性的價值體系。在復雜的價值互動中,每一個主體價值最大化的路徑既不是泯滅自我,也不是扼殺他人,而是與他人“和而不同”。這樣,每一個主體因“和”而與他人融洽共生,因“和”而使自身得到豐富和發(fā)展;每一個主體因堅守了個性、維護了“不同”而確立了自我價值,贏得了與眾不同的創(chuàng)造力、生命力和表現力。文化是價值的表達。文化的多元異質結構是文化創(chuàng)造和文化發(fā)展的前提條件,要保持文化的發(fā)展、繁榮、競爭和創(chuàng)造,就必須維護“和而不同”的多元文化共存格局。這一點對全人類如此,對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民族、不同的群體如此,對每一個個體仍然是如此。
“客子光陰書卷里,杏花消息雨聲中?!笨梢灶A見,再過二三十年,也就是在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200周年之際,中華民族將初步完成這場曠日持久的社會轉型,初步形成新的文化形態(tài)。面對現實,雖然我們腳下的路還有諸多曲折、困厄和障礙,然而翹首遙望,我們分明看到了未來中國文化“古雅清新”的精神氣質,“自由自然”的價值靈魂,“和而不同”的美麗輪廓。
責編/徐艷紅 美編/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