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2004年年尾，華盛頓，嚴寒的日子。美國總統(tǒng)大選剛剛揭曉，小布什以微弱的差距戰(zhàn)勝了對手，作為布什家族出來的第二個美國總統(tǒng)，如愿以償?shù)刳A得連任。

下午四五點鐘，寒風蕭瑟的街道上，車輛并不多。中華人民共和國駐美大使的官邸，沿街的大門打開了，翩然進去的，是來自上海出版界的幾位男士。

溫馨的客廳里，儒雅的楊潔篪大使站立起來，歡迎來自祖國的客人，他的身邊，是陽光燦爛般微笑著的大使夫人。經(jīng)過長途跋涉來到華盛頓特區(qū)的上?？腿?，原先的一臉疲憊，頓時被客廳里的暖意消解了。

談話是圍繞客人們帶來的五本書進行的。兩本散發(fā)著油墨香味的厚重的畫冊，一本是《王蒙和他的新疆》，另一本是《沈從文和他的湘西》，裝幀高雅精致，圖片引人入勝，從封面到內(nèi)頁，全部文字均為英語。楊大使和他的夫人，立刻為畫冊所吸引?？蛷d里，是翻動書頁的悅耳的“嘶嘶”聲。隨后，另外三冊開本小一些的書，也引起了大使夫婦的興趣。那是三本中國文學的選本，有短篇小說，也有散文，印刷文字同樣是一色英語。

“真好，印得漂亮，翻譯也不錯！”直率的大使夫人，以她職業(yè)英語的水平，迅速對幾本書作了判斷。楊大使則慢悠悠地翻看著那些書，許久，他才不慌不忙地說：“好書！你們做的是好事！我接受你們的邀請，晚上，我將參加你們的新書發(fā)布會！”

楊大使話音落地，上?？腿藗冃闹械氖^也隨之落地，不由自主地鼓起掌來。

他們幾位，來自上海出版界的一家企業(yè)，名為“上海新聞出版發(fā)展公司”，這是一家以出版中國文化的外語版圖書為工作目標的公司。桌面上攤著的五本讀物，是他們的首批產(chǎn)品。投石問路，到北美市場推廣宣傳。十來天內(nèi)，他們將在華盛頓、紐約、舊金山等五六個城市舉辦發(fā)布會、報告會、專業(yè)討論會以及向圖書館贈書等活動。華盛頓的活動是重頭戲。力爭楊大使的認可與參加，是訪美團組出發(fā)前就設定的目標。

那天晚上，在華盛頓一家五星級飯店的貴賓廳里，聚集了來自美國諸多重量級媒體的頭面人物，他們應邀前來出席上海的新書發(fā)布會。會上，楊大使發(fā)表了熱情洋溢的致辭。他發(fā)言中的一些話，當場贏得客人們的熱烈掌聲，今后還將長久回蕩在上海出版界人士的心中，激勵他們在艱難的道路上前行。楊大使說：“中美建交已經(jīng)三十多年，我們在經(jīng)濟方面的交流和成果很多，文化方面的交流與成果不多。今天展現(xiàn)在大家面前的新書，應該是一次非常有意義的（文化交流活動的）開始……”

楊大使的講話，涉及了文化的偉大魅力，因為他點出了國與國之間人民心靈的交流是如此的重要。外交家在這個大廳里講的雖然是文化問題，但文化的交流卻可能消解政治、經(jīng)濟、外交方面的某些糾結和難題。當時，在場中美賓客的熱烈掌聲，表達了他們對楊大使的見解發(fā)自內(nèi)心的認可。

B

楊大使夫婦對這些出版物質量的贊揚，很快得到了有力的印證。

中國出版的文學、文化讀物，特別是翻譯成英文的書籍，要獲得英語地區(qū)的認可，進入他們的主流銷售渠道，歷來很困難。

在北美地區(qū)推廣上述五本書的旅行，絕對是成功的開始。美國最大的連鎖書店巴諾，答應做主承銷商，他們在從大城市到偏僻區(qū)域的一百多家店里，擺放了這些中國內(nèi)容的圖書。由于兩本畫冊精美的外觀，放在大型書店的架子上，擠在各國無數(shù)優(yōu)秀出版物的行列里，依然是那么醒目。來自上海出版業(yè)的這幾位先生，風塵仆仆地旅行時，導游曾讓他們在一處小鎮(zhèn)的書店停留片刻，原來，導游發(fā)現(xiàn)那家書店的櫥窗里擺著他們的書。書店老板笑呵呵地接待了遠方的客人。他說，克林頓夫婦的住處離這里不遠，夫婦倆有時會光顧他的書店，他一定要向他們推薦中國過來的新書，總統(tǒng)夫婦會感興趣的。不久，果然傳來消息，克林頓夫婦購買了上文提到的《沈從文和他的湘西》一書。

紐約，在著名的華美協(xié)進社總部，中國的客人，向一兩百位中小學教師介紹了中國的文化讀物。影響了這些教師，就能通過他們影響美國的青少年讀者。演講以王蒙那本書為由頭，主題是中國文化與絲綢之路的關系。題目是華美協(xié)進社的主持人出的，她認為，聽眾會對這個主題感興趣。果然，一個半小時的演講，氣氛熱鬧，提問甚多，臺上臺下交流十分活躍。演講結束，不少老師當場買了書，要演講者簽名。演講者聲明，那是王蒙的書，他簽名不合適。但是，熱情的美國朋友依然要求簽名。他們歡迎來自中國的文化使者。有一位美麗的女士，靜靜地等待所有聽講者離去后，悄然來到演講者面前，說她希望到中國新疆去教授鋼琴，優(yōu)雅舒緩的語調卻透露出內(nèi)心的堅定。訪問團組中恰巧有一位音樂愛好者，看見了這位女士留下的聯(lián)系方式，從她的姓氏，猜測她與一位世界著名的音樂家有關聯(lián)。經(jīng)過一番友好交談，果然，這位女士的長輩，正是世界公認的偉大的小提琴家海菲茲。當年，文筆犀利、出語辛辣的英國大文豪蕭伯納先生，曾公開寫信“責備”海菲茲：“請問，你能否拉錯一個音，以表明你是一個人而不是一位神呢？”這位出身于音樂世家的女士，被生動的演講吸引，更被書中介紹的美麗的新疆打動，所以提出要去中國新疆執(zhí)教。

在尼克松圖書館舉辦的大型推介與演講，以及在舊金山美國中學、小學圖書館的小型活動，均取得了預想的效果。美國學校圖書館的老師說，學生們多次問他，哪里可以找到翻譯成英文的中國小說?，F(xiàn)在，他可以向孩子們提供了。

C

事情是靠人做出來的。艱難的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事情，更需要具備執(zhí)著信念和踏實作風的人去開拓。

有的時候，這種信念和勇氣，是發(fā)端于憂慮甚至憤怒之中的。

上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大業(yè)剛剛拉開帷幕。上海出版業(yè)的人士，有了出去見識世界的機會。

那個年代，正好是日本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的時期，日元升值超越了翻倍的門檻，滿世界均奔忙著日本的商人和消費者。你去北美或者歐洲，在飯店的電梯里碰到當?shù)厝?，他們客氣地向你打招呼，脫口而出的問候語往往是：“你——日本人？”這種誤會是小事，可以忽略。但是，出版界的人到外面活動，書店總是要多跑跑吧？發(fā)現(xiàn)的問題就嚴重起來。除了華人社區(qū)里賣中文書的小店，無論走進著名的連鎖書店，還是在博物館、圖書館內(nèi)的專業(yè)書店，你見不到中國文化的書籍，倒是看到許多印刷精美的日本的出版物，這些均很正常，因為你的經(jīng)濟落后啊。惱人的是，日本的出版物儼然以東方文化的代表者出場，很多源于中華的文化因此而被視作日本的創(chuàng)造。比方說，茶的栽培，茶文化的源遠流長，我們本來以為在國際上是沒有歧義的，當然是中國對世界的貢獻啊?？墒牵敃r在西方的主流書店里走走，你會發(fā)現(xiàn)那被當成日本的文化、日本的貢獻。怪誰?。抗植坏萌毡镜某霭嫒?，他們當然要講述自己的故事。出訪者們感覺的是內(nèi)疚，因為我們中國出版人在國際市場上缺位！

上海出版界的朋友們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改變這種不合理的現(xiàn)象。在此后的十幾年，不少出版社陸續(xù)嘗試做外語版的讀物，花費的精力物力不少，偶爾也有獲得一定好評的書，但是，失敗的案例則更多些。要在內(nèi)容、翻譯、裝幀等諸方面均獲得國際市場的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時，中國出版界的經(jīng)濟實力，也無法與日本的大出版企業(yè)相比，心有余而力不足?。?/p>

事情的轉機，幾乎是與新世紀的降臨同時出現(xiàn)的。在上海的一次會議上，來自北京的領導同志提出，中國出版業(yè)必須走到國際市場上去，希望上海的同志們?yōu)榇硕嘧鲐暙I。領導的想法與上海出版業(yè)多年的愿望一拍即合。會后，上海市委、市政府、市委宣傳部的領導責成上海出版界設計方案，盡快做實這件事情。

研討會上，有見識的出版人士建議，要制訂長期戰(zhàn)略，才能實現(xiàn)在國際出版市場占有一席之地的目標；首要的措施，應該搭建專業(yè)出版平臺來落實項目。各出版社可以參與這個戰(zhàn)略，但是，大家均肩負國內(nèi)出版任務的壓力，所以需要有一批人心無旁騖地專業(yè)做這件事，把上海乃至全國的優(yōu)秀出版物逐步做成外語版，推介到世界上去。

規(guī)劃提出來后，上海新聞出版發(fā)展公司首先被選擇為做內(nèi)容的專業(yè)平臺。后來，覺得一家公司規(guī)模太小，力量不夠，于是，上海外文圖書公司等另外兩家企業(yè)也先后加入進來。三家兄弟企業(yè)，一家做內(nèi)容，一家做全球銷售，另一家先以提供經(jīng)濟支撐為主，后來又創(chuàng)建了全英文的中國文化網(wǎng)站。于是，三位一體的長江對外出版公司正式構建。這個公司的架構也很有象征意義，就像是中國古代的三足鼎，穩(wěn)定的公司架構，才能保證事業(yè)持續(xù)前行。發(fā)展到一定階段，他們又創(chuàng)立了長江對外出版基金會，以更好地實現(xiàn)與國際文化活動對接的需要。這個專業(yè)平臺的羽翼逐漸豐滿。

D

全新的開創(chuàng)性的事業(yè)，沒有現(xiàn)成的經(jīng)驗借鑒。認真、細致、踏實，少說空話，是他們一開始就確立的工作方針。

在上海，他們組織了多次專家討論會，主題是：（中國文化要走到世界上去）做什么，怎么做？

參加討論的，既有出版界的資深人士，也有大學和社會各界的學者、圖書館的代表，特別是熟悉各國圖書館情況的人士也很重要，當然，會邀請一些特殊的客人，那就是海外回來的中國學人與長期在中國生活的各國朋友。

反復地研討，出版的框架，陸續(xù)設計出來又不斷被推翻，最后，一種思路漸漸清晰起來。我們需要有總體的設計，內(nèi)容包括中國文化的各個時間段和各個方面，但是，當代中國各方面的選題是主要的，并且，為符合讀者的需求，當代文學藝術的表達要成為骨干與核心。多數(shù)專家比較同意用《文化中國》作為項目的總名稱，同時在這個總名稱下設立二級、三級子目錄，通過十年二十年的努力，以數(shù)百種外語版的中國優(yōu)秀讀物構成《文化中國》的體系。

2001年春，在北京召開的一次小型討論會上，上述框架設想既獲得了不少贊許，也受到了尖銳的質疑。批評的意見，主要是擔心國際市場的接受程度。有專家提出，我們在國內(nèi)編輯大型叢書的經(jīng)驗很豐富，因為我們熟悉市場。有的大型叢書，靠各級圖書館的需求就能基本站住。但是，國際市場的規(guī)則對我們而言是陌生的。幾百種書一大套，沒有實際的市場需求，你做得再努力，再辛苦，最后，很可能堆在倉庫里出不去。

各種專家意見的碰撞，產(chǎn)生了智慧火花，匯聚成耀眼的光束，照亮了夜霧彌漫的前進之路。一位在北京領導部門工作的富有戰(zhàn)略眼光的專家，如此歸納了各種意見：我們應該有大框架大規(guī)劃，否則我們的氣度不夠，行之不遠。但是，內(nèi)部的規(guī)劃設計，與市場的營銷是可以切割的。我們展現(xiàn)在國際市場上的，并不是完整的大套書，只是一本本從世界讀者需求出發(fā)的優(yōu)秀讀物，內(nèi)容、設計、開本、印制等等，完全按照個體的特點去做，去市場上拚搏。整體規(guī)劃，僅僅是我們自己的規(guī)范，是長期推進工作的戰(zhàn)略指引。

復雜而高深的理念，如果能夠用十分簡潔的語言進行提煉，說明思維已經(jīng)比較成熟。北京的專家論證會以后，《文化中國》項目設計完整起來，指導方針也更加清晰了，那方針延續(xù)至今，始終是基本的工作理念，并且只有八個字：“大象無形，借船出海?！?/p>

前面的四個字，就是要解決整體設計的框架與走向市場的單本書的關系。后面的四個字，則是表現(xiàn)了工作者們充分認識進入國際市場的難度：我們不能靠單打獨斗，我們需要走合作共贏之路。

E

想要“借船出海”，說說容易，其實非常之難。人家的船，為什么借給你用？你至少得買船票！洋人的船，票價向來不便宜，就算你偶然咬牙買一兩次，內(nèi)心還真不舍得啊。

聰明的辦法，是互相“借船”，或者說，是互相提供幾張免費船票。

在這個環(huán)節(jié)上，上海的出版人，是先從合資辦印刷企業(yè)入手的?？鐕∷⒓瘓F，眼紅中國龐大的印刷市場，想擠進來做生意。上海書刊印刷與包裝印刷，歷來具備極大的吞吐量。老外把上海作為必爭之地，非?？梢岳斫?。世紀之交，中國既然已經(jīng)準備加入世貿(mào)組織，印刷市場的開放是大勢所趨。抓住機遇，在全面開放之前，早談判，早合資，以爭取對己方盡可能多的利益，是當時主持印刷合資談判者的指導思想。當時，出版界內(nèi)部，出于各種考慮而反對印刷合資的力量尚不小，但是，看準趨勢和目標的談判者們，頂住壓力，咬緊牙關堅持了下來。

經(jīng)過艱苦的努力，這第一著棋在2002年大體走活了。那一年，不但在上海的青浦地區(qū)建成了一家具有世界先進水平的印刷企業(yè)，使得參與投資的上海對外出版平臺能藉此獲得可靠的經(jīng)濟回報，更加重要的是，合資企業(yè)承諾支持走出去的戰(zhàn)略：上海長江對外出版公司準備走向國際市場的出版物，將由這家合資企業(yè)主印制，保證印刷品完全符合國際市場的標準。同時，合資企業(yè)的外方，將在其他各方面配合開展工作。本文開頭時敘述的在美國進行的一系列新書發(fā)布會、推介會，與他們的協(xié)助是分不開的。至少，他們熟悉人頭，知道在北美做事如何有效的竅門。當然，他們在中國開拓印刷市場，同樣需要合資企業(yè)中方的幫助。

這就是互相“借船”，或者說互相提供免費船票的案例。中方開始懂得，國際合作者之間，最看重的是利益的交換。主持合資談判的一位先生，后來經(jīng)常微笑著回憶談判時雙方的常用語：“生意就是生意！”

在此之后，這樣的互相提供免費船票、低價船票的方法，被逐漸推廣至外語版圖書的編輯、策劃和銷售網(wǎng)絡的拓展等方面。關于中文翻譯成英文的難度，我們在后面將仔細討論，這里提及的僅僅是一種技術手段的安排。聰明的上海出版人，在碰到特別重要的出版物，或者是立意要產(chǎn)生廣泛影響的出版物，對翻譯是竭盡全力的，在初次翻譯之后，會期望獲得英語出版界高級編輯的譯校。他們的人工費之高，是我們難以想像的。因此，過去的一些對外出版物的譯校，常常只能請到海外的中小學教員這一層次。雖然翻譯作品的語法準確能夠獲得保證，但文采之類就難以顧及了?，F(xiàn)在，有了“借船出?！钡乃悸?，情形大不相同。海外的出版企業(yè)，在上海有事情需要這邊幫忙時，收到的對等要求，就是幫助校訂書稿。這才有了對方的高級編輯“免費”為這邊工作的可能。

F

所謂“大象無形”的編輯思想，其真諦在于為每個選題找準市場定位。其戰(zhàn)術不是靠大型的出版規(guī)劃進行集束轟炸，而是依賴每一本書內(nèi)在的美去贏得讀者。

比方說，兒童文學子系列這一塊。中國的兒童文學，具備可以和全世界兒童直接對話的優(yōu)良素質，其卓絕的想像力與溫馨的故事情節(jié)是能夠征服各民族小朋友的。原來能夠走出去的不多，毛病似乎與形式的關系很大。像插圖繪畫的表現(xiàn)不夠活潑、精致，像開本和設計缺少充分的童心等等。翻譯也可能是問題。盡管文字不多，但是要翻譯得讓他國孩子喜歡，同樣不是容易的事情。因此，做兒童文學子系列這一部分，主事者們在形式和技術方面，不得不花大力氣，包括多征詢國際合作者的高見。如今，該項目中內(nèi)核為中國文化的童書受到了西方兒童的歡迎，很多品種當年出版當年重印。2012年3月上市的《中國節(jié)日》，甚至入選了美國圖書銷售商協(xié)會“2012年最佳兒童圖書目錄”。這份目錄由銷售商從2012年1月至10月出版的數(shù)萬種童書新品中，選取二百五十五種為最佳童書，并做成推薦目錄，在10月通過全美二百五十家書店發(fā)行四十萬份。

海外家長們的意見很有趣也很有啟發(fā)性。一位母親留言說她的孩子讀了中國的童話書，被迷住了。但是，孩子不喜歡其中的一頁，那一頁上的少年與手里牽著的一條狗，表情太憂郁了，最后愿望達成，結尾是否能改得快樂些。這位母親的留言，讓編輯們認識到，讓孩子們快樂閱讀和留下美好想像的重要性。數(shù)月后該書重版時，最后一頁做了修改。

一些以中英雙語出版的童書也大受歡迎。美國《出版商周刊》評價《雨龍》說：“每一頁上都有翻譯好的中文字，使得該書成為一個很好的語言傳授工具?！背闪⒂?933年的美國書界權威評論之一《科克斯書評》則從中看到“優(yōu)雅的水墨以中國傳統(tǒng)風格伴著一種秋天的顏色，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了這個故事，還有著有趣、冒險等令讀者滿足的元素”。符合主流市場要求的表現(xiàn)方式將中國文化的內(nèi)核傳遞給了西方的兒童讀者。

難度更高的，當然是在全方位反映中國文化內(nèi)容的讀物和中國文學系列的選題。這些書，要找準市場定位，需要關注的問題更加是多方面的。

先講一個簡單的編輯技術思考。書的名稱，歷來是煩惱編輯的事情。書名太雅，大眾讀者逛書店時，一晃而過，來不及品味就忽略了，太俗也不行，文化人看了書名就不喜歡。這個煩惱，長年做編輯的全不敢小視?，F(xiàn)在編輯以海外讀者為市場目標的書籍，又得多幾層的考量。

有一個選題，是以陜西出土的考古文化為內(nèi)容的。編輯很自然地用了《兵馬俑》為書名，覺得很大氣，外國讀者知道兵馬俑的也多，一目了然。編輯們有一個工作習慣，確定某些選題后，會找?guī)孜婚L期生活在上海的海外朋友喝咖啡，聊聊，聽聽意見。那一次，恰恰在編輯認為沒有異議的《兵馬俑》的書名上，受到一位外國朋友的善意提醒。他說：“你們中國的父母，在書店買書，很主要的想法，是為孩子買有意義的書。我們的習慣不太一樣。有意義的書，是大學和圖書館提供的，一般人跑進書店，想的是買有趣的書。有趣，不是通俗，需要有很吸引他的文字提示，讓他急于想看看其中特別的內(nèi)容。書名正是重要的提示??！你們的書名，要多考慮除學者之外的一般讀者的興趣。所以，我建議，你們這本書可以叫《秦始皇和他的一萬個士兵》。”這位先生的見解，對于編輯，有振聾發(fā)聵的作用。就一本具體的書而言，他建議的書名與原來的書名各有高下，但是，他所表述的外國讀者選書的傾向性，肯定是不得不重視的問題。

如果說書名主要還是技術性的考量，那么，內(nèi)容如何適合海外讀者，就要復雜得多。全書的邏輯架構，是先于翻譯但重要性毫不遜色的關鍵環(huán)節(jié)。當西方讀者捧起書來，盡量讓他們不感覺文化的障礙，少一點隔閡和異樣感，需要在書籍的架構上努力符合他們的閱讀習慣和思維方式。同時，在表現(xiàn)形式上要滿足他們的審美需求，細節(jié)方面則多顧及他們對東方的求知心理。

有一個案例：著名作家蘇叔陽寫過一本在中國有廣泛影響的書《中國讀本》。作家的立意，是向千百萬青少年簡略地介紹中國的歷史文化知識。此書由遼寧的出版社推出后，銷量達到百萬計。這顯然是一本內(nèi)容文字俱佳的好書。北京的朋友向上海推薦，建議把這本書做成英語版，理由是，既然孩子們也喜歡，說明深入淺出，讓海外讀者作為了解中國的基本讀物，是可能成功的。

編輯找來這本四五十萬字的書一讀，果然不錯，絕對的好書。但是，隨之而來的疑惑也產(chǎn)生了，外國讀者能夠接受如此豐富的歷史內(nèi)容嗎？一位海外朋友看了此書，好心提醒，你們的中學生小學生，年齡雖然小，但是有中國歷史課打底，讀此書不困難。你讓老外來讀，需要加的注釋，也許比原文還長啊。

看來，要做這本書的外文版，對內(nèi)容做一番手術是難免的。蘇叔陽是大作家，他會允許隨便改他的書嗎？

在北京朋友的陪伴下，上海的編輯內(nèi)心忐忑地去拜訪蘇叔陽。在作家的書齋里坐定，編輯小心翼翼地斟酌言詞，提出了想法。出乎意料，蘇先生一聽是要做走出去的書，以北方漢子特有的豪爽，立刻答應授權，明確表示，可以不征求他的意見，按照需要對文稿任意修改。

最后完成的《中國讀本》，是按照西方讀者的閱讀水準所特別設計的，篇幅也比原著縮短一半。此書英文版在國際市場大獲成功。中國內(nèi)容的書籍，在國際市場上有如此印數(shù)，同行們均知曉是何等的不容易！蘇叔陽把書寄給溫家寶總理，溫總理很快回信，給予高度肯定與鼓勵。

還可以說說此書的后續(xù)花絮。德國一家大出版社看到《中國讀本》英文版的成功，想要出德文版。他們找到中文版出版者遼寧的出版社，要求獲得授權。附加條件是，德文版不是根據(jù)中文版翻譯，而是根據(jù)英文版翻譯。德國的出版商顯然看明白，大幅修訂后的文本更加適合國際市場。上海長江對外出版公司聽說此情況后，立刻無條件地同意遼寧的同行按照英文版授權。他們想到了蘇叔陽授權時的痛快，因此一樣痛快：為中國文化走出去，是我們共同的大目標，相比較，利益乃小事，沒什么不可以商量的！

G

現(xiàn)在，我們必須涉及一個相對枯燥的問題：翻譯的質量。

中國讀物要走到世界市場上去，如何提高翻譯質量，一直是讓出版界頭疼不已的事情。

有人問，為什么其他國家的著作翻譯介紹到中國來，翻譯不是突出的難題呢？

答案很簡單。近百多年來，中國的學者“睜眼看世界”，出國留學已經(jīng)有幾代人。他們的母語是中文，到海外學了他國語言，本身又是作家或學者，回國后翻譯他國作品，自然比較輕松。翻譯雨果、巴爾扎克、托爾斯泰作品的中國人，都是我們自己學貫中西的大學者啊！

中國讀物要出去，沒那么幸運！世界各國的文化人，懂中文的本來就少，愿意翻譯中國作品的，更加希罕，所以，必需依靠自身的力量來做這件事情。首當其沖的一大難題便是：找誰來翻譯？

海歸的學生學者一天天多起來，他們當然懂外語。但是，海歸們的母語是中文，在彼國五年十年的生活，學習了許多先進的知識與理論，不過，時間畢竟短，語言上的造詣，或許還欠火候。有人建議，可找建國前就留學在外后來回國的人士啊，還有長期在教會學校讀書、工作的學者，他們的外語功底深厚呢。這確實是一條路徑。難處在于他們大多已經(jīng)八十開外，不能太辛苦了。再說，語言具備活的生命的特點，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不斷演變，離開他國文化環(huán)境幾十年，語言就少了許多鮮活的氣息。打個比方，我們讀大半個世紀前的中國作家的作品，在語言上也會有一定的不習慣。至于直接請一些懂中文的海外人士來翻譯，當然是比較可靠的辦法，做過嘗試的出版單位也不少。但是，這樣的人士本身是學者、作家的比較少，因此，翻譯文學作品和文化歷史書籍，往往力不從心，可以翻譯得語法準確，卻很難反映出中國作家、中國經(jīng)典應有的文采。

面對種種困難，上海長江對外出版公司一方面四處尋找具專家水準的譯者，建立起一支包括多名聯(lián)合國譯員和曾長期在中國生活的外交官和學者隊伍，同時慢慢探索出這樣一條路：重要的作品，特別是專業(yè)題材，一般經(jīng)過兩重翻譯。第一步，由母語是中文的文化人完成，他們能夠準確實現(xiàn)意思的轉譯；第二步，由母語為英文的學者、編輯加工，他們未必懂中文，或者只懂很起碼的中文知識，但是，他們具備專業(yè)知識，可以把原譯文提升到符合國際市場對英語出版物的標準。一些受到好評的出版物，就是如此磨出來的。比如對一部定價高達二百五十美元的大型圖書，美國專家提出，“我注意到有一些翻譯術語不符合標準英語的用法。最顯眼的比如在說織布機時用了提花織布機，后者直到19世紀初才得以發(fā)明……描述唐代的花紋，用另一個詞比較好些，這類花紋通常都是這么表述的?！边@些意見保證了圖書的專業(yè)和品質。

本文開頭提及的北美推介旅行中，曾在紐約舉行過一次出版業(yè)人士座談，那是一次內(nèi)行們的交流，討論很認真，也十分專業(yè)，對兩本畫冊的評價之高，使上海的同行驚喜。一位資深的專家說：“《沈從文和他的湘西》一書的英文翻譯，像詩一般的優(yōu)美！”這番話語，并非客套的贊美。一年以后，在美國最重要的全國書展中，《沈從文和他的湘西》一書獲得了美國權威的專業(yè)圖書大獎，說明美國出版業(yè)確實認可了中國出版界的努力。

這樣做的問題是成本特別高。一本書，要付中文稿費，還要支付兩次乃至三次翻譯費，經(jīng)濟壓力確實大。這個負擔如何承受？下面，我們討論到相關問題時再說。

H

國際圖書市場，對出版物各方面品質的要求非常嚴格。本文開頭提及，日本的書籍打進歐美主流市場，除了他們的出版社財大氣粗的因素，也與日本人比較重視出版物的質量有關。比方說，日本的編輯和中國出版社搞合作出版，在檢驗書法、繪畫印刷的水準時，會拿了高倍放大鏡，一頁頁、一個個局部地仔細檢查樣張，不肯放過絲毫瑕疵。

長江對外出版公司的產(chǎn)品，能夠逐步拓展國際市場，也是高度重視出版物品質的結果。除了翻譯文字的水準，印制、裝幀質量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環(huán)。

這里，我們可以分析特別能夠代表出版企業(yè)品牌的大型畫冊的水準。

長江對外出版公司有不少大型畫冊成為拳頭產(chǎn)品，有的被選為國家領導人贈送貴賓的禮品，有的在國際上獲得大獎，原因正在于極高的品質。

我們選擇兩部畫冊做簡略說明。

前幾年，長江對外出版公司與海外的公司合作，推出了大型畫冊《美麗的西藏》。該書的攝影圖片視野寬、角度大，非常適宜表現(xiàn)高原的壯闊氣勢，通過多組精美而富有內(nèi)涵的畫面，表現(xiàn)了“美麗祥和的西藏”這一主題。該書出版的時候，正值中國舉辦奧運前夕的多事之秋，通過與海外合作方一起努力，該書盡量擴大在國際市場的銷售，在海內(nèi)外均起到了很積極的效果，受到各方面的好評。有一位在西藏工作二十多年的領導說，這是他所看到的關于西藏最好的出版物。

這個結果并不是輕易得來的。該書從提出選題框架到成書，歷時三年之久。編輯們?yōu)榱舜_保畫冊的高水準，沒有找現(xiàn)成的圖片來剪輯，而是選擇了艱難得多的路：尋找專業(yè)的攝影師，從他歷時十九年十七次進藏實地拍攝的數(shù)萬張高質量的圖片里，按照畫冊的框架設計，好中擇優(yōu)，選用三百五十二張成書。

另一個例子，是大型畫冊《清明上河圖》。中國人知道這幅名畫的不在少數(shù)，真正能理解畫面內(nèi)涵的則不多，更罔論西方讀者了。為方便那些不熟悉中國的西方人理解該作品，立選之初即確定了兩條原則：文字通俗易懂和信息量盡可能豐富。具體技術安排：外觀為國際市場熟悉的裝幀設計，內(nèi)芯則為中國文化特有的折頁形式，拉開即是一幅完整的宏偉長卷。深入淺出的簡明前言，將該畫描述的場景、人物及時間、地點和歷史背景等，說明得十分清晰。每頁下方，配以該頁圖像的縮略圖，紅色線框標出解釋文字對應的畫面，在不影響讀者欣賞完整長卷的同時，更深入了解細部的內(nèi)容。美國的一家大型報業(yè)集團對該書進行了評論：“如今，每個對中國歷史有興趣的人都可以真正欣賞中國藝術瑰寶《清明上河圖》了……如果想要欣賞整卷畫，這本畫冊是一條非常好的途徑。宋朝所在的12世紀初期，西方正處在第二次十字軍東征期間。這本畫冊的作者將十六英尺長的畫卷以非常獨特的方式重新呈現(xiàn)原畫。每一個場景就像一個卷軸一樣展開。讀者翻開第一頁，就會發(fā)現(xiàn)整本畫冊是一整幅連續(xù)不斷的長畫卷。畫冊每一頁上都有明確的注釋……對于那些對中國藝術和歷史有濃厚興趣的人來說，這本畫冊不啻為一份珍寶?！焙髞?，該評論為美國十八家報紙和雜志所轉載。

I

2007年，長江對外出版公司下屬的宏圖公司推出了英文版的“文化中國”網(wǎng)站。

在長江對外出版公司下屬的三家企業(yè)中，宏圖公司本來的任務，主要是提供經(jīng)濟方面的支撐。以它的商業(yè)經(jīng)營活動獲取利潤，支持另兩家企業(yè)做好書并向世界營銷。前文提到立志做高質量的書，必須有一定的資金做后援。在設計長江對外出版公司的框架時，放進宏圖公司這樣一家員工不多但經(jīng)營情況較好的企業(yè)，初始目的就在于此。

宏圖公司是僅有十幾名員工的小企業(yè)。公司不大，但干部和員工的心胸寬大。他們認為，自己不但要成為兄弟企業(yè)經(jīng)濟上的后援，而且也可以直接投入中國文化走向世界的內(nèi)容方面的創(chuàng)造。他們選擇了一條新途徑，就是積極運用正在發(fā)展中的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讓走向世界的中國文化多一副翅膀。他們深知互聯(lián)網(wǎng)在對外傳播中國文化方面具有跨空間和海量信息的優(yōu)勢。以配合兄弟企業(yè)外語版書籍宣傳推廣為主要宗旨，他們建設了一個面向廣大互聯(lián)網(wǎng)英文讀者的中國文化網(wǎng)站。

這件事情說說容易，做起來非常之難。建網(wǎng)站的技術人才，沒有！英語水準高的編輯人才，沒有！幾乎是在一片空白的基礎上，在絲毫看不到贏利前景的情況下，這家小小的企業(yè)，完全是為一種文化責任所感召，勇敢地自我壓擔子，沖進了互聯(lián)網(wǎng)激烈競爭的前沿。

招募人才，設計網(wǎng)站，組織優(yōu)秀的英語內(nèi)容，比較和選擇活潑的表現(xiàn)方式，在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們一步步艱苦地推進，朝網(wǎng)站上線的目標奔跑。起初，想用兩年時間作準備，后來決定提前半年完成一期目標，因為他們心情急迫，希望盡早地在網(wǎng)上與讀者見面。

做經(jīng)濟預算時，他們可能比絕大多數(shù)面向公眾的網(wǎng)站都要苛刻。因為沒有外援，完全是靠自己企業(yè)長年積累的一點資金在做，那些錢，每一元均是員工辛辛苦苦從市場上賺來的。旁觀者很難相信這樣一家實力薄弱的小企業(yè)能實現(xiàn)預定目標，懷疑的聲音不斷傳來：就憑你們這些外行，能做好一個英語的文化網(wǎng)站？當然，更沒有任何風險資金，會投入這種幾乎肯定不賺錢的賠錢生意里。

在網(wǎng)站剛剛上線的日子里，主持者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等待著來自各方面的評論。很快，善意的肯定與尖銳的批評，幾乎聯(lián)袂而來?？隙ㄕ哒f，版面形式活潑可愛，文字、聲音、圖像搭配不錯，老外一看就懂，確實既做到瞄準國外同類文化網(wǎng)站，又具備中國人的創(chuàng)意；肯定者還贊揚網(wǎng)站的內(nèi)容豐富多彩，因為它們幾乎囊括了海外讀者關心的有關中國文化的各種問題，歷史、藝術、風土、景觀、習俗、節(jié)慶、文學知識、人物介紹等等，應有盡有。不過，批評者的意見也十分尖銳，特別針對網(wǎng)站的英語水準，批評得就很不客氣，這里出錯，那里搞岔，批評者細致地一一指出，聲稱甚至存在非常低級的小學生也看得出的錯誤。這種批評，當然讓網(wǎng)站的主持人汗顏不已。

中國人自己辦英文網(wǎng)站，又是由非專業(yè)人士自己跳出來做，得到這樣的批評，其實難免。主持者沒有氣餒，靜下心來分析毛病所在。要害還是人才不足。這樣一家小企業(yè)，當然養(yǎng)不起太多的高級專業(yè)人才。好在互聯(lián)網(wǎng)這個新業(yè)態(tài)靈活得很，自己人才不夠，可以借用外腦啊。網(wǎng)絡的特點是即時連通世界，二十四小時，網(wǎng)絡上總有不睡覺的人士?！拔幕袊本W(wǎng)站決定聘請身處世界各地的外審人員，在他們方便的時間，幫助網(wǎng)站審核，解決語言的水準問題。

幾年運作之后，這個網(wǎng)址為cultural-china.com的英文網(wǎng)站，漸漸地在海外有了點名氣。雖然他們的瀏覽量與商業(yè)性質的網(wǎng)站完全不能相比，至今，月獨立IP也不過六十余萬，但是，其中百分之八十五的訪問者來自海外，百分之四十以上來自北美，訪問者遍布兩百多個國家和地區(qū)，那就值得慶賀，說明海外的閱讀者愿意上這個網(wǎng)。曾經(jīng)有美國的商人來接洽在他們的網(wǎng)站上做廣告，出的價錢非常之低，不過，也是好苗頭啊。商人是趨利的，如果覺得此網(wǎng)站毫無影響，送他廣告也未必要。

“文化中國”網(wǎng)站，為海外瀏覽者提供了中國文化和以對外出版物為主的各類文化產(chǎn)品的海量信息，其被Google搜索引擎收錄的有效頁面超過十萬個，這個水平，在國內(nèi)同類網(wǎng)站中無人可比。

為了擴大在海外的影響，“文化中國”網(wǎng)站配合兄弟公司的重點業(yè)務，當外文版中國文化圖書在世界各地舉辦春節(jié)大聯(lián)展時，他們設計了線上線下互動的節(jié)目，組織海外讀者參加了解中國、了解上海、在線抽獎等活動。如果在海外各地線下組織這樣的活動，投入的人力、財力不知要比在線進行增加多少倍。

“文化中國”英文網(wǎng)站還年輕，還在成長之中，在長江對外出版公司走向世界的戰(zhàn)略構架中，正發(fā)揮著自己越來越多的作用。目前，他們的新目標是，進一步發(fā)揮網(wǎng)站聚合的精干的技術人才作用，幫助長江公司的外語版圖書更快更好地進入蘋果的Ipad、亞馬遜的Kindle這樣的國際電子書終端。

J

2009年，對長江對外出版公司而言，是特別重要的年份，是他們的大考之年。

那一年，德國舉辦的法蘭克福書展——這個被譽為出版界奧林匹克的盛會，將首次邀請中國擔任主賓國。有數(shù)百家中國出版社和數(shù)百名中國作家要出席盛會，代表中國出席的中國領導人，是時任國家副主席的習近平同志。

大考將是一目了然的。其他數(shù)百家中國出版企業(yè)的攤位，盡可以靠眾多裝幀漂亮的中文書擺設得眩目奪彩，至于外語版的書，只要有幾種擺在醒目位置就過得去，唯獨兩家攤位得全部靠外語版的書支撐：一家是北京的外文局，那是有著五六十年歷史的國家級出版單位，另一家就是才成立幾年的上海長江對外出版公司了。你不能因為時間短且沒有財政的撐腰就示弱啊。眾人的眼睛，張大了盯著你看，希望看你們?nèi)绾伪憩F(xiàn)。出版界，特別是上海出版界，早就聽說長江對外出版公司立志要做走出去的專業(yè)平臺！

長江對外出版公司確實爭氣。那次在德國的大展，他們拿出了一百八十余種外語版讀物，攤位布置得大氣且充滿了獨特的文化魅力，非常引人注目。僅僅從書籍的裝幀和外表，就讓專業(yè)的出版人士刮目相看。當細心人拿起他們的出版物翻閱時，驚喜之情立刻飛上眉梢。這是真正的可以與世界對接的外文版讀物！一百八十余種書籍，從第一頁到最后一頁，均為翻譯地道的英語（少量為其他語種），而不是那種只有封面和目錄印上外文字母的出版物。

在那次盛會上，長江對外出版公司另有一項創(chuàng)舉使中國人難忘，也使海外人士刮目相看。他們依據(jù)自己的“借船出?！狈结槪柚鷼W洲的書刊營銷商伙伴，在德國法蘭克福國際機場的十幾個書刊銷售店，擺出了《文化中國》叢書銷售之角。各國乘客從飛機上下來，路過書店，必然可以看見醒目的中文和英文字眼的宣傳招貼，仔細一看，此處擺放著整書架整桌面的中國內(nèi)容的英文書籍。散發(fā)著油墨香味的書籍，符合國際水準的印刷裝訂，封面上充滿現(xiàn)代感的中國形象，攤開的畫冊中吸引目光的圖片等等，那氣派，真是讓熱愛中國文化的人揚眉吐氣。

那天，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席鐵凝女士飛抵法蘭克福機場。十幾小時的飛行，當然是辛苦的。聽說機場有《文化中國》叢書的展銷，她就沒有急于去下榻的酒店休息，而是特地跑到機場的書店來觀看，并且開心地在熱鬧的書籍堆里攝影留念。她一個勁地說：“好，你們做得不錯！”留下的幾張照片，記錄了她當時的歡笑。

鐵凝與《文化中國》叢書早就結下不解之緣。往前推兩年，長江對外出版公司制定計劃，要在法蘭克福書展上拿出一批中國當代文學的讀本。除了上海本地的王安憶、葉辛、秦文君、孫甘露等人的書，理所當然，也要有其他地區(qū)重要作家的書，編輯們自然想到，應該翻譯鐵凝的小說。剛開始聯(lián)系鐵凝時，心中沒有把握。長江對外出版公司剛剛成立沒幾年，名不見經(jīng)傳，上海知道它的人也不多，何況北京啊。沒想到，鐵凝的性格爽快，聽說是上海作家協(xié)會介紹的，是要做走出去的書，她高度信任，不多問具體條件，馬上同意授權。

于是，又引出了一段故事。在法蘭克福書展開幕前不久，外交部接到德國主辦方的要求，說他們希望看到將要代表中國作家發(fā)言的鐵凝主席的最新小說譯本。時間已經(jīng)很緊張，外交部緊急查詢，最近什么出版社在翻譯鐵凝的書。當外交部知道，上海長江對外出版公司與一家海外大出版企業(yè)正準備聯(lián)合推出鐵凝的《永遠有多遠》的英文版，十分高興，催問出版的具體時間。長江對外出版公司組織此書的翻譯、編輯，已經(jīng)有一兩年了，為了盡量做好一點，才沒急著開印。知道外交部等著派用處，國家任務，沒有可含糊的，立刻加快了運轉速度。終于，按照外交部規(guī)定的時間，幾百本高水準印制的《永遠有多遠》，送到了指定的地方，及時讓德國主辦方閱讀到鐵凝的書。

在法蘭克福書展的開幕式上，習近平同志致辭，兩位中國作家代表鐵凝與莫言發(fā)言，獲得全場熱烈的歡迎。現(xiàn)場，長江對外出版公司的成員激動地聆聽著，心底洋溢起自豪的感覺。他們?yōu)橹袊幕叱鋈ニ龅亩嗄甑男量喾瞰I，終于開始為許多人所認識！

K

做開創(chuàng)性的事情，在行進途中，有人反對，有人潑冷水，向來是難免的。

在長江對外出版公司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歲月里，痛苦和磨難是經(jīng)常遇到的。在一次國際會議上，一個傲慢的外國出版商蹺著二郎腿，對公司員工說：“你們不會生孩子。”這是在譏笑我們不懂西方出版規(guī)律。這種挖苦，沒有嚇住長江的員工，反而成了激勵他們的動力。時隔不久，如前文所述，終于拿到了那個傲慢的外國出版商所在國家的圖書大獎，應該是揚眉吐氣的時刻，但是，來自體制內(nèi)“自己人”的一些言論和行為又讓做實事的人感到郁悶。有人不冷不熱地諷刺：“不賺錢的事情，那么起勁為什么？”當被困難和偏見壓抑得要透不過氣來的時候，員工們有時會問領導：“我們做得那樣辛苦，不做的人，在旁邊指手畫腳挑刺，值得嗎？”因為中國進入市場經(jīng)濟不久，某些人衡量事情的眼光，常常是簡單的“賺不賺錢？”或以此為借口，你做的事情不能馬上賺錢，好像他們就找到了壓制的理由。在這種時候，理想主義的大旗是應該高高揚起的。領導回答員工：“我們是為國家做，為中國文化走出去做，我們理直氣壯！”員工們聽到這樣的話，感覺不管有多少阻力，太陽每天依然轟隆隆升起，心中洋溢著勇往直前的朝氣。

在成熟的市場經(jīng)濟國家，文化要走出國門，也不是完全靠市場運作，美國、法國、英國、德國等，均有專門支持文化走出去的財政安排，至于各種各樣的基金扶持，就更加廣泛、普遍了。

長江對外出版公司運作之初，曾經(jīng)得到過文化部門少量資金的支持。他們很珍惜這樣的支持，但是，他們更看重自己的努力，靠自己從市場中爭取長期發(fā)展的資源，逐漸實現(xiàn)良性的經(jīng)濟運轉。

這條路當然走得很苦很苦。

有的人，掌握一點小權的人，你不出手扶一把也就算了，講一些讓人氣憤的話，就很不符合中國干部的身份。什么“外文局做了幾十年也叫難，你們憑什么做得出來？”什么“你們做書的成本怎么比中文書還高?。俊钡鹊?，既不懂行又不近情理的話，讓人哭笑不得，也讓人憋氣。更有甚者，有的號稱很懂資產(chǎn)運作、國資管理的人，幾次想用各種理由拆散長江對外出版公司，據(jù)說那樣會使資產(chǎn)更加有效運作和管理。他們不懂出版的規(guī)律，更不懂得只有專業(yè)的機構才會形成穩(wěn)定專業(yè)的團隊，才會打造出適合國際市場的外語版中國圖書，才會編織出外語版中國圖書的世界銷售網(wǎng)絡，才會真正實踐中國文化走出去的使命。說到底，他們的頭腦中，根本缺乏國家文化戰(zhàn)略這一條。

慶幸的是，從北京到上海的許多領導和出版界人士，認識到長江對外出版公司艱苦努力的意義。終于，支持《文化中國》叢書的文字，先后寫進了國家和上海的重要文件。新聞出版總署柳彬杰署長，曾經(jīng)在接見長江對外出版公司骨干時鼓勵說，你們這個品牌，要像國際上的大品牌一樣，一百年地做下去。上海宣傳文化方面的領導，也一再堅定地表示，長江對外出版公司的整體運轉有效有功，絕對不能分散它的資源和力量，這些辛苦積聚的資源，就是要集中用在文化走出去的事業(yè)上。

這里，想特別說一下來自意想不到的地方的支持。一位在海外很有影響的老先生，因偶然的機會，看到幾本《文化中國》的書籍。他仔細閱讀后，發(fā)現(xiàn)了這套書的文化價值。他很快購買了多套《文化中國》叢書，分發(fā)給自己家族的年輕人讀。這些年輕人生活在海外，要他們讀中國內(nèi)容的英文書，是希望他們不忘中華文化之本。不久，在他主持下的基金會與美國的一家基金會，還有長江對外出版基金會聯(lián)手，把幾十種上萬冊外語版《文化中國》叢書贈送給了美國的三百所大學的圖書館。

有熱愛中華文化的這么多“貴人”相助，有那種文化精神、民族精神的支撐，對長江對外出版公司的骨干們而言，比任何獎勵都重要。十多年間，每當遇到難以跨越的重重難關阻礙，他們想到那些期待和贊許的目光，咬咬牙，頂一頂，吃力地闖過去，前面可能就是新的一馬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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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長江對外出版公司在法蘭克福書展上的成功表現(xiàn)，不但贏得了國內(nèi)同行和領導的贊許，更重要的，是為他們進一步打開國際市場鋪了路。

在此之前，他們與北美、歐洲、亞太等地區(qū)的經(jīng)銷商已經(jīng)建立起良好的關系，與世界最大的網(wǎng)上書店亞馬遜也有合作銷售的渠道?，F(xiàn)在，匯聚各路出版精英的法蘭克福書展，為他們整合各路渠道、提升通道品質提供了更多的可能。

正是在那次書展上，醞釀已久的與全球最大的亞洲題材圖書出版和銷售企業(yè)的合作開啟了成功之旅。雖然這不是西方主流渠道中最大的銷售商，但是最適合外文版《文化中國》叢書的銷售。他們已有的渠道是中國文化圖書通向西方主流人群和目標市場的最佳通道。于是，走進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書店，一眼就能看到《紅樓夢繪本》畫冊被擺放在“中國藝術”專架上，十分醒目。在書架上還能看到諸如《書法藝術》、《中國民樂》和《蘇州園林》等等很多《文化中國》叢書的品種。在大型連鎖書店、各大博物館書店和大學書店里，外文版《文化中國》圖書與西方出版物一起陳列在書架上，迎候著讀者。

也正是那次書展的成功，讓長江對外出版公司，決定實施更加積極的走出去計劃。每年中國春節(jié)期間，在全球上百個書店舉行“閱讀中國”圖書展銷活動，銷售外語版《文化中國》叢書還有全國各兄弟出版社的一些圖書。在“春節(jié)”這個日益被西方社會認識和認可的中國節(jié)日期間，裹挾著濃郁的中國文化元素的書籍，從上述書店進入西方的尋常百姓人家。

中國駐紐約總領館的同志說：“你們?yōu)橹型馕幕慕涣髯隽思檬?，我們在國外都看到了你們的努力。你們做這件事很不容易，因為中國出版社的圖書很難進入西方人的書店，你們能做成這樣非常難得。文化交流需要細水長流，圖書是個很好的傳播媒介?！币晃煌鈬x者現(xiàn)場反映：“我們現(xiàn)在與中國做生意很多，常去中國出差，你們的書里有很多生動的歷史、文化和細節(jié)，讓我們更多了解了中國。”現(xiàn)在，這個項目已被權威部門認可，成為中國出版物國際營銷渠道拓展工程子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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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們還是要回到一些比較枯燥的數(shù)字上來，看看長江對外出版公司十年的成果：

《文化中國》叢書，總共出版外語版二百二十一種，重版三十九種五十二個版次，截止2012年10月共計實現(xiàn)銷售六十余萬冊，平均每種已經(jīng)銷售兩千八百冊。全國有近五百位學者與作家參與了該叢書的撰寫工作。十余位海外作者參與了外語版《文化中國》叢書的撰寫工作。全球有四十五位翻譯家參與了該叢書的翻譯工作。他們居住在美國、英國、法國、澳大利亞、加拿大、德國、波蘭、中國、印度尼西亞等國家。銷售輻射六大洲共計約四十個國家與地區(qū)。

對于習慣中國市場大印數(shù)的人來說，這數(shù)字不驚人。但是，如果你認真想想外語版中國書籍進入西方主流渠道之困難，就不得不承認長江對外出版公司的業(yè)績是何等難能可貴！他們所做的開拓性嘗試，為中國文化走向世界積累了重要的經(jīng)驗。

同時，英文“文化中國”網(wǎng)站在力爭更多的網(wǎng)上讀者的同時，也開始加入到實物書籍銷售的行列。長江對外出版公司三個企業(yè)加一家基金會的協(xié)作配合，漸入佳境。

長江對外出版公司開拓的事業(yè)艱苦地運行了十多年。它能夠走到今天是很不容易的。熱愛中華文化的朋友們，一直注視著它的成長，祝愿它不斷順利前行。我們欣喜地知道，它制訂了長遠的發(fā)展計劃，也有了可以實現(xiàn)事業(yè)延續(xù)性的梯隊骨干。十年創(chuàng)業(yè)不容易，事業(yè)的堅持則更不容易。前面的路還長，需要排除的障礙肯定還不少。

祝好人一路平安！愿好事前程似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