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歷史學家許倬云有著極強的“士大夫情結(jié)”,這種“士大夫情結(jié)”曾經(jīng)給他帶來過批評,但讀過《一生回顧》,你會理解他抱有的這一情結(jié)中有著豐富的層次。
首先,這種情懷是出于對讀書世家的懷念。他談到“無錫的世家有個特點,就是不在城外做土地大戶,雖然窮,世家地位仍在,做生意和讀書并行不?!?;其次,他的這種情懷中還包含著對東林黨人不畏權(quán)勢的致敬:“明代東林書院的讀書人講究實學……面對專制壓迫時,他們可以挺身而出,拋頭顱、灑熱血與當權(quán)者對抗,這一風氣對無錫的士紳家庭造成很大的影響。”最后,他的這種情懷也是對曾受教過的李濟、傅斯年、胡適等諸位恩師的感恩。他從他們那里師承到的不只是治學的方法和態(tài)度,還有民國以降知識分子對自由主義的持守。許倬云留學歸臺時,恰逢蔣氏當局力掃自由主義殘余,他的老師王雪艇、李濟之“都被情治人員視為異議分子,是挾國際力量以自重的自由主義者”。完整接受師長們學術(shù)品格的許倬云,自然也遭到調(diào)查甚至恐嚇,最終遠赴異國。許倬云對東林黨人的仰懷,與承襲自師長的自由主義一脈相通。從明末東林學院到民國西南聯(lián)大,這種共通的品格,即是在三百多年間的讀書人身上,一直綿延不絕的士林精神。這才是許倬云的“士大夫情結(jié)”的精髓所在。
這種情結(jié)貫穿了許倬云一生的治學?;仡櫵闹螌W歷程,除去早年在臺受到的傳統(tǒng)歷史教育,到芝加哥大學留學時,受到顧立雅等西方學者的熏陶,又大量吸收年鑒學派等西方史學理論,《漢代農(nóng)業(yè)》一書即是用經(jīng)濟史的分析方法完成。而到《西周史》,許公盡管依然采用西方方法,卻開始提及文化興亡的“大問題”。隨著視野的擴大,他又關(guān)注到雅斯培的“樞軸”理論。最終我們看到了那本著名的《萬古江河》。至此,他的視野早就不再局限在“歷史系學生比較熟悉的先秦政治和思想史”的狹小范圍中,他所關(guān)心的是“為高速度全球化的現(xiàn)代科技文明帶來真正突破、真正出路、真正新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