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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藍(lán)天

2013-11-16 00:14:33王先佑
椰城 2013年7期
關(guān)鍵詞:院門河灘村長

■王先佑

白云是誰? 白云是條狗。

春天,中午。 白云躺在村長家的院門口,半閉著眼睛,懶懶地曬著太陽。 院子里開了一桌麻將,嘩啦嘩啦的洗牌聲響起, 村長又在大聲喊著,白云,白云!白云就知道,準(zhǔn)是村長又和了一把。村長打麻將有個習(xí)慣,只要一胡牌,就會喊著白云的名字,好像這樣子喊了就會有好手氣。 但是現(xiàn)在,白云只是把眼睛睜了一下,又閉上了。 它并不打算像以前那樣走進(jìn)院子,走到村長身邊,搖幾下尾巴,再在他的鞋背上舔兩下表示祝賀了。 陽光太溫暖了, 春天太美好了, 白云不愿意中斷這愜意的享受。 作為一條資深的看家狗,它覺得自己有資格,也有權(quán)利這么做。 誰讓它做村長家的狗,一做就是十多年呢?

一輛黑色小車悄無聲息地在村長院門前不遠(yuǎn)處停下。 白云起先并沒有覺察,等到它發(fā)現(xiàn)飄揚(yáng)在空氣中陌生人的氣息時,先是嚇了一跳,繼而又為自己越來越遲鈍的嗅覺慚愧不已。 它很快站了起來,跑到小車屁股后面汪汪地叫起來。 為了補(bǔ)救自己的失職,白云這次叫得格外賣力。 村長發(fā)覺了,在院里大聲喊,白云,誰來了?

車門開了, 一個拎著公文包的大背頭從車?yán)镒叱鰜?,后面還跟了兩個人。 大背頭摸了摸他那油光發(fā)亮的頭發(fā), 扭頭瞅了瞅白云, 眼神里滿是鄙夷。 這讓白云十分生氣。 它知道自己又老又丑,背上還有幾塊癩皮,但是,連村長都不嫌棄它,這個人憑什么這么無禮? 它往前沖了幾步,快沖到大背頭的腿邊了;它的吠叫也不再只是例行公事,叫得充滿敵意。大背頭站定,和白云對視著。突然,大背頭穿著尖頭皮鞋的腳猛地朝白云踹來, 正中白云肚皮。 白云嗷地叫了一聲,忍痛跳開了,大背頭哈哈大笑起來。 村長聞聲從院里走出來, 嘴里連聲說,誰打我的狗?誰打我的狗?大背頭迎上來,掏出一盒中華煙,抽出一支遞給村長說,您就是胡村長吧?我是賴有根,幸會,幸會!村長愣了一下,說,賴總?屋里坐,屋里坐。白云跟在大背頭后面,準(zhǔn)備咬他兩口,但是村長回頭朝它遞了個眼色,白云只得悻悻地走到一邊。 它研究了一會兒大背頭的小車,撅起后腿在小車車頭前放了一泡水, 總算感覺好些了。

白云這天的伙食不錯。 村長老婆殺了雞,燉了肉。 去年臘月村長帶著白云進(jìn)山時打下的野味也出現(xiàn)在中午的飯桌上。 現(xiàn)在,白云面前的飯盆里,雞骨頭、豬骨頭還有野兔骨頭油汪汪地堆了半盆,但它一點(diǎn)心情都沒有。 那個踢了自己一腳的大背頭,村長不但沒有把他怎么樣,還待他如上賓,在飯桌上和他推杯換盞, 劃拳行令。 白云實(shí)在想不通, 自己在村長家兢兢業(yè)業(yè)任勞任怨地干了十多年,臨到老了卻尊嚴(yán)掃地。 這也罷了,最讓它氣不過的是村長的態(tài)度。

按說吧,平時,村長對它真是好得沒得說。 那一天,白云被主人送進(jìn)村長的家門,村長驚奇地咦了一聲,說,還有這么漂亮的狗? 村長俯下身來,在它潔白如雪的皮毛上摸了摸,對老婆說,你看哩,它就像一朵云彩, 我看咱們就叫它白云吧。 就這樣,白云這個漂亮的名號就歸了它。 那年,白云被和村長有過節(jié)的王麻子下了黑手, 一條腿差點(diǎn)被王麻子弄瘸。 村長把白云帶到縣城的寵物醫(yī)院,寵物醫(yī)生給白云又是打針又是消炎。 村長還從狗大夫那里拿了藥回來給白云敷, 直到白云受傷的那條腿恢復(fù)如初。 白云腿好后,村長明里暗里查了好幾天,終于查出這事是王麻子干的。 村長從派出所請來兩個警察,又把王麻子喊到村部,把王麻子嚇得兩腿打顫,還沒等警察開口,就一古腦兒地全交待了,還一個勁兒地給村長賠不是。 村長虎著臉,把王麻子的好話聽完了,又把他罵得狗血淋頭,這一幕, 都被跟著去了村部的白云看到了。 可是眼下,這算是怎么回事呢?

白云有些郁郁寡歡。 吃完飯,村長和大背頭在客廳里說事。 要在以往,白云準(zhǔn)會跑進(jìn)客廳,趴在村長腿前,豎起耳朵聽主人說話,盡管它聽不懂村長在講些什么。 但是今天,白云不打算這么做了。它滿腹心事地躺在客廳門前的地上, 不時也斜著眼朝村長和大背頭看去。 它多希望村長和大背頭能談崩啊,那樣的話,村長就會像罵王麻子一樣,把大背頭罵得狗血淋頭,然后,把大背頭一行幾人趕出他家的客廳, 把他們趕進(jìn)停在門前的那輛小車,讓他們灰溜溜地從村里消失。 是的,讓他們從村里消失——大背頭他們幾個的身上, 有一種不明不白的氣味,在這之前,村子里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氣味。 這氣味讓白云有些說不上來的心神不寧。 只有他們從村里消失了,這氣味才會跟著他們一塊兒從村里消失。 他們一刻不走,這氣味就會一直在村子里飄蕩, 讓白云無端地感到不安。 沒錯,大背頭踢了它一腳,但是這并不重要。 此刻,讓它越來越不舒服的是這種氣味。

村長并沒有和大背頭談崩。 臨走時,白云看見大背頭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信封遞給村長,村長讓了讓,收下了,把信封交給老婆,村長老婆把信封拿進(jìn)房間。 村長滿臉都是笑,他把大背頭送出大門,送進(jìn)小車,又目送著小車吐出一股白煙,嗚地一聲跑開。 那氣味終于走遠(yuǎn),白云吐了口氣,立即決定不跟大背頭計較了——臨走時,大背頭還狠狠瞥了白云一眼。 村長踱到白云身邊,騎到白云脖子上,摟著它的頭,提著它的耳朵,在它身上撓起了癢癢——這是村長對白云表示親熱的方式。 村長等著白云像往常一樣,搖搖它的頭,舔舔他的手,然后舒服得渾身直打哆嗦,但白云卻反應(yīng)冷淡。 它擰了一下身子,從村長胯下掙開,一溜煙跑到院外去了。 村長失望地拍了拍手,說,咦,這狗東西?

春天將要走遠(yuǎn)時,村子里熱鬧了起來。 來了一隊人馬,把以前窄窄的村村通公路擴(kuò)寬了一倍。 這隊人馬走了,又來了一撥人馬,他們把村里河灘上茂密的楊樹林砍了,開進(jìn)來好些機(jī)器,把那塊河灘地幾乎翻了個底朝天;水泥砂石也運(yùn)了進(jìn)來,河灘成了一片熱火朝天的工地。 不出兩個月,河灘上以前長著成片楊樹林的地方變成了一個大院子,院子里圍著好幾棟房子,房子上豎著大煙囪。 接著,建房子的機(jī)器開走了, 又進(jìn)來一些更加怪模怪樣的機(jī)器。 幾天之后,那些機(jī)器在院子里發(fā)出轟轟的怪響,房頂?shù)臒焽枰查_始往外冒煙。 院子里來了一些人,整天在里面走來走去,忙碌著。

對于村子里的這些變化,白云一直憂心忡忡。馬路修寬了,進(jìn)出村子里的大車小車多了起來,這讓白云發(fā)現(xiàn)在馬路上溜達(dá)越來越不安全,有時,就算在馬路邊拉泡屎, 也得看看后面有沒有汽車開過來。 最可惡的是那些司機(jī),經(jīng)常隔了老遠(yuǎn)就猛地?fù)屙懤?,把白云它們嚇得心驚肉跳。 楊樹林是白云的愛情圣地,但是現(xiàn)在也沒了。 那年,白云情竇初開,和馮四家的小母狗阿花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它們多次在楊樹林里幽會, 終于在那里完成了它們的第一次好事。 楊樹一棵棵倒下,過去的那些狗一條條地在白云面前出現(xiàn):阿花,小白,賽虎,小美……夏天的河灘,河風(fēng)吹過,楊樹葉嘩嘩作響,楊樹林下,又陰又涼。 當(dāng)年,白云曾無數(shù)次地和這些狗一起在楊樹林的陰涼里奔跑嬉戲, 這里留下了它太多美妙的回憶。 現(xiàn)在,那些狗們殺的殺了,賣的賣了,死的死了,像它白云一樣活到現(xiàn)在的已經(jīng)沒有幾條。 白云剛開始發(fā)現(xiàn)那些工人們砍樹的意圖時, 就曾試圖對他們進(jìn)行過阻撓: 它跑到河灘上,沖著那些工人們又咬又叫。 但是他們當(dāng)它是一條瘋狗,根本就不加理會,白云急了,沖進(jìn)楊樹林,它的嘴巴還沒來得及夠著一個工人的褲管, 就被他們操著家伙追了出來。 要不是跑得快,它早就被那把差點(diǎn)甩到身上的大砍斧給結(jié)果了性命。 這個時候,白云才深切地感受到身為一條狗的悲哀:它根本無力守護(hù)它的家園。

讓白云度日如年的, 還有從河灘上那座院子里傳來的機(jī)器聲, 從院子里房頂上的煙囪里冒出來的黑煙。 白云覺得機(jī)器聲把村子里的秩序全攪亂了,亂得一塌糊涂。 以往,白天里,村子雞飛狗跳,羊咩牛叫,孩子哭娃兒鬧,在白云聽來,那些都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 到了晚上,村子里多安靜啊,靜得連天上的星星滑落的聲音都能聽到。 在那樣的晚上, 白云的夢做得又香又甜, 只要稍有動靜, 白云很快就會驚醒, 去履行一條狗應(yīng)盡的責(zé)任。 但是現(xiàn)在,白天里,機(jī)器的聲音蓋過了村子里所有的聲音, 就是到了晚上, 機(jī)器的聲音也不停歇,這讓白云根本無法分辨出那些異樣的響動,有時候,哪怕有人從院門前走過,白云都無從察覺,這讓白云感到無比的憤懣和懊惱。 還有煙囪里的黑煙,整天在村莊的上空盤旋纏繞,把天空也熏壞了,把云彩也熏黑了。 那院子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妖怪,面對這個妖怪,白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束手無策。 這些日子,白云覺得自己越來越老了,老得對任何事情都力不從心, 老得好像都不配再做一只狗,老得配不上白云這個美好的名字。

白云能夠猜出來,村子里發(fā)生的這一切,應(yīng)該都和大背頭有關(guān)。 從第一撥修馬路的人馬來到村子開始,大背頭就不時帶著幾個人,開著黑色小汽車在村子里露面。 他們有時到村長家, 在那里打牌,喝酒,吃肉;有時到河灘邊,看工人們砍樹,蓋房子,搬機(jī)器。 大背頭每次在村子里出現(xiàn),他身上那種氣味就會像鬼魂一樣在村子的上空飄蕩,讓白云一刻也不得安生。 村子里出了這么多事,讓白云越來越覺得那氣味就是一道可怕的魔咒, 這魔咒催生出了機(jī)器的怪叫、煙囪的黑煙,還有讓白云感覺越來越憋悶的空氣。 只要大背頭到村長家來,白云見他一次就咬他一次, 弄得村長每次都手忙腳亂。 村長對白云越來越有意見了,每次大背頭一走,村長就會對著白云罵上半天,說白云不分青紅皂白亂咬一氣, 不給他長臉。 有一次村長罵著罵著,還氣急敗壞地踢了它一腳。 白云低頭耷腦,任由村長罵著,心里充滿了悲涼。 村子不像以前的那個村子,連村長也不像以前的那個村長了。 它恨恨地想,難道他不知道村子里都發(fā)生了些什么嗎? 難道他聞不到大背頭他們身上的那種氣味嗎?

這一天,還不等大背頭跨出小車,白云就在車門邊狂吠不止,弄得大背頭沒法下車。 村長從院里跑出來,把白云喝退了,總算給大背頭解了圍。 白云被村長擋在身后, 無比憤恨又無可奈何地看著大背頭從車上走下來。 大背頭用分外惱怒的眼神朝著白云掃了過來。 人和狗的目光相遇,在這一瞬間,白云看到大背頭眼神忽地一顫,然后迅速閃到一邊。 大背頭一邊捋著頭發(fā)一邊問村長,老胡,你這狗養(yǎng)了有些年頭了吧?

十三年,是條老狗了。 村長說。

十三年?難怪。是太老了,老得都不會認(rèn)人了。大背頭說得有些陰陽怪氣。

這狗東西,是有些不識好歹。

狗老了,容易成精啊。 不過,我聽說狗肉越老越補(bǔ),要不,今天我們就把它給宰了,來個狗肉宴?放心,我會給你出個大價錢,一個大得你想都不敢想的價錢。 大背頭扭頭對村長說。

村長低頭瞅了瞅胯下的白云,臉上堆著笑說,吃狗肉? 可是我不會殺狗啊。

這個好說。 我新買了一桿獵槍,進(jìn)口的,就在車?yán)?,還沒來得及開張呢。 要不,今天就借這條狗試試家伙?

可是……狗殺了,沒人會收拾啊。 我們這兒沒有吃狗肉的習(xí)慣。 村長揪著白云的腦袋,臉上冒出一層油汗。

你們會弄不?大背頭扭頭問他的兩個同伴。兩個人搖搖頭,大背頭又問村長,村里也沒人會弄?

這個,還真沒有。

大背頭笑起來。 他親熱地拍了拍村長的肩膀,說,老胡,我只是信口說說而已,不要當(dāng)真啊。 再說了,我怎么能奪你所愛呢,是不是? 村長擦了一把汗,說,這狗東西,我遲早要把它拴起來,看它還老實(shí)不老實(shí)?

看著大背頭他們進(jìn)了院子, 村長才把白云給放了,然后又迅速關(guān)上院門。 白云沖著院門狂叫幾聲,又圍著院子轉(zhuǎn)了幾圈,終于無計可施。 它甩著尾巴,急躁地在院門前兜起了圈子。 終于,它甩開四蹄,朝著村口奔跑起來。 路上,它遇上了好幾條狗,帶著它們一起朝村子南邊的花果山奔去。 它實(shí)在難以忍受這種氣味,而此刻,帶來這種氣味的人就坐在村長家里, 與村長喝酒聊天。 它要遠(yuǎn)離它們,越遠(yuǎn)越好,哪怕只是一時半會兒。

那天,白云回來得很晚。 白云回到家時,大背頭他們已經(jīng)走了,它的食盆里,照例盛了半盆油汪汪的剩飯剩菜。 白云一進(jìn)院門就朝放著食盆的角落走去——帶著一群狗在花果山轉(zhuǎn)了半天, 它餓壞了。 食盆里散發(fā)出一種濃郁的氣味,這氣味不同于大背頭他們身上的那種氣味, 而是村長和大背頭他們喝酒猜拳時飯桌上的氣味——酒精的氣味。 白云顧不了這么多,低下頭就埋頭猛干起來。但是,還沒等吃完,它就忽然一頭栽倒,不省狗事了。

等白云睜開眼睛時, 發(fā)覺自己身上多了一樣?xùn)|西:脖子上,套著一個金屬項圈。 連著這個項圈的,是一條短短的皮繩,皮繩的一端系在院門的鐵柵欄上。 被項圈箍住脖子的感覺實(shí)在讓它不舒服。白云站起身來,甩了甩尾巴,篩了幾下身子——它試圖猛跑幾步,藉以擺脫項圈和皮繩的束縛。 但是事與愿違, 除了脖子被它這一跑勒得更加生疼之外, 它什么都沒能改變——如果不算院子的鐵門被它弄得“ 哐當(dāng)”一聲響的話。 白云不死心,它又試著向前沖去,結(jié)果仍是一樣:脖子被勒得更緊,鐵門碰在墻上發(fā)出的聲響更大。 白云被激怒了,它狂叫幾聲,一次次地向前后左右躍去,又一次次地被皮繩和鐵門拽了回來。 直到最后,它覺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被項圈勒斷了,實(shí)在再沒有氣力和項圈、皮繩以及鐵門戰(zhàn)斗了,才停了下來,吐著舌頭,咻咻地直喘氣。 村長蹲在離它不遠(yuǎn)的地上,神色木然地說,狗東西,我把你當(dāng)人看,你偏把自己當(dāng)狗看。 這都是你自找的,要怨的話,可別怨我。

在白云被拴進(jìn)院子十多天之后, 大背頭又進(jìn)村了。 他的小車還沒開到村長院門口,白云已經(jīng)覺察到了小車發(fā)動機(jī)的聲響——一連被關(guān)了十多天,除了村長家院子這方小小的世界,白云什么也看不到。 正因為什么也看不到,它的耳朵開始變得好使起來, 盡管河灘邊機(jī)器的怪叫聲仍然隱約可聞。 接著,白云又聞到了大背頭身上那種給村子帶來災(zāi)難的氣味。 白云跳起來,也叫了起來,它的脖子又一次被勒得生疼。 但是這次, 它管不了這么多。 在院子里關(guān)了十多天,白云變得像個思想者。從出生那天起,它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的晚年竟會如此凄涼:會成為一只被皮繩拴著的狗,這是做狗的恥辱! 而這恥辱,一定是和機(jī)器的怪響、煙囪的黑煙一樣,是由大背頭那種氣味帶來的。 活了十三年, 作為一只狗, 這已經(jīng)是一個很不簡單的數(shù)字,白云覺得自己很值了:見過了那么多的人,結(jié)識了那么多的狗,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事。 就算老天發(fā)發(fā)慈悲,讓它再活上三年五年,它也不想再活了。它覺得自己活夠了。 人變了,狗變了,整個村莊都變得一團(tuán)糟了, 再這么恥辱地活下去還有什么意思呢?

村長跑到門口看了看,從院門上解下皮繩,要把白云拴到院門口的椿樹上, 好讓大背頭他們進(jìn)門。 出了院門,白云看見那輛小車停得遠(yuǎn)遠(yuǎn)的,大背頭他們站在車旁。 白云一見大背頭,便向他們站著的方向拼命掙脫,村長弓著腰撅著腚,卯著勁兒把白云往回拉。 大背頭邊抱著膀子看著村長和白云一人一狗之間的較量, 邊和同來的兩三個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 村長累得氣喘吁吁,村長婆也從屋里趕出來搭手,兩個人總算合力把白云系到了椿樹上。 村長抹把頭上的汗,走到大背頭旁邊說,沒事了,沒事了,賴總請屋里坐。 大背頭邊往院里走邊回頭看了咆哮不止的白云一眼,表情有些復(fù)雜。

院門關(guān)上了, 村長和大背頭他們的說笑聲從院子里傳出,和說笑聲一起進(jìn)入白云身體的,還有那種氣味。 白云仍然怒吼著,一次次地向著院門猛沖, 椿樹的枝葉在白云發(fā)起的無數(shù)次沖鋒中簌簌抖動。 終于,院門開了,村長和大背頭他們一行人站在門口。 大背頭緊皺著眉頭,村長手里拿了一根胳膊粗的木棒, 怒氣沖沖地往前走, 走到白云身旁,說,狗東西,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村長說著,揮起木棒就向白云劈來。 白云迎著木棒揮來的方向縱身一躍,木棒在它腦門處劃出一道弧線,咚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村長彎腰去撿棒子,大背頭在身后說道,算了,老胡,我們還是走吧。 環(huán)保局來檢查的事情,我們下次再談。 村長一臉歉意地說,好吧,好吧。

白云并不打算就此罷休。 它朝著大背頭走向小車的身影,開始了一輪更為慘烈的沖擊。 它脖頸處的皮肉已被磨破,點(diǎn)點(diǎn)血水滴到地上;項圈一次次深深地嵌入皮肉,勒得白云呼吸困難,以致它不得不一次次把舌頭從口里吐出來。 椿樹的枝葉抖動得越發(fā)厲害。 白云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聽不到從河灘邊院子里傳來的機(jī)器怪響, 看不到煙囪里升起的黑煙,也不再懼怕那種恐怖的氣味。 此刻,在它的世界里, 所有的事情都已經(jīng)不再重要。 現(xiàn)在,它唯一的想法就是沖上去,沖到大背頭身后,在他的腿上狠狠撕下一塊肉來, 讓他的血流上一地, 然后狼狽地滾回到他應(yīng)該去的地方……最后一次,白云用盡全身氣力騰空而起,終于,項圈斷了,它像一只離弦之箭,倏然射到大背頭身后。

啊……狗……

大背頭來不及反應(yīng),就被它的利齒咬上小腿。白云下口兇狠無比, 但卻未能如它所愿在大背頭腿上撕下一片肉來——大背頭褲子的布料太柔韌了,它的利齒根本無法穿透。 大背頭慘叫一聲,臉色煞白;村長掄起手中的木棒,打在白云的背上,但它感覺不到疼痛。 大背頭躲進(jìn)小車,沖村長歇斯底里地吼道,快,快,給我打死它! 當(dāng)村長再一次掄起棒子時,白云一閃身,從村長胯下逃走了。

白云跑出幾十米,跑到隔壁王三家的豬圈旁,回頭看了一眼。 小車已經(jīng)發(fā)動, 屁股吐出一股白煙。 村長并沒有追上來,他提著棒子站在車旁,朝著白云所在的方向,張著嘴巴,恨恨地罵著什么,但是白云聽不到。 白云看了一眼村長家的院子,院門前的椿樹,又向著村長汪汪叫了幾聲,然后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向著村外走去。

一路上,白云走得很慢。 它不時偏著腦袋,看看道路兩邊的樹木和房子;又仰著脖子,聽聽從它頭頂穿過的風(fēng),瞅瞅天上的云。 十多天沒出門,白云發(fā)現(xiàn)村子變得越來越糟糕。 房子灰暗,天空霧蒙蒙的,樹上的葉子也不如以前那么新鮮,幾朵云彩有氣無力地在空中盤旋, 往東邊飄一下又往西邊飄一下,像是被底下的黑煙熏得迷失了方向。 空氣中有股焦糊的味道,風(fēng)吹到它還在滴血的脖子上,讓白云覺得一陣一陣地發(fā)疼, 這種疼痛的感覺就和那次在縣城時狗醫(yī)生給它搽上消毒水差不多。白云邊走邊看,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村長家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留戀的了。 它不想再被村長罵來罵去,不想被村長拴到院里的皮繩上,更不想在村長家里聞到大背頭身上的那種氣味。 大背頭,對。白云抽抽鼻子,覺得大背頭應(yīng)該還沒有走遠(yuǎn),它立刻知道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自從河灘上的房子建好后,大背頭再到村里來時,在村長家喝完酒打完牌,就會去河灘上的院子里,白云有好幾次看到大背頭的小車就停在院子外面。 白云打定主意,馬上振奮起精神,向著河灘地的方向奔去。 路上, 白云遇到趙六家的花背狗, 朝它汪汪叫了幾聲,花背狗馬上跟著白云跑了起來。 白云又遇到王麻子家的小黑, 朝它叫幾聲, 小黑也跟著它們飛奔,接著,又有好幾條狗加入了它們的隊伍。 白云集合了十多條狗, 率領(lǐng)著它們浩浩蕩蕩地直奔河灘而來。 村里有人發(fā)現(xiàn)了這群聲勢浩大的狗,不知道它們要去做什么,有好奇的,便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想看個究竟。

河灘上,院子外面,白云并沒有看到大背頭,也沒有看到他的車。 白云率領(lǐng)眾狗在河灘的高處站定,一時寂然無聲。 找不到大背頭,它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干什么。 它茫然四顧, 河灘上一片荒涼。 煙囪還在冒著煙,機(jī)器還在轟響著,院門前站著兩個戴著大蓋帽的人,向著這邊張望。 它轉(zhuǎn)過身子,走下河灘,走到嘩嘩流淌的清水河邊。 經(jīng)過剛才那一番折騰,白云的嗓子干得不行,它想下去喝點(diǎn)水。 就在把舌頭伸到河水中的一剎那,白云發(fā)現(xiàn)河水的味道有些怪。 它停了下來,抬起頭,仔細(xì)打量面前的清水河。 清水河已經(jīng)不清了, 它有些發(fā)綠,有些發(fā)黑,還有些發(fā)黃。 白云想在河水中找到自己的倒影,但是哪里找得到? 清水河已經(jīng)變了,變得讓它幾乎認(rèn)不出來了。 白云仰起脖子,向天長嘯。 接著,它又遽然奔上河灘的高地,對著河灘上的院門,發(fā)出悲愴的、低沉的嘶吼。 花背和小黑們也跟著怒吼起來,一時間,河灘上眾狗狺狺。

這狗,莫不是瘋了? 圍觀的人中,有人問。

瘋了? 它才沒瘋呢,它是鬧心。 整天聽著機(jī)器響,看著黑煙飄,人都鬧心,何況狗?

聽說市里要下來檢查了……這人話還沒說完,狗們忽然不叫了。

是大背頭回來了。 白云又聞到了那種氣味,那氣味就在眼前,清晰可辨。 大背頭從小車上走了下來,面朝白云站定。 白云和他對視著,忽然,它又發(fā)出一聲帶血的長嗥。 這一聲響過,眾狗喧嘩,狗叫聲像是一片洶涌的潮水, 向河灘上鋪天蓋地漫涌而去。

這該死的狗! 大背頭喃喃著,把手向后伸出。把槍給我。

有人在驚呼。 大背頭的手微微顫著,端起槍,朝著白云,閉上了左眼。 白云向前沖了出去,它的身姿迅捷而優(yōu)雅,像是一道白色閃電,直直地向大背頭手中的獵槍劈去。

砰。

槍管躥出一股藍(lán)煙。 白云停了下來,它的腦門朝天噴出一柱鮮血。 在白云的眼中,槍口的藍(lán)煙迅速擴(kuò)散開來,在天空中無邊無際地彌漫,蓋住了天空中所有的顏色。

白云發(fā)現(xiàn),天是藍(lán)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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