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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的房子

2013-09-10 07:22修白
當(dāng)代 2013年2期
關(guān)鍵詞:老五爹爹大嫂

修白,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13屆高研班學(xué)員。在《當(dāng)代》、《北京文學(xué)》、《上海文學(xué)》、《鐘山》、《山花》等發(fā)表小說散文詩歌100萬字,短篇小說《產(chǎn)房里的少婦》獲中國人口文化獎。

離開村子兩三里路,隱約聽見身后傳來的狗叫聲,一陣緊似一陣,有些不對勁。老五停下腳步,瞪著帽檐下賊亮的眼睛,四下張望。忽然,像動物一樣,耳朵緊貼著地面。當(dāng)他確定聲音的來路,從背后而來,他從地面一躍而起:聽見狗叫了吧?你男人來追我們了,快跑??!不然狗會咬死我們的。老五的心里有些慌亂,他一把拽過桃子的手,拉起她,撒腿往前跑。

收獲的時節(jié),麥田里黃燦燦的一片,村子里,除了在外打工的人,剩下的就是老弱病殘。一些回來農(nóng)忙的壯勞力,基本上都在田里。沒有人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閑著,他們要搶在雨前,把一片片倒伏下來的麥子,全部收下。

老五已經(jīng)是三十出頭的人,沒有房子,娶不上媳婦。不甘心就這樣過一輩子。和那些農(nóng)忙的人相反,他去過大城市南京,向往那里的喧嘩。他的大哥一家就在那里生活。聽父親說,當(dāng)年,大哥就是在鬧饑荒的時候,帶著媳婦兒子沿途要飯,流落到那里的。后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村東頭的瞎眼老婆婆家,媳婦是新買的,叫桃子,腦瓜有點木愣。她男人下田干活的時候,老五溜來了。老五說,這是南京六合那個地方帶來的豬頭肉,豬頭肉很香,你吃一口,就喜歡了。老五的眼睛閃著黑黝黝的光,粗大的手指頭,夾住一塊豬頭肉。桃子張大了嘴巴。你跟我到南京去,那里,天天都有豬頭肉。桃子的舌頭,彌漫著豬頭肉的香味。她的眼睛亮起來,尋著味道,跟著老五,在村口的石子路上疾走。他想帶她盡快地抄上公路,公路上有來往的汽車,好搭便車。

老五邊跑邊想,村子里的狗,肯定比他們跑得快,他拖著她是跑不過他們的,村子里的人,肯定是先往汽車站方向跑,堵截自己。過去,村里發(fā)生過幾起買來的新娘逃跑事件。她們不熟悉情況,從來沒有逃脫過,跑出去的新娘,總是在車站被截住,男人就是用狗來追堵逃跑的女人。

老五是土生土長的村里人,對付他們,要比那些買來的新娘有經(jīng)驗。他沒有向車站方向跑,他把手上的豬頭肉撒在地上,跑到和車站相反的一條羊腸小道上。

順著小道,他們爬上一座灰黑色的山崖。兩個人拉著手,穿過陡峭的崖壁,是一片亂草叢生的荊棘,一根枝蔓上尖銳的刺,劃開了老五的小腿,一縷細長的血痕滲出,生疼的感覺就冒出來。而狗叫聲卻被堅硬的巖石,漸漸擋在了山的后面。

桃子跑了,跟老五跑掉了。瞎眼老婆婆捶胸頓足。在桃子的記憶中,跟男人跑來跑去,就是她的生活。桃子以為,生活就是在路上,吃飯和睡覺。

桃子被賣到瞎眼老婆婆家,做她的兒媳婦,是第二次。

第一次,她十五歲,長得壯實,看上去有十八歲。不善言語,以為是害羞。這就有了賣相,人販子巧舌如簧,嘴皮子像煎鍋里的油餅,翻來倒去,金黃燦爛。

買她的男人是個瘸腿,遇到這樣的青春少女,還是心動了。人販子看出苗頭,價格提到了八千塊錢。瘸腿嫌貴,軟磨硬纏,最后花了五千八百塊成交。村里幾個本家族親湊的錢,自然把她看得很緊。

桃子不像村里其他人家買來的新娘,又吵又鬧。她從來不出聲,仿佛是個啞巴,但她分明是會說話的,卻沒有人聽過她講話。大概過了一年的光景,她給那戶人家生了個兒子。白天,她除了喂奶,就是蹲在地上,逗鄰居家的幾只小貓玩。瘸腿男人看她沒有心思逃跑的樣子,漸漸放下心來。

時間一晃,小孩已經(jīng)過完滿月。一年一度的廟會開始了,村里人跑去趕集,瘸腿男人想去。前些日子賣的兩頭豬錢還攢著,琢磨了一會兒,決定帶桃子一起去。

一路上,瘸腿男人想,添丁了,而且是男丁,要給這娃子家置備點什么,瞅著長著,不置備點,將來靠什么種田。

到了廟會,瘸腿男人去路東頭一塊稀疏的林子里看牲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看中了一頭拴在樹干上的小黃牛,摸著光滑的牛犢,有些合心意。賣家是個尖嘴老頭,場子里混久的,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圖,打定主意,先把他套住,再慢慢揉出他的油水。

你是真想買,還是問著瞧。賣牛的老疙瘩在試探他,激將他。幾個回合下來,價格是讓了,每次都是一點點,再還下去,死活都不肯。還走過去牽牛,要走的樣子。瘸腿男人就越發(fā)想買了,心思全放在這頭小黃牛上。

這時,一個外村的女人走過來。她扭著水蛇腰,擠進人群,靠近桃子繞了一圈,四處張望,又躥了出去。再進來時,裝著不小心的樣子,故意踩了桃子一腳??此龥]有反應(yīng),就大膽地撞了她一下,像老熟人那樣叫道,大妹子,你也來趕集。桃子抬起了頭,木然地看著她。看到她手里拎著的一袋魚,那是一袋蝴蝶魚。桃子被那些魚兒吸引,眼神就直勾勾地愣在魚兒身上。

水蛇腰注意到了桃子直勾勾的眼神,這樣的眼神,正是她要找的眼神。她看清了桃子的相貌,像老熟人那樣和她搭訕起來。一番左顧右盼之后,她拉起桃子的手,朝一輛事先備好的馬車走去。

桃子迷糊中上了馬車。她搞不清自己為什么要上車,好像有點身不由己,又好像是女人手里的蝴蝶魚,咬住了她的腿,她覺得那些魚兒長得真好看。水蛇腰舉起了裝蝴蝶魚的塑料袋子,朝她炫耀著,好看,都是給你買的。

眨眼間,女人就把桃子帶走了。三個同伙坐上了另一輛馬車。一路顛簸不說,還把桃子新?lián)Q的衣服搞黑了一塊,在哪里搞黑的,桃子不知道,但黑色像一塊傷疤,搭在她的胸襟上,把她衣服上的粉紅色花朵攪亂了。

一行人到了車站以后,換上長途汽車。汽車一直開到西水站,停下來。他們隨著擁擠不堪的人流,下了車。桃子的一泡尿憋了好久,水蛇腰只好跟著她上了一趟廁所。然后,他們就帶桃子,住進了附近的一家旅館。幾個人輪流看著她,不讓她出門,他們卻頻繁地往外跑。

第二天,水蛇腰買了一件新衣服進來,叫桃子換上。又把她換下來的衣服疊好,叫她拎著。水蛇腰挽著她出門,像走親戚似的,兩個男人,一前一后地跟著。走了五六里路,才看到一個村莊。他們沿著樹林,徑直走了進去,七拐八繞的,來到一戶人家的門口。看見一個男人迎出來,后面還跟了一個瞎眼老婆婆。

這個男人,差不多有桃子爹的年紀(jì),至今沒有娶上媳婦。瞎眼老太是他的母親,本來不瞎的,年輕時給人販子賣到村里,性子剛烈,三番五次的逃跑,直到被男人打瞎了眼睛,才在村子里安頓下來。

水蛇腰和她嘀咕了一會兒。她伸出鵝掌一樣糾結(jié)的爪子,抓到桃子的身上。她的手顫巍巍地從桃子的臉揪起,又揪到她的脊背,拽了一把她腦后的馬刷子,順著她的脊椎敲下去,扳了扳她的雙臂和手指,掐了大腿幾下,一巴掌拍過屁股,嘴里小聲嘟噥:“中。”

瞎眼老婆婆雙手摸索著墻角,繞到柴草間,去和燒柴火的兒子商量買媳婦的價錢,母子兩個說了一會兒,水也燒開了,給來人到上。兩個男人蹲在墻角吸煙,水蛇腰和買主討價還價。一番砍價之后,談妥了四千塊錢。瞎子哆嗦著手,半天才抽出褲腰帶,遞給兒子。兒子撕開腰帶,抽出里面折疊的連成線的錢,沾了口水點了一遍。怕數(shù)多了,又點了一遍,最后,交到瞎子手上。

水蛇腰有點沉不住氣了。但是,這節(jié)骨眼上,要克制。她咽了一口流到嘴角的哈喇子,看著瞎子手里的錢,眼睛發(fā)光。瞎子吐了吐沫在手上,沾了一下,一張一張地數(shù)過。最后捏在手里,拖沓半天,遞給水蛇腰的剎那,牙關(guān)都咬紫了。極不情愿地松開了糾纏著的鵝爪,最后的一顆老黃牙,就在這當(dāng)口,一個囫圇,吞咽下去。

水蛇腰一把拽過錢,捏在手中。唯恐時間久了,發(fā)生變故,飛快地把錢揣到懷里,丟下桃子,拔腿就走。

桃子看著小魚,喜歡得癡癡直笑。她坐在麥秸上,撕開水蛇腰走時塞給她的一塊雪餅。陽光穿過屋頂?shù)南犊p,照在桃子深紅色的新衣服上,映紅了桃子的半邊臉。瞎眼婆婆的兒子坐過來,伸出一只手,去捏她紅透的半邊臉??此欢悖秩プ难澴?。瞎眼婆婆摸來針線,拽開兒子,吩咐桃子,把她撕開的褲腰帶縫好。桃子穿上針線,縫了半天,針腳歪歪扭扭。瞎子用手摸著她縫好的褲帶,系好褲子。抓著她的胳膊,唯恐她跑掉。晚上,她的膀子上,拴了死結(jié)的繩子,另一頭,就捆在瞎子的右手腕上。

隔天中午,村里來了一些人。搬來了桌子,凳子。聚在這里吃飯喝酒。桃子披了紅頭巾,心里有些快樂。又結(jié)婚了,天天結(jié)婚多好,穿新衣,有肉吃。

怕桃子會跑,男人下田干活的時候,把她鎖在屋里。瞎子整天看著她,主要是聽動靜。人的眼睛瞎了,耳朵就會變得異常靈敏。而桃子年輕貪睡。瞎子雖然睡不著,卻閑不住。日子久了,看桃子沒有動靜,只是貪吃,便對她放松了警惕。不時地去院子一角,搗弄雞食飼料,喂喂豬草。

大早,桃子的男人下地干活。她睡得正香。老五翻上山墻,趴在墻頭上,盯梢。瞎子蹲在地上,“咚、咚、咚”,剁山芋藤。老五從墻頭,小心翼翼滑下來。輕車熟路,縮著腦袋,弓著腰,眼里發(fā)著綠光。像一匹餓了很久的狼,聞著腥氣,卷著腥風(fēng)來了。

他輕輕地推開假鎖的門,來到桃子的床邊。前掌“嗖”地撩起她的上衣,一眼就照見那彈子般的乳頭,鑲嵌在胸前的一片白色之上。老五有些亢奮,舌頭忽地卷過去。手,迅速地往下伸。桃子沒有反抗,平躺在那里,任憑他撥弄。一會兒,桃子鼓脹起來,渾身抖得像篩糠。鼓脹的桃子,不知道如何是好。老五的子彈頂上槍膛,目標(biāo)準(zhǔn)確,開始射擊。

狗叫聲漸漸遠了,老五不敢上大路。翻過面前的幾座小山包,往臨近大峽的那個村子。不知跑了多久,估計有兩個時辰的光景。他們看見一片大水。老五知道,自己和眼前的這個女人逃脫了。

這是一個三面環(huán)水的村子,老五出生還不會走,就跟著頭上的幾個兄弟下水了。所以說,老五是先會游水,后會走路的。他的兩條腿生來就是船人的槳,沉在水里劃拉,比在路上跑,要快。他見了水,就像魚兒回了家。深吸一口氣,一個猛子扎進去,沉到水底。游水的姿勢千變?nèi)f化,像一條會飛的蝴蝶魚,一會兒就消失在蘆葦蕩深處。

桃子不會水。她愣愣地坐在水邊。水邊的蘆荻在風(fēng)中飛舞,桃子一臉茫然地看著蘆荻。她在發(fā)呆,她的多數(shù)時間,都是這么呆坐著的。

剛到南京的時候,老五睡在不遠處的橋洞底下。那時,他發(fā)現(xiàn)很多橋洞可以睡。選在這里,是因為橋?qū)γ娴那嗤叻坷镒≈9莻€鰥夫,以前和老五是一個莊的,多少沾了一點鄉(xiāng)親。

其實,老五的大哥一家,過去也是住在青瓦房里的。大哥的兩個兒子,一個做官。一個做生意。發(fā)了財。這一大家子,早就搬得無影無蹤。沒有鄰居知道他們現(xiàn)在住在哪里。但是,一定還在這座城市里。因為,他們過去住過的兩間房子,現(xiàn)在是空的,沒有人住。里面堆滿了舊家具,雜物。以老五大侄子名字命名的高樓,矗立在電子一條街的中心。偶爾,會有眼尖的老鄰居,看見老五大侄子開著豪華轎車,從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出來。一次,老五夜間騎三輪車送貨,路過市中心那家奢華的大酒店,就看見二侄子和一群干部模樣的人,酒足飯飽地出來。

白天,老五去找過大哥,找他幫忙,給辦個三輪車牌照。嫂子訓(xùn)他,侄子都是在外面做大事情的人,這點小事情,不要給他們添麻煩。你該回老家種地,就回去,不要在城里瞎混,那天,給公安當(dāng)盲流抓住,不要怪我事先沒有告訴你。

老五撞了個無趣,便死了這條心。挨著郭爹爹這里,對外就說是他的侄兒。游蕩的盲流,不敢占他的窩子。后來,他在堂子街買了一輛沒有牌照的舊三輪車。捯飭兩下,還能騎。白天,去珠江路電子城一帶攬客,踩三輪車送貨。晚上,把車子騎進郭爹爹家的這條小巷子,停在他家的西窗格下。人就睡在車上,蓋一塊人家墊玻璃后不要的半截毯子。日子久了,就和這里的住戶混了個臉熟。

老五征得墻那頭郭爹爹的同意,搭了現(xiàn)在這個披子。因為是私搭,不交房租。又是從鄉(xiāng)下來的,還帶了個女人。院子里的住戶,很是不滿,縱然一肚子意見,也礙著郭爹爹的老臉。這點,老五是知道的,識相的。城里人一向背他,不屑正眼看他。他對郭爹爹怯著,對瓦房里的其他住戶也是。他總是小心地過院穿堂,盡量避著他們。等到?jīng)]有人進出的時候,他才到郭爹爹家的水龍頭下,接一桶自來水。出去,站在月光下,擦把臉,悠哉地吹著鄉(xiāng)下的小調(diào),很滿足。總算有了自己的女人,總算在城里落下腳跟。有的是力氣,好日子,才剛剛開始。

天麻麻亮,桃子還在睡。老五已經(jīng)起來,左顧右盼。院子里沒人,像老鼠一樣,飛快地鉆進去,把昨夜停放在院子里的三輪車推出來。院子本來就小,早起的住戶,會嫌老五的車子占地方,礙事。這輛沒有牌照的三輪車是老五的飯碗,前些日子新買的。他仔細地擦著車身一夜過來的霧水,嘴里咂著就要涎出來的哈喇子,他心疼這輛車,就像心疼女人一樣。

老五過去的那輛舊三輪車,因為沒有牌照,戴帽子的公家人,在一次檢查中,逮住他。他拼命掙扎,他們把他摔倒。他的腰磕在路牙上,眼見三輪車被摔上卡車,沒收了。他驚慌,害怕,唯恐他們把他也抓走。連忙鉆進對面的小巷子,躲在一戶人家的窗檐下。歇了半晌,才覺著疼。撩開衣服,發(fā)現(xiàn)青了一片,腿也擦破了皮,卻不敢聲張。他知道,像自己這號人,去找那些穿制服的公家人要東西,不是要死嗎?你臨時戶口也沒有,暫住證也沒有。桃子就更不要說了。所以,老五歇了兩天以后,沒敢耽擱,在城河村的車輛城,很快選中了這輛新車。

老五買了新車,還是沒辦成牌照。他想,要是有熟人就好了。那個和他一起拉車的金老頭,因為有關(guān)系,連發(fā)票都沒有,照樣上了牌照。沒有辦證照的車子是非法運營。他就不敢像其他車夫一樣,等在那些商場后門,肆無忌憚地當(dāng)街打牌。

老五始終是騎在車上,游動著的,像水一樣淌著,滿大街流來晃去。他的眼睛盯著來往的車流,注意著人群里,有哪些人可能要他拖貨。看見目標(biāo)的時候,兩腳踩得飛快。人流稀少的地方,他就盯著隨時可能會出現(xiàn)的穿制服的人。這些公家的人,有時候,簡直就是這個城市的村長。叫你死,你就死;叫你活,你就活。

老五在中央門一帶的立交橋下攬活。這里有個長途汽車站,出站的旅客時常有大包小包的東西,要送火車站轉(zhuǎn)車。三輪車是人力的,不要加油,就省了油錢。老五有的是力氣。

其他的車夫,三五成群地占著人行道打牌。看來來往往的女人,看到一個從汽車站出來的年輕女人,挺著大波兒喊,送大橋多少錢?

一個年輕車夫手里甩著撲克牌,嘴里喊道,大波兒的摸下,不要錢了。其他車夫,色瞇瞇地看著那女人,跟著嚷:“斃了,斃了?!?一堆車夫就哄笑起來。那個年輕車夫,沖著她的背影,中指對著她的下體抖動著,一聲下流極了的口哨從背后飄。車夫們洗好牌,沾了口水,開始摸下一圈。一陣大風(fēng)刮過滿天的灰塵,飄散在他們的頭頂上,車夫們哄得更歡了。

女人氣得柳眉倒豎,拖著行李,又去問另一堆打牌的車夫價錢。他們頭都不抬,二百五十塊。牌癮正在興頭上,哪個愿意掙力氣錢。打的才多少錢啊,腦子壞了。女人氣呼呼地咕噥。

這時老五就悄悄追過去,跟在女人背后,小心地說,大姐你給個價,我?guī)闼汀?/p>

女人沒好氣地說,我給不起,我的行李也不過一百塊,送一下要二百五,神經(jīng)病。女人氣咻咻,以為老五是來起哄的。老五卻說,我不多要錢的,隨你給。女人賭氣地說,我給五塊你還送?上大橋。

中!唯恐她不要他送,老五說著就去搬她的行李。

女人看了一眼這個車夫,穿了件舊式的黃軍裝,頭發(fā)亂蓬蓬地卡在一頂舊軍帽下面,胡亂地伸出掛滿灰塵的幾綹。油乎乎的臉,還算老實的樣子。女人說,你講的五塊錢,不要變。

到了地方,女人行李蠻多,上六樓,拿不動。老五幫她把行李抱上門口,人站在門外等她付錢。身上的汗水像雨水一樣滾落,打濕了腳下的地面一圈。

女人把東西搬進客廳,拿出錢包翻找。老五瞪大眼睛,盯著她手里的錢包。女人總算湊足了五塊零錢遞給他。看著女人掏錢包的樣子,老五想,城里人的錢包都是鼓脹的。他想一把奪過那錢包就跑,卻克制了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念頭。女人的錢包,老五心里面琢磨。家里還有女人在等著他回去,以后,不想這樣的念頭。

其實,女人本來是想多給些錢的,沒有零錢。心里又有點不過意,就給了他兩瓶可樂,幾只蘆柑。又去找了一堆舊衣服,一頂大蚊帳,胡亂地塞進塑料袋,喊住正在下樓的老五,給了他。

老五在樓梯間,隨嘴就“呸”了口痰,啜在雪白的墻上,痰在老五身后的墻面慢慢橫淌下來,掛成了一串黃色的軌跡,白色的墻壁,立刻間,就顯得錯亂了。

下了樓,老五沒有喝可樂,他要帶回家給桃子,跟她炫耀一下,城里人都喝這個。他很渴,找了個水龍頭,咕咚一氣地喝了個飽。出了小區(qū),他把衣服倒在三輪車?yán)?,一件件抖出來看。有女人的花衣服,桃子穿了就會像城里人一樣,那會有多美!他騎上三輪車,一路想,小桃子,白又胖,屁股扭,奶子晃……

桃子穿上這件花衣服的時候,在衣服口袋里面摸出一張存折。老五眼尖,他知道這是銀行里出來的東西,這東西,他小心地裝在褲袋里,找到那個女人家,還給了她。女人異常驚喜,問他住在哪里?女人要搬家了,舊時的家具,她執(zhí)意要送給老五兩件。老五要了床和桌子。

他在晚上十點鐘的時候,估計,公家的人都回家了,路上,不會有執(zhí)法的人,悄悄拖回家。老五的床,原來是磚頭搭的。他們蹲在地上吃飯?,F(xiàn)在,他們有了真正的床,還有桌子,他們的生活有了改善。老五很滿足。

老五生意好的時候,遇到出手大方的客人,一天能掙個百兒八十塊錢。生意不好四五塊也賺。為了桃子能安心在家,他再小的生意都要做。他不像那些有牌照的車主,他們從來不做幾塊錢的小生意,他們經(jīng)常扎堆在一起,吹一天牛皮,打一天牌,偶爾做一筆,比老五忙一天賺得要多。但是老五天天有賺,天天有錢,給桃子買豬頭肉,連她養(yǎng)的貍花貓,都跟著她沾光。

有時,老五也會去金橋市場轉(zhuǎn)轉(zhuǎn),打一槍就跑。那里,不是他的地盤。那里的三輪車夫,多是當(dāng)?shù)厝?,他們不許他這個鄉(xiāng)巴佬去搶生意。

天黑的時候,建寧路邊的鹵菜店,打燈上火了。從店堂里拉出來的電線一直拖到路邊的玻璃框罩里,白熾燈橘黃的光,像給鹵菜涂抹上一層油晃晃的香氣。老五站在兩三個排隊買鹵菜的人頭中,出神地盯著那幾塊豬頭肉。輪到他了,他要最肥的切,稱一刀豬頭肉,再要一小袋油炸花生米??樟说娜嗆?,踩得飛快,很快就回到他那黑乎乎的小披子屋。

門坎上的桃子,目光乜到老五手上的豬頭肉,她眼睛發(fā)亮,腳尖一顛,站起來。黃昏的煙霧才剛剛升起,照在他們低矮的披子斜面。兩個人交錯的影子,在這片山墻上躍動,好像被人牽拉的皮影。老五縮著腦袋,弓身進屋。她跟隨在后面,松開抱貓的手。貍花貓“忽”地躥到床底下。老五就像餓狼嗅到血腥,一把叼過她,把她扳倒在床上。她就勢滾到床里。老五仿佛白天騎三輪車那樣,把她壓在身子底下,用足了勁踹。這時的貍花貓已經(jīng)前掌著地,蹲坐在門口,奇怪地看著他們。他們卻閉上了眼睛,身體竭力地扭動著,仿佛打架一般。

他們沒有拉亮電燈,他們習(xí)慣在黑暗中摸索著。夜色,有時,也是有光的,他們借著夜光,找到他們需要的家什。夜光,微風(fēng),星辰,是他們生活的伴侶。他們仰仗自然的庇護,在時光中行走。這樣的時候,桃子已經(jīng)烙好了煎餅,她去床底下,摸出一瓶分金亭白酒。這是老五送貨到郊區(qū),花一塊錢買的白酒。他們就著門外煤爐的火光,坐在屋檐下吃晚飯。

金川河的細流,在河床的石塊上潺潺作響。月亮已經(jīng)悄悄爬上青瓦房的屋頂。風(fēng)吹過來,屋頂上的樹枝頭,有幾片葉子,從湛藍的天上掉下來,是那么大的藍,穿過遠古的靜謐,落在灰色的瓦片上。

整個漫長的冬季

就那么落著。

真是迷戀

那些落葉,忍耐,稍稍倦怠,

輕盈,沒有一點多余的樣子。

世界龐大艱辛,

只有落葉是它——唯一的輕和清醒

被艱難聽見的。

(引自的詩集《最后的美》作者:人鄰)

這樣的大美,桃子沒有看見,她以后也不會看見。

看見的人,它伏在青瓦房的門框上,內(nèi)心有些傷感,青澀的、迷茫的傷感。它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它的心里裝著桃子,猜度,倘若喪失了性的能力,她該怎樣生存。它不知道他們未來的命運,擔(dān)心著他們,一些輕微地擔(dān)心著。它更不知道,以后,自己會把他們寫下來。在世人眼里,他們是那樣的微不足道。但是,它知道,他們和它一樣,來過,來過這棟青瓦房。它的童年、青春,就像那些細碎的月光,不知道從哪里折射過來,散散地瀉了點,灑在他們的小披子門口。

貍花貓依偎在桃子的腳邊,兩只綠眼睛,盯著他們?nèi)鋭拥淖欤粫r“喵”兩聲。老五咂了口酒,張大嘴,一塊豬頭肉下去,立刻就有一汩油水,香噴噴地溢出牙縫,和酒混雜在一起。這是老五一天中,吃得嘴巴子咋咋作響的一頓。桃子撕了塊煎餅遞給他,又丟一小塊在地上,貍花貓見了,撲過去,一口銜了,飛快地躲到一邊去。

平靜的日子,總是眨眼就過去。這天晚上回來,老五把三輪車鎖在院外的西窗格下,抬頭看了一眼,沒有桃子的身影。平時,桃子總是坐在不平的門坎上,聽見老五的鎖車聲,懷抱貍花貓,出來迎他。今晚卻沒有。他有一種預(yù)感,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不見了桃子,貍花貓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這是一只流浪到老五門口,沒有人要的野貓。桃子喂過它幾次,它就不走了。她收留了它。黃昏的時候,貍花貓瞇著眼睛,像只沒有骨頭的老鼠,柔軟的脊梁在她一波一波的撫摸下,高低起伏,像流動的山巒。哼著愜意極了的睡眠曲,卷曲在她懷里。貓咪總是和她一起,等待老五回來。現(xiàn)在,桃子和貓咪都不見了。

老五的三輪車沒有牌照,交警就不允許上路。這樣的情形下拉貨,他的行為,多少顯得有點詭異。一邊偷偷摸摸地在街上攬客,一邊設(shè)法躲著穿制服的人。不少街巷,他都不敢去,比起有牌照的車子,生意就差了一截。長期這樣下去,也不是回事,他想托有門路的金老頭幫忙,給三輪車上個牌照。

金老頭,身體硬朗,年輕的時候,在下關(guān)貨場送貨。他時常在外面拈花惹草,有兩個私生子。老婆一氣之下,離了婚。他踩三輪車掙錢是幌子,沒事在路邊打牌消遣,找女人是真。這天下大雨,生意不好做。中午,老五拎了些鹵菜酒水,去金老頭家坐坐。二盅白酒下肚,金老頭吐著酒氣說,上牌照這個忙,我是一定要幫的,就看你老五還夠味。言畢,盯著老五的臉不語。老五不知其意,便說,我要是不夠味,就是王八蛋。

青瓦房里的郭爹爹,時常會把老五當(dāng)傭工使喚一下,使喚多了,便覺得欠了人情。看桃子天天閑在家里,托人給她介紹一份臨時工,算是還了這份人情。桃子在城北的一家醫(yī)院做護工。幾個月下來,病人換了無數(shù),始終做不下來。不是她懶,而是人家嫌她笨手笨腳,動作遲鈍。

護士長看她給病人家屬罵得可憐,就叫她去掃地沖廁所。干這種活,她雖然動作慢了點,卻不曉得偷懶。做久了,醫(yī)生護士看出門道,不僅不再嫌棄她,還時常給她一些過時的衣服和鞋子。她的穿著漸漸時尚起來。醫(yī)院離家有幾站路,她也不急,早上,老五騎三輪車送她去。晚上下班,自己慢慢往回走。

桃子在家習(xí)慣烙餅吃,可是醫(yī)院里的人都不吃餅,他們吃飯。她開始改了,蒸飯吃。過去她用堿水洗頭,堿水很下臟,頭發(fā)一放到熱水中,抓兩把就是半盆黑水。現(xiàn)在她在醫(yī)院的職工澡堂洗澡。澡堂里沒人用堿水,大家都用洗發(fā)香波,她就用肥皂。她把病人出院后丟棄的牙刷和牙膏帶回家刷牙,廣告派送的小袋洗發(fā)水左看右摸,最后藏在柜子里。其他的護工就告訴她,別人的牙刷不能用,洗發(fā)水可以洗頭。醫(yī)院里人來客往,天天在醫(yī)院掃地,桃子的見識漸漸多起來。有時候,她會想,這樣的事,恐怕連老五都不知道呢。

金老頭就是在桃子下班的路上碰見她的。那天下班,桃子的手里捧著病人家屬丟棄的花籃,花籃里的花,有的謝了,有的還在開。多好看的花,帶回家給郭爹爹,郭爹爹是喜歡養(yǎng)花的,她想。她像醫(yī)院里來探視病人的人那樣,捧著花籃,走路的姿勢都變得莊重起來。

金老頭送完一趟貨回頭的時候,依稀看見前面有個人影,像是桃子。騎到她身邊停下來,還真是她呢。金老頭二話不說,把她手里的花籃接過來,放在三輪車上,又叫她爬上車坐好。

金老頭騎到自由市場的時候,停了下來。自由市場的路邊有賣發(fā)卡的,桃子蹲在地上看。金老頭給她挑了一個。擺攤的女人熱心地教她使用發(fā)卡,頭發(fā)一卡起來,桃子的臉盤就清爽多了。

桃子自從上班以后,經(jīng)常收到醫(yī)院里的好心人給她的衣服。說是舊,八成還是新的,只是醫(yī)生護士們嫌不夠時髦罷了。桃子穿了這些衣服,裝扮就不像從前了。桃子跳過從前,走在今天的街上,心里有一種感覺,還真的像那么回事,桃子暗想,像哪個醫(yī)生呢?這件衣服是哪個醫(yī)生穿過的?

一天,下班后,金老頭帶她騎到一個巷子口停下來,他帶她吃那里的鴨血粉絲湯。站在店門口,桃子聞到一股香噴噴的味道。鼻子里的兩條龍就纏在了一起,站在店堂口,腿都硬了,怎么也邁不開。

有天下班晚了,金老頭帶她吃路邊的大排檔,點了幾個菜。桃子打小沒吃過這么有味道的菜,吃得差不多的時候,老五就找來了。礙著金老頭的面子,老五不好發(fā)作,只好坐下來,又點了兩個菜。三個人一起吃,吃著喝著,桃子就不對勁了,桃子的肚子吃撐了,桃子一吃撐,就閉上眼睛往地上賴。老五就過去把她扛起來,再倒過頭拍背,只聽“哇”的一聲,桃子吐了一地的。老五把她抱到三輪車上,躺在老五的三輪車上,桃子忙亂地蹬了一會兒腿,就安靜地睡著了??斓郊业臅r候,老五聽見了桃子打呼的聲音。老五知道她沒事了,把她抱起來,扛到床上。

過了些天,桃子上床后對老五說,我要回老家看兒子。老五不吱聲,想她瞎謅,連路都不認(rèn)識,汽車也不會乘坐的人,能跑到哪里去看兒子。沒有想到,不等老五同意,她就跑了。她能跑到哪里去?連路都找不到。

桃子跑不到哪里去,一定是金老頭把她拐走了。老五估計。

現(xiàn)在,金老頭瞞著老五,把桃子帶回家。每天,換著花樣,燒菜給她吃,帶她四處游蕩。桃子對這樣的新生活很滿意,她不想老五和他的那個披子。金老頭帶她到夫子廟玩,買過蝴蝶魚、頭花、胸罩、洗發(fā)香波等。帶她到電影院看3D電影,看《阿凡達》。金老頭比老五有錢多了,金老頭幫她把醫(yī)院的工作辭了,領(lǐng)了工資,兩人整天廝混在一起,過起了二人世界。金老頭怕老五找來,他把原來的房子租出去,在郊區(qū)租了一間平房,換了住所,還賺了差價。

但是,老五還是追來了。老五像匹喪了幼犬的母狼,卷著腥風(fēng),刮到金老頭面前。他拽住桃子的衣領(lǐng)往外拖,沒得說的余地,是我的女人!老五嗥叫,對金老頭理直氣壯。

金老頭扳開他的手,搶回桃子,一點也不在乎地說,你自己說過的話,你要是夠味,就不要把她帶走,你要是不夠味,就是王八蛋。你想不想上牌照了?金老頭說完,盯著老五的眼睛,他在看老五的臉色有什么變化。他這把年紀(jì)的人了,已經(jīng)到了貪生的時候,什么世面沒有見過。什么都玩,就是不跟年輕人玩命。

老五跳到三輪車上,站在平時裝貨的車身里。老五明顯地占領(lǐng)了制高點,他威風(fēng)地揮了揮拳頭,準(zhǔn)備撲過去,捅他胸口一刀。老五是帶了刀子來的,他為了搶回桃子,不惜要和金老頭拼一場,直到殺死他。

他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豁出去了,就在他飛身躍起的瞬間。金老頭大吼一聲:住手!擺了個功夫動作。老五突然愣住。金老頭說,你下來,我去給你辦牌照。辦牌照,這句話點過來,砸到他的要害之處,威懾了他。

上不到牌照,是老五最頭疼的事,除了金老頭,還有誰會幫他辦牌照呢?他在這座城市,舉目無親。除了郭爹爹,還認(rèn)他這個老鄉(xiāng),誰也不會正眼看他一下。他的手松開了刀子,朝上堅挺的刀尖耷拉下風(fēng)口。金老頭注意到了這個變化,他不失時機地說,我告訴你,我也不是好惹的,不管白道黑道,我都有人。她本來就不是你的老婆,她是人家的老婆。你拐到南京來,把我惹急了,我到局子里告你拐賣婦女,叫你吃不了兜著走。你要是再老臉,老子找人下你的腿,看你還辦不辦牌照?

下了老五的腿,老五拿什么踩三輪車呢?這個老混混,干得出來。但是,老五不甘心。他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他想,我的女人,總有一天,我要把她搶走。一時間,又想不到什么好法子,連續(xù)幾天,老五都沒有出車。老五沒勁,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睡了幾天,像大病了一場。

過了些日子,老五想起自己的兩個侄子,他們是城里的公家人。他去找他們幫忙??撮T的保安不給他進。保安說,就你這個屌樣子,還說是我們老板的叔叔,你腦子有病,去精神病院待著。再不走,老子放狗咬你。兇悍的藏獒鏈子拴在鐵柱子上,眼睛泛出的綠光,像狼一樣盯著老五,老五悻悻地走了。

老五單槍匹馬,又去要了幾次人。金老頭的平房里,聚集著一些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烏合之眾。金老頭儼然把桃子當(dāng)成了他的賺錢工具。他坐地收錢,靠桃子的身體,干起了不法勾當(dāng)。老五羞憤,無功而返。發(fā)誓遲早要把桃子搶回來。老五以前攢下的一點錢,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花得也差不多了,只好病懨懨的出門攬活,蹬車的腿力大不如從前。

郭爹爹家住的青瓦房,前邊有條河,是南京的內(nèi)城河。舊時說的十里秦淮,就是這條河,這條河的這一段也叫金川河。河上有座橋,叫擁軍橋,橋下流水潺潺,橋上行人不斷。老五剛進城的時候,就在這個橋洞扎窩。

這天上午,老五無精打采地騎著三輪車出門。老遠看見橋上有一群人,上了橋,老五探過頭去,只見一個老太癱在地上,嚎啕大哭:“錢啊……我的錢……我的錢??!”一個年輕的女人滿橋亂竄,大聲叫著嚷著:“哪個幫我媽把包撈上來,我給他五萬塊錢?!?/p>

一個賣菜的看了看河水說:“這到哪里撈,又看不見包?!甭愤^橋上的人見此,都湊過來看熱鬧。人越集越多,一下子圍了一大圈人,全趴在橋欄桿上看。橋下的河水渾濁,后來的人都不知道前面的人在看什么。

年輕女人瘋了似的在橋上跑來跑去。老五看到這一幕,咽了口吐沫,對年輕女人說:“你莫急,你給我把車壓好,不要給穿制服的公家人拖走,我下去帶你撈。”

“你把包撈上來,我給你五萬塊錢酬金,孫子賴賬,快下去撈?!迸丝焖俦葎澲薏荒馨牙衔逋葡潞尤?。

那只包里裝著全家人的血汗錢,她們母女去買房的,怎么不小心,掉到橋下的水里,看客不知道,老五也不知道,只有郭爹爹知道。老五想,這么淺的河,是小菜一碟,撈個包,立馬就能掙五萬塊錢,真是飛來的喜事。大江大河都淌過來了,這點小溝旮旯算什么。他脫了衣服,興奮得像條會飛的蝴蝶魚,一個猛子,扎進水里。

以老五的水性,這點淺的水,一會兒,他就在橋中心的水里冒出頭來。他看見橋上有那么多的人在看他,黑壓壓的一片的人頭,眼睛都齊刷刷地朝他這邊看。以前,從來沒有人正眼看過他,現(xiàn)在,眨眼之間,他就吸引了這么多的眼球。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襲上心頭,他甩了甩頭上的水,鉚足了勁大喊:“落在哪里呢?”

掉包的母女指過去,“這一片,你找找看?!?/p>

老五“叭嘰”一個鯉魚打水,橫刺過去。橋上傳來一片嘩然,老五聽見了橋上的喧嘩聲。又“叭嘰”一聲擦過水面,濺起一片水花。水花就這樣裹著老五,在水面飛來飛去。老五沒有聽見丟包人的哭聲,只聽見遠處喧囂的人聲、尖銳的口哨聲,漸漸的,這樣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老五看見了他的舞臺,他快要飛起來,他身上的每一顆鱗片都旋轉(zhuǎn)起來。他展開了翅膀,撲棱棱的,飛了,飛了,像一條快樂的蝴蝶魚,在水中,極盡飛翔之能事。他在“叭嘰”的空中飛翔了很久,才隱約聽見了母女的哭聲。想起她們要他找包的事,他便收起翅膀,沉到水下,給她們摸包。

河水太渾,睜不開眼睛。黑糊糊的河底即使睜開眼睛也看不到東西,摸了半天,只摸到一把水草。他冒出頭喊:“這里都摸過了,沒有?!蹦贻p女人就朝另一片水域指去。他又潛下河底去摸,摸著摸著,摸到一根帶子樣的東西,拽起來沉甸甸的,拖到腿邊一摸,發(fā)現(xiàn)是只皮包。皮包的口有點開了,伸手進去一掏,一扎一扎的,像在銀行里看過的錢。他想,是錢,銀行的錢就這樣,一捆一捆的。知道手里抓的是裝錢的包,老五開心了,就這一下子,能掙五萬塊錢,五萬塊錢是什么概念,老五沒想過,但是他知道,他這一輩子也不會有這么多錢,這么多錢,可以回家買一個媳婦。想到此,他渾身抖擻,浮上水面,換口氣,準(zhǔn)備上岸,領(lǐng)賞。

忽然間,他又想,就這樣,把這么多錢的包,交出去?虧了!這包錢買房子都夠了。要是自己有了房子,還怕桃子不回家。帶了錢和女人,到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過神仙日子多好。干脆不上岸,一直潛到別處,潛到一個有標(biāo)記的地方,把錢包收好,過兩天,等到?jīng)]人的時候,再把它拿走。

想到此,老五暗自竊喜,他被自己的聰明感動,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反應(yīng)很快的人,是一個真正的聰明人?,F(xiàn)在,好運降臨到聰明人頭上了,就像彩云飄過來,躲都躲不掉,這樣一想,就高興得

好運帶著桃子來了。桃子就坐在水邊唱歌,唱他們出逃時,在家鄉(xiāng)蘆葦蕩里聽過的歌。他隨著曲子的節(jié)奏,像條歡快的蝴蝶魚在水里扭動。他的手摸著裝錢的包就像摸著桃子的大奶,怎么就摸不夠呢,怎么就一天到晚沒個夠呢,摟著桃子睡覺的感覺多來勁,好久沒有這樣了。他開始沉醉,仿佛就抱著桃子肉嘰嘰的身子。她反手摟住了他,他們糾纏在一起。他的腳觸到了水下的石頭,他扒開石縫,用手刨了個坑,把包放在坑里,堆上小石塊,小石塊上再壓上更大的石塊。

這時,他覺得桃子的手臂從脖子后面纏了過來,很有力,更緊地頂住了他的小腹,他們像發(fā)財樹的枝干纏了一圈又一圈。他的小腹運足了力,他進入到了她的深處,有種窒息的快感,他們沉浸在這快感中……

水草在不覺間,一點點纏住了他的腿,他滑到一塊石縫邊,兩條腿蕩了進去,被石縫卡著出不來。小腿頂住了一堆滑涼的軟物,像是水蛇盤踞在那里。他的腿猛地痙攣了一下,松開了。被它咬了一口。慢慢地有點麻。高潮漸去,他感到了氣急,心里是清醒的,抓緊了那裝錢的包,快速浮上水面。

老五在醫(yī)院醒來的時候,才知道裝錢的包已經(jīng)給那對母女拿走。郭爹爹認(rèn)得她們,他代表老五去找她們交涉。她們始終躲著他。最后,郭爹爹找人用木板,堵住大門,不讓她們出門,她們迫不得已,開門和他對峙。

郭爹爹堅持要五萬元錢的報酬。她們不給,說:“獅子張大口,也不看看自己是老幾?!?郭爹爹不依,“欺負老實人,有你們這么缺德的嗎?”“他是自愿的,我們沒有推他下河?!惫鶢庌q:“大橋上那么多人聽見,你們喊五萬元報酬?!薄澳膫€聽見了,你把他找出來?!彪p方吵得不可開交。拉扯中,郭爹爹漸漸占了下風(fēng)。有人看不下去,指責(zé)母女不守信用。有人打110報警。

警車來了,雙方帶到派出所。各說一詞。片警不知道誰說的是真的,誰說的是假的。沒有目擊證人出來作證,事情不好辦。

找來社區(qū)主任,調(diào)解員。老五雖然是黑戶,但是,劃歸在郭爹爹的社區(qū)。社區(qū)的兩個調(diào)解員,主任,首先肯定了老五的見義勇為精神。然后,雙方勸慰,各打五十板,各揉五十下。上午不歡而散。下午接著調(diào)解。最終,那對母女同意支付老五的住院費、醫(yī)藥費,外加兩千元現(xiàn)金酬勞。算是一次了斷。

老五出院的那天上午。走出醫(yī)院大門,有人喊他,熟悉的鄉(xiāng)音,回過頭,是多年未見的大哥。大哥問他:“老五,你怎么在這里?”老五便一五一十地說了住院的經(jīng)過。大哥告訴他,大侄子生病,住在這家醫(yī)院。

老五口袋里揣了郭爹爹送來的錢,心里有了膽子。他對大哥說:“俺去門口,買個果籃看看大侄子?!贝蟾缯f:“果籃不要買了,他現(xiàn)在病得重,水果不能吃?!崩衔逡苫?。去買個花籃,看人總不能空著手去。大哥擺手。他剛睡著,不要吵醒他。

老五跟在大哥后面走了一條街。大哥的頭發(fā)全白了,脊背佝僂,一路唉聲嘆氣。老五揣摩,他的日子也不好過。走到巷子口,迎面就看見買菜的大嫂走過來。大嫂氣色不如從前,頭發(fā)也白了不少。一看到老五,眼睛發(fā)亮。她拉過老五,說,哎呀,五弟,難得見到你,快回家坐坐,我一會兒買了菜回去,給你們兄弟兩個做飯。

老五聽了大嫂的話,內(nèi)心有些溫暖。他進城這么多年了,大嫂從來就沒有認(rèn)過他這個五弟,唯恐他粘上,甩不掉似的。今天是怎么了?對他那么熱情。老五去買了兩瓶酒,一些禮品,一共是四件,拎在手上。第一次上門吃飯,不能空著手上樓。大哥也沒有心思說話,站在路邊抽煙,等他。

進了大哥的家門,坐下,兄弟兩個面對面,悶頭不說話。大哥抽完一支煙,接著抽第二根。他不停地抽煙,嘆氣,蹙眉頭。大嫂很快從菜場回來。她一進門,家里的氣氛頓時緩和起來。她招呼老五抽煙,喝茶,吃花生米。還有一些老五沒有見過的點心,熱情地遞到老五手上。老五有些局促,有些受寵,有些不知所措。

大嫂一個人,很快忙了幾個菜,招呼老五去餐廳,坐下喝酒。大嫂不停地往老五碗里搛菜,斟酒,幾杯酒下肚。大嫂唧唧歪歪哭了。眼淚吧嗒吧嗒滴落在玻璃臺面上。老五有些受驚,他不知道大嫂這是怎么了?就聽見大嫂說:“我的命咋就這樣苦呢?好日子沒有過幾天,兒子就病成這樣?!?/p>

老五勸慰:“大嫂,想開一點,人都要生病的,你看,我這么壯,不是也剛從醫(yī)院出來,病好了,人就好了?!?/p>

大嫂用圍裙抹了一把鼻涕眼淚。忽然,就離開餐桌,躲到一邊,嚶嚶地哭泣。老五看看大哥的臉色,大哥一臉的無奈。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大哥低頭,抽煙,一個人喝悶酒。他想去勸勸大嫂。大嫂在房間里哭,他不敢貿(mào)然進去。便給自己倒?jié)M了酒,像大哥一樣,喝起悶酒。

哭了差不多的時辰,大嫂才出來。眼睛是紅紅的腫了的樣子。老五想,可能之前就哭過。大嫂也不容易,開始勸慰她。找不著合適的話,漸漸口吃起來。

大嫂停止了抽泣,說:“你侄子的病,是尿毒癥。這個病要換腎臟,才能治好。我和你大哥要是能給他換腎,早就給他換了?,F(xiàn)在,就是找不到合適的腎源。人有兩個腎,少一個照樣過。五弟,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算大嫂求你,你給大侄子捐一個腎臟,這輩子,大嫂給你當(dāng)牛做馬?!闭f完,就要給老五跪下。

老五拉起大嫂。老五愣住了。他不知道捐腎的事情。他想想剛才大嫂說的話。如果,捐一個腎,照樣過,捐一個腎給大侄子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大嫂眼睛通紅地看著老五說:“我們幫你辦三輪車牌照,以后,你再也不要偷偷摸摸地拉車?!崩衔宀徽f話,他一時還想不明白這個事情。

大嫂看老五不表態(tài),有點急了。她揣摸不清老五的意思,以為他不肯。心里便想,兒子的命要緊,不能耽誤。這個老五喉嚨管深,要一次性把他打倒。趕緊說:“郭爹爹那邊的青瓦房里,我們家原來的兩間空房子還在,我哪天把鑰匙找出來給你。里面的鍋碗瓢盆,家具被褥都給你。房子你先搬進去住著,日后再想辦法過戶給你?!?/p>

老五一聽房子,眼睛有了光亮。大哥家的兩間房子,他是知道的,天花地板,還有公共廚房?,F(xiàn)在,也值不少錢了。要是搬到那兩間房子里去住,就是住到郭爹爹家對面。刮風(fēng)下雨的天氣,再也不要爬上屋頂鋪油毛氈補洞。夜里,三輪車也能理直氣壯地停到院子里。他說:“大嫂,你說的可是真的?”

大嫂說:“我什么時候誆騙你?大嫂從來都是說一不二。你吃過飯,就跟我去醫(yī)院檢查一下身體?!?/p>

老五還是摸不著頭腦,他想回去跟郭爹爹打聽一下捐腎的事情。一個腎臟換這兩間房子還值不值得。他說:“我回家洗個澡,換件衣服,再跟你去醫(yī)院。”

大嫂說:“不要回家了,就在這里洗,換你大哥的衣服,你大哥衣服多,是你兩個侄子穿不了的,送過來。哪天有空,帶你去侄子家看看,你侄子衣服多得穿不完。你身上的這件老頭衫,前后都是破洞,早該換了?!?/p>

老五誠惶誠恐地在大哥家洗了一把澡。浴室里的瓶瓶罐罐那么多,他不知道用哪一樣。好在有塊香肥皂,這個,他是認(rèn)識的,他給桃子買過。老五洗干凈了,換上大哥的T恤衫,整個人變了模樣。

大嫂說:“這下子好,有點像個城里人的樣子。就是頭發(fā)那么亂,不配這件衣服?;仡^帶你去剃個平頭?!贝笊┱f到做到,碗筷也不收拾,就帶老五去了一家寬敞明亮的理發(fā)店。

午后的理發(fā)店,沒有什么人。電吹風(fēng)暖烘烘的味道,夾雜著洗發(fā)液的香波。年輕的理發(fā)師穿得干凈、時尚。老五有些不自在,但是,他盡量控制著自己的不做主的手腳。他不能讓大嫂看不起他。大嫂說剃平頭。老五就一個勁兒點頭。老五頭發(fā)剃完,看看鏡子里的模樣,還真是年輕了不少,心里喜歡,站起來付錢。理發(fā)師告訴他,你大嫂已經(jīng)付過錢了。

老五覺得大嫂變了,跟自家人一樣,心里暖洋洋的。

下午,醫(yī)生剛來上班。大嫂已經(jīng)帶老五掛好了號。先是體檢,驗血,等體檢報告出來。這個過程需要一周時間。大嫂等不及,她給二兒子打電話。二兒子給院長打電話,院長一口答應(yīng),醫(yī)院會盡快操辦。

第二天,老五剛起床。大嫂就來了。大嫂給他帶了好吃的豆?jié){、油條、七家灣的牛肉鍋貼。郭爹爹在窗戶玻璃后面看見了。這個大嫂那么熱心,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郭爹爹尋思。他走到曬臺上,去跟大嫂打招呼。大嫂背過臉,裝著沒有看見他的樣子。

老五有些不好意思。他喊大嫂吃,讓大嫂進屋坐坐。大嫂就站在門口,等他,意思有些催促。老五就不好意思勉強,趕緊胡亂洗把臉,刷了牙,狼吞虎咽一通,跟在大嫂后面走了。

老五在醫(yī)院,直到中午,才拿到體檢報告。老五看不懂報告上的那些數(shù)據(jù),大嫂也看不懂。這期間,他提出想去病房看望一下大侄子。大嫂阻止了。

后來,老五從郭爹爹嘴里打聽到,一個腎臟黑市能賣十幾萬??墒?,他到哪里去賣呢?再說,賣腎臟違法,不受保護。如果大嫂真把這兩間空房子過戶到他名字下面,這兩間房子目前的市場價格有幾十萬。郭爹爹告訴他,這兩間空房子,僅僅是借給你住的話,捐一個腎臟就劃不來。一定要過戶到你名字下面才值得。

現(xiàn)在,老五唯恐自己身體不合格,捐不成腎臟。他從醫(yī)生嘴里得知,自己是健康的。還要繼續(xù)抽血,有不少檢查要做。這期間,大嫂就讓老五安心在家歇著。每天早上,中午,晚上,必須到她那里吃飯,吃她做的營養(yǎng)餐。

吃了兩天大嫂做的營養(yǎng)餐,老五開始不習(xí)慣。他還是喜歡原來吃慣的豬頭肉、花生米、煎餅,下點兒小酒。大嫂禁止他喝酒。菜可以遷就他。紅燒排骨、醬牛肉、蒜瓣黃鱔、雞湯等一系列高蛋白食物。幾天下來,老五吃得紅光滿面。

晚上,他吃了飯也不想走,賴在那里,唯恐大嫂變卦。他和大哥嘮嗑,說一些小時候的事情,老家的事情。今年的麥子豐收了,老爹辦了低保。每年有三百斤稻子,可以吃飽,不會挨餓。老爹九十歲的年紀(jì),還能種點棉花、蔬菜。大哥只是聽,不搭話,期間,給他遞了幾只香煙。后來,老五又說到了桃子的事情,桃子怎么給金老頭搶走,他打算把桃子搶回來。他想要大哥和他一起去,多個人,壯壯膽子也好。

大哥聽著,嘆氣,抽煙,一根接一根。大嫂家里和醫(yī)院兩邊跑。老五還是沒有見到大侄子。但是,大侄子的媳婦見過。她來家里拿東西,年紀(jì)那么輕,剛見著的時候,還以為是大侄子的閨女。后來,大哥告訴他,是新媳婦,沒有生過孩子,去年才結(jié)婚。原來的媳婦,年紀(jì)大,兒子不喜歡,已經(jīng)離婚搬走,帶著孫女單過。最后,大哥不屑地補充道,這個小媳婦,是孫女的同學(xué),已經(jīng)退學(xué)回家,不上課了。

捐腎臟的那天。醫(yī)院要老五在一張報告上簽字,要他的身份證復(fù)印件。老五簽了字,把身份證交給了大嫂。去手術(shù)室之前,他還是提出來,要看一眼大侄子再進去。老五要去醫(yī)院門口買個花籃,大嫂已經(jīng)吩咐護工幫他買好,遞到他手上。大嫂真是想得周到,老五有些感激她。

老五的大侄子,在一間專用的VIP病房,有一百多個平方米。外面是客廳,里面才是病房。老五在大哥大嫂的陪同下,看到大侄子躺在病床上。大侄子有氣無力地對他笑了一下,喊了一聲五叔,眼眶有些濕潤。這一聲五叔,喊得老五心里熱乎乎的。老五說:“就好了,就要去手術(shù)室捐腎給你。等你出院了,五叔請你吃飯?!贝笾蹲诱f:“五叔,你放心,你的事情,我會給你辦妥。到時候,我們大家聚一聚。”

大侄子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來什么,說:“五叔,你以后就不要騎三輪車送貨了,你去考個駕駛執(zhí)照,開汽車送貨,那樣省力。”

老五伸手摸了一下頭頂,嘿嘿笑了,說:“不瞞你說,五叔還買不起汽車。先給俺上個牌照,不要再受那些城管的氣?!贝笾蹲勇犚?,笑起來:“五叔,等我們出院,我?guī)闳テ囀袌?,買一輛你喜歡的汽車,送給你。”

老五聽到這話,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他噗通跪到大侄子床前,說:“五叔馬上就去手術(shù)室捐腎給你,一個不行,俺捐兩個。”大侄子說:“五叔,你快快起來,恕侄子不恭?!彼疽獯策叺男孪眿D,把五叔拉起來。

老五的眼眶有些潮濕。他去了手術(shù)室。進門之前,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發(fā)票,遞給大嫂:“這是買三輪車的發(fā)票,辦證用?!贝笊┙舆^發(fā)票,說:“五弟,你放心,我們會給你辦好。”

麻醉師在給老五全麻,他很快就會進入無知覺的狀態(tài)。

大嫂在兒子病房抱怨,買一個腎臟也要不了這么多錢。房子給他,還要送汽車,你對父母也沒有這樣孝順。

兒子說:“媽,我累了,你們先回家休息,一會兒,我也要進手術(shù)室,不知道能不能再見面?!蹦赣H聽到這話,摸了一把兒子的臉,眼淚流下來,她趕緊退出去。

父親背在一邊偷偷抹淚,不敢看兒子的臉。腿不太利索,緩慢地走出病房,像一段木樁,坐在外面的沙發(fā)上,手腳不知道放在哪里是好。哆嗦著,抖出一支煙,點上,又掐滅了。一會兒,護工出來,躡手躡腳去打飯。新媳婦也被他叫出病房,嘟著嘴,有些不情愿。里間只剩下兄弟兩個。該給二弟交代一下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他有一些傷感,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做不完的工程項目,再多的錢,再多的房子,不能活著出來,有什么用呢?二弟把錄音筆打開。他坐起來,首先交代了自己對父母的安排,然后是媳婦和其他親人的安排,最后,提到了五叔。

責(zé)任編輯 孔令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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