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銅飛

（西南大學(xué)新詩研究所，重慶 400715）

一

在現(xiàn)代詩學(xué)里，郭沫若用公式來表達詩的本質(zhì)：“詩=（直覺+情調(diào)+想象）+（適當?shù)奈淖郑?。[1]26康白情在《新詩的我見》中說：“在文學(xué)上，把情緒的想象的意境，音樂的刻繪的寫出來，這種的作品，就叫做詩?！盵1]15詩樂本來同源，遠古歌謠、詩經(jīng)、楚辭、樂府、部分唐詩、宋詞、元曲都是既可以唱又可以吟誦，作為音樂文學(xué)的歌詞離開了旋律依然具有審美價值，應(yīng)該是文學(xué)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用公式來表達歌的本質(zhì)：歌=（音樂+想象+意境）+文字，歌與詩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或者可以說，歌和詩本來就是密不可分的一體。黑格爾說：“詩在本質(zhì)上是有聲的?！盵2]97

當下，詩與音樂的結(jié)合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關(guān)注，自從五月天的主唱阿信的《Happy Birth Day 搖滾新詩的誕生與轉(zhuǎn)生》一書出版以來的這幾年中，搖滾新詩被越來越多的人熟知。五月天以搖滾樂團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樂壇上，似乎為低迷的搖滾樂壇刮起了一陣清新之風(fēng)，這種清新之風(fēng)的搖滾與臺灣的地域和文化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臺灣素來喜歡“小清新”，所謂的“小清新”是近年來非常流行的一個詞，“小清新”音樂的風(fēng)格清新自然，溫暖感人，偏優(yōu)美文藝類，雖然有著淡淡的憂傷，淡淡的快樂，卻也有著發(fā)人向上讓人不自覺的會心一笑感觸頗多的東西。五月天的音樂可以說成是“小清新”的搖滾，這種小清新無疑就帶有了新詩的味道，那么五月天的歌被稱為“搖滾新詩”也就無可厚非了。陳思和的《中國當代文學(xué)史教程》專設(shè)一節(jié)談?wù)摿餍懈柙~，他說：“像香港的流行歌詞，香港文學(xué)最初對大陸的影響就是從流行歌詞開始的。流行歌詞也是一種文學(xué)，把他們排斥在文學(xué)之外是錯誤的。宋詞在當時就是流行歌詞。許多現(xiàn)代歌曲，把曲拿掉，就是詩詞?！盵3]

那么什么是搖滾詩呢？著名的作詞人方文山說：“如果抽離旋律，歌詞作品本身還能擁有單獨閱讀的文字張力，就是詩！阿信的歌詞當然是詩，而且是充滿生命張力不折不扣的‘搖滾詩’”。[4]1其實“搖滾詩”就是抽掉旋律、編曲等所有流行音樂的包裝，能夠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文字所感動，可以有很多詩意的跳躍或者包含一些很豐富的意象的歌曲。五月天改善了傳統(tǒng)搖滾樂獨善其身的窘迫姿態(tài)，以詩化的語言入歌，更能讓人感到希望，他們用一種戲謔、自嘲甚至無厘頭的語言來描述青春、描述愛情、描述生活與人生，直接而不直露，淺顯而不淺薄，只用平常簡單的字句，創(chuàng)造出搖滾樂的一種新境界，是對傳統(tǒng)搖滾樂的一種顛覆。五月天的主唱也就是樂隊歌詞的主要創(chuàng)作者阿信在一次采訪中說：“如果搖滾是對世界的顛覆的話，五月天是對搖滾的再顛覆?！边@種再顛覆其實拉近了搖滾的距離，讓聽者可以更貼近搖滾，這也就是專屬于五月天的搖滾詩。

二

五月天現(xiàn)在的成員都已經(jīng)步入而立之年，他們的音樂，是他們自己的成長演變史，現(xiàn)在的大多數(shù)年輕人都是聽著五月天的歌成長的，所以五月天的歌曲中，包含著太多人的青春、改變、成長與夢想。阿信在書中說到：“我們在禁錮的血肉中誕生,在憂傷的戰(zhàn)斗中成長,在時間的流轉(zhuǎn)里失去彼此。而我正切開厚厚的典籍,釋放那些曾經(jīng)重壓著我的鉛字墨跡,將它們搖滾成詩。愿那些沒有實現(xiàn)過的夢想,在最華麗最荼靡的幻想中重生。”[4]2成長中最不能缺少又最獨特的就是那痛并快樂著的青春。

回憶青春中的我們，各種美好的人和事呈現(xiàn)在腦海中，即使沒有了彼此，卻依然為彼此祝福，即使最后的結(jié)果是不歡而散，至少青春年少時的我們一起哭過一起笑過，懂得知足才最重要。“怎么去擁有一道彩虹/怎么去擁抱一夏天的風(fēng)/天上的人笑地上的人/總是不能懂不能知道足夠/如果我愛上你的笑容/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擁有/如果你快樂不是為我/會不會放手其實才是擁有/當一陣風(fēng)吹來風(fēng)箏飛上天空/為了你而祈禱而祝福而感動/終于你身影消失在人海之中/才發(fā)現(xiàn)笑著哭最痛”，青春的心事大概誰都明了，就那么痛并快樂著挺好，用這種“小清新”表達著青春淡淡的傷與痛，青春的甜與苦在《知足》的歌聲中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

青春時候的我們總會有些瘋狂，有很多的肆意，人生在世，總會有挫折，但是總要為自己活一次，總要經(jīng)歷才能涅槃。很多時候，最大的敵人就是我們自己，我們要用自己的倔強與堅持戰(zhàn)勝自己。青春時候的我們什么都不怕，心中有夢，就算跌倒了也一樣爬起來，就算失望也決不能絕望，這是《倔強》教給我們的?！爱斘液褪澜绮灰粯?那就讓我不一樣/堅持對我來說就是以剛克剛/我如果對自己妥協(xié)如果對自己說謊/即使別人原諒我也不能原諒/最美的愿望/一定最瘋狂/我就是我自己的神在我活的地方/我和我最后的倔強握緊雙手絕對不放/下一站是不是天堂/就算失望不能絕望”，“你 不在乎我的過往/看到了我的翅膀/你說被火燒過才能出現(xiàn)鳳凰/逆風(fēng)的方向更適合飛翔/我不怕千萬人阻擋只怕自己投降”，青春的時候沒有什么敢做的，只是敢不同，只這一點，就道出了青春的狂傲、肆無忌憚和永不言棄。

“當你在晚上準備進入夢鄉(xiāng)的時候，突然從心中涌出一股感傷：這一天過得是那么貧乏、單調(diào)而無聊，沒有激動人心的歡樂，也沒有刺痛肺腑的哀傷，想不出一點有價值的成績和溫暖心房的享受，一天就這么過去了；更可怕的是明天還會如此，日日月月，歲歲年年，似乎都籠罩著一種灰色。你望著灰暗模糊的屋頂，望著無邊的黑夜，會提出一個問題：人活著有什么意思？一種強烈的要改變你的生命的欲望猛烈地撞擊著你的心房，眼淚被欲火燒干了，一種沒有明確目的的決心在你的內(nèi)心凝固下來，你幾乎抱著“如果這樣活毋寧死”的想法準備重新生活，……朋友，當你這樣想的時候，我就可以說：‘你已經(jīng)接近浮士德了’?！盵5]197-198相信很多人都曾有過這樣的感受與想法，青春時期的我們，總會有很大的夢想與為夢想而努力的勇氣，可是當我們遇到挫折，夢想與現(xiàn)實相遇的時候，我們總會陷入“浮士德難題”中，個體的無限追求與現(xiàn)實的兩難處境不僅僅是浮士德難題的前奏，更是我們的一個永恒的命題，在五月天的搖滾新詩中，我們會有失望，但絕不會絕望，它時時刻刻促使我們準備重新生活，重新出發(fā)，重新上路，一切都源于青春的無懼與永不放棄。五月天給我們的是心靈的震撼，是整裝待發(fā)的正能量，堅信只要有夢就會成功。

每個人的青春都有那么些許傷痛，些許快樂，伴隨著各種各樣的夢想我們長大了。五月天的搖滾詩中，除了對張揚的青春的歌唱，還有最重要的夢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哪怕隨著歲月的積淀，夢想已經(jīng)逐漸遠離我們，但不可否認的是心底里有過夢想并曾經(jīng)為之奮斗的美好是永遠無法抹去的。五月天的搖滾詩把我們內(nèi)心對夢想的各種復(fù)雜感覺都表達了出來，當夢想與現(xiàn)實相遇了，我們究竟應(yīng)該怎么做抑或是什么都不做？且聽五月天娓娓道來吧?！拔沂且恢幌挑~/不想承認/也不能否認/不要同情我笨/又夸我天真/還夢想著翻身/咸魚就算翻身/還是只咸魚/輸?shù)靡舱\懇/至少到最后/我還有咸魚/不腐爛的自尊/我沒有任何天分/我卻有夢的天真/我是傻不是蠢/我將會證明/用我的一生/我 如果有夢有沒有錯/錯過才會更加明白/明白堅持是什么/我 如果有夢/夢要夠瘋/夠瘋才能變成英雄/總會有一篇我的傳說/我不好也不壞/不特別出眾/我只是敢不同”，在這首《咸魚》中，五月天以自嘲的口吻把自己看作是一條咸魚，以口語化的用法和無厘頭的風(fēng)格把本是眾人眼中卑微厭煩之物的咸魚作為整首歌的亮點，平凡也可以變得很偉大，更顯現(xiàn)出夢想的偉大和沒有夢想的人的可悲。小人物的夢想，小人物的樂觀，人生的意義不是非要有萬人矚目的成功，關(guān)鍵在于是否實現(xiàn)了自己的真正的價值。在這個社會的大染缸中，個性與創(chuàng)造性顯得特別重要，有的時候，特立獨行不一定是錯的，只要我們“敢不同”。這首歌既懷有強烈的批判意識，又對生命進行深刻地追問，傳達出了社會轉(zhuǎn)型期青年堅定信念與迷茫徘徊共存的心理。積極地介入生活，冷靜地觀察社會，理智地思考現(xiàn)實，媚俗是多么的可悲，不管這個世界怎么樣，努力做一只樂觀充滿正能量的咸魚，總有一天，會有屬于我們自己的一片天空。在《闖》這一首歌曲中，“我/爛命一條/走在路上/影子在地上/像/我的慌張/黏在腳下/抓著我不放，”也是用一種自嘲戲謔的口吻來述說“我”想要自由，想要去闖，不想讓自己慢慢從這個世界蒸發(fā)。

“想要執(zhí)著/反而蹉跎/越是等候/反而越是錯過/找到成就/反而墮落/越是溫暖/反而越是折磨/寂寞/太多寂寞/反而喧嘩/擁擠著我/自由/太多自由/反而想做籠里的野獸/而你/是否看穿了我/看穿了我/假裝的冷漠”。（《反而》）我們活在生活為我們編織的網(wǎng)里，陷入圍城的怪圈，什么時候能夠自由能夠解脫，是一個永久的話題，在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我們能做的或許只有妥協(xié)。妥協(xié)，未必不是一種幸福，在這首歌中，我們所得到的似乎不僅僅是妥協(xié)，還有平衡，有欲望，有無奈，有歡笑，有淚水，有人生百態(tài)，所以我們在他們的歌中成長了，成熟了，逐漸融入這個現(xiàn)實殘酷的社會，但是在內(nèi)心深處，卻始終保持有一方凈土，一點純真，算是向我們的青春或后青春的理想致敬。

“活的像是一句標語壓韻而服從/午餐是隨便還是都好還是/跟你一樣的任何一種”，“看誰把我變成現(xiàn)在的我/怕潮起潮落/怕患得患失/錯了又錯的疼痛/終于我的生命只剩生存/活著只會呼吸吃飯喝水的生活”，歌曲的名字叫《生存以上，生活以下》，名字已經(jīng)詩意的表達出人生的改變與無奈，什么時候自己妥協(xié)了，討厭這樣的自己卻又沒有辦法改變，這應(yīng)該是這首歌最值得我們思考的地方?！段倚闹猩形幢缐牡牡胤健分小捌鋵嵨覀兌家荒Ｒ粯?無名卻充滿了莫名渴望/一生等一次發(fā)光/寧愿重傷也不要悲傷/讓傷痕變成了我的徽章/刺在我心臟/永遠不忘?！比松心敲炊嗟拿糟c彷徨，但是我們心中總有個地方，像孩子一樣，不肯腐爛的土壤，那是我們心中的凈土，我們心中尚未崩壞的地方。《一顆蘋果》中，“人世間的那些愁/這世界給我的幽默/這是不是要告訴我/潮起終究潮落/總要有人來陪我/咽下苦果”，“我永遠的感動/總要有一首我的歌大聲唱過/再看天地遼闊/活著不多不少/幸福剛好夠用/活著其實很好/再吃一顆蘋果”，蘋果的意象在最后才出現(xiàn)，看來好似無用，其實卻是點睛之筆，面對生活中的各種煩惱，收起抱怨，直面生活，平實的存在，以積極樂觀的心態(tài)面對一切。

三

五月天的所有詩，都讓我們有強烈的情感共鳴，感受著他們的純真，回憶著自己的純真。除了上面所列舉的，五月天還有其他具有大愛之心的詩。《晚安地球人》以一個外星人的獨特視角對地球，對這個世界的混亂作了全新的注解。就好像在《賭神》中寫的那樣：一個上帝／又怎能抵擋／一萬種的貪欲。由于這種貪欲，便有了人類你爭我奪的混戰(zhàn)。 “多害怕在未來人類對一切習(xí)慣／拿起字典一頁頁的翻始終找不到的字／是不是愛 是不是愛／不要是愛 不要是愛 ”，對于未知明天的恐懼，說到底是對愛的缺失的擔憂。但是，面對這種局面，詩人不是空喊熱愛和平的口號，而是以一種戲謔的口氣去設(shè)想，去探討，讓人們在思維的直接碰撞中進行內(nèi)心自省。詩的價值就在于此，它讓人類直面自我心靈的深刻思考和反省，從而獲得某種靈魂的救贖?！秾O悟空》和《羅密歐與朱麗葉》等從更高的人文關(guān)懷的角度去述說，樂觀的享受生命華麗的過程。

很多詩中，五月天并不是帶領(lǐng)我們走向一個個死胡同，而是在看到了現(xiàn)實的壓力與殘酷之后能夠一鼓作氣向上而發(fā)，在現(xiàn)代社會，各種負面的消息新聞隨處而來，很多人對社會對世界產(chǎn)生了悲觀的消極態(tài)度，很多人“玩世不恭、故意做事不認真、一口俗言臟話、冷酷無情的毫無責任感地去嘲諷所見所聞，以一種驚人的清醒面對四面八方的昏庸，以戲謔的口氣說出許多讓人驚乍的話來，以一種古怪的惡作劇的方式對付那個‘真他媽黑暗’的世界，洞察和揭露著這個世界?！盵6]247這是現(xiàn)在大多數(shù)年輕人的一種生活狀態(tài)，五月天的新詩試圖改變這種狀態(tài)，他們帶給我們的是一種積極向上的生活態(tài)度，他們的歌傳達著一種正能量。他們曾經(jīng)也經(jīng)歷過低谷，也曾憤世嫉俗，但是最終實現(xiàn)了他們的夢想，開創(chuàng)了搖滾新詩的史篇，搖滾瞬間被更多的人接受，在中國搖滾史上，沒有哪個搖滾樂隊能夠如此偶像卻始終堅持方向。在五月天的搖滾詩中沒有死亡沒有咒罵，有的是愛、善良、包容、懷念、夢想、信仰，哪怕是自嘲或戲謔，也是引人向上的，在一次次絕望的時刻給人力量和正能量，充斥著聽者的每一根神經(jīng)與深處的靈魂。五月天只是以他們的真實體驗與真切感受入歌，敘述著他們的青春歷程與人生經(jīng)歷，但卻能道出每一個人的心聲，不管大家的經(jīng)歷是否一樣，但是對于夢想的追逐與生活的感悟都是一樣的，所以我們聽者感受著他們的感受，悲傷著他們的悲傷，其實更多的是在想象著自己，感受著這份同理心。

五月天的腔調(diào)，桀驁不馴，但并非冰冷不近人，姿態(tài)驕傲，卻不是自以為是，他們觸摸到了搖滾的精髓，他們緊緊握住一份堅持，信仰著搖滾精神，將搖滾吟唱得如詩般華麗。有人說五月天是“偽搖滾”，其實他們只是敢不同，在搖滾樂壇堅持做自己以至于能夠屹立那么久而不倒，是五月天讓陷于低谷的搖滾有了新的巔峰，這或許就像阿信在他的《搖滾新詩的誕生與轉(zhuǎn)生》書名寫到的一樣，是搖滾的一次“轉(zhuǎn)生”，而且是一次華麗的轉(zhuǎn)生，是他們，賦予了搖滾詩一般的生命。搖滾新詩將越走越遠。

[1]常文昌.中國現(xiàn)代詩論要略[M].蘭州:蘭州大學(xué)出版社1991.

[2]黑格爾.美學(xué)?卷三[M].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82.

[3]陳思和.中國當代文學(xué)史教程[M].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8.

[4]陳信宏.Happy Birth Day 搖滾新詩的誕生與轉(zhuǎn)生[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7.

[5]徐葆耕.西方文學(xué):心靈的歷史[M].北京:清華大學(xué)出版社1990.12.

[6]曹文軒.二十世紀末中國文學(xué)現(xiàn)象研究[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