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美華

(呂梁學(xué)院 汾陽師范分校，山西 汾陽 032200)

《寵兒》是諾貝爾獎得主托妮·莫里森在1987年出版的小說。問世之后，它一直被視為美國文學(xué)的經(jīng)典之作?！秾檭骸肥且粋€關(guān)于黑人婦女殘酷、荒謬且怪異的故事。黑人婦女塞絲愛她的女兒，她不想女兒繼續(xù)做奴隸，于是親手將還在襁褓中的女兒殺害。十年之后，化為鬼魂的女兒回來追討情感上的債務(wù)。苦澀的基調(diào)充斥著小說《寵兒》的始終，像是植根于悲傷的黑人音樂。

美國蓄奴史是美國黑人群體的集體傷口，每一種形式的回望，都是一次血淋淋的記憶的重現(xiàn)，小說以回憶的形式來展示一個民族的歷史時，通常都會集合了那一時刻歷史最典型與最深刻的部分。傷口之痛讓黑人無法面對那段歷史，但是對于未來，卻又無法不去面對歷史?！澳锷茉斓暮谌诵蜗笤趯で筇颖芸膳碌沫h(huán)境時，好像在追求自我毀滅，這只能延長對黑人、尤其是對黑人男性的刻板認識”[1]76。《寵兒》就是如此，它哀訴了三代處于弱勢地位，在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壓迫下的黑人婦女的艱難歷程，令人深刻地感受到黑人婦女的痛苦經(jīng)歷以及黑人痛苦的奴隸史，進而展示了美國白人文化與黑人文化之間的激烈沖突，“給了美國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的實時動態(tài)與豐富的想象力和詩意的表達”[3]65。

一、黑人所遭受的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折磨

托妮·莫里森在談到《寵兒》時，曾經(jīng)說過:那段歷史是《寵兒》中“所有人物都不愿記憶?的，也是我不愿記憶的，也是所有黑人不愿記憶的。我是說，這是一種民族失憶癥”[1]96。這種民族失憶癥已經(jīng)說明在現(xiàn)代文明日益發(fā)達的情況下，可惡的奴隸制是所有美國黑人都不愿回顧的，奴隸制使他們不僅要承受巨大的肉體痛苦，還要讓他們承受精神上折磨。

黑人奴隸的子女仍然逃脫不了奴隸的命運。塞絲為了讓她的孩子不再重復(fù)她的悲慘命運，毅然殺死了已經(jīng)會爬了的女兒。18年后，一個奇怪的女子來到塞絲的面前，自稱叫“寵兒”，而且塞絲看到寵兒時候，感覺自己羊水破了，另外，寵兒還知道塞絲很久以前有過一對耳環(huán)，她會哼唱塞絲為孩子編唱的催眠曲。所有的證據(jù)表明，寵兒可能是塞絲死去的女兒的冤魂借尸還魂。也有一些批評家認為寵兒是塞絲已過世的母親的象征。在小說中讀者們也可以找到很多證據(jù)，如寵兒敘述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故事與塞絲對她的母親被白人販奴者從非洲運到美洲的回憶相吻合。寵兒言談時的神態(tài)很奇怪，似乎嘴角總是掛著一絲笑容，而塞絲的母親因為長期戴著“鐵嚼子”，她的嘴已經(jīng)畸形，似乎一直在微笑。在第二十六章，寵兒和塞絲的位置互換，寵兒的舉動像個母親，而塞絲的舉動卻像個孩子，他們的角色互換也許是為了更清楚地說明寵兒一直代表著什么。在更廣泛的層次上，寵兒還可能代表了所有穿越大西洋從非洲被運到美洲的黑奴。這些黑奴世世代代受到奴隸制的壓迫，他們的后代還會受到奴隸制遺毒的影響。寵兒無論是塞絲的女兒、塞絲的母親，還是蓄奴制下的受害者，都代表了依然困擾現(xiàn)代生活的往昔歲月。莫里森對寵兒形象的不確定描寫，增加了小說的懸念，也反映了人物對不堪回首的往事的極力回避，進而使讀者以一種主動的創(chuàng)造性的姿態(tài)參與到作品中，用自己的方式來理解作品的意義。

在《寵兒》中，幾個主要主人公都承受了無形的無處逃遁的精神折磨，奴隸主不僅折磨著塞絲的肉體，還貶損她的尊嚴(yán)，摧毀她的人格，甚至逼迫她殺死自己的女兒。這讓她的精神趨于崩潰。奴隸主可以隨心所欲主導(dǎo)一個奴隸的生與死，可以隨意辱罵、毆打黑人奴隸，可以將他們像商品一樣交易。致使黑人不僅喪失了人身自由，更喪失了精神自由，美國黑人的祖上都是從非洲販賣而來被迫成為奴隸，他們原本已經(jīng)喪失了自己的文化，奴隸主不允許他們保留自己的傳統(tǒng)宗教，在另外一種異質(zhì)文化的重壓之下，他們已經(jīng)無法從自己本源的文化來尋求認知與傳承的土壤，被迫以一種痛苦的被折磨的方式在異質(zhì)文化環(huán)境下求生存[2]67。

最終導(dǎo)致塞絲殺死自己女兒的原因不僅是奴隸主對她殘酷的毒打，更是來自于學(xué)校老師對于她女兒是一種不潔的動物的定義，來自于對于自己的下一代還要承受非人的奴隸生活，這是對生命意義的一種絕望。塞絲代表了上億從非洲販賣至美國的奴隸的縮影，精神虐待與肉體折磨成了他們永遠的夢魘，即使后來《解放黑奴宣言》發(fā)表之后，他們獲得了人身自由，但是可怕的奴隸生活已經(jīng)永遠像楔子一樣打入了黑人的體內(nèi)。《寵兒》里的每一個人都喪失了一個人本應(yīng)有的基本生活，一直沉溺于奴隸制的陰影中。塞絲的精神已經(jīng)變的不正常，女兒的血讓她喪失了辨別顏色的能力，她對生活已經(jīng)完全不能體會到任何樂趣與溫情。保羅·D因為奴隸制度的折磨，喪失了男性的陽剛，他甚至羨慕一只公雞，公雞可以在陽光下隨意的踱步與談戀愛，作為黑奴的他卻不可以。

在《寵兒》中的每一個人不僅在肉體遭受了奴隸制摧殘，在精神上更受到了奴隸制的鉗制，即使他們最后逃脫了奴隸制的枷鎖，但是終生都活著奴隸制的陰影中，托妮·莫里森在這里應(yīng)該是要指出，黑人奴隸需要第二次的解放，精神上的解放革命，這是治愈殘暴奴隸主留給黑人奴隸巨大心理創(chuàng)傷的唯一辦法[3]24。

二、黑人女性所遭受的種族與性別的雙重壓迫

托妮·莫里森既是這個時代最優(yōu)秀的作家之一，又是美國黑人女作家的杰出代表。從托妮·莫里森性別的視角出發(fā)，《寵兒》不僅僅展現(xiàn)了美國黑人悲劇般的歷史，更展示出黑人女性所遭受的種族與性別的雙重壓迫。

《寵兒》中的賽絲作為一個女性，除了承受一個被殖民者所受的白人社會的壓迫，還承受一個女性在男權(quán)社會下的種種折磨與非人對待，包括白人男性與同種黑人男性的壓迫。在男權(quán)社會中，男性的權(quán)威不可撼動，《寵兒》里的黑人男性角色一直是缺席的。西克索、保羅·A、黑爾等男性只出現(xiàn)在了賽絲的記憶里。在賽絲的生活中真正出現(xiàn)的男人只有保羅·D。從人數(shù)的對比上，在《寵兒》中完全是黑人女性在種族中占主導(dǎo)地位，但是即便是一個自卑到羨慕自由自在在陽光下散步的公雞的保羅·D，在黑人女性的面前，他依然讓黑人女性感受到了男權(quán)社會的壓力。藍石路124號是賽絲與女兒丹芙的住宅，那里是女性的世界，后來保羅·D來到此處，暫時成為了這里的男主人，在身體上占有賽絲。

即便如此，我們可以看到即使黑人在白人的壓迫下，黑人男性依然要壓迫黑人女性，在這種特殊情況下，黑人的男權(quán)主義主導(dǎo)著黑人社會。再者，保羅·D提出要使賽絲懷孕，他提出這個要求是在受到寵兒的誘惑時，不得以才提出來的。在這個角度上，保羅·D并不完全認同賽絲是他的女人，只是把賽絲當(dāng)作了一種工具，抵抗寵兒誘惑的工具。莫里森如此的安排，無非是說明甚至在如此特殊需要黑人男性與女性團結(jié)的情況下，黑人男性都只把女性放在了被支配的地位，女性只是男性的附庸而已[4]41。

賽絲后來去了黑人的聚集區(qū)，她和其他的黑人一樣都是為了躲避白人的控制與歧視。在這個全部是黑人的地方，賽絲發(fā)現(xiàn)一個可怕的事實，白人的文化已經(jīng)在這個地方無孔不入，可悲的是，曾經(jīng)被白人奴役的黑人群體居然認同“白人至上主義。”認為黑人只是白人的附屬，賽絲出于種族的覺醒殺死了女兒，同為黑人并不能消解男權(quán)下的女性從屬地位，賽絲弒女后，并不能得到黑人群體的理解與寬饒，得到的只是黑人們的鄙夷和痛恨，到此處已經(jīng)完全說明了黑人女性處境的艱難。他們遭受的壓迫來源于白人的種族與男權(quán)社會的雙重壓迫[5]86。

賽絲殺嬰這一悲劇事件，我們不僅僅看到了黑人的艱難處境，還要認識到為什么莫里森安排的是殺女嬰而不是殺男嬰，這已經(jīng)生動的告訴我們，男嬰比女嬰更有活著的價值，更加突出了男性社會以男性為中心的獨特特征。

賽絲的形象是處于邊緣化的黑人女性的典型形象，她們不僅要面對同種族男性的壓迫，還要面對白人社會的歧視。在販賣非洲黑奴的歷史上，有六千萬甚至更多的人死在來美國的路途中，這是奴隸制的殘酷本質(zhì)。

當(dāng)然，《寵兒》不僅僅只是黑人女性所承受的壓迫與不幸，更多的是美國黑人種族群體在奴隸制度之下的不幸，這種痛苦與折磨，在奴隸制被廢除之后，它的后遺癥依然遺留在黑人的心中，對于這段不幸歷史的態(tài)度是忘卻還是記憶，抑或是忘卻與記憶各半，作為幸福與警示的起點。

三、真正的態(tài)度:記憶與忘卻

小說的末尾部分，塞絲在保羅·D、丹芙等人的幫助下，將寵兒從124號趕走了，寵兒象征著黑人痛苦的過去，她的離去象征著黑人苦難往事的終結(jié)，也是美國黑人展開新生活的開始，丹芙則象征著黑人美好的未來。通過《寵兒》，托妮·莫里森顯示了三代黑人女性的成長過程。老一代人承受著自己的苦難，但他們不知道如何來改變這種情況。第二代不愿意被壓迫，所以他們試圖尋找出路。第三代最終，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身份，然后開始建立一個更美好的未來[3]47。

《寵兒》是一本回憶困難，并且從苦難找到失落自我的故事，它用后現(xiàn)代的語言為我們編織了一個美國黑人從夢魘到幸福的歷程，苦難不能忘卻，但是美國黑人的苦難的精神包袱要放下，把歷史中痛苦的細節(jié)忘卻，重新融入到全新的生活中去。這就是預(yù)示著既要在新的歷程中不忘卻自己的根，又要在背負歷史意義之下，開創(chuàng)未來的生活。

[1]付美艷.論《寵兒》中黑人女性自我獨立意識的瓦解[J].名作欣賞，2012(33).

[2]黃秀敏.《寵兒》的文化構(gòu)架:非裔美國人種族身份的隱喻性折射[J].名作欣賞，2011(24).

[3]申富英.英美現(xiàn)代主義文學(xué)新視野[M].濟南:山東大學(xué)出版社，2007.

[4]荊興梅，劉劍鋒.莫里森作品的歷史記憶和身份危機[J].當(dāng)代外國文學(xué)，2011(1).

[5]王婷，石云龍.重構(gòu)黑人女性身份再現(xiàn)自我化過程——《寵兒》的后殖民女性主義解讀[J].北京航空航天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