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 荷

(湘潭中環(huán)水務有限公司，湖南湘潭411104)

一

我討生活的地方，叫湘潭中環(huán)水務三水廠。老早前，叫湘潭市自來水公司三水廠。我之所以說“老早”，是這詞兒滿是滄桑，又因那歲月離我已愈來愈遠，感懷逝者如斯。那年，自來水公司賣給了中環(huán)水務，換成了現(xiàn)在的名兒。

三水廠地處湘潭板塘。

如今的板塘，高樓林立，茶樓、酒館、KTV、洗腳樓，鱗次櫛比，端的是歌舞升平，好一派繁榮景象。老早前的板塘，遠沒有這么多商家，也遠沒這么多光鮮的高樓。但，也的確曾經(jīng)繁榮過。只是那時的繁榮，是另一種繁榮。

那時，板塘是湘潭重要的工業(yè)區(qū)，有許多國營企業(yè)。每家國營企業(yè)，都紅紅火火。其中，湘潭紡織印染廠，湘潭玻璃廠，湖南輕工機械廠，是大型企業(yè)，更是牛氣得叫湘潭人嘖嘖稱羨。在這幾家企業(yè)工作的員工，一個個也很是牛逼，走路也較在別的企業(yè)工作的人們，有更多的精氣神。三家中，又數(shù)湘潭紡織印染廠規(guī)模最大，有萬多員工，廠區(qū)和家屬區(qū)連成很大一片。片內，道路縱橫，樓舍林立，儼然一座小城。

妻在湘潭紡織印染廠工作。

妻上有一個姐姐，下有兩個妹妹。她們四姐妹以及她們的母親，都和她一樣，在湘潭紡織印染廠工作。我沒見過岳父，他在我和我妻子戀愛前就死了。妻的娘家在紡織廠的宿舍內，房子用現(xiàn)在的目光看，有些逼仄，也很不規(guī)范，三間房一廚一衛(wèi)，其中一間房兼做了客廳。左右鄰居，居住條件都差不多。這種居住條件，在當時，已是算不錯的了。

鄰居全是紡織廠同事，或者家屬。有紡織廠的中層干部，有普通工人，有技術人員。他們之間，因為“大鍋飯”的原故，收入都差不多。抑或正因為都差不多，便無論什么身份，均沒有比上不足的遺憾，也沒有比下有余的驕傲。也就遠沒有階級、甚至階層的差異。彼此之間，在既無俯視，也無仰視中，坦誠地交往。于是，彼此間再熟悉不過。誰是什么脾氣，誰家鄉(xiāng)下親戚多，誰患有什么病，大家都能說出個一二三。誰家吃好菜，大家都可以去夾一筷子;誰家有瓜子、花生、水果之類，大都會拿出來，供大家共享。沒事時，鄰居們坐在一起，東南西北瞎扯，或者，在一起打意思不大的麻將。

我回憶著，與現(xiàn)在的鄰里關系相比，那時候的鄰里，在幾乎沒有的競爭中，在微乎其微的差異中，形同兄弟姐妹。彼此間不用設防，每個人都能將真誠的一面展示出來。于是，在無所求的真誠和友善中，大家都覺得滿是溫馨。我現(xiàn)在居住的小區(qū)，也算現(xiàn)代了，但鄰里之間，頗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意味，便是相逢一笑，也笑得蒼白和勉強，其原因，是我們彼此缺乏信用的基礎。

不用說，鄰里間真誠和友善的前提，是因為他們在同一個企業(yè)，并且企業(yè)欣欣向榮，員工與員工的收入差異，相差無幾。更重要的是，這個企業(yè)給了員工們歸屬感:生老病死，企業(yè)全包，什么都不用憂慮了，極自然，人的進一步需求，就是人際關系的和諧。

后來，妻當然嫁給我了。水廠的居住條件，遠比湘潭紡織印染廠強。結婚證一辦，就分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那種房子，雖然只有60平米，在當時，足以叫其他單位羨慕了。

我們住在了三水廠。

我們三水廠，憑著一個“水”字，比湘潭紡織印染廠，比湘潭玻璃廠，比輕工機械廠，更要牛逼。所謂“水衙門”“水老虎”，市民發(fā)明這兩個詞兒，在反感特權中，有恨得牙癢癢的意思，卻也在無奈中，包含了許多仰慕。因此，老早前的那時候，我們水廠的員工，從靈魂深處溢出的那種驕傲，還真能叫人羨慕八輩子。

那時，我們廠只有七八十個人，卻有自己的籃球隊、相棋隊，有我們自己的圖書室、澡堂、食堂、幼兒園、桔園。院子里，綠樹成蔭，綠籬修剪得中規(guī)中矩;數(shù)不清的鳥兒，在看得見，或者看不見的角落，你唱我和;各色花兒，你尚未謝我待放，四季都可以聞到醉人花香。

我們的籃球隊，在大小企業(yè)林立的板塘，居然能達到中等偏上水平;我們的相棋隊，與當時最厲害的湘潭玻璃廠搞過一次對抗賽，一次擂臺賽，對抗賽打成了平手，擂臺賽也打得他們只剩下了擂主。而每年的春節(jié)晚會，自娛自樂中，像模像樣。至今，那些晚會的裊裊余音，還時不時在我腦子里響起，叫我生出許多留連和悵惘。

最重要的是我們的福利和收入，能讓人垂涎三尺。逢年過節(jié)，肉、魚、雞、米、油、水果、臘貨，全有發(fā)。我常和同事開玩笑，說:“公司考慮不周?？紤]得周到，也該發(fā)蔥，發(fā)蒜，發(fā)鹽，發(fā)味精。我們就不用出門再去采買了。”那時候，我們年年漲工資。毫不夸張地說，我們一個普通員工的工資，絕不會比一個科級公務員的工資低，于是，我們的驕傲，也就不會比一個科級公務員少。

二

那時候，我們這些國企員工，備感溫馨，還真如桃花源的居民，“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然而，于彼時，國際大勢，已使我們的國家，遠遠地落后于先進國家。再不改革，計劃經(jīng)濟的弊端，將使我們的人民，在低水平的溫飽線上徘徊，在人與人收入的確差距不大的自得其樂中，更加麻痹，更加缺乏奮斗的精神。我們的國家和先進國家的差距，有可能進一步拉大，國家和民族很可能將在冷水煮青蛙中萬劫不復。

許許多多愿意思考的人，都看到了國家前程的堪憂，都在心底呼喚著改革。這些愿意思考的人中，就有一個我。因為中國除了改革，已無路可走。

高層順應著時勢，國家真的開始改革了。首先只是喊喊，漸漸地，動了真格。動了真格的改革，一方面，私營企業(yè)，合資企業(yè)，股份企業(yè)，如雨后春筍，成批成批冒出來，并且，迅速地發(fā)展壯大，很快地成燎原之勢。另一方面，國營企業(yè)則一批批地倒下去。板塘那些曾經(jīng)牛氣了幾十年的國營企業(yè)，或倒閉，或賣給了私營業(yè)主，或如我們自來水公司，被投資公司鯨吞了，變成了湘潭中環(huán)水務。真所謂“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茫茫大地真干凈”，我甚至無法在板塘再找到國營企業(yè)的影子了。

我絲毫也不關心企業(yè)是國營還是私營，是合資，還是獨資，因為只要他們在這塊國土上，就是中國的企業(yè)。我也不太關心企業(yè)的生生死死。企業(yè)的生生死死，就如所有生命的生生死死，再平常不過。但是，我的確或目睹或耳聞了許多國營企業(yè)在轉制，在破產(chǎn)過程中，員工太多的失落和苦難;也的確目睹或耳聞了在這個過程中，不少原來企業(yè)的負責人或者相關人員，太多的卑鄙無恥，他們或明或暗或蠶食或鯨吞著國有資產(chǎn)。而這一切，竟然是打著改革的旗號下進行，好似他們的行為，都是如此地正當，因此，他們也就如此自然、輕松，甚至在這自然和輕松中，做了時代的先鋒。

我無意去探測在改革進程中，某些方式方法是否合理，甚至是否合法，因為那不是我的地位需要探測的，也不是我的智慧所能探測的。但是，那些國企員工的失落和苦難卻揪著我的心，那些碩鼠的行為，時不時叫我咬牙切齒。

而企業(yè)一經(jīng)改革，雖然廠房還是那些廠房，設備還是那些設備，企業(yè)的精神卻幾近徹底地改變了。譬如說曾經(jīng)牛氣沖天的我們自來水公司，企業(yè)改換旗號后，我們水廠曾經(jīng)的圖書室、澡堂、幼兒園已沒了影子，桔園已野草叢生，桔樹大都死去，籃球隊、相棋隊、過年過節(jié)的那些福利、每逢春節(jié)必有的晚會，早已成了遙遠的記憶。毫不夸張地說，曾經(jīng)有過的以水廠為家的精神，蕩然無存了。我們的經(jīng)理，更是在轉制后的一次大會上公然說:“誰說國營企業(yè)是家?你家里的東西，你想拿就拿，國營企業(yè)的東西，你拿拿試試?！倍@個經(jīng)理，轉制前已經(jīng)是經(jīng)理了。剛轉制，便忘記了他也曾經(jīng)是國企的員工。忘記了他之所以成為經(jīng)理，是國營企業(yè)的機制，造就的他。他已在號召著員工，摒棄將企業(yè)當作家的精神了。

我知道，那些東西是國營企業(yè)的文化，既然不是國營企業(yè)了，那個文化也當然得棄之如敝履。

的確，國家非改革不可?？墒?，當那些文化就這樣無蹤無影;當那種可謂桃花源才有的人與人的和睦，不再呈現(xiàn);當改革中，某些膽大妄為的人，肆無忌憚地巧取豪奪，我的心有著不可明狀的悲哀，時不時，還會噴發(fā)出難以抑制的憤怒。我當然得寫一部小說，紀念曾經(jīng)的美好，當然得寫出普通工人在這場改革中的失落，為他們而吶喊，于是，我寫了長篇小說《苦楝樹》。

《苦楝樹》的主人公吳滿的原型，就在我們水廠。只是這個原型的臉上沒有麻子，甚至長得有幾分俊氣。他像吳滿一樣，兢兢業(yè)業(yè)地工作，他的電工水平，在我們自來水公司首屈一指。他和吳滿一樣，無論是誰，只要向他請教，都會毫無保留地誨人不倦?？梢哉f，我們水廠的設備，只要是電器方面的問題，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因此，他也像吳滿一樣，得到了無論領導、還是同事發(fā)自內心深處的尊重。因為，任何領導都知道，要提拔一個中層干部，隨手一抓，可以一大把，但要再找一個像他一樣的技術尖子，在我們自來水公司，卻沒有辦法找到了。也像吳滿一樣，在第一波改革來臨時，當經(jīng)理加4級工資，中層干部加3級工資，他和許許多多技術好與不好的員工一道，加2級工資。這波改革，帶給我的信號，是權越大，工資越高，技術不技術，狗屁不值了。這種唯權、唯上的改革，造成了人人都想當官的局面，造成了無人有心學技術的后果。我當時覺得，這種改革，變味了，走樣了。改革的第二波，即我們公司賣給中環(huán)水務那年，這個原型恰恰50歲，于是，在40、50的政策下，他內退了。極自然，他也和吳滿一樣，憑著他的技術，很快地在一家私企找到了工作，他理所當然地成了那家私企的寶貝。因此，他在那家私企的工資，甚至是在我們水廠時的3倍。

小說中說，因為自然而然的原因，那家國企里，技術最好的，被人稱為“哥”，如吳滿，被人稱為“滿哥”;次一等的，在姓氏前加一個“老”字;再次一等，則將他的姓氏和他的工種，連在一起稱呼;再次一等，則被人在姓氏前加個“小”字;最未等，則叫他的諢名。我們水廠還是國企時，并沒有小說中的“哥”“老”“工”“小”。但是，我感覺到了這種氛圍的無處不在。技術工人中，誰的技術好，無論領導，無論員工，都將給他更多的尊重。技術末流的，沒人能看得起他。為了寫出這種氛圍，我設計了這種“哥”“老”“工”“小”，將那個氛圍抽象了出來。

在我們廠圍墻外，有一棵苦楝樹。那天，那棵苦楝樹死了。我問我們廠一個綠化工，前段時間，這棵樹還好好的，為什么就死了。他告訴我，苦楝樹是一種速生喬木，壽命只有40年左右。我算著許多國企壽命，居然和苦楝樹如此巧合。因此，我將小說取名《苦楝樹》。我賦予小說中苦楝樹與這家國企、與這家國企中員工幾近相同的命運——他們都有一個“苦”字。

《苦楝樹》在《當代》2005年2期頭條發(fā)表后，得到了方方面面的好評，北京大學甚至將這部作品，列為向全國讀者推薦的七大長篇小說之一。

三

改革后，我妻子和她的三個姐妹，無一例外地失業(yè)了。我的小姨妹，由于失業(yè)，染上了毒癮，最后，死在了毒品上。我的大姨妹，失業(yè)后，在一家茶樓，找到了篩茶倒水的職業(yè)。這職業(yè)，使她每個月有800塊收入，同時，政府仁德，給了她每月280元的低保金。只是她不到13 000元的年收入中，每年必須向國家繳納7 000余塊養(yǎng)老金保險。大約最幸福的當數(shù)姨姐，千難萬難繳了幾年養(yǎng)老保險金后，于兩年前，光榮退休，有了生活保障。我妻子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家做著全職老婆，在我每年替她繳足養(yǎng)老金中，等待著幸福的退休年齡——50歲。她們的母親，抑或是不愿意看到企業(yè)被賣，在紡織廠被賣前，患病死了。

我認識的許多曾經(jīng)是湘潭紡織印染廠、湘潭玻璃廠、湖南輕工機械廠，以及其他許許多多曾經(jīng)的國企的員工，失業(yè)了后，或者開摩的送客，或者離鄉(xiāng)別祖，去他鄉(xiāng)打工，或者擺夜宵，或者憑著色相，做人家情人，或者索性賣淫，還有許許多多或者的或者。當然，他們中也有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憑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所謂人脈，混出了人模人樣，做了時代的新貴。

而我們湘潭市自來水公司三水廠，成了湘潭中環(huán)水務三水廠后，員工工資上漲的速度，不但低于國家平均工資增長的速度，甚至低于物價增長的速度，十來年過去，我們已經(jīng)不及湘潭市的平均工資了。毫不夸張地說，我們這些國企余孽，曾經(jīng)有過的那份驕傲，已蕩然無存。值得欣慰的是，據(jù)道聽途說，新任經(jīng)理表態(tài)，在他的任內，讓大家的工資有較大幅度的增長。

我的心底，希望著這個世界的蕓蕓眾生，都活得有尊嚴，都活得幸福，至少得活在希望之中;我希望著這場改革，在帶來國家和民族的輝煌前途的同時，也讓每一個生命的個體，享受著改革的成果，得到國家的安慰。但，我又知道，任何改革，都勢必會對利益分配進行調整，也就勢必有獲利者和失利者。于是，我在糾結中，思考著，如我，如我妻子和她的姐妹，如我周圍許許多多的工人，組成的失利大軍，怎樣才能維護上天和法律賦予的權利，不至于真像牛馬，任人驅使和宰割。

恰恰這時，我聽到了一則故事，在我們湘潭，有一家叫湘鋼梅塞爾的公司，先是國營的，后來和德國人合資了。合資后，資方的的確確有些亂來。那些工人了不得，沒去找上面吵和鬧，而是在市總工會和湘鋼工會支持下，成立了自己的工會。那工會，還真像回事兒，還真切切實實地為工人的利益和資方進行著斗爭。他們成功了。因此，他們的工資不低，他們的福利不壞。

我眼前一亮，確信只有成立屬于工人們自己的工會，才能維護工人們的權益。于是，我采訪了湘鋼梅塞爾的工會主席，聽他講了大量的成立工會時的故事。那些故事，告訴我，要成立一個這樣的工會，幾乎是一步一個難。而更艱難的，則是以后的維權。這位工會主席的故事，成為了《工廠工會》的主線。

為了使小說寫得更像個樣子，我采訪了幾家原是國企，后來賣給了私人老板的企業(yè)的許多員工。他們告訴我，企業(yè)轉制后，資方將原來的四班三運轉，改為了三班兩運轉。我采訪的人中，沒幾個人不是滿肚子苦水，沒幾個人不憶甜思苦。我說，你們?yōu)槭裁床蝗ジ鏍?他們說，告了，沒用。這使我更覺得于非國有企業(yè)的工人們，只有成立工會的路，才是他們應走的路。

小說原名《太陽河上太陽橋》。那座橋，是我去湘潭縣花石鎮(zhèn)，看到了一座破敗的漢時橋。那橋，已是野草萋萋。我望著那橋，忽然覺得，我的小說中，也該有一座橋。我給小說中的這座橋取名為太陽橋，將橋下的小河取名太陽河。小說中的太陽橋，也是漢時所建。

我希望工會像一座橋，這頭是工人，那頭是資方。希望這座橋化解著工人和資方的矛盾:不但維護著工人的權益，也做著友誼的使者。我相信，工會是工廠和諧的前提。而和諧，是工廠能發(fā)展壯大的必要基礎。如能這樣，工會這座橋，就將成為一道美麗的彩虹。

后來，這部長篇小說，被《當代》(長篇小說選刊)頭條發(fā)表在2009年5期上。發(fā)表之前，編輯老師打電話給我，說:“不如改名叫《工廠工會》?！蔽矣X得有理，就改了名兒。

四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曾經(jīng)國企的輝煌，以及那些國企破產(chǎn)轉制后，國企員工們的失落和苦難，都漸漸地離這些注定的失利者中的大多數(shù)遠去。這幾年，我也的確看到了，我那些曾經(jīng)失落的朋友中的大多數(shù)，如今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他們在政府的幫助和自己的努力下，已經(jīng)走過了人生的低谷，已經(jīng)將曾經(jīng)在國企中的主人地位，以及失落時的苦難，都當作包袱放下了，他們看到了曙光，他們又重新挺直了腰板，因為他們相信，他們的明天，將和我們的共和國一樣，比今天更好。

他們走出來了，我的創(chuàng)作也得從中走出來。我想，我將來的創(chuàng)作，該將目光投向更大的底層，因為在更大的底層中，有著這種或者那種苦難和失落，因為底層，需要國家給予他們更多的尊重。我的能力和智慧，除了讓自己的心和底層大眾的心一起跳動，再也做不到什么了。那么，我就做我能做到的，讓我的心和他們的心永遠一起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