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嶺

在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上，馮友蘭和其弟弟馮景蘭、妹妹馮沅君可謂是大名鼎鼎成就不菲：馮友蘭是學貫中西馳名中外的大哲學家，馮景蘭是著名的地質(zhì)學家，馮沅君是著名作家和文學史家。馮沅君曾任山東大學副校長，馮友蘭、馮景蘭都是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三兄妹都是一級教授。馮家在河南唐河是名門望族、書香門第。三馮能成為國之棟梁，除了他們所處時代、家庭環(huán)境、自身稟賦外，更得益于他們母親的懿質(zhì)、懿行。他們的母親叫吳清芝。馮友蘭曾說他一生得益于三位女子，其中母親對其影響最大，“惟吾母之懿質(zhì)，集諸德之大成?！保?］馮沅君也說“母親懿行，萬言不能盡也。”［1］本文循著馮氏三兄妹成長的足跡，追述吳清芝其人其事其言其行，希望能對我們的社會，尤其是為母為妻者有所裨益。

吳清芝，字靜宜。生于清同治元年（1862年）九月初二日子時，卒于民國三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即陰歷十一月初八日丑時，享壽83歲。據(jù)《唐河縣志》記載［2］，其娘家在清代唐縣昝崗鎮(zhèn)東北小吳莊，即今唐河縣昝崗鄉(xiāng)溝西行政村?！捌湎乳}人，清初隨云南右路總兵涂公孝臣屯墾唐河，因家焉?！保?］其夫家在清代唐縣祁儀鎮(zhèn)，即今唐河縣祁儀街。丈夫馮臺異，字樹侯，是清光緒戊戌年進士，博學多識，曾任湖北崇陽知縣。盡管吳清芝娘家的情況少見記載，但從馮家的書香門第以及馮友蘭的“母親小時候上過幾年學，認識一些字”［3］、“先考之乳母晚年無依”［4］等可以推測出，其娘家在當時當?shù)匾卜瞧胀ㄈ思?。吳清芝共生育子女五個：長子馮新蘭（早殤），長女馮溫蘭，接下來是馮友蘭、馮景蘭和馮叔蘭(沅君)。吳清芝的一生，主要經(jīng)歷大致可分為以下幾個時期：

一、持家能干與助夫科舉

馮家先祖是從山西來唐河經(jīng)商而發(fā)家致富的。馮友蘭的曾祖父性豪放，愛施與，家道因此中落，其曾祖母涂氏、茹氏，勤儉持家，復興了馮家家業(yè)。吳清芝剛嫁到馮家的時候，把廚房管理得條理井然，深得大家族的嘉許。馮友蘭的曾祖母茹氏夫人觀察了幾天后說，這個新媳婦很行，將來能置五頃地。再過了幾天，她又說，不對，不只五項，能置十頃地。茹氏夫人是復興馮家的重要人物，決非一般的普通女人。她這樣評說，足見吳清芝的能干與不一般。馮友蘭說“先曾祖妣有知人之明。 ”［5］

馮樹侯會試落第歸家途徑汝墳橋旅店時，曾有六首題壁詩：“其一：萱堂辭罷感長征，晨饈夕膳代奉迎。歸去慈幃仍健羨，曉妝臺下謝卿卿。其二：文場一戰(zhàn)竟拋戈，知爾同聲喚奈何！料得相逢應慰藉，妾家薄命累郎多！其三：年來事事不如人，慣逐群仙步后塵。自注：己丑中試第九十二名。才藻如卿堪第一，奈何偏現(xiàn)女兒身！”［6］其中三首詩描繪了妻子吳清芝對他參加科舉考試的支持與理解。詩中洋溢著對妻子勤勞能干與不凡才情的贊美與詠嘆。馮友蘭對此說，“先考無過情之譽”，鄉(xiāng)親們也都這樣稱贊他的母親。

二、武昌和崇陽相夫教子

1902年左右，馮友蘭的父親馮樹侯任湖北武昌“方言學堂”庶務委員，相當于今天的總務長。吳清芝攜子友蘭、景蘭和女叔蘭三人隨居武昌。當時，吳清芝已是40出頭，從此開始了她人生歷程中重要的四年武昌、崇陽相夫教子階段。

到武昌之后，吳清芝和馮樹侯首先要面對的最大問題就是三個孩子的教育。當時的武昌“方言學堂”，是張之洞辦的新式外語學校，學生的待遇優(yōu)厚且出路也好。但一是因為馮友蘭年齡小，二是因為夫妻倆認為在學新知識以前，必須先把中文學好。沒有個相當好的個中文底子，學什么都不行。他們的附近也有學校，但學生多是貴族子弟，擔心人地生疏，言語不通，怕孩子沾染紈绔子弟的壞習氣。由于吳清芝“平生喜人讀書，尤喜子女讀書”［5］，就決定由她在治家之余督促孩子們學習。在馮樹侯擔任勘測粵漢鐵路的“彈壓委員”時尤其如此。特別是馮友蘭的《周易》《左傳》《禮記》和馮景蘭的《詩經(jīng)》《書經(jīng)》以及馮叔蘭的“四書”都是在母親的教育下讀完的。吳清芝通常都會在兒女們每讀完一書之后，煮兩個雞蛋或者用四枚銅元買五香牛肉一塊作為獎勵。雖然主要是在家里念書，但是遇見外邊學校要作的事，吳清芝夫婦也會要孩子們做。比如給孩子做當時武昌學校學生穿的制服，教唱張之洞作的《學堂歌》等，這些給馮友蘭三兄妹以后各自的成才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馮樹侯去世后辦理喪事時，吳清芝與馮友蘭的三叔商定，只收悼念文字，銀錢禮物一概不收。還堅決反對知縣的屬下們要搞的“報虧空”。吳清芝曾屢次含著眼淚告訴馮友蘭說：“他們是拿著你父親的臉面去耍賴?！保?］這充分體現(xiàn)了吳清芝節(jié)儉與不貪財?shù)拿篮闷返隆?/p>

吳清芝還不信占卜算卦之類。一家人在武昌時，黃鶴樓一馳名官場的相面者，說馮臺異能升官，且妻賢子孝。馮回家后很高興，說能不能升官還不知道，妻賢子孝“則已驗矣”。吳清芝當即答道“此奉承之言耳。彼以此謀衣食，豈敢說人妻不賢子不孝耶?”［5］馮樹侯死后，其朋友夢見他變?yōu)橘绺勤?，吳清芝不信他，嘗曰：“人死如燈滅，此喻良是。 ”［5］

吳清芝在武昌、崇陽相夫教子時間不長，但是她人生的重要轉折點。這是她第一次走出家門、走入異鄉(xiāng)，接觸了新事物，開擴了眼界，豐富了閱歷。

三、參與社會與育子成才

馮友蘭的母親吳清芝是位了不起的教育家，她雖沒正式上過學，但卻膽識過人，學識淵博，丈夫一生忙于仕途，幾個孩子從小就由她親自授業(yè)讀書［7］。

馮樹侯去世時，馮友蘭只有12歲半，景蘭10歲，沅君8歲。是吳清芝以“耕讀傳家”為己任，帶領他們長大并把他們教育成棟梁之才?；氐嚼霞乙院?，吳清芝第一件事就是安排馮友蘭和馮景蘭怎樣上學。她主張還是請個先生到家先把中文底子打好。希望“子孫中代代有個秀才”的她，審時度勢，兩年后，她支持長子馮友蘭走出家中的私塾去考上了縣立小學，“1910年她讓16歲的馮友蘭考入縣立小學，次年馮友蘭以初試第二名，復試第一名考入開封中州公學，這對馮友蘭以后繼續(xù)求學，做學問，打下了很好的基礎。1912年夏天，馮友蘭轉入武昌中華學校，年底又考入了上海公學，1915年考入北京大學。”［8］直至走向世界成為哲學與教育大家！

也是由于吳清芝的支持與決斷，馮叔蘭才變成了馮沅君。馮父在的時候，已經(jīng)把沅君許婚于唐河的一個人家。當聰明絕頂?shù)鸟T叔蘭在兄長馮友蘭的影響下學問漸長決定報考北京女子師范學校國文專修科時，是吳清芝毅然決然力排眾議支持馮叔蘭同友蘭、景蘭三人一同走出唐河走進北京。沅君因此開始走上了文學創(chuàng)作和學術研究的道路。

馮友蘭等游學開封、上海、北平，以及美洲、歐洲時，凡有需用，吳清芝必按時供給，不令缺乏。每送子女外出，未嘗有戚容。當友蘭等在外學習工作時，家事皆不令知，每奉家書，但云一切平安而已。等到馮友蘭［5］等服務于社會，吳清芝也不要他們照顧家中事物，蓋恐分其為學治事之心。吳清芝曾經(jīng)說：“汝等如不能在外樹立，家中有汝等吃的飯；若能在外樹立，家中亦不累汝等也?！眳乔逯榱四茏屪酉痹谕饷婧煤玫刈鍪?，不但不要媳婦在家?guī)椭樟稀⑺藕蛩?，還替他們照料孩子。馮友蘭、馮景蘭留學美國時，將他們的子女鐘豫、鐘蕓、鐘璉留在祁儀老家，交給母親撫養(yǎng)教育，后來鐘豫等或留學美國，或畢業(yè)于西南聯(lián)大，馮友蘭認為“皆先妣自幼教讀之力也?！保?］

1909年，吳清芝應縣勸學所長吳簡齋之邀，出任唐河官立端木女子學堂學監(jiān)，負責管理學生。她食宿校內(nèi)，提著鐘表，準時到教室監(jiān)督學生自習。這是她第一次走出家庭到社會上辦事。

四、晚年勵志建立宗祠

30年代，吳清芝被馮景蘭、馮友蘭接到天津、北平供養(yǎng)。1934年冬天回唐河老家。她交代馮友蘭說：“我要回家去，照料家里那一點財產(chǎn)。你們在外邊干得也都還不錯。在你們小的時候，我也沒想到，你們會有這個樣子。你們的收入，你們自己支配，我不向你們要錢，你們也別向我要錢。我回去看守住那一點財產(chǎn)，作為你們的退步，你們?nèi)绻谕饷嬲静蛔×?，回去還有碗飯吃。”［6］吳清芝晚年家居，將田產(chǎn)分為二份，預備馮友蘭和景蘭之用。

吳清芝繼承夫志，為馮家承先啟后，可以說是完備周至。馮家“歷世雖久而宗祠尚闕”。她晚年決心要修建一座馮氏宗祠，并且要動員族人合力完成這件事。在她去世之前已經(jīng)動工，80多歲的她，走路很困難，可是常常到工地去監(jiān)督指揮，“天未明即起，或至出門尚未辨路徑，則坐門外以待旦。居宅距宗祠工地約里許，每日往返多至七八次，如是者六十余日。宗祠正廳及一廂房甫成，而先妣已積勞遘疾不起?！保?］

吳清芝自備后事，包括裝殮的衣服鞋子、棺材，馮友蘭等回來穿的衣服鞋子甚至要來的親戚族人所穿的孝衣幾身都已俱早置備。入殮時，吳清芝“容貌悅愉，尤勝平時”。吳清芝常對馮友蘭說，中藥六味地黃丸對于她的身體很合適，不管得了什么病，吃了六味地黃丸都見效。馮友蘭就說她可以常吃。她說：“常吃干什么，還要活一百歲嗎？”［6］大概是吳清芝感覺在承先啟后方面應該做的事都已經(jīng)做了，責任已經(jīng)盡了，多活幾年也沒有什么意義。馮友蘭認為母親“明于死生之道”，是很難有的一種覺悟，很難達到的一種精神境界。也正是像張橫渠《西銘》所說的：“存，吾順事；沒，吾寧也。 ”［6］

吳清芝是一名舊時代的女性，她勤勞儉樸，持家能干，樂善好施。在她身上也表現(xiàn)出非凡的一面，她是一位通詩書，有見識，有魄力的非凡女性。在馮氏三兄妹（尤其是馮友蘭）的成長過程中，吳清芝功不可沒。同時，她對唐河馮友蘭文化世家的發(fā)展，也有承前啟后之功。

[1]中國·文化世家·中州卷·唐河馮友蘭世家[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0.

[2]馮友蘭.我的學術之路[M]//馮友蘭自傳.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0.

[3]唐河縣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唐河縣志[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

[4]馮友蘭自述[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1.

[5]馮友蘭.三松堂全集：第14卷[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

[6]馮友蘭.三松堂全集：第1卷[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

[7]殷德杰.河南老城市系列：老南陽[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5.

[8]蔡仲德.馮友蘭年譜初稿[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