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娟
(北京外國語大學 日本學研究中心,北京 100089)
近代日本從整體上來說是沿著“脫亞入歐”的路線走來的。從文明開化的國策被制定之時開始,日本無論在文化、制度、還是在軍事、產(chǎn)業(yè)上,都努力地向當時作為先進代名詞的西方學習,并力圖將自己納入到可以與西方列強并肩的世界秩序內(nèi)。然而,在這一路線指導下前行的日本,不得不同時面臨一個如何為日本的文明定位的問題。隨著這一問題而來的還有如何看待亞洲、如何看待東方文明的問題。因為對于千年來一直處于東亞文化圈內(nèi)的日本來說,如何看待東方文明關系著如何看待本國文明。
于是,伴隨著“脫亞入歐”路線同時出現(xiàn)的,便是“回歸亞洲”的思想動向。通觀近代日本思想史,這一“回歸亞洲”的思潮,又可以分為兩大方向。
其一是回歸日本。最具代表性的當屬在明治20年代初面對當時日本國內(nèi)日益嚴重的歐化風潮而出現(xiàn)的由三宅雪嶺、志賀重昂等人主張的國粹主義。國粹主義者主要通過強調(diào)日本本國文化的優(yōu)越性來對抗對西方文明的傾倒。通過強調(diào)日本這一國家的優(yōu)越性、日本人的優(yōu)越性,試圖在日本傳統(tǒng)文化中尋找乃至“創(chuàng)造”近代日本的文明。
其二則是將目光投向了曾經(jīng)與日本同屬東亞文化圈的亞洲鄰國,特別是中國。尤其到了大正時期,出現(xiàn)了在當時被稱為“中國情趣”的知識分子對于中國的贊美與沉醉。這種“中國情趣”中包含了大正知識分子出于對近代化日本的不滿而產(chǎn)生的回歸古典的傾向。然而,“正如之前在法國出現(xiàn)的日本情趣(Japonisme)一樣,(中國情趣)可以說是對作為實體的‘中國’進行‘歪曲=加工’、‘壓抑=升華’,通過一系列的差異化和贊賞的‘再構(gòu)成’,使其異化,從而編織出華麗表象的典型的“東方主義”[1]?!爸袊槿ぁ敝谢貧w古典的傾向最終并沒有發(fā)展成對中國與日本、東方文明與日本文明之間的親緣關系的確認與追溯,而僅僅是一種借用了西方看東方時的視角所產(chǎn)生的享樂與審美的興趣。
除了上述這兩種動向之外,近代日本思想史中還隱隱存在著第三種動向。這第三種動向不像上述兩種動向那樣形成了明確的流派或思潮。這第三種動向主要通過對歷史的具體考證,從歷史中驗證日本文明與亞洲文明、西方文明的淵源,并由此來定位日本文明的身份。木下杢太郎便是這第三種動向中的代表人物。
木下杢太郎(1885-1945),原名太田正雄。跟近代日本文學的代表人物森鷗外一樣,他也是一位醫(yī)生,同時也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因此在日本近代文學史上,往往將他稱作“小鷗外”。木下杢太郎的題材領域極為廣泛,詩歌、小說、評論、繪畫等等皆有涉獵,因此往往很難去把握其整體文本。關于木下杢太郎,中國國內(nèi)的研究甚少。而在日本,除去傳記性的記錄之外,也很少有研究者從整體上對其思想進行分析。正如加藤周一在論及木下杢太郎時所說的:“對于很多東西抱有興趣,只不過意味著對這眾多東西背后的一樣東西感興趣罷了?!保?]筆者認為木下杢太郎一生雖輾轉(zhuǎn)于眾多領域,但歸根結(jié)底,他始終是在尋找一個答案,那就是日本文明的身份與歸屬。
1916年9月~1920年12月的中國時期,常常被視為其人生的第一個轉(zhuǎn)機[3]。從木下杢太郎日本文明認識的形成這一角度來看,中國時期也是極其重要的一個時期。他經(jīng)過這一時期對佛教美術在東亞流傳的研究,認識到了日本文明與東亞文明的親緣關系。木下杢太郎之所以能夠從“牧羊神會”時期對西方的憧憬和向往中清醒過來,轉(zhuǎn)而關注日本文明,其最初的契機在于1911年與德國的東洋美術史家克魯特·格拉扎的相遇。
克魯特·格拉扎(Curt Glaser)(1879-1943),是近代德國著名的藝術收藏家和美術史家。關于克魯特·格拉扎,在中國國內(nèi)或是日本,都很少見到關于他的記述。筆者根據(jù)其德語版的傳記[4]及安藤勉論文[5]中的相關記述,整理得到了如下關于他的信息。
跟木下杢太郎一樣,格拉扎也是學醫(yī)出身,1902年在慕尼黑獲得了醫(yī)學學位。但是,一生當中并沒有將醫(yī)生作為自己的職業(yè)。1907 年他獲得了美術專業(yè)的學位。1909 年開始進入國立柏林銅版畫展示館工作,1924年被任命為國立美術圖書館館長。由于他是猶太人,因此在1933年納粹上臺禁止猶太人擔任公職之后,他不得不辭去館長之職,并前往瑞士避難。此后他定居在意大利佛羅倫薩。二戰(zhàn)爆發(fā)之后,意大利成為軸心國之一,格拉扎不得不再次移居到美國紐約,并于1943年在美國去世。
格拉扎是近代西方最早關注東亞美術史的美術史家之一,他很早就對東亞藝術產(chǎn)生了興趣,在1908年寫了關于日本繪畫藝術的文章《日本繪畫中的空間表現(xiàn)》。1911 年,格拉扎帶著妻子來到日本,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考察日本藝術,并根據(jù)這次對日本文化和藝術的體驗,寫下了一系列關于東方藝術的作品,如《東亞藝術》、《東亞雕塑》、《日本戲劇》等。格拉扎的這些著述大抵可以看做是對于當時歐洲流行的藝術史觀相對化的產(chǎn)物,因為他在日本藝術中發(fā)現(xiàn)了與歐洲藝術不同的、各種流派同時存在、多元并立的特點[6]。由此,他和William Cohn等人一起最早在德語世界中建立對亞洲藝術,尤其是東亞藝術的理論基礎。另一方面,對于當時日本一味模仿歐洲的做法,格拉扎也提出了批判,認為這將使日本喪失其獨特的美。
最先將格拉扎關于日本藝術的論述譯介到日本的正是木下杢太郎。1912年,也就是格拉扎到訪日本的第二年,木下杢太郎就連續(xù)翻譯了《日本劇場的舞臺遠近法》、《關于日本演劇的樣式》以及《東京的街市》等。而木下杢太郎之所以能夠如此迅速地將格拉扎關于日本藝術的著述翻譯介紹到日本,與兩人在1911年的相遇密不可分。
根據(jù)木下杢太郎留下的日記,發(fā)現(xiàn)第一次出現(xiàn)克魯特·格拉扎的名字,是在1911 年4 月9日,因此大致可以推測出兩人最初結(jié)識應當是在此時。而在同年此后的日記中,克魯特·格拉扎的名字則不斷出現(xiàn),可見當時兩人交往之密切。
木下杢太郎所留下的1911年的日記[7],據(jù)筆者目前所知,截止到同年6月17日。從4月份結(jié)識克魯特·格拉扎夫婦到現(xiàn)存的1911年日記的最后一天,只有短短兩個多月,然而,木下杢太郎與克魯特·格拉扎夫婦交往之密切、頻繁是有證可查的。
格拉扎夫婦也因為有木下杢太郎的牽線搭橋而拜訪了眾多日本美術界的名人,如日記中所記的關如來、荒木寬畝、橫山大觀、稻生真履等。可以想象在陪同克魯特·格拉扎夫婦拜訪這些當時日本美術界頂尖人士的同時,木下杢太郎自身對于日本美術界現(xiàn)狀以及對日本古代美術也有了更深的了解。但是,與格拉扎的相遇給木下杢太郎帶來的影響遠非如此。這一場與西方美術研究者的相遇,在木下杢太郎思想上究竟引發(fā)了怎樣的變化?這一點從他根據(jù)1911年與格拉扎夫婦相處的經(jīng)歷而創(chuàng)作的小說《寶物拜觀》中可以清晰地看到。
1915年9月1 日木下杢太郎在《新小說》上發(fā)表了作品《寶物拜觀》,記述了主人公“我”陪同來日的德國人G 夫婦在京都拜訪M 侯爵的經(jīng)歷,記錄了“我”從“用第三者的目光”打量京都到期待在京都古老的歷史中發(fā)現(xiàn)“埋藏的金礦”的心理變化。無獨有偶,在巖波書店出版的《木下杢太郎日記》第2卷中所收錄的1911年日記中,在4月27日至5月4日之間未寫明確切日期的某一天,木下杢太郎記錄了他陪著格拉扎夫婦去某位侯爵家拜訪的經(jīng)歷。其中所記述的內(nèi)容與《寶物拜觀》中所寫之事有很多吻合之處,由此可以認為《寶物拜觀》正是根據(jù)此次經(jīng)歷創(chuàng)作的。
但是,1911 年8 月11日木下杢太郎致和辻哲郎的書信中寫道:“仆于7月上旬與虞氏夫婦①指克魯特·格拉扎夫婦。在奈良、彥根、竹生、京都走了十余日。”[8]由此可以看到木下杢太郎陪同格拉扎夫婦游歷京都、奈良等地是在1911 年7 月上旬,而并不是在4 月27日至5月4日之間。
同時,在《寶物拜觀》的開頭描述了“我”在京都的賓館為G 氏夫婦翻譯《芥舟學畫篇》的情景。但是從整理的日記中可以看到,最早出現(xiàn)為拉格扎夫婦翻譯《芥舟學畫篇》的時間是在1911 年4月27日。而此時木下杢太郎人在東京。
此外,根據(jù)新田義之的研究,木下杢太郎這一次陪同格拉扎訪問的是前田侯爵家[9]。前田侯爵家族原本是江戶時期被稱為“加賀百萬石”的加賀藩藩主,在明治維新之后被授予侯爵爵位。而前田侯爵家的宅邸并不是在京都,而是在東京。
因此,可以認為木下杢太郎陪同克魯特·格拉扎夫婦拜訪某位侯爵的事情是發(fā)生在東京,而不是京都。那么,為什么木下杢太郎在創(chuàng)作《寶物拜觀》之時,卻將事情的發(fā)生地改在了京都呢?他這種有意的設定目的何在?
木下杢太郎最早明確表現(xiàn)出對京都的理解是1910年的關西之旅之后發(fā)表的《京阪聞見錄》。1910年3月末,木下杢太郎在關西進行了大約一周的游歷。之后,木下杢太郎將此次游歷的經(jīng)歷作為《京阪聞見錄》發(fā)表在了同年10月的《三田文學》上。此時的木下杢太郎以“皮埃爾·洛蒂式的看法”[10]267,以“完全不受京都這一神話影響的”[10]267態(tài)度看著這個古老的都城。在他眼中的京都一方面仍然保存著古老的如同繪卷一樣的風情,另一方面又如同橫濱、神戶那樣,成為了西方人體驗日本的一個聚集點,是一個“完全為了迎合他鄉(xiāng)人”[10]254的城市。
但到了1915年的《寶物拜觀》,其中所顯示的木下杢太郎投向京都的視線是變化的。在最初的時候,“我”看京都的目光依舊延續(xù)了1910年時的印象:
“自一月份以來,我經(jīng)常訪問這些外國人,并和他們進行對話,多多少少有點同化于他們的立場,開始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即一種用第三者的目光來看待自己的國家的態(tài)度。特別是處身于京都這片很少有親切感的土地上,其風土、歷史乃至于其藝術氛圍等,所有的東西在一起成了一大團,就像希臘、羅馬乃至印度、中國等國家一樣,僅僅是作為一個遠離了自己的直接利害關系的、一個感興趣的研究對象進入到了我的腦海?!保?1]104(著重號為筆者所加)
在此時,“我”自認為已經(jīng)同化于西方人的立場,京都對于“我”來說不是作為自己國家的一部分,而是作為異國、作為一個觀察對象而存在的。這和《京阪聞見錄》中“皮埃爾·洛蒂式的看法”保持了一致性。但是隨著《寶物拜觀》的情節(jié)的展開,這一視線在悄然發(fā)生著變化。
和日記中對于拜訪侯爵時的記錄相比,《寶物拜觀》中更多了一層文明批判的色彩。比如在看到侯爵家裝飾煩瑣的客廳時,“我”心中想的是“這種藝術趣味上的時代錯誤,在我們的心中喚起了一種悲劇的感覺,甚至想要詛咒日本現(xiàn)代的生活方式?!保?1]107M 侯爵家中備有英語翻譯,能說實用英語,但是缺乏對西方藝術等精神層面的了解。侯爵家的少夫人據(jù)說是在學校學過法語的,但是卻無法直接用法語進行對話,勉強開口說話,“少夫人的聲音開始變得越來越小,最后終至無聲了”[11]112。家中的管家據(jù)說是20 年前曾經(jīng)去過柏林,并且被認為是精通德語的,但是他所說的德語全是錯誤。也就是說,M 侯爵家中具備了象征近代日本吸收西方文化的三種最主要的語言——英語、法語、德語,但是他們都是膚淺的,無法與外國人進行深層的溝通。木下杢太郎在其中巧妙地影射了近代日本吸收西方文化上的淺薄性。
而對G 夫人快速說德語時,在場人的反應的描寫,則更凸顯出了木下杢太郎將自我相對化的嘲諷眼光。
“兩位夫人、管家、美術家自不用說,就算是英語翻譯和我也只是一個勁發(fā)愣,呆呆地看著G 夫人的嘴角,第一次有洋人到下田的時候,大約就是這樣的情形吧?!保?1]112(著重號為筆者所加)
1911年,正處于“牧羊神會”時期?!澳裂蛏駮笔悄鞠聳t太郎等人出于對歐洲文化的向往,模擬法國塞納河畔的文化沙龍而組織的。此時的木下杢太郎充滿了對于西方尤其是法國的憧憬與向往,即使是對日本過去的文化,如江戶浮世繪等的興趣,最初動因來自于歐洲印象派畫家對于日本浮世繪的發(fā)現(xiàn),而其觀察浮世繪的角度也同樣是借用了印象派畫家的視線。這是向西方的努力靠近,包括在《寶物拜觀》的開頭出現(xiàn)的認為自己已經(jīng)同化于西方人的認識。但是到了作品的后半,又對這種認識表現(xiàn)出了一種相對化的、淡淡的嘲諷態(tài)度。以西方文藝為志向和目標的“西洋情趣”,在《寶物拜觀》中已然處于一個被相對化的地位。
木下杢太郎之所以能夠?qū)⒊磷碛凇拔餮笄槿ぁ钡淖约合鄬?,與格拉扎的影響密不可分。前面提及過,木下杢太郎在格拉扎到訪的第二年就向日本譯介了他的關于日本藝術的諸多文章。其中有一篇《東京的街市》翻譯自克魯特·格拉扎寫于1912年初的《Die Stra·en Tokios》。
在《東京的街市》一文中,格拉扎對當時日本正在進行的市區(qū)改正及其背后的一味模仿歐洲的思想提出了批判,認為“實際上這是一種破壞。而且由于這主要發(fā)生在‘東京’,即半歐洲化的商埠,所以就更是令人心酸。新的東京還沒有形成之前的江戶是怎樣的,只有那些街道至今還在提供著活生生的證據(jù)。”[12]342但是市區(qū)改正使得這最后的證據(jù)都消失了,格拉扎由此感嘆道:“日本的房屋連這最后的美都失去了?!保?2]342而另一方面,格拉扎又尖銳地指出:“歐洲大都的理想,不管如何努力,在東京也是無法達到的?!保?2]345格拉扎對于日本原有的美的贊嘆與對近代日本一味模仿歐洲的行為的批判,無疑是對西方憧憬與傾倒者的當頭棒喝。
另一方面,格拉扎關于日本演劇以及東亞藝術的著述,令木下杢太郎感受到了“作為有著與我們完全不同的考察方法的歐洲人關于東方美術的哲學感想,其中隱藏著我們所未知的一種思想”[13]405,然而其中見解的偏頗之處,也令他意識到了西方人在考察東方藝術時的局限性,由此看到了“歐洲人的審美心理與東方人的不同之處”[13]405。于是沿著格拉扎觀察日本的視線,木下杢太郎發(fā)現(xiàn)了本國藝術之美,但同時他沒有完全被格拉扎看日本的視角所拘囿,而是敏銳地認識到即使是格拉扎關于日本文化的論述,也僅僅是一個西方人帶著異國情趣色彩的對于“武士的國度、彩繪遮陽傘的國度日本的言詞”[13]323。
于是,擺脫了對于西方的盲目向往與崇拜的木下杢太郎,面對關于東方藝術的著述大多由歐洲人撰寫,而在日本國內(nèi)“還從未聽過有一個學者以其學識、興趣和國民的自覺來打開這些寶箱的鑰匙”[13]360(《最近時事》1915年)這一現(xiàn)狀,將視線轉(zhuǎn)移到了自己曾經(jīng)視為異國的土地——京都,由此產(chǎn)生了對于本國歷史的親近感,催生了想要重新書寫日本文明史的愿望:“我為我們國家沒有光輝的美術史而感到遺憾。但是日本的古代美術,通過不同的解釋方法,或許會是非常宏大的”[12]118-119。而這種可能性存在于“這個貧弱的舊都的街道,通過文明史家的如椽巨筆,或許可以呈現(xiàn)出一種從未被人知道的面目吧”[12]119,“天平、貞觀等時代,或許是一座隱藏在深處的金礦”[12]119。這個蘊含的無限可能的“貧弱的舊都”——京都在這里與其說是指地理意義上的京都,不如說是對日本古代文化孕育之地的代稱。
與格拉扎夫婦的相遇,對于木下杢太郎來說,是他一生中關于日本文明的認識的起點。這次相遇不僅令他從對西方的傾倒與沉醉中清醒了過來,更由此意識到了東方人與西方人在思想上的差異,重新將視線轉(zhuǎn)回到日本國內(nèi),不再是以一個同化于西方人的“第三者”的角度,而是回歸到日本人的身份,開始了對于京都、天平、貞觀這些日本古文明的認真思索?!秾毼锇萦^》中之所以將與格拉扎夫婦相處的經(jīng)歷的發(fā)生地集中到京都,或許便是因為此時的京都在木下杢太郎眼中已經(jīng)具有了新價值,即一種用以重新審視日本文明史的價值。
如上所述,1911年與格拉扎夫婦的相遇,對于木下杢太郎來說是一次促使他將關注的目光真正從西方轉(zhuǎn)回到日本的契機,也是他一生中追尋日本文明身份的起點。1911年,正值“牧羊神會”的全盛期,如果說令木下杢太郎在關注印象派的時候,目光延伸到了江戶時代的藝術的話,那么在同一年與格拉扎夫婦的相遇,則令木下杢太郎在沿著西方人的視線發(fā)現(xiàn)本國藝術之美之后,又擺脫了西方人看日本時所固有的異國情趣的角度,重新回歸到一個日本人的立場,意識到了從日本的歷史中挖掘日本文明獨特性的重要性??梢哉f正是與格拉扎夫婦的相遇,令木下杢太郎完成了從全身心傾慕西方的“西洋情趣”回歸到作為一個日本人的身份的巨大轉(zhuǎn)變。
重新回歸到日本人的身份來看待日本文明,這是木下杢太郎在考察日本文明身份上邁出的第一步。木下杢太郎由此與“中國情趣”等思想動向中出現(xiàn)的借用西方的視角來看待東方的角度拉開了距離。但是如果沒有隨后的中國時期(1916~1920)的經(jīng)歷,或許木下杢太郎也會如同時代的其他處于國粹主義思想流向中的知識分子一樣,一味通過強調(diào)日本的優(yōu)越性,來“創(chuàng)造”日本文明的身份。1916年前往南滿醫(yī)學堂工作的機會給木下杢太郎的日本文明認識帶來了另一個契機,令他得以擺脫這樣的局限性,而擁有了更為理性的目光、更為宏大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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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日]小田部胤久.美學から見た日獨交渉史——グローバル化の三段階[J].言語文化,2010(27):18-21.
[7][日]太田正雄.木下杢太郎日記第二巻[M].東京:巖波書店,1980:65-87.
[8][日]太田正雄.木下杢太郎全集第二十三巻[M].東京:巖波書店,1983:142.
[9][日]新田義之.木下杢太郎[M].東京:小沢書店,1982:177.
[10][日]太田正雄.木下杢太郎全集第七巻[M].東京:巖波書店,1981.
[11][日]太田正雄.木下杢太郎全集第六巻[M].東京:巖波書店,1982.
[12][日]太田正雄.木下杢太郎全集第十九巻[M].東京:巖波書店,1982.
[13][日]太田正雄.木下杢太郎全集第八巻[M].東京:巖波書店,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