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聰

(桂林理工大學國際教育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4)

“好好兒”是由形容詞“好”重疊后形成的，可做狀語、定語、補語等，如做狀語的句子:“你給他好好兒解釋解釋。”做定語的句子:“好好兒張桌子，就這樣讓他弄壞了。”做補語的句子:“他在這里干得好好兒的”?？梢姡昂煤脙骸币辉~在現(xiàn)代漢語中是比較活躍的。對語料的窮盡式檢索，發(fā)現(xiàn):“好好兒”充當狀語的句子遠遠多于充當定語等其他成分的句子，“好好兒”作狀語時更自由，其研究成果也多，但鮮見“好好兒”充當其他句法成分功能的研究成果，為此，本文主要考察分析作定語時的“好好兒”的結構特征及其對外漢語教學的啟示。

1.“好好兒”的詞性及量性特征

“‘量’”是人類認知世界的最基本范疇之一，人們生活的世界中，事物、動作、性狀等都含有‘量’的概念。在語言系統(tǒng)中，名詞、動詞、形容詞等都具有量的特征，詞性不同所表現(xiàn)出的量性特征也不同，如名詞常常具有物量、空間量、時間量的特征;動詞具有動量特征;形容詞具有定量、非定量的特征等?！盵1]可見，要確定“好好兒”的量性特征，首先要明確“好好兒”的詞性。

1.1 “好好兒”詞性特征

“好好兒”是“好好”的兒化，本文對“好好兒”和“好好”不加以區(qū)分。朱德熙對“的”進行分類所舉的例句中提到“好好一本書”，認為這里的“好好”是副詞性的。但是，“好好”作狀語和作定語的語義不同，《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對“好好”的解釋為:①形容情況正常;完好，如“好好兒的一支筆，叫他給弄折了?！雹诒M力地;盡情地;耐心地，如“大家再好好想一想?！薄霸蹅兒煤玫赝鎯簬滋??！薄昂煤脙骸弊鞫ㄕZ時語義更傾向于第一項，“凡是既可以充當狀語，又可以充當謂語和定語，但充當狀語時同充當謂語、定語時語義不同的，是同形同音的兩個詞——形容詞和副詞”[2]，顯然，“好好兒”作定語時，詞性屬于形容詞。

張國憲將形容詞分為性質形容詞、狀態(tài)形容詞和變化形容詞三類，“甄別性質形容詞的句法槽也就成了過濾狀態(tài)形容詞的形式框架”[3]:

*{最·很·比較·稍}+_____

這個框架的句法功能是用來剔除性質形容詞的，將“好好兒”放入這個框架中，發(fā)現(xiàn)“好好兒”和其中任何一個詞組合都不成立，依此判定“好好兒”不屬于性質形容詞。根據(jù)張國憲對形容詞的三大分類，判定“好好兒”不屬于性質形容詞，其有可能是狀態(tài)形容詞，有可能是變化形容詞。狀態(tài)形容詞是某種性質在程度上的體現(xiàn)，其“質”本身難以發(fā)生轉變，如“雪白”“冰冷”，“白”“冷”性質沒有變，只是這種性質在程度上具體表現(xiàn)出來;變化形容詞主要是形容詞“質”的變化，形容詞的“質”在程度上具有規(guī)定性的狀態(tài)，與其他狀態(tài)有固定的邊界，一旦超越這個邊界，“質”就發(fā)生了變化。對此，張先生提出了變化形容詞的兩種基本句法槽:

S1:NP+已經(jīng)+____+了

S2:NP+沒+____

“既能夠進入S1又能夠進入S2的視為典型變化形容詞(簡稱為變化形容詞);只能進入S1的視為非典型變化形容詞?！盵3]

“已經(jīng)+____+了”說明已經(jīng)跨越邊界，產(chǎn)生了“質”變;“沒 +____”說明某一性質仍處于原來的程度，沒有發(fā)生變化。因此，性質形容詞更容易進入上面的句法槽，而狀態(tài)形容詞則難以成為變化形容詞。將“好好兒”代入上面句法槽組成句子，如:

*眼鏡已經(jīng)好好兒了。/ *眼鏡沒好好兒。

*人已經(jīng)好好兒了。/ *人沒好好兒。

*一件事已經(jīng)好好兒了。/ *一件事沒好好兒。

上面的句子是不成立的，進一步說明“好好兒”為狀態(tài)形容詞。

綜上所述，“好好兒”歸屬為狀態(tài)形容詞。

1.2 “好好兒”的量性特征

“狀態(tài)形容詞具有量的規(guī)定性特征”[3]，這說明狀態(tài)形容詞在程度上所表示的量是定性的，不能任意變化，如“綠油油”“干干凈凈”“糊里糊涂”這些狀態(tài)形容詞在程度上的量不能隨意變化，不能說“十分綠油油”“最干干凈凈”“有點兒糊里糊涂”，這也充分說明了狀態(tài)形容詞為什么不能受程度副詞的修飾。

已經(jīng)鑒定“好好兒”為狀態(tài)形容詞，通過對狀態(tài)形容詞量性特征的分析，可以確定“好好兒”在量性上具有穩(wěn)定、不易變的特征，即定量特征。

“好好兒”這種定量的量性特征，在解釋“好好兒”作定語時，其后附成分“的”的隱現(xiàn)起著重要的作用。

2.作定語的“好好兒”的三種形式結構

2.1 “好好兒的 N”與“好好兒 NP”中“的”的隱現(xiàn)

這里“好好兒的 N”中的“N”不包括名詞性短語，“好好兒NP”中的“NP”只指“數(shù)·量·名”短語，不包括其他類型的名詞性短語。觀察下列現(xiàn)象:

(1)辦公室的門剛被推開，還沒容姜貽新開口，李杰明立即站了起來，一邊推著鼻梁上架得好好兒的眼鏡，一邊伸出手說:“小林，好久不見了!”(諶容《夢中的河》)

(2)不也叫那些“口誅筆伐”的，還活得好好兒的人，提心吊膽嗎?(張正隆《血白血紅》)

(3)好好一場聚會，被這個少年一陣攪和，眾人面上無光，無不咬牙切齒。(爆琦《天下無雙》)

(4)娘急得問:“好好兒一個人，咋落下這毛病兒了?”(光明網(wǎng):石頭山孕育石頭女 火種洞迸出火種花)

同是“好好兒”作定語修飾名詞，例(1、2)中，“好好兒”的后附成分“的”字出現(xiàn)，例(3、4)中，后附成分“的”字隱藏，為什么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

“‘的’的作用是可以將無界概念變?yōu)橛薪绺拍??！盵4]“錯綜復雜的‘的’在語法功能上具有同一性，其基本功能就是:確定某一認知域的成員?！盵5]確定成員，也就是將這個成員有界化，和沈家煊的“無界”變?yōu)椤坝薪纭钡挠^點基本相同。

在人類認知世界當中，“有界”和“無界”是普遍存在的，人們對客觀世界中“有界”“無界”的認識，也會反映到語言中，并通過一定語言形式表現(xiàn)出來。這種“有界”“無界”理論對本文解釋“的”的隱現(xiàn)起著重要作用。

名詞可以分為“個體名詞”和“集合名詞”，當名詞受到數(shù)量詞修飾之后，這個名詞所表示的事物在量上就受到了限制，也就是說，這個名詞所指的事物由“無界”變?yōu)椤坝薪纭?。上述例句中，“眼鏡、人”等都是集合名詞，它們都是不定指的，沒有限制，因此是“無界的”，而“一場聚會、一個人”是專指的，“一場聚會”就專指某次聚會，“一個人”就專指某個人，因而它們都是“有界的”。

“有界”與“無界”的劃分，普遍存在于人們的認知領域，名詞有“有界”和“無界”之分，同樣形容詞也有“有界”和“無界”之分。

狀態(tài)形容詞“好好兒”在量性上具有定量的特征，如果將形容詞所表示的程度量看成是一條線段，那么“好好兒”所具有的量性在這條線段上是固定的，是不能任意伸縮變化的，說明“好好兒”所表示的程度是“有界”的。

“語法結構，跟人對客觀世界(包括對人自身)的認識有著相當程度的對應或‘象似’關系，或者說，語法結構在很大程度上是人的經(jīng)驗結構(人認識客觀世界而在頭腦中形成的概念結構)的模型，我們把這種對應稱作語法結構的‘象似原則’”[6]。客觀世界中“有界”和“無界”的對立在語法結構中的反映正體現(xiàn)了這種“象似原則”。因此，例(1、2)中如果將“的”字隱去，這些句子將不成立，因為“好好兒”在程度上是有界的，而“眼鏡、人”等都是無界的，在程度上有界的形容詞和無界的名詞不匹配，通過加“的”，使之匹配。“一場聚會、一個人”等是有界的，因此，他們與程度上有界的形容詞“好好兒”是匹配的，可以沒有“的”，所以，例(3、4)中將“的“字隱去，句子依然成立。

總之，作定語的“好好兒”的形式結構的影響體現(xiàn)在“的”字的隱現(xiàn)，而且“的”字的隱現(xiàn)是有規(guī)律的，當“好好兒”修飾的名詞為集體名詞時，“的”字不可缺少，格式為:“好好兒”+的 +集體名詞，這是因為狀態(tài)形容詞“好好兒”在量上是有界的，集體名詞在量上是無界的，所以通過“的”將這兩個范疇聯(lián)系起來;當“好好兒”修飾的名詞為非集體名詞，“的”字則可隱可現(xiàn)，格式為“好好兒”+(的)+非集體名詞。非集體名詞是有界的，所以“好好兒”和非集體名詞這兩個范疇可以直接聯(lián)系。

2.2 “好好兒的 NP”與“好好兒 NP”的比較

文中“好好兒的 NP”與“好好兒 NP”中的“NP”都指的是“數(shù)·量·名”結構的短語，不包括其他類型的名詞性短語。

根據(jù)“有界”“無界”的理論，我們解釋了“好好兒眼鏡、好好兒人”等說法不成立，而“好好兒一頓飯、好好兒一個人”等可以成立。但是，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樣的句子:

(5)她一邊低了頭往外走，一邊嘟噥:“怎么會是這樣，怎么會是這樣，好好兒的一件事……”(梁曉聲《感覺日本》)

(6)……又問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好好兒的一個小伙子說沒就沒了?(葉莫《小城舊事之一:怪譚》)

(7)我們幾個轉學的心里也不是個滋味兒，好好兒的一班人，從此天各一方…… (黑馬《孽緣千里》)

(8)可小雷說現(xiàn)在市面上根本沒鋼琴了，好好兒的一個國，折騰成這樣，世界上竟還有輪到咱們這些倒霉鬼去發(fā)洋財?shù)牡胤健?黑馬《混在北京》)

上面例句中的格式都是“好好兒 +的 +NP(數(shù)量名)”結構，與前面所論述的“好好兒 +NP”現(xiàn)象不相符，這該如何解釋?

形容詞重疊式含有說話人的感情色彩。因此，在沒有“的”字的情況下，“好好兒+NP”結構本身就帶有某種感情，如“好好兒一件事、好好兒一個小伙子、好好兒一班人、好好兒一個國”等，都是說話者對 NP的狀態(tài)、情況等方面進行描述，含有說話者對NP的肯定和贊同感，與此同時還隱含著NP的性狀、情況等發(fā)生了變化，而這種變化正是說話者不希望發(fā)生和出現(xiàn)的，從而表現(xiàn)出說話者的“不如意、不稱心”的感情，這種感情在句法上往往會通過詞語、小句等形式顯示出來。如:上面例(1)中“好好兒一件事兒”，“好好兒”不僅是對“一件事兒”的描述，同時暗指這件“好好兒的事”發(fā)生了變化，其后“怎么會是這樣，怎么會是這樣”就表明了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轉變，因為這種轉變是說話者不愿意發(fā)生的，所以“好好兒 +NP”也就體現(xiàn)出說話者那種“不愉快、不稱心”的感情。其他例句也是如此。

既然沒有“的”已經(jīng)表達了說話人對已存在事物或事件的情感、態(tài)度，那“的”的出現(xiàn)又起什么作用?若將例(5)－(8)中“的”字隱去，上面例句則變?yōu)?

(9)她一邊低了頭往外走，一邊嘟噥:“怎么會是這樣，怎么會是這樣，好好兒一件事……”

(10)……又問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好好兒一個小伙子說沒就沒了?

(11)我們幾個轉學的心理也不是個滋味兒，好好兒一班人，從此天各一方……

(12)可小雷說現(xiàn)在市面上根本沒鋼琴了，好好兒一個國，折騰成這樣，世界上竟還有輪到咱們這些倒霉鬼去發(fā)洋財?shù)牡胤健?/p>

通過例(5－8)與(9－12)這兩組句子的比較，發(fā)現(xiàn):加“的”后，更加體現(xiàn)出說話人對 NP所具有的“好好兒”特性的強調，“的”的出現(xiàn)，增強了說話人的主觀性強度。有人認為，通過重讀“好好兒”也可以表達出說話者的這種主觀情感，但書面形式與口語形式不同之一就是:口語中可以通過說話者自我對音高、音強、音調的調節(jié)來表達話語的焦點，從而表達出說話者的情感、態(tài)度、評價等等;而書面語中則缺少這種自我調節(jié)性，但是它可以通過添加詞語、改變句式等形式手段來達到體現(xiàn)說話者情感態(tài)度的目的。

因此，“好好兒+的+NP”結構正是通過助詞“的”來凸顯“好好兒”在整個句子中的地位，從而達到增強說話者主觀性的目的。例(5－8)與例(9－12)主要是語用表達上的差別，是說話人主觀情感差異的表現(xiàn)，這種微妙的主觀情感差異通過添加詞語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

3.結論與討論

在歸納總結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對語料的窮盡式檢索和研究作定語的“好好兒”詞性和量性特征，探討“好好兒”的形式結構特征，得出以下三點認識。

(1)確定作定語的“好好兒”為狀態(tài)形容詞，其定量特征體現(xiàn)在“的”字的規(guī)律性隱現(xiàn):當“好好兒”修飾的名詞為集體名詞時，“的”字不可缺少，格式為:“好好兒”+的+集體名詞;當“好好兒”修飾的名詞為非集體名詞，“的”字則可隱可現(xiàn)，格式為“好好兒”+(的)+非集體名詞。

(2)在“好好兒 +的 +NP”結構中，助詞“的”則是較常使用的一種提高主觀性強度“的”的標記之一;在沒有“的”字的情況下，“好好兒+NP”結構本身就帶有某種感情，既含有說話者對 NP的肯定和贊同感，又隱含說話者那種“不愉快、不稱心”的感情。

(3)對外漢語教學的啟示:基于作定語的“好好兒”有三種形式結構，其教學難點在于“的”字，而“的”的隱現(xiàn)取決于其后的名詞，因此，在對外漢語教學中，應抓住名詞這個關鍵，讓學員區(qū)分集體名詞和非集體名詞，以便掌握作定語的“好好兒”的結構用法。當然，要真正掌握一個詞的用法，除了結構特征之外，還要掌握它的語義和語用特征。

[1]李善熙.漢語主觀量的表達研究[D].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2003:1－3.

[2]張誼生.現(xiàn)代漢語副詞研究[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0:11.

[3]張國憲.現(xiàn)代漢語形容詞功能與認知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19－100.

[4]沈家煊.“有界”與“無界”[J].中國語文，1995，(5):367.

[5]石毓智.論“的”的語法功能的同一性[J].中國語文，1995，(5):367.

[6]沈家煊.不對稱和標記論[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