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應達
( 銅仁學院 法律與政史系,貴州 銅仁 554300 )
在人類生存和發(fā)展的歷史過程中,經常會遇到種種危機。當危機來臨時,各地的族群總是設法保存自己的最大利益。清咸豐年間,康乾盛世中隱藏的社會危機終于因官府征糧折價而在少數民族地區(qū)全面暴發(fā)。貴州少數民族為反抗?jié)M清政府的統(tǒng)治,紛紛舉起反抗的義旗,也使黔中各地陷入了劇烈動蕩之中。面對社會的變動,黔中大族選擇了不同的方式,以之保存自己在社會中的最大利益,特別是生存的利益。本文將以黔東各地家族為例,探析黔中大族在社會動蕩過程中是選擇如何保全自己,以及他們?yōu)樯娑扇〉恼{適方式。
《銅仁府志》載,清王朝統(tǒng)治者在黔東“征糧一節(jié),舊皆赴倉納谷,積久遂開折價之例,初斗糧折價四五百文,繼增至千緡有余,甚有逾二千緡者。民甚苦之。”乾嘉以后,“州縣征收錢糧多私行折價,一石有折錢二十千者”[1]302。
在清王朝官府橫征暴斂的壓迫下,咸豐四年(1854)二月,貴州獨山楊元保率領數百人在豐寧司起義;八月,楊龍喜與陳壽等率數千人奔襲桐梓縣城,并組建政權,改元江漢。這兩次起義,揭開了貴州咸同年間各民族大起義的序幕。咸豐五年(1855)五月,羅光明、柳天成、余正紀等人分別在八寨、都勻、都江等地起義。同年七月,水族人民率先響應羅光明等發(fā)動起義。
早在咸豐四年(1854)秋天,銅仁府所屬“上五洞”各族人民,在舉人徐廷舉、梅濟鼎、夏昶的倡導下,“群議照舊納谷,毋許一戶折糧”[2]177。“是年屆期征收,民咸赴倉完納。司倉者故難之,不為遞收,欲其折價,冀可中飽浮費也。民惡之,哄然而起,毀門直入,勢甚洶洶”[2]176。而銅仁知府與糧房官周庠在民憤中依然堅持折價完納,所有擔糧谷進城完納的民眾,在梅濟鼎、徐廷杰、夏昶等率領下,把“納谷悉委棄于郡署左右廡而去”[2]177。
咸豐五年(1855),上五洞民眾依舊例,照納谷物。同年九月二十八日,數千民眾擔谷入銅仁城納糧,卻被銅仁府官“閉門拒之”,并急調兵援銅。直至十月初二,所有完納稅糧民眾見官府不睬不理,于是聚眾繞城而行。這時,在城墻上巡視的銅仁縣縣令劉兆塏“環(huán)視以言詆之,眾遂嘩”。所有民眾齊至“瓦窯河,挾大木擁至城下,沖陷北門”,“蜂擁入城”,攻下了銅仁府城。攻城民眾以“紅巾蒙首,稱紅號”,興起了貴州“號軍”起義。接著,紅號軍先后攻下思州、青溪、玉屏、石阡、松桃、思南與湖南之麻陽、晃州等府州縣城。咸豐六年(1856)正月,清軍從湖南鳳凰來攻銅仁府城,二十三日,義軍在清軍的殘酷攻擊下退出銅仁府城,轉戰(zhàn)于黔東各地[2]177。咸豐七年(1857)十二月,劉儀順在思南發(fā)起白號起義,與銅仁紅號軍遙相呼應。劉儀順攻占思南府城后不到一個月,印江、務川、石阡、湄潭、龍泉等州縣都先后爆發(fā)了號軍起事,形成了黔東號軍大起義的高潮。
咸豐五年(1855),劉儀順黃號軍在甕安起事[1]396,接著胡黑二(胡勝海)在德江干溪響應[3]3;咸豐七年(1857),天柱姜應芳創(chuàng)立“太平教”,組織和發(fā)動了苗侗人民起義[1]350;同年十二月劉儀順到思南與何冠益、田宗保興起白號軍起事,次日攻破思南府城;咸豐十年(1860)四月,石達開、石鎮(zhèn)吉太平軍一部由曾廣依等率領從廣西進入貴州。貴州再次掀起新的起義高潮,清政府派大軍入境鎮(zhèn)壓[1]323-433,整個黔東和黔中地區(qū)社會動蕩不安,民眾逃離家園。石阡成其濟在其自撰《年譜》中記道:“自苗變后,人心思亂,盜賊螽起。上游之犭回 匪、狆匪、摃匪及各種夷猓,下游之榔匪、教匪、號匪、判勇、游練、糧戶迭起,與其苗匪相始終?!盵4]黔東境內數支義軍,攻城掠地,對當地各族的大姓士紳家族形成了強大的沖擊,甚或毀滅性的打擊。而在此時,清政府官軍,不僅不能在此次事件中很快平息事態(tài),反而成為當地民眾的災星。石阡成其濟在其自撰《年譜》中記道:“王太守之督辦石阡軍務也,未建寸功……其在省垣募勇,……駐營郡城。任其散擾鄉(xiāng)村以搶掠,……”不久,王太守離開石阡,解散了從省城所募的部勇,“不思資遣”,以致“訛詐、偷竊無所不至”,“人人側目”[4],成為石阡府城及周邊鄉(xiāng)村的一大害。
少數民族宗族組織在面對這樣一個動蕩不安的社會局面時,為了自身宗族的利益,特別是士紳地主,為了保全其族人生命和財產的安全,他們采用了不同的應對策略與方法,來調適和應變自己及其宗族在社會動蕩中的地位和格局。其主要方式有四種:一是闔族人參與到起事之中,或是與官府聯合組建民團以求自保,或是率族人躲避到深山老林中或山洞之中,或是逃避他鄉(xiāng)。闔族參與到起事之中,一般有以下兩種情形。
一是起事之初,本來是希望通過官府來維護自身的權利,最后發(fā)展為起事,如銅仁上五洞各族群。銅仁上五洞(司前洞、寨杉洞、提前洞、提和洞、提土洞),基本在今天江口境地。提土洞在今德旺,“距府治一百八十里”[2]45。其他各洞稍近一些,但也在百里以上。銅仁紅號軍起事,則是以提和洞梅氏宗族和徐氏宗族以及夏氏族人為骨干,率領上五洞各姓宗族族人聯合而形成的。
銅仁上五洞基本位于銅仁大江流域,早在明代就“沃土濯于屯戌”[13]150,被明代遷入的漢民所居住。如梅氏,據其譜載和立于雍正11年(1733)的“龍興禪院碑”記,梅氏“祖原籍江西南昌府屬地高階坎,弟兄三人……我祖落業(yè)于大堡(現德江縣城,估計應就是現德江縣南客一帶)”,后大堡梅氏宗人梅應宗“經商來銅,入贅于趙家寨趙氏之晚姑”,定居于現江口德旺朱家灣,成為了江口梅氏(現為苗族)始祖,后來發(fā)展成為了“銅郡之巨族”①。徐氏傳說是徐福后代,明代遷入銅仁,至清朝時由于重科舉而漸成為銅仁之大姓。上五洞的許多大族,如梅姓、徐姓、陳姓、劉姓、夏姓、勞姓、羅姓、張姓、滕姓、楊姓、唐姓、李姓、朝姓、譚姓、敖姓、王姓、翁姓等皆在納糧過程中以所在村落的族群身份參與了紅號軍起事。
二是在號軍起事后,隨著號軍的發(fā)展,在號軍勢力范圍的部分宗族加入到反抗清政府壓迫的進程中。特別是在黃號軍領袖劉儀順于咸豐十一年(1861)奉齋教義軍首領楊龍喜定“江漢”年號,立朱明月為秦王,后又尊朱為“嗣統(tǒng)真主”,鑄印鑄錢,刊發(fā)《謄黃》。同治三年(1864)朱改稱皇帝,改元嗣統(tǒng),獨立政權建立期間,黔東眾多大姓宗族,在族首的率領下闔族歸附嗣統(tǒng)政權。
據荊竹園林姓墓碑所載,林姓族人明代遷居于此,到嘉慶年間,已發(fā)展為九代,第八代“萬”字輩形成了以 20 位男性為核心家庭的家族村落②。由于荊竹園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思南白號軍進入此地開辟根據地,林姓宗族闔族成為號軍的重要力量。同時林姓還把其有親緣關系的彭、楊、田、余、陳等姓氏的村落一并接納起來一起參加了號軍③。再如德江長豐鄉(xiāng)干溪附近幾個張姓族人組成的村落,先后皆闔族參與到胡黑二號軍之中。
這在思南烏江博物館所收《楊龍喜告示》一文中也可略知一二。此告示是當地鄉(xiāng)紳向清政府官員報告所抄錄楊龍喜頒布的告民書?!陡婷駮分袑懙剑骸翱偫砀魈庈婑R錢糧都督大元帥楊,為奉天承命,扶明滅清,吊民伐罪……今欲掃清四海,殺盡八旗,以除暴虐,以安民善……為此示仰我國官紳士民知悉……爾百姓秋毫無犯……所過地方,城無不破,逆無不誅。倘有抗拒我兵,雞犬不留。若四方士豪借勢搶奪,軍前梟首,決不姑寬。如能簞食壺漿,恩迎王師,并助其糧餉,幫我兵丁,以漢官自降報效,皆分款計籍。后大兵凱旋,諒功受賞。本帥言出法隨,并無刻從,各宜凜遵勿違。特示?!庇辛诉@樣的安民告示,加上號軍勢力的發(fā)展,政權的建立,黔東各地的許多大姓宗族“簞食壺漿”闔族參與到起義隊伍之中。如江口官和華家溝華氏宗族,在紅號軍轉戰(zhàn)途經此處時,率族人加入號軍隊伍,攻打思州各地。后華氏宗族在此無傳④。成其濟還在《年譜》中也說,銅仁紅號軍攻下松桃縣城后,“日有投身饋獻羊者”??梢姰敃r由于有許多地方宗族紛紛投靠義軍,才使義軍聲勢越來越大。就連組織宗族族眾抵抗義軍之成氏族人投身到白號軍的,也是“其卵翼余宗為倍”[4]。
但是,義軍起事后,也遭到了一些大姓宗族的紛紛抵抗。在實地調查中發(fā)現,各地宗族傳說、墓碑和家譜都反映了這樣的一個事實。
據思南芭蕉村冷氏(苗族)家譜載,號軍起事后,思南府“夏太爺至塘頭出示曉諭,各鄉(xiāng)立團”。于是,冷氏族人“有生員冷正儒與冷正治、劉團輔三人商議”,令“冷步青、冷大文、冷正榮速辦槍炮”組織宗族抵抗義軍。冷氏宗族在冷步青等人的組織下,迅速組建起炮手二名、大槍手十二名、小槍手八十四名的民團,以芭蕉村為據點,保衛(wèi)自己的村落和民眾,并協同清軍鎮(zhèn)壓義軍。冷氏所居芭蕉溪被義軍多次攻破,冷氏宗族地主的財物被洗劫和焚毀⑤。而后,冷氏族人得清軍的支援,其族眾方得以保全。
德江高家灣高正時率高氏宗族子弟千余人與義軍對抗,在八升田被義軍所圍,“咸豐丁巳(1857年,咸豐 7年)冬,教匪變亂,屠民戕官,河西盡為賊藪。(高正時)公毅然△討賊,自誓師兄子姪悉令從戎,與張鳳鳴團練剿賊,……己未(1859年,咸豐九年)三月初四,田家壩失守,(高)乾山弟兄(正時的兒子)截散,公退保八升田?!粐朐拢ト褂?,眾潰。公顧(高正)棟曰:戰(zhàn)陣不勇非孝子,勉之,吾力竭矣。相繼戰(zhàn)歿。其姪璧山被獲,不屈而死。眾見公死,男女數千,無一降者,引領刃?!雹奕迥信谂c號軍的對抗中死者數千,只有部分逃入鳳凰山之龍洞頂山洞中幸存下來。
江口官和龍氏和凱陽陳氏宗族地主組織族人分別退入杉樹坡山上,建屯阻擊義軍,后被義軍攻破。龍氏所存同治六年(1867)十二月九日立“出領尸安埋字”文書記,同治六年(1867)十二月初三,龍氏族侄龍大晚夫婦“暗勾賊匪,將杉樹屯打破,殺斃屯內之人三十余名,擄去男女不計其數,豬牛谷米一掃盡空?!钡百\匪”并未撤走,仍將杉樹屯團團違住。在被號軍圍困期間,十二月九日,龍氏族人處決了勾結“賊匪”的龍大晚夫婦。龍氏文書中是這樣說的,“奈因賊匪晝夜包圍不能送府,由恐夫妻逃脫,是以族人經憑團眾硐差,將龍大晚與李氏一并治斃”。此文書出于龍氏宗族被號軍所圍困之時,其可靠性不容置疑。后來,據龍氏族人傳說,杉樹屯被號軍攻破,族人死亡千余眾,龍氏僅存八戶,二十余口。
類似的現象,在黔東北各地都很普遍。如,石阡成其濟在其自撰《年譜》中記道:石阡成其濟一家于咸豐五年(1855)二月舉家“移往牌頭莊”,“旋募護勇二十名,交曹老師訓練,防御土匪”;六月成氏族眾受太守和都戎“函請”,至石阡府“會商”阻擊從余慶方向患入“大股苗匪”,并議定境內各團練迅速“出扎濫泥山防堵”,“所需藥彈油燭,由府局供支,米械自備”?!赌曜V》中還說這一時期石阡境內及周邊地區(qū)各地宗族都組建了“團練”?!皥F練俱屬農人,各有家計,非兵練可比”。因而,“團練”的作用多為保護自己宗族所在地方,雖有時配合官府追堵義軍,但多不會太遠。成其濟之父率團練從石阡追擊義軍至鄰縣杉木河時,“邑侯劉公玉麟”“亟欲扳請久扎”,遭到了成氏拒絕。
可見在社會動蕩時期,許多大姓宗族特別是地主階層,為了自身的利益,自發(fā)地或在政府的號召下,紛紛組建宗族團練,以求抵抗義軍的襲擊。而那些雖有一定人力和財力,又與官府沒有多大聯系的家族村落,則采取的是躲藏和逃離家園的方式,以圖規(guī)避社會動蕩帶來的損失。主要有兩類:一是躲避到山洞或險要處;一是逃離家園。
如江口官和楊家溝楊氏家族。楊氏為此地之土著,其宗主為明代的提溪長官司長官,楊家溝為楊氏世居之地,在提和洞(現官和)擁有大量的土地,相鄰的華氏村落(前面提到的華家溝)為其擁耕之族人。咸豐六年(1856),紅號軍途經此地,為楊氏擁耕的幾大宗族紛紛投靠紅號軍隊伍,楊氏只得躲進梭梭洞躲藏。義軍把洞圍困起來后,拆楊氏所有房屋木料來熏洞,洞中無一人幸存⑦。
再看與官和鄰近的上屯陳氏。陳氏是明初建立軍屯,以“千戶”將軍率兵來此屯種發(fā)展起來的[6]8。至清代已發(fā)展為凱陽的上屯、下屯、李家屯幾個村落。在這次社會動蕩中,陳氏組織子弟抵抗義軍,結果大敗。陳家余下之民眾部分躲進白巖洞,被熏殺 120 人,洞內只幸存了一個藏在母親尸體下的小孩。此孩子“被匪頭子收為干兒子,養(yǎng)到18 歲時,才逃了回來”⑧。
這一時期官和、民和的許多村落,幾乎片瓦無存,至今許多村名和地名皆名不符實。如華家溝無一華姓,楊家溝無一楊姓,這種類似的村落,當地人都說是“苗亂”所造成的。
筆者2006年3月11日在包溪調查時,于公路邊發(fā)現一水井蓋石為岑氏墓碑碑面。從碑文和岑氏其他墓碑記載來看,此墓碑應為咸豐十年(1860)所制,是一塊由霜媳唐氏為其岑氏四代人所修墓碑之一。碑中記道:“尚(向?)禮公自承先人之業(yè),以胎發(fā)發(fā)孫,歷數十年,固四代一堂矣。詎意△△生久,苗教迭叛,于咸豐八年(1858年)冬舉家于團倉巖或弊火炎之苦,△△兵刃之毒,所存者僅唐氏一人,煢煢孑立,何所持而苦守,不得已將祖父所遺之業(yè)或典或退數百金,超度老幼靈魂,槩修四代墓志?!睋虾笕酥v,當時岑唐氏有了身孕,被娘家接去鎮(zhèn)遠府而躲過一劫,避開了團倉巖山洞之難。岑氏是明代從廣西遷入此地發(fā)展起來的家族族群,與包溪世居的田氏、茍氏,加上明末清初移居此地的王、鄧、吳等宗族,在康乾年間成為包溪河流域的重要宗族大姓村落。
在此期間,包溪各宗族皆遭到毀滅性的打擊。據鄧姓族人講,鄧氏是在苗亂時敗落的,事后鄧氏宗族的許多房子“屋里都長出了大樹”⑨。劉氏是在苗亂后遷來此地的。先人來時,許多屋里都長滿了大樹。從以上所述來看,在社會劇烈動蕩中,逃離應是當時沒有辦法中的最好的辦法。當時逃離的大姓宗族,在其他地方重新發(fā)展成為家族村落。
再看思南板橋赫家村赫氏。據其家傳所載和傳說,大約在明末清初時期,赫氏進入該地,在康熙年間發(fā)展成為當地很有財力的一個著姓。赫氏宗族在紅、白、黑號軍起義時期,赫姓族人大多逃離此地。赫如美帶領家人逃到石阡掛榜山楊宅躲避,“不數月老幼俱亡”,兵禍平息后赫如美返回赫家村,“室如灰燼,田如荒蕪。不得不一娶、二娶、三娶、四娶、五娶,……”⑩
思南三合鄉(xiāng)老園陳氏,從嘉慶年間陳文謨?yōu)槠淠杆珜懕摹盎是謇a七品孺人陳妣葉老太君”,和陳文謨夫婦墓碑及陳文謨時期為其家族所修建的村落基址規(guī)模來看,陳氏在這里已經發(fā)展為士紳望族。陳文謨本人也在多地擔任過知府。到咸豐同治年間,陳氏族眾成為號軍攻打的重要對象。據陳氏后人講述,當年號軍起事后,陳氏族人全體逃離了此地。事后返回時,整個村落被燒成了廢墟。
自康乾年間在少數民族地區(qū)興起的大姓宗族地主,有的是被少數民族義軍所攻毀,有的是被清軍所殘掠,有的被民團所焚掠,時銅仁府學庠生周明倫說道,“此次禍變,……民死亡殆盡,村舍為墟”[2]177。這次少數民族區(qū)域社會的大變故,導致此后各地兵災匪患連年,并一直持續(xù)到新中國的建立方才重新穩(wěn)定了下來。
綜上所述,咸同年間,貴州各民族起義,引起了整個社會的動蕩,對多民族地區(qū)以家族族群構建的村落社會形成了強大的沖擊。面對社會的變動,黔中大族選擇了不同的方式,以保存自己的利益。其特點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響應官府諭告,通過辦團練來保護自己,官府在軍隊鎮(zhèn)壓無力時,也希望地方鄉(xiāng)紳組織民團來維護地方社會的穩(wěn)定。而鄉(xiāng)紳地主組織宗族團練的目的,一是阻止和抵抗義軍的侵害,二是也可以遏制清軍對四鄉(xiāng)的侵擾。如思南冷氏,“冷致和督團至忠烈宮門首與紅巾賊戰(zhàn)”,“將賊打退。”咸豐五年(1855)正月上旬,號軍中姓毛的道士在塘頭扎下大營,企圖以武力讓當地民眾臣服歸教。冷致和組織團練將教眾打退。不久,冷氏文義、文安等人夜渡到桶口,向陳太爺報告了此事,陳太爺急忙向思南府主通報。第二天,思南府主發(fā)兵到竹園壩,二十二日,福太尊午時至芭蕉溪扎下兵營,冷致和向福太尊獻計,讓他請石阡府共同作戰(zhàn),最后果然擊潰了傳教道士。思南府還賜給冷致和六品頂戴。咸豐八年(1858),朝廷派遣蔣玉龍帶領川兵至塘頭萬壽宮駐扎,冷致和帶領團練與姚冕協同攻打一碗水,見冷致和累立戰(zhàn)功,就授予他五品藍翎。咸豐九年(1859)臘月十五日,冷致和團連夜過河到黎子坪、三到水與“李大老爺江太爺聯合扎營”,“冷文仁、冷文義督團在板橙場防守堵,剿殺賊匪”??梢姡涫霞易逶谂浜瞎俑鲬?zhàn)的過程中,積極參與,既保存了自己,也參與到對地方秩序的維護之中。
(二)在社會劇烈動蕩過程中,強化了宗族族群的集體利益和宗族團結合作的功能
如官和龍氏宗族,早在嘉慶道光時期,各個族支之間,貧富分化非常嚴重,其宗族內部矛盾重重。其族人為了加強宗族的凝聚力,在道光二年(1822),龍氏族人受到糧差訛詐盤剝,索取“盤費錢”,公開“磕要多金”,甚至到其家中公然白日搶劫,龍氏宗族族人采取避之不及的態(tài)度??梢哉f明龍氏族人在社會穩(wěn)定發(fā)展時期,其內部矛盾的激烈。因此,才有了龍氏族人于道光九年(1829),其內部多次發(fā)生有人到銅仁府打官司的事件。此后,龍氏為了強化族人的凝聚力,采用了修族譜、為始祖修墓立碑,建祠堂以團宗合族,但皆未能發(fā)揮出多大的成效[6]69-72。然而,在面臨社會動蕩時,龍氏族人齊心構筑了杉樹屯,并懲罰了族中通敵者??梢娢C來臨時,族中內部矛盾成為次要矛盾,而族群的生存面臨了巨大的挑戰(zhàn),族內成員不得不團結一致,來獲得生存。
(三)躲避與逃亡是眾多宗族采用的主要措施
這些躲避與逃亡的宗族,大多在動蕩中消失殆盡。不僅保全不了自身宗族的既得利益,同時也難保自身的安全。
總之,黔中大族在社會動蕩中代表的基本上都是地主階級的利益。因此,在農民運動來臨時,他們就會抵制和參與鎮(zhèn)壓,以之保存自己的實力,維護自己的利益。同時,參與到國家行為中,依靠官府力量保存自己。對黔中大族來說,維護和保存最大利益是首要的選擇。但這種被動的選擇,讓整個宗族更加團結,努力去權衡利弊,應對社會的各種危機和挑戰(zhàn)。
注 釋:
① 江口龍興神院碑記(此碑位于江口縣德旺鎮(zhèn)趙家溝村)。
② 思南荊竹園林氏林興祖墓碑。
③ 思南荊竹園林姓老人所述。訪談時間:2006年8月7日。
④ 江口華家溝張氏田太婆所述。訪談時間:2005年1月2日。
⑤ 思南芭蕉溪冷氏族譜。
⑥ 德江高家灣光緒24年(1898年)立高正時衣冠冢碑。
⑦ 楊家溝王姓老人講述。訪談時間:2006年8月22日。
⑧ 凱陽楊老媛講述。訪談時間:2006年8月20日。
⑨ 包溪堯上鄧中華講述。訪談時間:2006年3月11日。
⑩ 思南赫家灣光緒年間赫如美后人為其所立碑文。
[1] 通史編委會.貴州通史·清代的貴州[M].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03.
[2] 中共貴州銅仁地委檔案室,貴州銅仁地區(qū)政治志編輯室.(光緒)銅仁府志[M].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1992.
[3] 貴州省德江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德江縣志[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4.
[4] 成其濟自撰·年譜[G]//銅仁地區(qū)檔案館.銅仁地區(qū)檔案館館藏檔案,7-187.
[5] 日本藏中國罕見地方志叢刊·(萬歷)銅仁府志[M].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2.
[6] 高應達.明清時代改土歸流后黔中少數民族區(qū)域社會的變遷——以黔東及黔東北地區(qū)宗族為例[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