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 進
(華東師范大學圖書館,上海 200241)
明代江南地區(qū)是士人藝術收藏的中心,在鑒賞品味和實物收藏上都和當時的權貴之間有一種博弈關系。嘉靖四十四年(1565)嚴嵩家產判籍沒,江西3處宅所財產由巡按御史林潤等人匯總造冊上交,是為嚴氏籍沒冊。①其中,書畫一門由江右學憲何鏜、清江令廖文光主理[1]。他們請文嘉來從事具體的鑒別和登錄工作。文嘉(1501~1583),字休承,號文水。歷任江西吉水、浙江烏程和和州(今屬安徽)等地學官[2]。文徵明第二子,吳門畫派的繼承者,江南著名的士人鑒賞家。
目前見到與文嘉所編嚴氏籍官書畫目相關的文本有5種,包括3種簡明目錄和兩種解題鑒藏目錄。
嚴氏籍官簿送部查核,是嚴氏一案的重要檔案文書。這些檔案文字的內容以轉述、謄錄或刊印的方式流播民間。萬歷元年刻梓的《留青日札》中就有相關記述[3]。清雍正五年(1727),周石林得到嚴氏籍沒冊一編,說是個殘刊本,目次有錯亂。周石林重新予以謄錄,編次成帙,擬名“天水冰山錄”,取“太陽一出冰山頹”句意。周石林抄本在乾隆年間藏于吳翌鳳處,后來借給鮑廷博刊入《知不足齋叢書》第十四集,廣為人知。②
《天水冰山錄》的編法是以類相從,先金銀珠玉奇玩之器,后錢鈔、古籍、書畫、石刻,末為當變銀的房屋田產、家私器用、書籍等。類下系籍沒品名稱、數(shù)量,每類計總數(shù)量。末列分委查理官員職名。
琴硯、書畫是文人書齋清玩的重要品類。明人把嚴氏籍沒冊子中登錄的這些物品摘錄下來,獨自成編,是為《分宜清玩籍》?!斗忠饲逋婕芬娪凇肚ы曁脮俊肪硎逯?。清開四庫,征天下書時,有浙江汪啟淑家藏本《分宜清玩籍》一種。③民國十五年(1926),南昌陳芥廬收藏《分宜清玩籍》一冊,寄給黃賓虹,分期刊錄于當時的美術類專業(yè)期刊《鼎臠》上(第44期至50期)?!抖εL》本《分宜清玩籍》分琴、古今名硯、書、石刻法帖、古今墨跡、古今名畫6大類。與《天水冰山錄》相比對可以知道,《分宜清玩籍》只選取了琴硯、書籍、書畫類下一部分。琴止29張,硯止16方,書籍類標題下有括注云“常書不錄”。④
文嘉的加入,增加了嚴氏籍官簿中書畫一類的鑒賞公信力,受到藝術鑒賞家的重視,被摘錄于專門的藝術學書籍中。這其中時間最早的是汪砢玉的《珊瑚網》。到清代,《珊瑚網》中的“嚴氏書畫品目”又收入《佩文齋書畫譜》和《古今圖書集成》兩種類書,新擬名為“嚴氏書畫記”,但一些條目訛脫。⑤
《天水冰山錄》和《分宜清玩籍》二本中的書畫石刻部分,以及《珊瑚網》“嚴氏書畫品目”在分類、作品次序和具體條目文字上都存在差異。
《天水冰山錄》登錄嚴氏弆藏書畫分石刻法帖墨跡和古今名畫手卷冊頁二類。每類下先明御制作品,后按裝幀形式分列。石刻法帖墨跡類先軸,后冊頁,卻沒有手卷。冊頁是先叢帖,后單刻。
類下大致以時代為序,但多有竄亂。這些竄亂的條目見于《珊瑚網》“嚴氏書畫品目”、《分宜清玩籍》者,則或屬別類,或位次不同,當是《天水冰山錄》文字失次所致。舉石刻法帖墨跡類下前10件作品如下:
英宗御制石刻一冊 《東書堂帖》七套六十冊
思陵《禊帖》一軸 鐘繇《季直》《戎路表》二軸
王羲之《此事》等帖五軸 趙孟頫《經》等帖二十二軸
俞紫芝墨跡一軸 褚河南《倪寬贊》帖一軸
韋莊《借樂章帖》一軸 鐘紹京帖一軸
上引首列御制石刻,后軸類之下依時間先后列魏鐘繇、晉王羲之,后有唐褚遂良、韋莊、鐘紹京等書家書作。御制石刻后羼入藩府《東書堂帖》冊,于例不合。查《分宜清玩籍》,《東書堂帖》與同屬藩府編刻的另一件叢帖《寶賢堂帖》放在一起,應該是正確的順序?!秾氋t堂帖》在《天水冰山錄》中位于后面冊類叢帖中。晉唐書家之間,又羼入元趙孟頫、明俞和(紫芝)二人書作?!摆w孟頫《經》等帖”在《分宜清玩籍》中作“元趙子昂諸《經》”,排在元人段天祐之后。“俞紫芝墨跡一軸”,在《分宜清玩籍》中列于明人之間,而在《珊瑚網》“分宜嚴氏書品掛軸目”中則列于唐“張長史草書”和宋朱熹“晦翁墨妙”之間,大概是以此人為宋代詩人俞紫芝,而非明書法家俞和號紫芝者。⑥
“古今名畫手卷冊頁”這個類名本身有問題,“古今名畫”后加“手卷冊頁”,缺了一個“軸”。類下所列作品則是先軸、后卷、末冊。每類下亦先御制,后以時代為次。值得注意的是,此一類中雜入很多書法石刻、墨跡作品,如“趙孟頫墨跡詩字六軸”。
《分宜清玩籍》中書畫類分為石刻法帖、古今墨跡、古今名畫3類。石刻法帖和古今墨跡二類軸、卷、冊雜列,大致上依朝代先后為序,但也有錯亂。其中,石刻法帖類《淳化帖》、《東書堂帖》、《停云館帖》等6部歷代叢帖置于晉唐單刻之間,順序失次。
古今名畫類下則與《天水冰山錄》以形制分序相同,先大軸、次手卷、末冊頁。類下依時代順序,每朝代下先列有名字者作品,次無名氏畫作,又次局畫、異域畫,以至于繡、刻絲等種類。和《天水冰山錄》不同的是,明御制作品并不置首,而是按時代列元人之后。
《珊瑚網》錄嚴氏籍沒書畫目是書畫分列,下以形制分掛軸目、手卷目、冊頁目,可用“嚴氏書畫品目”來總括。
《珊瑚網》“嚴氏書品目”下汪砢玉按語中有“其石刻法帖共三百五十八……畫品亦甚侈,乃墨跡法帖僅此,足征嚴氏之好尚矣”之語,細審語意,石刻法帖與墨跡法帖當為兩個類別,《珊瑚網》所錄僅為墨跡一類。這與《分宜清玩籍》中石刻法帖、古今墨跡的分類是相吻合的。經過比對,《分宜清玩籍》所錄石刻法帖、書法墨跡二類,以及《珊瑚網》“嚴氏書品目”都不出《天水冰山錄》的范圍。但是,《分宜清玩籍》古今墨跡類登錄的43個條目中,只有“晉唐宋墨跡”、“盛唐墨跡”、“六一居士真跡”等9條在《天水冰山錄》屬于石刻法帖墨跡類,其余均被歸入古今名畫手卷冊頁類?!渡汉骶W》“嚴氏書品目”中的全部書作在《天水冰山錄》中也都歸于古今名畫手卷冊頁一類。這些作品中的“虞世南墨跡”、“宣和御書”等32件都歸于《分宜清玩籍》古今墨跡類。上文提到的《天水冰山錄》古今名畫手卷冊頁類下雜入多種書法石刻、墨跡作品,從這里也可以得到印證?!短焖戒洝饭沤衩嬍志韮皂擃愔械摹抖ㄎ涮m亭》、《常清凈經》、古篆《千文》、《東林寺》詩刻、百福字、福壽康寧字等實則均為書法作品,在《分宜清玩籍》中它們均歸入石刻法帖一類,在《珊瑚網》中也都屬“書品目”??梢酝茰y,嚴氏籍官書畫目當有石刻、書法墨跡、名畫3個大類,與《珊瑚網》和《分宜清玩籍》相符合,《天水冰山錄》并3類為兩類,一為石刻法帖墨跡,一為古今名畫手卷冊頁,但原石刻和書法墨跡類下的書作并未全部隨之并入石刻法帖墨跡類,而是有很大一部分羼入古今名畫手卷冊頁類。
復雜的是,分類上的參差在《珊瑚網》“嚴氏書畫品目”和《分宜清玩籍》中也有存在。如《杏壇圖》、《宣圣十哲像》、《天臺石橋圖》⑦在《天水冰山錄》中屬古今名畫手卷冊頁類,在《珊瑚網》中歸入分宜嚴氏畫品掛軸目,二本都歸在畫類,而在《分宜清玩籍》中,這3件作品則屬石刻法帖一類。沈周《昌黎記》和鐘鼎臨本二種在《天水冰山錄》中歸古今名畫手卷冊頁,在《分宜清玩籍》中亦入古今名畫類,但在《珊瑚網》中則屬“書品目”。
《天水冰山錄》、《珊瑚網》“嚴氏書畫品目”和《分宜清玩籍》著錄書畫作品的順序標準已在上文關于分類的介紹中有所敘述。令人費解的是,每類之下,畫家之間的順序,一畫家名下不同畫作的順序,都互有參差。以畫軸類唐代為例。
《天水冰山錄》唐畫軸類錄吳道子、李思訓、李昭道、閻立本、王維、黃筌、江都王緒、周昉、東丹王、戴嵩、關仝、荊浩、支仲元共13位畫家,加唐無名氏。《珊瑚網》“嚴氏書畫品目”所錄畫家與之相同,順序也基本一致,差別是周昉、江都王緒、戴嵩、東丹王、荊浩、關仝、黃筌7人之間的先后?!斗忠饲逋婕放c前兩種差別比較大,收錄畫家較前兩種多羼入董源、徐熙二人。這二人為五代宋畫家,《天水冰山錄》和《珊瑚網》“嚴氏書畫品目”都置于宋人之間。順序上更見歧異,依次為江都王緒、東丹王、吳道子、李昭道、李思訓、閻立本、王維、戴嵩、周昉、支仲元、荊浩、關仝、董源、黃筌、徐熙、加無名氏。江都王緒、東丹王置首,李昭道置其父李思訓前都是顯見的錯誤。
畫家之間的次序,可以通過其生卒先后大致作出判斷。但是,一畫家名下不同作品的次序差異則無從判斷合理與否。李昭道名下3件畫作《圓光小景》、《九成宮避暑圖》、《金碧山水》,在三本中分別排列為 abc,cab,bca。
唐畫軸之外,其余類目也都存在著這種次序上大大小小的差異。三本之間互有歧異,難辨正訛。
1.3.1 可判斷的傳錄滋訛
《分宜清玩籍》“晦翁《和敬夫》等帖”,《天水冰山錄》此條誤“夫”為“天”?!短焖戒洝贰袄顜熡枴逗L炻湔請D》一卷”,“師”為“思”字之誤?!斗忠饲逋婕吠苏`。
1.3.2 表達方式的差異
一是書畫家有的書名,有的書字號,三本著錄或有不同。如“蘇軾”或作“蘇東坡”,“黃庭堅”或作“黃山谷”。二是條目分合的不同?!短焖戒洝贰岸艡f居《陶學士圖》一軸”、“《調琴》并《玩月圖》二軸”,《珊瑚網》作“《陶學士》并《玩月圖》”、“《調琴圖》”。三是文字次序?!短焖戒洝贰啊妒藢W士》并《七賢圖》五軸”,《珊瑚網》作“《七賢》并《十八學士》五軸”。
1.3.3 難定正誤者
《分宜清玩籍》“俞紫芝墨跡二卷”,《天水冰山錄》作“俞紫芝墨跡一軸”,《珊瑚網》中歸其入“掛軸目”,不書數(shù)量?!短焖戒洝贰啊堆┫獔D》”,《分宜清玩籍》作“《雪漁圖》”。
三本中種種異文的出現(xiàn),其可能的原因有二:首先是嚴氏籍官書畫數(shù)量眾多,文嘉鑒定、清點、編錄中或有初定、修改的過程,產生了不同的文本。文嘉為官方所聘,編錄嚴氏書畫籍沒品,要在3個月的有限時間里,鑒別、類編、謄錄3千多種歷代書畫,來作為嚴氏一案的證據文件,很難做到分類盡善、登錄盡美。后書畫一目又與其他籍沒品目相合,匯總編次為籍官總目上報,也有再次調整的可能。流播到坊間的《天水冰山錄》、《珊瑚網》、《分宜清玩籍》,各自所據的底本也許正有初編、修訂之別?!短焐奖戒洝肥谭ㄌE類末計數(shù)云:“以上墨刻法帖共三百五十八軸冊?!惫沤衩嬍志韮皂擃愔休S、卷、冊都有,類下計數(shù)卻云:“以上古今名畫手卷冊頁共計三千二百零一軸。”不但文義不通,也與所錄不合。其次是嚴氏籍沒書畫目錄在輾轉傳抄的過程中,文本出現(xiàn)了種種改動和訛誤。周石林的友人作《〈天水冰山錄〉序》稱其據以謄錄的嚴氏籍沒冊:“雖刊本,然已殘缺失次,特重錄成帙?!雹唷渡汉骶W》概述收錄前人收藏目錄時,常有節(jié)省、改動文字的情況,也是其體例所限?!抖εL》本《分宜清玩籍》時間則晚至民國,迭經寫印。嚴氏籍沒冊的善本尚待發(fā)現(xiàn)。
文嘉登記籍沒書畫時,自己留了一份帶回蘇州。3年后,文嘉在這個簡目的基礎上,重為擇選,分類編次,加注箋記,是為《嚴氏書畫記》。
文嘉《嚴氏書畫記》見于同時期張應文《清秘藏》著錄。張應文,字茂實,號彝齋,收藏古舊書籍、骨董鼎彝和書畫文玩。他早年和文徵明信札往來,和文嘉是好友,曾同游石湖[4]。張應文一女適文嘉之孫文從簡。⑨張應文的兒子張丑在《清河書畫舫》一書中全文收錄《嚴氏書畫記》,末注“真跡”小字。這是《清河書畫舫》的一種體例,尾標“真跡”者大都錄自墨跡稿本或來源可靠的傳抄本。聯(lián)系到文、張二家的世誼,這部經張應文著錄、張丑謄錄全文的《嚴氏書畫記》當是可靠的。
《嚴氏書畫記》首有文嘉序言。嚴氏籍官簿為簡明目錄,簡單分類、排序,錄名稱、數(shù)目即止。其中許多重要書畫家的作品甚至都沒有著錄明確的名稱。如“王羲之《此事》等帖五軸”、“顏魯公書《誥》等帖(四軸)”。兩位書史上極為重要的書家作品居然這樣模糊交代,除時間倉促外,未知是否還有政治原因。這樣的遺憾在后來的這部解題目錄中得到彌補。
《嚴氏書畫記》先法書,后名畫,各以時代為次。錄法書136件,名畫456件。每作品著錄書畫家名、作品名、數(shù)量。多件作品有解題箋記,述某作品為某家本、歷代遞藏經過、前人評鑒,及其風格特點、真?zhèn)蝺?yōu)劣。
鮑廷博《知不足齋叢書》本《天水冰山錄》后附《鈐山堂書畫記》一種?!扳j山堂”為嚴嵩書齋,有《鈐山堂集》。鮑廷博在乾隆二十八年(1763)曾和吳長元一起參與刊刻《清河書畫舫》,熟悉書中收錄《嚴氏書畫記》的情況。他于《鈐山堂書畫記》正文條目之下,以“別本”云云的方式錄《嚴氏書畫記》相關異文。遺憾的是,鮑廷博沒有交代其所據底本,也沒有說明“別本”為何,引起后來學者的疑惑和揣測。
《嚴氏書畫記》和《鈐山堂書畫記》均署名“文嘉”,有文字相同的文嘉自撰序言,敘編目始末。經過比對,二本體例相同,著錄書畫作品大體一致。同一作品下所作解題、箋記的行文亦多相同,可以判斷其底本是出于一手。
《嚴氏書畫記》文末有小字注一行云:“記增十三卷?!北葘Α秶朗蠒嬘洝泛汀垛j山堂書畫記》中作品名目和下標件數(shù)的差別,前者正較后者多出13件。兩數(shù)字相吻合,可推斷《嚴氏書畫記》是在《鈐山堂書畫記》的基礎上改編而成。⑩
文嘉增訂解題目錄的方式是,刪掉了王羲之《眠食帖》、元無名氏白描《過海羅漢圖》等8種作品,新收了王羲之《月半帖》、顏真卿《送裴將軍詩》、趙孟頫《煙江疊嶂圖》、戴進《江山清趣圖》等24種作品。這些增加的作品中,《煙江疊嶂圖》、《金明池圖》、《漁父圖》等均見錄于《天水冰山錄》。
同名書畫下所標數(shù)目亦有增減,《鈐山堂書畫記》“劉松年《九老圖》一”,《嚴氏書畫記》數(shù)量作“二”。書畫名稱亦有調整,元人“《楊妃出游圖》”作“《楊妃出浴圖》”。這種異文或因字形、字音相近而混淆,與流傳滋訛不無關系。
最大的差別主要集中在魏晉唐法書部分。魏晉唐代法書是中國書法歷史上最可珍貴的文獻。作為初稿本的《鈐山堂書畫記》中收錄魏、晉、六朝法書8件以及唐代前7件法書或刪去或更訂解題文字。其中,解題的修訂有以下3種情形:
①修改鑒定結論。鐘繇《戎路兼行》原置全目首位,解題“顧硯山本”云云,后更訂為“唐摹本,妙”,置于第二位。褚遂良《倪寬贊》原解題云:“惟諸跋語皆真跡?!彪[晦地說這件書作并非真跡。后更訂為:“真筆上上。”
②改變表達方式。林藻《深慰帖》原解題云:“吳文定公家本。”后更訂為:“匏庵先生家物?!闭f的都是禮部尚書吳寬。
③材質、收藏家等著錄項的更改。顏真卿《朱巨川誥》初稿說“真本乃陸氏舊物,黃絹縝密”、“筆覺差弱”,修訂稿云“黃紙上所書,略無毫發(fā)動,名跡也。曾刻入《停云館帖》”?!锻T起^帖》是文家刻帖,語氣褒貶的改動或與此有關,但材質由絹變紙,未知是否偶然筆誤或流傳滋訛。查《停云館帖》所收此誥,鈐“陸友之印”,和《鈐山堂書畫記》中“陸氏舊物”之語相合[5]。陳繼儒稱陸友此本后入藏其家,是絹本[6]。
鐘繇《薦季直表》初稿本云:“華中甫本?!焙蟾啚樵敂侵袕埵?、沈周、王世貞的遞藏經過。聯(lián)系到眾所周知的王氏父子兄弟和嚴嵩之間的恩怨,這里點出王世貞的名字,耐人尋味。華中甫名夏,無錫大收藏家,文氏父子曾為其鉤摹《真賞齋帖》?!墩尜p齋帖》首帖即為《薦季直表》,鈐“三吳張氏”印,有李應禎、吳寬跋,跋文說是沈周藏本真跡,與文嘉著錄一一相合。那么,華夏和沈周所藏當為同一本。文嘉從對自己朋友收藏家的著錄修改為時間更早的收藏家,聯(lián)系到一些江南士人曾主動或被動地進獻藝術珍品給嚴氏以及嚴氏的遭籍沒,其中或許也有為友者避嫌的意思。
王羲之《此事帖》也是把原來自己友人陸深的收藏信息更訂為歷史人物金章宗和較早的震澤王氏。其中的顧慮大概與《薦季直表》相類。
文嘉關于嚴氏書畫的提要目錄中關于遞藏經過的敘述,除了宋宣和、金章宗等鑒藏史上著名的收藏者之外,著墨的重點落在這些書畫作品入嚴府之前的江南藏家。這種紀錄的行為似乎可以理解為對嚴氏當年從江南搜羅書畫珍品的一種有意無意的“報復”,是江南鑒藏圈和權貴博弈的一個生動注腳。
注 釋:
①《天水冰山錄》(《知不足齋叢書》第十四集)前引“圣旨”云:“將嚴嵩并伊男逆犯嚴世蕃所有袁州、南昌等府、分宜等縣地方房屋田地、金銀珍寶、財貨家私責行守巡該道親詣,盡數(shù)查出,一面開造各項的確細數(shù)送部查核?!?/p>
②《知不足齋叢書》本《天水冰山錄》及其附錄《鈐山堂書畫記》后經嶺南蕓林仙館等重印,后又部分或全部收入《勝朝遺事》、《叢書集成初編》、《中國內亂外禍歷史叢書》、《筆記小說大觀》、《美術叢書》等叢書。
③《浙江采集遺書總錄》(清刻本)庚集藝玩類著錄“《分宜清玩籍》一冊(寫本)”,解題說此書為文嘉所類編,云:“右書乃明相嚴嵩籍沒時所錄官簿,皆琴硯書畫各色,文嘉為類次,題以今名者?!薄墩憬〉谒拇瓮魡⑹缂页仕蜁俊分洝啊斗忠饲逋婕罚ㄒ痪?,缺名),一本”,見吳慰祖《四庫采進書目》,商務印書館,1960年。另見《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子部譜錄類存目,商務印書館,1933年。
④《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著錄書名作“分宜清玩譜”,云“古琴而至五十余張”,與今本不合,未知是否另有一本。
⑤《珊瑚網》“書品掛軸目”中的“福壽康寧字”、“百福字”、“書品冊頁目”中的“《拙政園》十二篇”在《古今圖書集成》本中均脫。
⑥《分宜清玩籍》(《鼎臠》本)“古今墨跡”類下著錄“俞紫芝墨跡二卷”,數(shù)量、形制與《天水冰山錄》、《珊瑚網》“嚴氏書畫品目”著錄有異。
⑦《天臺石橋圖》,《分宜清玩籍》作“石橋天臺圖”;“橋”,《珊瑚網》“分宜嚴氏畫品掛軸目”作“梁”。
⑧《天水冰山錄》“序”,《知不足齋叢書》本,署款:“雍正六年戊申春正月南邨迂叟嚴言?!?/p>
⑨文從簡題跋《米庵圖》稱張應文為外舅,見浙江省圖書館藏《米庵圖》。
⑩文嘉解題目錄淡化形制的概念,目中不錄形制,和前面3種簡目不同。這里所謂“記增十三卷”中的“卷”字,只是一個籠統(tǒng)的指稱,并不是說增加的書畫其形制均為“卷”。如黃公望《天池石壁圖》即為軸裝,與《天水冰山錄》、《珊瑚網》、《分宜清玩籍》著錄亦吻合。
[1]汪砢玉.珊瑚網[M].《適園叢書》本.“畫據”卷二十三.
[2]劉鳳.劉子威集[M].《叢書集成》三編本.卷四十“文休承先生八十壽序”//文含.文氏族譜續(xù)集[M].《曲石叢書》本.卷一.
[3]田藝蘅.留青日札[M].《續(xù)修四庫全書》影印明萬歷三十七年(1609)本.卷三十五“嚴嵩”條.
[4] 文嘉.題先天換骨新譜.自張應文.先天換骨新譜.明刻《張氏藏書》本.
[5] 文徵明輯;文彭,文嘉摹勒;章簡甫刻字.停云館帖.美國哈佛燕京學社藏清拓本.卷四.
[6]陳繼儒,妮古錄.《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影印明萬歷《寶顏堂秘笈》本.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