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丹

（吉林大學文學院歷史系 吉林 長春 130012）

穆宗應歷十年（960年），趙匡胤陳橋兵變，廢周立宋，形成了中國歷史上第二個南北朝，(1)遼宋雙方維持160余年的共存局面。遼宋間真正意義上的交聘，發(fā)生在景宗保寧六年（974年）三月，“宋遣使請和，以涿州刺史耶律昌術加侍中與宋議和。”(2)乾亨元年（979年），因宋太宗親征北漢而中斷，遼宋交聘關系僅維持6年（974—979年）。澶淵之盟（1004年）后，遼宋雙方再次建立交聘關系，直至天祚帝保大二年（1122年），宋聯(lián)金滅遼，雙方交聘破裂迄，遼宋雙方交聘關系又維持118年（1004年—1122年）。在遼宋和平往來期間，國信使在遼宋交聘過程中起到聯(lián)系溝通和傳遞信息的媒介作用。國信使人選直接影響雙方關系的親疏，“信使往來，議論國事，折沖御侮，呼吸成變，一言差忒，實系安危?！?3)因此遼朝在派遣使臣時十分謹慎，正使和副使的選任標準也不盡相同。

一、正使的選任

從使宋正使的選派上看，遼朝選派正使首先考慮契丹人，非耶律氏或蕭氏兩姓氏不選。遼朝作為以契丹人為主體建立的政權，使宋正使多遣契丹本族人，據(jù)統(tǒng)計，遼朝所遣使宋正使共有357人次，其中只有5人是非契丹人。使宋正使多由契丹人擔任，體現(xiàn)了游牧民族政權的民族特色，更重要的是體現(xiàn)了遼朝統(tǒng)治者對本族人的信任，從而把決策大權牢牢掌握在本民族手中。

由于出使使命的重要性和艱巨性，必須選派可靠的契丹人出使宋朝，于是家世背景便成為遴選正使的條件之一。具有深厚家世背景和較強政治才能的契丹人才能成為遼朝使宋正使人選?？v觀出使宋朝的正使，大多出身于顯赫家庭。統(tǒng)和二十三年（1005年），擔任使宋正旦使的耶律合住是遼太祖阿保機弟弟迭剌的孫子。重熙十年（1041年），擔任賀宋生辰使的耶律仁先，“字糾鄰，小字查剌，孟父房之后。父瑰引，南府宰相，封燕王?！?4)耶律仁先是孟父房之后，“玄祖伯子麻魯無後，次子巖木之后曰孟父房”(5)玄祖即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的祖父，仁先是阿保機祖父的后代，可見其背景之深厚。此類例子不勝枚舉。選擇具有深厚家庭背景的契丹人擔任正使，是由于他們從小生活在契丹本民族的統(tǒng)治氛圍中，自幼接觸契丹政治集團核心，對當時政治形勢的察覺更為敏銳，能夠更好的維護契丹本民族利益。

遼朝在選派使宋正使中，對其品行及學識的要求同樣十分嚴格。遼道宗時期，“歐陽文忠公使遼，其主每擇貴臣有學者押宴，非常例也，且曰：‘以公名重今代故爾?！?6)歐陽修因才學出眾而受到道宗皇帝特殊禮遇，說明遼朝皇帝對國信使的品行才學十分看重，因此在選派使者使宋時也特別重視使者的品行學識。如蕭德“性和易，篤學好禮法?！笔捨┬拧百Y沉毅，篤志于學，能辯論?！币蓴沉摇皩捄?，好學，工文詞。”蕭速撒“性沉毅”。(7)這些使者雖為契丹人，但其性情溫和、沉穩(wěn)敦厚而又博學多才，在行為規(guī)范及學識方面并不輸于宋人，不至于因粗魯無禮受到宋人輕視，影響本朝形象。這些學識卓越的契丹人從小生活在草原民族文化氛圍中，對契丹本族文化了解深入，他們出使宋朝，有利于向宋人傳播草原民族文化，加深雙方了解。

除家世背景，品行學識外，選派熟悉遼宋雙方國情的契丹人對遼朝調(diào)整統(tǒng)治政策十分有利。前文所提，統(tǒng)和二十三年（1005年），圣宗派遣使宋的耶律合住“智而有文，曉暢戎政?！辈⑶摇熬萌芜叿?，雖有克獲功，然務鎮(zhèn)靜，不妄生事以邀近功。鄰壤敬畏，屬部乂安。宋數(shù)遣人結(jié)歡，冀達和意，合住表聞其事，帝許議和?！?8)耶律合住長期擔任邊防駐官，擔任過涿州刺史，也參與過遼宋議和，因此圣宗派遣他出使宋朝且擔任正使。圣宗開泰六年（1017年），耶律化哥出使宋朝，化哥曾因治理邊境有方，得到皇帝的認可，(9)他對本朝及鄰邦邊境事務了解深入，熟悉邊境地形地勢，自然是使宋的不二人選。熟悉兩朝國情及邊境事務的使臣，能夠與宋人溝通順暢，準確無誤的傳達皇帝旨意，順利完成出使任務的同時還可以密探對方軍情及國情，便于遼方調(diào)整統(tǒng)治政策。

二、副使的選任

從使宋副使的選派上看，遼朝使宋副使多由漢人擔任。遼朝作為草原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權，使宋正使大多派遣契丹人，保持本民族特色，副使則多由漢人擔任。據(jù)統(tǒng)計，使宋國信副使共有318人次，其中只有1人為非漢人。漢人精通漢語，相比契丹人，更了解中原風土人情，能夠更大程度上維護遼朝利益。

由于遼朝重視中原儒家文化，在選派副使如宋時，特別注意派選博學多才，精通五經(jīng)的漢人。中原儒家文化發(fā)達，早在遼太祖時期，便有學習中原儒家文化的意識。如太祖問眾臣：“受命之君，當事天敬神。有大功德者，朕欲祀之，何先？”皆以佛對。太祖曰：“佛非中國教?！北对唬骸翱鬃哟笫?，萬世所尊，宜先?！碧娲髳?，即建孔子廟。(10)遼朝效仿中原建孔子廟，尊孔尚儒，可見遼朝統(tǒng)治者非常重視中原文化。因此在與宋朝交往時，選派精通儒學，熟讀五經(jīng)的使者顯得十分必要。查閱史料，遼朝政府派遣到宋的副使大多為進士出身，如高正、張儉、劉六符、杜防、劉伸、王觀、竇景庸、牛溫舒、趙徽等，這些進士出身的國信副使在文學素養(yǎng)，儒家五經(jīng)造詣上與宋朝接伴使不相上下，與其交涉中并不劣于宋人，有利于維護遼朝形象。進士出身的王師儒因博學多才，精通詩書五經(jīng)天文歷法，受到南朝使者的大加贊賞，“初公接伴宋使錢勰者，南國之聞人也。在驛涂，相與論六經(jīng)子史及天文□□山海異物醫(yī)卜之書，公無不知者。聞其講貫，一皆輸伏。到闕，館宴次，故相國竇公景庸，時任樞密直學士，方在館□。聞錢勰大許公以博冾，且言于本朝兩制間求之，亦不多得。時屬上微行，親耳之。自是恩禮眷待，絕異等倫。旋授知制誥。”道宗因為他“善辭令，可與賓客言，俾復充南宋賀生辰國信接伴。甫及大安歲，出為南宋祭奠副使。”(11)選派博學多才，精通詩書的使者使宋不會被文化上占優(yōu)勢的宋朝輕視，同時也有利于學習宋朝儒家文化，豐富遼朝文化。

具有較強口辯能力，言辭能切中要害，有專對之才的漢人更易被選任為國信使副使。出使鄰邦，會遇到很多難以預測的困難，想要順利完成任務，具有較強應變能力和專對之才顯得格外重要。道宗大安三年（1087年），鄧中舉“充南使接伴，將以觀其專對之良也。次年冬，果命公充南朝生辰國信副使?！?12)鄧中舉充任南朝接伴使中，因發(fā)現(xiàn)其有“專對之才”，于次年冬，任命他為南朝生辰國信副使。興宗重熙十一年（1042年），蕭英與劉六符使宋，與宋朝交涉關南地問題時，希望宋朝將每年所“納”歲幣改為“貢”歲幣，雖一字之差，意義卻大有不同，宋方不從，劉六符發(fā)揮其口辯才能：“本朝兵強將勇，海內(nèi)共知，人人愿從事于宋。若恣其俘獲以飽所欲，與‘進貢’字孰多？況大兵駐燕，萬一南進，何以御之！顧小節(jié)，忘大患，悔將何及！”(13)聽了劉六符這番話，宋方屈服，將歲幣改為了“貢”。劉六符正是具備較強口辯能力，才成功使宋妥協(xié)，完成出使任務。

國信使副使除具備精通五經(jīng)、言辭精準特點外，有禮賓經(jīng)驗同樣十分重要。禮賓經(jīng)驗包括充任接伴使或館伴使的經(jīng)驗。一般而言，國信使任務艱巨，遇有突發(fā)事件，需要獨立應對，因此有接伴或館伴經(jīng)驗者更能入選為國信使。梁援“三奉命接送南朝國信副使六充館伴副使，一充皇太后南朝正旦國信副使”。(14)孟初于道宗壽昌三年（1097年）“迎伴南宋賀生辰人使”，天祚帝天慶二年（1112年），“提點大理寺，奉使南宋。”(15)有接伴或館伴經(jīng)驗的使者了解宋朝使者的品行喜好及行為習慣，有交聘經(jīng)驗，可以避免發(fā)生不必要的失誤，做到萬無一失，因此選擇這類使臣出使宋朝能夠更好的完成出使任務，達到出使目的。

綜上所述，遼朝遴選使宋國信使十分慎重，正使多選派有顯赫家世背景，性情沉穩(wěn)，品行端正且了解遼宋兩朝國情，機智而有文采的契丹人；副使則多選派精通漢語，具有較高文化素養(yǎng)，善于口辯，有禮賓經(jīng)驗的漢人。

注釋：

（1）趙永春.遼人自稱“北朝”考論.史學集刊》，2008.5。

（2）（4）（5）（7）（8）脫脫.遼史.中華書局，1974.10。

（3）司馬光.傳家集（卷42）《辭免館伴札子》.欽定四庫全書·集部。

（6）王辟之.澠水燕談錄（卷2）.中華書局，1981。

（9）遼史（卷94）.載“邊吏奏，自化哥還闕，糧乏馬弱，勢不可守，上復遣化哥經(jīng)略西境。聞番部逆命局翼只水，化哥徐以兵進。敵望風奔潰，獲羊馬及輜重?！?/p>

（10）脫脫.遼史.中華書局，1974.10。

（11）向南.遼代石刻文編.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4。

（12）向南.遼代石刻文編.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4。

（13）脫脫.遼史.中華書局，1974.10。

（14）向南.遼代石刻文編.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4。

（15）向南，張國慶，李宇峰.遼代石刻文續(xù)編.遼寧人民出版社，2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