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彩琴[隴東學院外國語學院, 甘肅 慶陽 745000]
作 者:蘇彩琴,英語語言文學碩士,隴東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教學和研究。
女性的獨立自由與自我完善一直是多麗絲·萊辛創(chuàng)作中的主題之一。從處女作《青草在歌唱》到《金色筆記》及《暴力的兒女們》,萊辛都在不懈地為女性的解放和發(fā)展探索道路。女主人公們的覺醒和反抗、對自我和身份探尋的種種掙扎都未能為女性找到自我完善的出路。在目睹了女權(quán)運動的起落、經(jīng)歷了社會的重大變革之后,萊辛開始重新考慮女性的解放和發(fā)展問題?!逗啞に_默斯的日記》可以看做是萊辛對這一問題的深入思考和探索。在這部小說中,女主人公簡·薩默斯通過重新審視母女關系、姐妹情誼和兩性關系來尋求自我實現(xiàn)和完善。
簡是一位漂亮的中年職業(yè)女性,在雜志社有一份體面的工作。但她自私而麻木,生活枯燥乏味,所在乎的一切就是自己的工作和自身形象。母親和丈夫去世后簡陷入了一場自我意識危機:“我在別人眼里是個自信能干的女人,生活完美……可是究竟怎樣才算真正地存在于這個世界?我們怎樣評價自己的存在?通過什么呢?工作嗎?”①把簡從這個危機中拯救出是在兩段不同尋常的母女關系。女性主義者艾德麗安·里奇曾說過,“母親失去女兒就像女兒失去母親一樣,是最基本的女性悲劇”②,母女本應是最親密無間的。而在小說中我們看到:簡對母親的態(tài)度冷漠,甚至在母親得了癌癥之后,她都沒有盡心竭力地照顧,她厭惡母親身上的味道,母女之間看不到半點的溫情。母親的去世,并沒有給其帶來想象中的輕松和解脫。而是將其推向了進一步的空虛和迷茫:“丈夫和母親的逝去,一夕之間讓她發(fā)現(xiàn),擁有成功和舒適生活的自己缺少了些什么,而填補這個空缺的竟然是一段不期而至的友誼……”③一次偶然機會,簡與八十多歲的莫迪相遇并建立起了友誼。從莫迪生活的孤獨和無助中,簡強烈感受到了母親當時的孤獨、無助和絕望。她開始為自己從前對待母親的態(tài)度感到內(nèi)疚。隨著與莫迪交往的不斷深入,簡逐步走入老年人的內(nèi)心世界,對母親的生前以她的晚年生活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在照顧莫迪的過程中,她強烈意識到了母親當時照顧祖母時的不易以及母親晚年面對病痛折磨的無奈和絕望,特別是對女兒冷漠的絕望。對于簡而言,莫迪不僅是她在空虛和孤寂時遇到的朋友,更是她精神上的母親。在莫迪的身上,她看到了母親的影子,開始重新思考自己與母親的關系,逐步走向?qū)δ赣H的追憶與回歸。在對莫迪的照顧以及與她的交流中,簡由一個自私麻木、生活空虛迷惘的職業(yè)婦女逐漸變成一個熱愛生活、珍愛生命的更完整的人。泰戈爾總結(jié)道:“在照顧莫迪的過程中,簡漸漸清楚了自己的能力并更清楚地認識了自我?!雹茉诮?jīng)歷了這一轉(zhuǎn)變后,簡逐漸地理解了母親和女兒之間那種不可或缺的緊密聯(lián)系。母親永遠是女兒心靈上的依托和歸屬。女兒不論走得多遠、在事業(yè)中有多成功,她總有一天會意識到自己內(nèi)心的缺失,以及對這種缺失所產(chǎn)生的恐懼和絕望。這種缺失和恐懼會使她經(jīng)常無意識地想起母親、追憶母親,認同母親的角色。
簡對母親角色的認同更進一步表現(xiàn)在對姐姐的兩個女兒吉爾和凱特的關愛和照顧中。原來她對母親的角色有著深深的排斥,她沒有自己的孩子,甚至討厭孩子。在她那時的生活中,工作永遠是唯一的主題。在與莫迪交往的過程中,簡逐漸接受、領悟了母親這一角色的含義并接受了姐姐的大女兒吉爾,像母親一樣來關愛她。后來又接管了姐姐的小女兒凱特,一個有著嚴重問題的少年,并為她的成長和發(fā)展憂心忡忡。至此,簡逐漸擺脫了單一的以工作為主的角色,在和莫迪交往的過程中簡完成了自己作為女兒的身份認同,而照顧吉爾和凱特則又使她的身份轉(zhuǎn)變成母親。在小說的后半部中,簡從母親的視角出發(fā),講述作為母親所經(jīng)歷的愉快和痛苦。在簡母親般的鼓勵和幫助下,凱特最終成功地經(jīng)歷了這場自我轉(zhuǎn)變的危機,更好地認識了自我。她找到了生活的目標,也變得有責任感。這段“母女關系”對簡的影響則體現(xiàn)在她新的生活態(tài)度上:“生平第一次我意識到把房間收拾得近乎完美究竟有何意義呢……我的睡房還是那么整齊——可是我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⑤由于凱特,她更懂了得如何感受生活,找到生活的意義:“我覺得自己正通往一個新的階段。是愛嗎?還是女性情誼?”⑥簡作為“母親”在對外甥女凱特的照顧中,更加清楚地認識了母親對家庭以及子女的責任和情感。母親的身份也改變了簡的人生態(tài)度,幫助她找到生存的意義以及更完整的自我。
喬治亞是簡生物意義上的姐姐,但她和簡卻有著天壤之別:簡是一位十足的職業(yè)女性,獨立自主、追求時尚,鄙視傳統(tǒng)的家庭觀念和生活。而喬治亞則是典型的傳統(tǒng)家庭主婦,甘愿為家庭和孩子犧牲自身。兩個人之間從來沒有共同話題,更談不上過精神上的理解和親密交流。每次見面除了表面上的寒暄之外就是相互間的熱嘲冷諷。喬治亞和母親的親密使簡非常嫉妒。她想知道她們都在談些什么,也很想?yún)⑴c她們的談話。但每次只要簡一出現(xiàn),她們的談話就終止了。這使得簡從精神上孤立起來:盡管有著成功的職業(yè)和光鮮的外表、過著富足的生活卻得不到母親與姐姐的認同。她無法從母親和姐姐身上得到作為母親和女兒的生活體驗,無法領會她們的角色的含義。在與莫迪交往的過程中,簡逐漸領悟了女性作為母親和女兒的獨特人生體驗和責任,意識到正是由于這種經(jīng)驗和責任,女性的生命才能完整,存在才有意義。此時,簡對姐姐這個傳統(tǒng)的家庭主婦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變化,她嘗試著去接近姐姐,理解她的生活和角色意義。在姐姐無法和兩個女兒交流時,簡伸出援助之手,毅然接管了兩個外甥女。簡與姐姐喬治亞的關系經(jīng)歷了從彼此疏離、嘗試接近到互相幫助并關愛的過程。與姐姐的和解意味著簡不再極端地反對傳統(tǒng)的女性角色,她認識到女性不僅需要有成功的職業(yè),而且要遵從女性作為人的自然屬性,充當好女兒和母親的角色來完善自己的生命和提升自身的人生價值。
簡有一個工作上的伙伴喬伊斯。對于簡來講,喬伊斯是“她唯一真正意義上的朋友。我和她有著曾經(jīng)和任何人都沒有過的親密關系”⑦。簡和她面對面工作,兩人不僅是工作上的上下級關系,也是情感上相互傾訴的好姐妹。簡從19歲起就脫離家庭,開始了自己的自我追尋之旅。在這孤獨的追尋旅程中,喬伊斯對她的幫助和支持是其能夠繼續(xù)前行的勇氣和動力。喬伊斯為其她設計穿著頭式,幫她形成自己的風格,并在工作上對其進行無微不至的照顧??梢哉f是喬伊斯幫簡樹立了對未來生活的絕對自信。向喬伊斯的傾訴是她緩解精神壓力的唯一方式。而對于喬伊斯來講,在她面對家庭和事業(yè)的兩難選擇時,她只能找簡訴說自己心里的苦楚,傾聽簡的意見,雖然她已經(jīng)處于“別無選擇”⑧的絕望中,因為她更加無法直面的是孤獨。最后,她雖然選擇去了美國,但她并沒有放棄與簡之間的互相傾訴、互相聆聽、互相鼓勵。那是因為她們的遭遇有著某種深刻的相似或一致,她們之間才會互相需要互相依存。這種姐妹情誼對女性認識自我、實現(xiàn)自我起到了積極作用。通過相互傾訴、聆聽和分享獨特的生命體驗,女性之間增進了相互理解,進而相互關照、相互支持和幫助,從女性的共同經(jīng)驗出發(fā)追尋個體的自由與自我實現(xiàn)。
簡有著表面上看起來美滿的婚姻:她和丈夫弗雷迪都有滿意的工作,有相當高的收入,且性生活和諧。但夫妻之間從沒有過深入的交流,“我們的婚姻不是能夠談論真正的事情的那種。我現(xiàn)在明白了。我們并不正的結(jié)婚了。我們只是像當時眾多的婚姻一樣雙方相互利用而已”⑨。這是簡在小說的開頭,在丈夫死后的內(nèi)心獨白。從中我們窺見了簡的感情生活:在日常生活中簡和丈夫之間非常冷漠,她有意識的避開丈夫,不愿意和他共享精神上的親密。在丈夫得了癌癥之后,簡也不愿意去安慰她,更別提去體會丈夫的痛苦了。在簡看來,夫妻之間就只是肉體上的需要和利益上的相互利用。這樣的女人,即使表面再光鮮、工作再輝煌也只是一個冷冰冰的、自私自利的機器人。與莫迪交往后,簡逐漸意識到自己的冷酷無情,并深切地體會到了內(nèi)心感情的缺失帶來的痛苦。“我感受到了活生生的痛,前所未有,我的眼里滿是淚水。”⑩簡追求經(jīng)濟獨立、思想開放,對傳統(tǒng)社會的女性身份不屑一顧,而在這種自由的表象之下,我們看到的是她的情感危機、精神危機和被疏離感。作為一名深信自己在各方面都獨立的自由女性,簡卻始終未能徹底擺脫潛意識中對異性的感情需求和依賴感。她期待能找到一個可以與自己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相互交流的男性伴侶。
在認同作為女兒和母親的角色同時,簡開始重新思考兩性關系。她追悔自己對丈夫弗雷迪的冷漠。在與理查德的交往中,簡進一步認識到自己對丈夫的殘忍,她知道自己在追求自我的路上走到了極端。簡意識到理查德和西爾維婭的關系其實就是簡和弗雷迪之間的關系的翻版。正因為如此,傾聽時的簡才更深刻地理解了理查德的痛苦,她為理查德哭泣,也在為自己的丈夫哭泣。與理查德的相處使簡認識到,男人也是這個混亂世界的受害者,男女之間不應該是依賴和被依賴的關系,更不應該相互對立。萊辛認為,女性必須正視自己渴望被愛的天性,她借愛拉之口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沒有一個女人愿意活著而無愛。所以,“對女人們來說,重要的不是把她們從婚姻中解救出來,而是要提高婚姻的質(zhì)量”?。男女雙方對彼此的依戀和依賴不僅是社會的需要、心理的需要,更是人性使然。女性在追求自身解放和完善的過程中要與男性互相尊重、互相理解、互相幫助,共同走出生活的困境。
重審了母女關系、姐妹情誼和兩性關系之后,簡意識到好的工作或者體面的外表不是生存的意義所在,真正的意義在于愛和責任。簡的故事是一部女性自我尋求、自我定義、自我解放的生存故事。作為一名現(xiàn)代女性,簡的經(jīng)歷為全世界追求個人發(fā)展和完善的女性指明了道路:女性應回歸作為女人天性的母性,力爭男性的理解和支持,與男性和社會和諧共處,忠實于自身獨特的生命體驗和感受,協(xié)調(diào)好自身的角色,重新定位人生價值,從而獲得自身的發(fā)展和解放。
①⑤⑥⑦⑧⑨⑩ Lessing,Doris.The Diaries of Jane Somer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0:21,35,67,64,69,5,469.
② Ingman,Heather.Mothers and daughters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a literary anthology[M].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1999:103.
③ Greene,Gayle.The Diaries of Jane Somers:Doris Lessing,feminism,and the mother.In Narrating Mothers—Theorizing MaternalSubjectivities[A].Eds.Brenda O.Daly and Maureen T.Reddy.Knoxville:The University ofTennessee Press,1991:139-156.
④ Virginia Tiger.AgesofAnxiety:thediariesofJane Somers[C].Phyllis,S.Spiritual Exploration in the Works of Doris Lessing.Westport:Greenwood Press,1999:105.
? Whittaker, Ruth.ModernNovelistDorisLessing[M].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88: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