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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逝(短篇小說)

2013-08-15 00:54伍水清
文藝論壇 2013年7期
關(guān)鍵詞:白菊

○ 伍水清

崇叢趴在妻子白菊的病床邊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白菊依舊仰靠在床頭,睜著眼正直楞楞地盯著自己。病房地腳燈射出的暗淡的淡黃色的光亮,如同一抹銅粉,灑在白菊毫無表情的臉上,顯得更加慘白。病友已全都進入了夢鄉(xiāng),有的還傳出細碎的鼾聲。想到這夜深人靜,崇叢只望了白菊一眼,沒與她搭腔,順手從枕邊拿出手機看著時間,屏幕顯示:11月9日3點25分。

崇叢扳著手指在心里盤算:自10月12日陪同白菊來到余城,已經(jīng)27天了。

白菊這次的尿毒癥病復(fù)發(fā),痛得全身顫抖,一張蠟黃的臉,如同剛出籠的綠豆糕,冒著滴滴答答的汗珠,直急得崇叢像是一條扔在烙鍋上的泥鰍,上躥下躥,村里村外地四處籌錢。他揣著臨時借湊的4萬塊錢,絲毫不敢延誤,領(lǐng)著白菊星夜兼程,直奔省會余城,住進了省人民醫(yī)院血液透析科。

血液透析是尿毒癥病人必須實施的一種常規(guī)治療,它是用循環(huán)清除的方式,用一種叫腹膜透析的導(dǎo)管,先把病人腹腔里的積水毒素排出來,再把腹膜透析的藥液填進去,通過排毒注藥,來達到治療目的。由于白菊的病情嚴重,體內(nèi)沉積的毒素較多,她每天至少要注射六次藥液,醫(yī)生要從她微微水腫的身體內(nèi),抽出注入20余斤液體。

盡管醫(yī)院對白菊實施了大劑量的治療,但和以前幾次的住院不同,白菊這次并沒感覺有明顯效果,整天里精神萎靡,拉著一張愁苦的臉,告訴丈夫:“這痛苦何時才會減輕,幾乎每天都一樣疼痛?!逼拮拥奶弁催B著他的疼痛,為此,崇叢也曾多次找過科室的醫(yī)生護士,經(jīng)治的劉醫(yī)師解釋道:“病情緩解需要有一個治療過程,哪能立竿見影?”他不知道這個過程到底要多久,他們只有在這個過程中痛苦地忍受和等待。

白菊住在科室四樓最南端的401病室,這是朝向最好的病房。這得要感謝劉護士長的照顧,崇叢找到劉護士長,是她反復(fù)耐心地做了一個病友的思想工作,才得以調(diào)整安排進來。也難怪,如今是個講關(guān)系的年代,當官需要找關(guān)系,入學(xué)需要找關(guān)系,住院安排病床同樣需要找關(guān)系,做什么事都得要找關(guān)系。每天清晨,當東邊升起的第一縷陽光照射進來,清冷的病房就變得格外明媚和溫暖。尿毒癥病人每天需要接收適量的紫外線陽光,白菊又是多次住院的老病號了,而且病情又是這么危重,說什么護士長也得要照顧,給她一個好的治療環(huán)境。但這溫馨明媚并沒給白菊帶來歡樂快意,她每天需要接受大劑量的治療,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之中。前幾天,她腹部治療處的皮膚出現(xiàn)了感染,醫(yī)生調(diào)整了治療方案,將她大腿一處的血管選為透析治療點,但新的治療仍然沒有帶來效果。

白菊對新的治療感到有些疑慮,她每天像個啞巴似地躺在病床上,即便痛得鉆心時,她也只是咬緊牙關(guān),默默地看著那些頻繁進出入病室的醫(yī)生護士,然而醫(yī)生護士的臉上并沒有她想要的答案,他們每個人都是那樣的盡職與專業(yè),對她的照料也是無微不至,她只能把所有的疑慮深埋在心底。

子夜,白菊的無眠并沒有給崇叢帶來欣慰,反而讓他感到有些不安。透過昏黯的光亮,望著她那張蒼白的臉,崇叢總感覺她眼神里有種不易察覺的陰影,但他又猜不透那陰影里藏著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會無緣無故地陡然生出這個齬齪的恐懼來。這莫非是個不祥之兆?他不由得打個寒噤,忍不住喉嚨發(fā)哽。但轉(zhuǎn)念一想,妻子精神旺盛,或許是病情好轉(zhuǎn)的表現(xiàn)。這樣一想,心里便有了一些寬慰。

崇叢垂頭繼續(xù)趴在白菊的床沿邊入睡。

然而恐懼已完全驅(qū)趕了他的睡意,他腦子里如同是無云的天空,一片茫然,繼而又是云遮霧障,往事如云,他想起自己過去那些刻骨銘心的日子,想起和白菊生活里的點點滴滴。

十六年前,那時他們才剛剛確立戀愛關(guān)系。他們出生在同一個鎮(zhèn),是經(jīng)人介紹而互相認識的。

就在認識那年,他跟隨表兄弟去福州做工,當顛簸了一日一夜的長途大巴快進福州時,途徑一個急彎,長途大巴與迎面開來的一輛大貨車相會,司機為躲避碰撞,立刻調(diào)整駕駛方向,巨大的行駛慣性隨之將坐在車內(nèi)尾部車窗口的崇叢等五名乘客拋出車外,他們從山腰滾落到山腳,隨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崇叢躺在醫(yī)院潔白的床單上蘇醒過來,已經(jīng)是事后的第三天了。他極力想睜開眼睛,可是頭上的繃帶只給他留下一條縫隙,他望著眼前的白菊,眼生華光,雙腮桃紅,聲音溫柔,是那樣的美麗。說實話,如果不是那次意外事故,他根本就沒有機會這么近距離地看白菊的臉。白菊看他醒來,說的第一句話是:“想不到你的命真大!”他不知道白菊的話是夸獎還是心疼,但無論是哪個意思,對他來說,都差不多。他記得他小時候常常夢見爺爺奶奶死了,他在夢里失聲痛哭。那不是對失去爺爺奶奶的傷心,而是實在不知道怎么打發(fā)這件事。后來,爺爺奶奶相繼去世了,他反而淡定了許多,覺得死只不過是睡個長覺不再醒來而已。他想跟白菊說點什么,可是嘴巴根本就張不開,直急得滿頭大汗。白菊說:“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你擔(dān)心我不會嫁給你吧?放心好了,只要你活著,我一定會嫁給你的?!背鐓查]上眼睛還想睡,可腦子里亂哄哄的,過去的事兒一個一個地排隊在等他,這個事兒還沒有打發(fā)完,那個事就跟著來了,腦仁子劇疼得像要裂開。

他記得那是他蘇醒后的第三天,他腦子的疼痛減輕了很多,思維也清醒了很多。他能開口說話了,便問起了車禍的事。白菊告訴他,她是從他父親那里得到的消息,她陪著他父親在醫(yī)院守了兩個晝夜,他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像個死去了的人。

白菊還說,到醫(yī)院后,他全身插滿了輸液管,嘴里罩著呼吸罩,成天靠呼吸機輔助呼吸。她想,她和他看來只能是陰陽兩隔了,心里便生出無邊無際的悲涼來。她想去捏他的手,她發(fā)現(xiàn)他的整個身子被繃帶綁得嚴嚴實實。她知道他全身已經(jīng)多處骨折了。

在醫(yī)院住院三個月,他已經(jīng)能夠基本下地活動了。他讓白菊回去休息,讓他弟弟來照料。白菊不依。他問白菊為什么愛他?白菊回答說:“愛一個人不需要理由,喜歡?!彼耘f留在醫(yī)院,每天攙扶著他一腐一拐地鍛煉。慢慢地,他對白菊有了依賴,只要白菊陪伴在身邊,他就立馬覺得自己的傷痛好去了許多……

曾經(jīng)的傷痛讓他對疼痛有著刻骨銘心的感受,對此,他也選擇了在白菊遭遇疼痛的時候陪伴她,讓她也覺得好過一些。從白菊四年前發(fā)現(xiàn)尿毒癥住院以來,他就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

七點過后,值班護士開始給科室當天需要輸液的病人輸液。輪到了白菊,崇叢連忙走到床尾將床頭搖起,隨后又回到床頭,幫助白菊從熱水瓶里倒了一杯開水。輸液中,白菊多數(shù)時間都是盯著天花板看,像是在思索,有時嘴里還會念叨出一些細語來,聲音細而碎,都是些含混不清的囈語,沒人知道她在念叨什么?崇叢問她講什么,白菊只看他一眼,沉默不答。

摘下輸液瓶,已經(jīng)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分,崇叢把白菊從病床上攙扶到窗臺邊的輪椅上,便開始訂餐中餐是由住院部大樓的王師傅統(tǒng)一配送,尿毒癥病人的飲食比較單一,品種也少,一般只有稀飯、饅頭和咸菜。崇叢與往日一樣,只買了一碗稀飯、兩個饅頭和一碟咸菜。白菊這次生病,胃似乎變得也越來越小,或者說只有一個小小的食道了,每餐只能吃小半個饅頭和幾口稀飯。即便有時多吃了一小口,也會嘔吐出來。陪護在白菊身邊的崇叢,也沒再訂別的飲食,每餐就著白菊吃剩的稀飯、饅頭和咸菜。他覺得,他陪護白菊是在休閑,休閑是消耗,白菊的治病也是在消耗,白菊是不得已的消耗,而他是陪護白菊休閑的消耗,白菊的消耗不能節(jié)約,他的消耗必須節(jié)約,只有節(jié)約,才能夠省下錢來填補白菊的消耗。

誠然,崇叢每餐碗里的稀飯,總是比別的病友要多一些,這倒不是因為他多買了,也不是因為配餐的王師傅與他有沾親帶故的關(guān)系,而是王師傅可憐他們夫妻,每餐打飯時總是要給他加上一勺。

與往日不同,白菊今天吃了大半個饅頭和小半碗稀飯,并沒感覺有明顯不適,白菊的食欲掃去了一直積壓在崇叢心頭上的郁結(jié),崇叢將白菊吃剩的飯菜吃完以后,便去洗漱間清洗碗筷。白菊坐在輪椅上,借著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曬著太陽。因為體質(zhì)虛弱,她的兩條腿如同勁風(fēng)吹動的蒿草,不停地抖動,長久的透析,已經(jīng)使得她腿部的鈣質(zhì)嚴重流失,常常出現(xiàn)抽筋。崇叢欠下身子,幫助她不停地搓揉。

看到崇叢如此體貼細心地護理白菊,病友都夸崇叢人好心好,不僅有大德,而且有大愛,對久病的妻子如此體恤,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久病后丈夫還這樣體恤,實在少見。

面對病友的夸贊,崇叢卻從不這么認為,他覺得這是他應(yīng)盡的付出,是他對深愛著他的白菊的回報。從認識的那一天起,他們向來就以兄妹相稱,現(xiàn)在過去十幾年了,她還是喊他哥,夫妻過成了兄妹。或者像她說的那樣,倆人以兄妹開始,也一定會以兄妹結(jié)束,他要百般耐心地呵護白菊。

中午是白菊血透治療時間,崇叢說了聲“走了”,便推著白菊出了病房。

血透中心設(shè)在醫(yī)院門診大樓五樓,先要乘電梯下到一樓,走出感染大樓,再經(jīng)過一段街市,走到門診大樓,然后從門診大樓乘電梯上到五樓。

走出感染大樓,便是人聲鼎沸的街市。初冬無風(fēng)的陽光,像灑下一片金,溫暖而又和煦。街市兩旁全是小吃攤點,異常繁忙,裊裊地升起團團熱霧,芳香誘人。雖說他們每天都要經(jīng)過這里,但因熱鬧非凡的景象,在他們眼里,也是逡巡不止樂而忘返難得的一見,每一處都是欣欣向榮,都是蒸蒸日上,這樣的景觀和熱鬧,實在是城里才有的獨特。

今天透析,因為臨時增加病人,延遲了治療時間。候療中,白菊幾乎都是閉目養(yǎng)神,好像是在靜心地休息。即便她在想一些事情,崇叢也無法知道。崇叢坐在一側(cè),也在無所事事的胡思亂想著一些事情,他想起他和白菊后來在一起打工的那些日子。

那是五年以前,他和白菊一同在洪山市紅衛(wèi)印染廠打工。那是一家私人企業(yè),他做門衛(wèi)安保,白菊做車間女工。車間在產(chǎn)品印染后高溫定型機械的加溫下,常有五十攝氏度,印染物的氣味惡心難聞。白菊每次一邁進車間,就像是洗桑拿,飄著的劉海黏在額上,渾身汗?jié)竦脹]根干紗,有好幾次昏倒在生產(chǎn)線上。但白菊一心想著的是掙錢,休息半天一天又返回到車間,直到后來上醫(yī)院檢查出了尿毒癥。

他記得,當時和他們一同在這個廠打工的還有白菊的表妹白麗萍,同樣也染上了疾病。白麗萍雖說不是尿毒癥,但卻得了個“落果”癥——婚后四次懷孕流產(chǎn),夫妻倆最后不得不鬧著離了婚。白麗萍住回娘家,至今仍孑然一身。

想著妻子和白麗萍患上的疾病,崇叢猜測定是染料毒素所致。許多次,他真想把印染廠告上法庭,以求得合法利益的維護,但苦于拿不出證據(jù)來。你一個農(nóng)民工,人微言輕的弱勢群體,你要起訴人家,總不能憑空想象說人家違法,你得拿出確鑿的證據(jù)來,否則人家會反告你誣陷,反而要吃官司,何況你還不知道人家老板的權(quán)勢呢。人家老板要是沒有一定的權(quán)勢關(guān)系,還能開工廠做老板?還能在這個社會上立得住腳?因此他唯有恨,恨他們黑心,恨他們?nèi)钡拢抻钟惺裁从媚??這是你的自愿,又不是人家老板逼迫,你還得感謝人家老板給你照顧和恩賜呢。他恨自己,恨自己無能,恨自己貧窮,整天就想著找錢找錢,要是當年不去那個廠打工掙那幾個卵子錢,也不會落下這個結(jié)局,他悔斷肝腸!

走出門診大樓,太陽早已偏西,太陽淡淡的、大大的,像個艷麗奪目的紅球,慵懶地掛在天際。白菊回到病房,這是她一天中最舒心的時刻。晚餐的時間到了,這時白菊突然提出說:“我不喝稀飯,我要吃豇豆炒肉?!?/p>

白菊的要求,頓時讓崇叢感到詫異!在崇叢的心里,白菊從來就是個過日子的女人。在四年的求醫(yī)中,她可從來沒有提出過類似的要求,任何時候都是省之又省,都是恨不得一個錢掰成兩個錢來用。他還記得,那年他們到杭州打工,原來聯(lián)系的那個單位,因為一時不能接收,他們在沒有生活來源的情況下,兩個人想著出門時隨身攜帶的錢不多,只花一塊錢買了一斤豆腐,就著吃了五餐!

但白菊只是個想吃的要求,白菊既然有了想吃的欲望,崇叢連忙乘電梯下樓去到醫(yī)院的街市,買了一份豇豆炒肉和一碗米飯,端回到病房??粗I回的飯菜,白菊狼吞虎咽似的吃著,很快吃了個大半??吹绞秤冈龅陌拙毡M情地吃著,被世事弄皺褶了心葉的崇叢,竟情不自禁地伸張、舒展,甚至在心里笑成了一朵花。他想,雖說病情和食欲沒有必然聯(lián)系,但卻也有著直接影響,能吃就足以證明白菊的身體,正在向好的方向轉(zhuǎn)化。自住院以來,白菊每餐幾乎都是饅頭裹著稀飯,哪曾吃過一頓好的飯菜啊。白菊有了陡增的食欲,他哪能不高興呢。

然而事情并沒有象崇叢想像得那么簡單,白菊吃完飯以后,精神倍增,情緒突然變得異常激動起來,她要求崇叢帶她回去看看孩子,她說:“我已經(jīng)有二十幾天沒有見到孩子了,心里想他們,實在想得慌!”

崇叢臉上起了難色:從余城回到六都市金井縣龍王鎮(zhèn)石頭村,260多公里遠的路程,至少也得折騰一天,還要兩頭摸黑。這個大別山深處的鄉(xiāng)村,緊鄰著河南省和湖北省,還有十幾里遠的山路,無數(shù)的溝溝坎坎,要是再翻過一個山頭,就到了河南省了。

崇叢開導(dǎo)說:“還是安心養(yǎng)病,等到了周末,再讓孩子們上余城來看看咱們,也一并讓孩子們看看省城?!?/p>

白菊的激動仍然難以控制:“我現(xiàn)在就想要讓他們來,現(xiàn)在!”

崇叢慌了,伸長脖子問:“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你不睡覺難道也不讓他們睡覺?”

“不讓!”白菊簡直是在氣鼓鼓地吼!

崇叢唯有沉默。

“那你還去給我買個鴨腿,我還想吃雞爪”。白菊沉默了一會,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這時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鐘了,余城初冬的夜晚氣溫驟降,寒氣襲人。崇叢趿著從家里穿來的藍色拖鞋,悶著頭走出病房,在走廊外打了個寒顫。他將上身穿的灰色毛衣和黑色羽絨衣往下拉了拉,攢了攢腳趾,走去電梯口。他因天生的汗腳怕臭著白菊不舒服,就一直趿著拖鞋。

崇叢走到街市,燈紅酒綠的街市,熱鬧非凡。崇叢無心觀賞,站在一旁的攤點,買了一支鴨腿、兩支雞爪,回到病房。白菊對買回的鹵菜吃得很投入,很香,吃完了這些鹵菜,便將手機從充電器上拔下來開始打電話。手機是入院時崇叢特意從舊貨市場買來的,為的是日后方便和家人聯(lián)系。

白菊體力恢復(fù)后,情緒再次變得激動起來,她先是撥通了公婆的通話,崇叢的爹娘接到兒媳的電話時,孫兒孫女已經(jīng)睡覺,白菊淚眼婆娑地在電話里先是問候了公婆的健康,然后一再向公婆道歉,說“感謝公婆的照拂,是我對不起公婆,對不起崇叢拖累了你們,拖垮了這個家,甚至把兩個孩子也丟給了你們,讓你們吃苦受罪。我是個罪人,是個不可饒恕的罪人?!逼牌砰_導(dǎo)說:“孩子們在家用不著你更多的操心,你要安心養(yǎng)病。別這么自責(zé),這不能怪你,這只能怪命,怪緣份,我們都認這個命,認這個緣份?!?/p>

給公婆打完電話,白菊又撥通了娘家電話,接電話恰是自己的母親。她告訴母親,她這次住院的療效不佳,一直處在疼痛之中。自從患上這種疾病,她已經(jīng)花費崇家20多萬元了。為了治她的病,崇家傾家蕩產(chǎn),傾其所有,甚至連房子也變賣了。她盡管命苦,但她很知足,丈夫和公婆都對她很好,每次住院都是崇叢耐心陪護。她這一生遇上了好人,只怪自己沒有好命,享不了這份好福。要是有來世,她還會要做崇家的人……

白菊把疼痛之苦和感激之情匝入傾訴之中,聲聲泣,聲聲也激越,西風(fēng)烈,西風(fēng)也祥和。坐在一旁的崇叢聽著,想到素日里的苦難,酸水浸著心肝,涕淚便洶涌遮面,惹得兩人嗚哇成了一片。少傾,白菊矜持地欠了欠身,淚眼汪汪地對崇叢說:“是我拖累了你和孩子,拖累了父母,拖累了這個家庭,我要是死了,對你們是個解脫,你又何必要這么苦苦地挽留呢。你還年輕,要是今后碰上了合適的,你還可以再娶呀?!背鐓埠瑴I悲傷地聽著,聽得直搖頭。

要說,在這之前,白菊也曾說過這樣凄涼的話,但每一次都被崇叢勸說住了。崇叢抹去眼淚,仍然繼續(xù)安慰白菊:“今天洪生表哥又電匯來了兩萬塊錢,并反復(fù)囑咐我們不要為錢的問題著急,說你的任務(wù),就是安心養(yǎng)病,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要想?!逼鋵嵾@是崇叢編造出安慰白菊的話,他要白菊不要為錢的問題著急,其實他比白菊還要操心著急,他知道白菊每天的治療,要花去1000甚至2000多塊,他每天晚上都要到醫(yī)生辦公室的電腦上,查看白菊當天的醫(yī)療開支。入院時所交的4萬塊錢,現(xiàn)在已經(jīng)所剩不多了,治療還需繼續(xù),他又哪能不急呢。至于這個情況,他是絕對不能告訴白菊的,告訴白菊,無疑是把她往絕路上推。

崇叢繼續(xù)安慰,說:“你看現(xiàn)在國家的政策好了,我們參加新農(nóng)合還能報銷不少呢?!睘榱俗尠拙障嘈?,他又拿出上次在省武警醫(yī)院住院時報銷的錢給白菊看,試圖讓白菊寬心。

那是去年5月,白菊在省武警總隊醫(yī)院住院29天,共計花去醫(yī)療費3.75萬元,最后到縣醫(yī)保中心報銷了4220元,這還是人家鎮(zhèn)里書記多次出面,找到縣里分管醫(yī)保工作的領(lǐng)導(dǎo),才給予的照顧。

其實白菊住院花錢最兇的,還屬是頭一年。倆口子事后粗略盤算,共計花去16萬元,這當中還沒有包括伙食和營養(yǎng)補貼等其他開支。那時他們都想把這個病一次性治愈,加上第一次住院沒有經(jīng)驗,在用藥上沒有很好地控制。那時農(nóng)村合作醫(yī)療還沒建立,后來建立了又不知道如何操作,加之以前的住院費票據(jù)又沒保存好,第一次住院只報銷了3100元?,F(xiàn)在,盡管農(nóng)村醫(yī)保還制定有大病救治政策,而且縣鄉(xiāng)兩級都可以報銷票據(jù),但標準不高,還要剔去門診費、特別檢診費等費用,報銷的額度很低。尤其對尿毒癥等這類復(fù)雜性疾病,一般都必須到縣級以上醫(yī)院才能診治,而且治療用藥有相當一部分又是進口藥品,不在政策規(guī)定的報銷之內(nèi)。

要說,早在2000年的時候,在龍王鎮(zhèn)石頭村村頭的簡易公路旁,是崇叢和白菊第一個建起了村里兩層三間門面的紅磚瓦房,樓房新穎別致,風(fēng)格獨具,如同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線,讓多少人為之羨慕。但時過境遷,而今,這棟樓房卻早已換了主人——去年已經(jīng)被崇叢抵押換取了7萬元醫(yī)藥費,而今一家人只是暫時借居在這里,倘偌買家現(xiàn)在要收回房子,他們只有再次搬回到山里那座陳舊低矮的土坯屋里。

親戚中能借的錢也全都借了。崇叢粗略地算了一下,他和白菊的直屬親戚共有十五家,每家都是5000、8000甚至上萬借款,僅鄰屋的朝南叔一家,就是5萬塊,這些錢,幾乎都是這些家庭的所有積蓄。

為了資助白菊治病,親戚們都是傾囊相助。崇叢和白菊也清楚地知道,患上這種病,就等于是向無底洞里丟錢,不僅不能治愈,最后還得人財兩空。瓦礫村有個和白菊患同樣疾病的中年男人,還曾經(jīng)和白菊一起去過省城求醫(yī)。那個人為了治病,不得不把自己年幼的女兒送給了別人,兩年后就命赴了黃泉。早年,崇叢有個姓黃的遠房親戚,也是患尿毒癥死去的。因為無錢醫(yī)治,他在家只捱了四個月就蹺了腳,給那個家庭扔下兩個年幼的孩子和近萬元的債務(wù)。

目睹這些死去的病人,白菊幾乎心灰意冷。但崇叢想著夫妻感情篤深,說什么都不愿意放棄。他想讓白菊健康地活過來。在白菊病情緩解的時候,他就到鎮(zhèn)上去做泥瓦工,或者是扛石頭做幫工,每天賺回三五十塊錢。沒活做的時候,他就上山去采玉竹、螞蟻精等藥材賣,腿上被螞蝗叮咬得千孔百瘡,常常是回家后才發(fā)現(xiàn),螞蝗已吸得足有小手指一般粗。

白菊的病,讓崇叢也曾一度變得情緒低迷。他曾經(jīng)私下請人算過命。算命先生告訴說:“2011年和2012年,對白菊的病來說是個關(guān)鍵的坎兒,邁過去了,她能夠活到七十歲。邁不過去,就是當年的光景了?!彼桓市模尠拙諢o論如何得邁過這個坎兒。他的白日夢還在繼續(xù),他想等白菊的身體恢復(fù)一些以后,他要把自己的腎捐獻出一個來,給白菊做移植手術(shù),這樣白菊就成了正常人了。他知道,現(xiàn)在有好多人都做過這種手術(shù),而且都很成功。他說:“我和白菊都是A型血液,只要血型配對,是完全可以做這種移植手術(shù)的?!辈贿^,他心里這個蓄謀已久的打算,還從來沒有跟白菊提過,也沒找醫(yī)生求證過,他的這個打算,還僅僅只是他一個人的想法,但這的確是他唯一的希望。

白菊仰靠在床頭,仍在不停地編發(fā)著信息。忐忑不安的崇叢,則一直坐在窗前,寡言低頭。夜色里,只見白菊手機屏幕上的瑩光,照著她那張蠟黃的臉,分明而又真實。陪床的這些年來,崇叢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晚睡的習(xí)慣,就是白菊夜里不睡,他也要耐心地陪著。四年里最好的時光,則是回家和孩子們住在一起。崇叢雖說只有初中畢業(yè),但文化基礎(chǔ)很好,可以教五年級兒子寫他頭疼的作文,可以輔導(dǎo)六年級女兒的數(shù)學(xué)。孩子們的學(xué)習(xí)很用功,很自覺,得來的獎狀貼滿了家里堂屋的一面墻。孩子們也很懂事,十一歲的女兒放學(xué)回家,就主動幫助媽媽換藥。家里偶爾做點好吃的,姐弟倆知道媽媽要補身體,從來都不主動去動筷子,有時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把菜夾給他們,他們又把菜夾回給媽媽。

夜是慌慌的,人也慌慌的,夜是黑慌的,人是恐慌的。凌晨四點,背負著沉重負擔(dān)的崇叢,終于抵擋不住瞌睡的困倦,趴在妻子白菊的病床邊沉沉地睡去了。白菊由此獲得一個避開看護的機會。

病友孟瑤是病房里最后一個看到白菊的病人,凌晨五點,她因術(shù)后傷口疼痛醒來,看到白菊坐在床沿,眼睛長久地盯著崇叢。病房里沒有任何聲響,隨后,孟瑤又接著睡去了。

可以想見,白菊之前的進食,已經(jīng)幫助她獲得了行走的力氣。她取下床頭充電器上的連接線,借著夜色的微光,躡手躡腳地走進病房的廁所。在那個貼著藍白相間瓷磚的廁所里,白菊用手機充電器上的連接線,在墻頂?shù)匿撝茩M杠上拴成環(huán)形,然后沒聲沒息地將自己謚死。這期間,她不能發(fā)出任何聲響,因為崇叢就在幾米之外的床沿邊睡著,隨時都有可能把他驚醒。

崇叢凌晨五點醒來,發(fā)現(xiàn)病床上已經(jīng)沒有了白菊,焦急地查看了陽臺和走廊,最后在廁所發(fā)現(xiàn)懸掛著尚有余溫的白菊。

這個清晨,醫(yī)院感染大樓四樓的醫(yī)生、護士和病人,都聽見一個中年男人撕心裂肺凄厲的嚎哭,撕碎了團的晨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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