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玲俐
摘要:本文從后現代文化理論視角出發(fā),借鑒后現代理論和性別文化批評理論,分析池莉小說敘事對“二元對立”傳統小說敘事理念的反叛、對傳統性別文化書寫的文本轉換、后現代語境中大眾文化的視聽盛宴的敘事策略。
關鍵詞:后現代文化理論 池莉小說 文化內涵 敘事策略
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池莉小說敘事倍受評論界的關注。本文從后現代文化語境這一角度切入池莉小說,揭示池莉小說敘事的后現代文化內涵和敘事策略。后現代文化理論的核心之一就是致力于反對二元對立的等級制思維模式,而追求非中心、反傳統、反權威的多元化思維理路。后現代文化思潮涌入國門后,對我國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的小說敘事產生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在后現代文化語境中創(chuàng)作的池莉,其創(chuàng)作姿態(tài)和敘事理念無疑自覺不自覺地受其啟示和滲透。
一、對“二元對立”傳統小說敘事理念的反叛
現代小說敘事傳統自覺不自覺奉行的是二元對立的等級制思維模式,往往在諸如文學/生活、主流/邊緣,宏大/私人,理性/感性,本質/現象、精英/通俗,西方/中國等二元項之間劃上一條等級制的對立界線,不僅認為生活只是文學的源泉,文學藝術是高于生活本身的,文學的宗旨是揭示生活的本質以及發(fā)展趨勢,而不是生活本身,還在生活這一詞語之下,再制造出宏大生活和個人/私人生活的二元對立,那些關注國家、民族、階級、革命、關注經濟、政治、改革、關注先烈、領袖、英雄的小說天然地獲得價值優(yōu)勢,而那些只關注自己身邊生活的自敘傳式文學總是被認為是承擔不了歷史和時代,甚而被打上個人主義或視野局限的標簽,而難以在文學歷史中取得合法地位最終成為被需要修改提升或干脆被放逐的所在。
在池莉的敘事理念中,更多的是包容多維的立場:“我知道寫作的出發(fā)點很多。有些作品是為某種理想而寫,有些作品是為未來而寫,有些作品是為功利而寫,有些作品是為教化而寫,有些作品是為載入史冊而寫,有些作品是為建立學術流派而寫,有些作品是為自己而寫,等等……為什么而寫都有可能寫出好的作品。我清楚的是我不為什么而寫。只為一種內心的需要和感動?!盵1]“我不會對別人和自己的文學作品進行道德上的評判,也不會從社會時尚出發(fā)去糾正自己或別人?!盵2]擯棄了二元對立思維敘事理念的池莉,試圖在生活和寫作之間尋找一種和諧的主體間性關系,換句話說,池莉最大程度地尊重生活本身:“我以為說到底,文學作品不是人們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也不是社會集團里最重要的東西,它不是水,不是空氣,不是食物,不是政治,它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依靠想象而存在的藝術?!磺械南胂?、體驗和經歷都超越不了生活本身?!盵3]她想要做的是試圖用筆拂去歲月的封塵,最大限度地抵達生活和生存本身,抵達生活本身的至真、至美和至善。
擯棄了二元對立思維的池莉,其敘事理念注重追求和捍衛(wèi)自身的獨特性。文學歷史上,把文學當經國大業(yè),不朽盛事是古訓,“文以載道”是多少封建時代知識分子不變的追求,追求宏大視野,關注重大歷史性事件或事變也是現當代文學主流對有使命感和時代感的作家的一貫期待。而池莉卻公開搖旗說要為了自己寫小說,這不能不說是對傳統文學觀念和小說敘事理念的撕裂和解構。
回到語境,可以發(fā)現,令池莉在文壇嶄露頭角的那些被評論界稱為新寫實的系列文本,并非偶然和自發(fā)之作,而是一種理性化的自覺實踐,之前的八十年代前期,文壇流行的是跟隨時代和社會變動的由傷痕而反思,由改革到尋根的明顯呈階段性更替的現實主義小說主潮,八十年代中期又加入了橫移西方現代形式技巧的“偽現代派小說”,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敘事變動卻沒能引起池莉的效仿,況且,她對非英雄的凡俗人物和困窘生存的優(yōu)先表現,還“在沒有改變撰寫歷史的方法的情況下顛覆了權力關系”[4],從她的“新寫實”系列文本到后來的《凝眸》和《你是一條河》等,從很大程度上可以看作是池莉在傳統的線性歷史敘事時間之外尋找和發(fā)現的另一種歷史存在,同時確證了池莉書寫的主體性和個人性。
擯棄了二元對立思維模式之后的池莉,寫作《冷也好熱也好活著就好》的時候不再考慮其主題是否太消極,放逐了現代新文學張揚的理想主義話語,寫作《不談愛情》的時候去除了“愛情”在現代書寫過程中被附加的人道主義、個性主義或者反封建內涵,《你以為你是誰》以調侃的語氣揭示了個人和社會,個性發(fā)展和外在壓抑之間的本真關系,似乎在宣告反抗哲學的無效。池莉確實像先吃螃蟹的勇者,同時又像荷戟對峙的探險者。
池莉的創(chuàng)作實踐,可以說是在后現代文化語境中以自己的理解盡情詮釋了文學之于生活的關系,她的敘事就在這種“我寫故我在”中舍棄了五四時代流行的現代新文藝腔,從而獲得了自身的相對獨立性。
二、對傳統性別文化書寫的文本轉換
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具有自覺書寫意識的池莉,通過對有血有肉的立體化“圓形”女性的塑造,將傳統文學中講述了千載萬世的遙遠懸空的女性神話和愛情神話,拉回到切切實實的地面,致力于對傳統性別文化的反轉式書寫。
池莉的小說忠于自我的記憶和想象,以一種“自我書寫”的主體性姿態(tài),去盡情描摹與男性并駕齊驅,剛柔相濟的“太陽”女性,構成對傳統性別文化和傳統話語的無情解構。
先看池莉筆下的逃離女性。《你是一條河》中的冬兒,逃離了舊式女人的悲劇宿命。《一去永不回》中的溫泉,逃避的是傳統的家庭羈絆?!冻鞘邪b》中的巴音,逃離的是傳統庸常生活方式的無趣和無聊?!赌分械牧媲澹瑒t在看透了“嚴壯父不是為了她,嘯秋也不是為了她,男人有他們自己醉心的東西,因此,這個世界才從無寧日,將永無寧日”的真相后逃離了革命也逃離了愛情。
池莉對“逃離”女性的塑造,明確地表達出一種對既成男性中心文化模式下女性形象成規(guī)的主動背棄,“逃離”的外在行動方式詮釋的正是女性內在精神的自我堅守和自我救贖。
不同于之前男性或女性筆下的“逃離”女性書寫的否定性結局設定,池莉女性小說中的“逃離”女性,大多指向一種既拒絕墮落或回來,也拒絕皈依的、義無反顧地尋找自我精神家園的肯定性結局。同時,池莉小說中對“逃離女性”的書寫,不僅指向一種對傳統女性的反轉式書寫,更重要的是,這種書寫還具有試圖建構后現代語境中人類嶄新的雙性和諧“完形”文化,建構兩性主體間性的潛文本指向。
此外,池莉還書寫出成長于新時代的“太陽”型女性林珠、江曉歌,來雙揚、葉紫等。 池莉的“太陽”型女性書寫從正面確證了女性的主體性,拒絕了傳統文化書寫對女性虛化、物化的敘事成規(guī),召喚未來女性豐富復雜的人生實踐和向著自由的人性解放。
三、后現代語境中大眾文化的視聽盛宴
池莉的小說敘事和大眾影視比較切合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筆者覺得若將其小說敘事置于后現代文化語境來分析,會發(fā)現池莉小說敘事注重“重置讀者”[5],親手調制了一場不折不扣的大眾文化視聽盛宴。
池莉曾狂熱地迷上過電影,稱贊好萊塢娛樂片《不道德的交易》的優(yōu)點在于把一個俗套的故事拍得讓人目不轉睛地看下去。她也有這種本事。她曾經說過:“實質上小說就是小說,首先是好看不好看的問題。小說與所有的藝術品一樣,與花朵、舞蹈、繪畫,雕塑一樣,它好看嗎?它有味道嗎?它吸引更多的人嗎?”[6]在后現代大眾文化語境中創(chuàng)作的池莉,無疑天然而有效地借鑒和順應了同樣強調敘事性而又被大眾傳媒特別青睞的影視戲劇的敘事技巧。
她注重戲劇性元素在小說敘事中的多元融合。戲劇性元素最能吸引和刺激大眾眼球。除了對世俗“逃離”“愛情”以及“復仇”等文學母題的持續(xù)關注,除了善于塑造大眾認同感很強的復雜的人物形象外,對高度仿真化的敘事情節(jié)的線性或類線性構建,對與大眾極具親和力的敘事時空的選擇,對傳奇性場景的安排,對細節(jié)的高密度經營,對精彩對話的組織,對現代小說敘事技巧和策略的淡化,對“陌生化”語言的自覺疏離,對戲劇沖突的設置和把握,對藝術化閑筆筆法的運用等,都使她的小說強化了戲劇性,因而深度順應了大眾文化的審美趨勢和接受傾向,有效地遵循了大眾文化的最終訴求和潛在規(guī)則。
此外,池莉有意識的語言選擇也暗合了仿真年代文學所推崇的記憶和想象,她的敘事語言口語化,講究生活和藝術的無縫貼合,池莉曾經說:“只有生活是冷面無情的,我像一只獵犬那樣警惕地注視著生活。我反反復復地做著一件事:用漢字在稿紙上重建仿真的想象空間?!?/p>
池莉的諸多小說文本都是視聽效果極為強烈的戲劇腳本。池莉小說敘事還善于順應后現代大眾文化所追求的兩種審美趣味:一是懷舊趣味,另一種即白領趣味。
著名的后現代詩學理論家斯潘諾斯在他的《探測與分解:后現代文學想象札記》一文中曾經推崇過這種對人的存在處境的揭示和昭明的文學,顛覆傳統的情節(jié)模式,分化消解沉悶的遮蔽存在狀況的語言,推崇那種試圖“把本真的個體帶出那集體的僵化意識,帶出那已漸次喪失生命力的被整體世界歸化了的、科學指向的和組織化的沆瀣氛圍之中”的文學。池莉上述那些扎實的敘事,在很大程度上有效地實踐了斯潘諾斯的文學想象。
參考文獻:
[1][2][3]池莉.我——代后記[A].午夜起舞[M].池莉文集5,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8(1).
[4]池莉.寫作的意義[A].真實的日子[M].池莉文集4,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5(8).
[5][英]馬克·科里,寧一中譯.后現代敘事理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8).
[6][美]波林·羅斯諾. 拋棄作者,轉換文本和重置讀者[A].波林·羅斯諾,張國清譯.后現代主義與社會科學[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