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隨著現(xiàn)代文人的創(chuàng)作越來越多地進入中學語文課本,培養(yǎng)學生的人文素養(yǎng),現(xiàn)代文學教學擔當了更為重要的角色。如何做好中學現(xiàn)代文學的教學自然成為中學語文教學的題中之義。本文從語文課本中選擇了幾個經(jīng)典文本,借助具體的文本闡釋來談談中學語文的現(xiàn)代文學的教學問題。
關鍵詞:深度閱讀 文學教學 針對性
深度閱讀通常包含三個基本義:文本細讀、探究閱讀和專業(yè)閱讀。文本細讀是文學教育的基本功,也是最有效最基本的途徑;探究閱讀則強調(diào)問題意識,具有問題意識才會把研究對象從一般性闡釋提升為具體真實的個案研究;而專業(yè)閱讀則提示了研究的邊界線問題,避免了非專業(yè)閱讀“非法滋擾”。
本文主要從教學角度給予從教者以教學思維及方法的提示,從教者在具體的教學中當然還是要因材施教,酌情擇取。
一、文本細讀:傾聽心靈之音
一切文學教育,要以文本為本,文本細讀能力是欣賞研究文學的“童子功”。脫離文本解讀,只會玩弄理論名詞,那是偽文學研究。細讀之功求其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
就拿《背影》為例來說明吧。葉圣陶說:自《背影》一出,朱自清的名字就緊緊地和它連在了一起;又說,《背影》的感人至深,就在于作者的感情真摯,全無技巧。當然有道理??梢膊槐M然。文學既然是藝術,它就有技巧,差異是在“顯”與“不顯”間罷了。
《背影》作于1925年,其時朱自清身在北平清華校園,遠離南方故土家人。《背影》寫作的直接動因之一文末有交代:父親一封心情哀傷的書信刺激了朱自清回憶的神經(jīng)。文中父親的形象純凈、唯美。與兩年前作者在江浙一帶謀生時寫下的《別》《笑之歷史》中的父親形象大相徑庭。作者父親對這兩套文本的反應也迥然有別:對自爆家丑的《別》《笑之歷史》雷霆震怒;《背影》則讓老人家捻須微笑。大致說來,《背影》中的父親是個凈化唯美的藝術形象,《別》《笑之歷史》里的父親則更本色自然??梢悦靼仔木w不同至少是文本差異的緣由之一。
《背影》里的父愛真摯動人,但于作者而言,意義并不單一?!案概c子”無論古今中外都是文學的母題之一?!侗秤啊防锏母赣H背影所以沉重,不僅來自愛的分量,還是凄涼人生的象征。朱自清沉溺其間,實乃在心靈深處與父親產(chǎn)生了強烈的認同感:從父親的背影他看見了自己的未來。父與子是如此驚人的相似:一樣的多愁善感;一樣的為家庭拖累,一樣的中年落魄?!侗秤啊芳仁菍Ω笎鄣亩Y贊,也是對自我命運的預言。認同,無論是在生活中還是藝術中,都是產(chǎn)生心靈激情的最深層動因。
一個經(jīng)典文本自然也不會局限于作者私人寫作的意義,自《背影》誕生以來,一代代的讀者被感動著,它所以感人至深還因為在短短的不到千五百字間卻密集了極為豐富的人生體驗。飽經(jīng)憂患的中國人的“集體無意識”一次次地被喚醒。讀讀這樣的語句:“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矚目這樣的意象:在那偏僻幾近昏暗荒涼的小火車站,矮小肥胖笨拙黑色沉重掙扎著的背影;聽聽多年以后一個兒子對父親的懺悔詞:當年覺得父親“迂”,現(xiàn)在終于自醒“我那時真是太聰明了!”這期間又是經(jīng)歷了怎樣辛苦荒涼漫長的人生路,才有了這樣的認知?在《背影》的字里行間,朱自清以“散點透視”式的描畫點點滴滴觸摸著人們最敏感的心理神經(jīng)。
《背影》并非沒技巧,而是大巧若拙。最為突出的是作者把概述和描寫做了幾近完美的結(jié)合。概述使得故事有了鮮明具體的背景,加強了文章的縱深感;而如特寫鏡頭一樣的描述則讓前景凸出,爆發(fā)出蘊含其間的震撼力。父親的背影所以能在讀者的心上劃上印痕,是因為這是一個丟了差事、死了母親、中年還在為生計奔波、內(nèi)心悲涼頹唐的父親,這樣一個父親因為愛已丟失一般正常的判斷還要送已成年的兒子去車站。(“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什么要緊的了?!薄拔覂扇貏袼槐厝?;他只說,‘不要緊,他們?nèi)ゲ缓茫 保┰谲噹锇炎仙陆o兒子鋪在座位上,又很“迂腐”地為兒子向茶房求情……如果沒有這些背景細節(jié)的鋪墊,接著而來的父親為兒子買橘子留下的背影特寫給讀者留下的印象恐怕會是另一個樣子吧。
除此之外,朱自清還不露痕跡地在文中運用了“留白”、實寫與虛寫結(jié)合、寓情于敘等手法。文章開篇就說:“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事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薄暗叫熘菀娭赣H,看見滿院狼藉的東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睅拙浒酌瑁绾诎桩嬀€條鮮明,寒冷的冬天、死、失業(yè)、滿院狼藉,這些集合在一起,心中會有細細的哀傷的音樂響起吧??墒牵赣H的丟差事,是因為父親背著家里在徐州又娶了兩房姨太太,家中淮陰籍的潘姓姨太趕至徐州大鬧,引起上司震怒的結(jié)果;祖母的死,因天寒,因年事已高,也因兒子的胡鬧生氣而致。這些都被“留白”在了幕后,從文章的技法來看,這樣的寫法保證了文章的趣味純正、題旨集中,隱去了庸俗的事,抒寫了真摯的情。但如果以“小說”立場{1}來看,這樣的純凈化處理,也確實是對繁難復雜的生命世界的簡化。
在文章的結(jié)尾,朱自清為父親作傳:“他少年出外謀生,獨立支持,做了許多大事。那知老境卻如此頹唐!”這樣既“實”也“虛”的宏觀概述,給讀者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間。而文章通篇白描,加上些議論,卻情感內(nèi)斂,嚴密無縫,如一黑匣子,匣子中又好像放著一枚原子核,引而不爆,如此寓情于敘,確有“于無聲處聽驚雷”之效,也是天下好文章相同所在。
這些,只有通過文本細讀、靜靜咀嚼,才能慢慢體會。
二、探究閱讀:“小宇宙”與“大時代”
中學文學課在教讀文本時通常都會強調(diào)所謂的“時代背景”,這當然有道理:一個有背景的世界才是真實的;中國古代就倡導“知人論世”之說。但是,一個更具體的問題常被人們忽略了,許多人嘴里的“時代背景”往往只是一個通約且空洞的“能指”,“所指”為何其實常常模糊不清。如何誠懇自然樸實地言說成了一個問題。
常常聽見“這是一個……的時代”的慷慨陳詞,在這樣的“陳詞”面前,我時常陷入靜默。我想,在“大時代”面前,個人何其渺小。所以,較為真切的說法該是:“時代”到底是“怎樣的時代”恐怕很難確定一個答案;對所謂時代的理解不過是具體的個體站在各自的位置所作出的自己所能意識的表述罷了,也即,“時代本身怎樣”是一回事,人們“如何理解它”又是另一回事了。研究作家及其文本,理解他與時代間的關系自是題中之義,關鍵是角度。過于宏觀、一般、空洞的言說總會不得要領,必須進入具體微觀的陳述才行。就以朱自清的《荷塘月色》為例吧,中學語文教參里重點強調(diào)的是“黑暗時代”與作者“苦悶”間的必然聯(lián)系,聯(lián)想到作者文本寫作、發(fā)表的時間,1927年4月12日發(fā)生在上海的政治事件更是被突出地強調(diào)出來。毋庸諱言,《荷塘月色》里的幻滅與“大時代”的喧囂是在遙相呼應,可這是怎樣的呼應卻沒得到進一步深究,因為人們潛意識里不過把朱自清的文本當做一個黑暗時代的見證,而不是把它看做是作者的心靈訴求來對待的。一個問題:理解一個人,身外所謂的時代與他自身的出身、趣味、人格心理、具體的個人處境、思想等,哪一個更應被關注?當然是后者。因為每一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小宇宙”,更因為,正是這個獨立的個人小宇宙決定著他以怎樣的方式和他身外的世界相處。
所以有必要說一些更為扎實的“個人時代背景”或者叫“微觀的時代背景”:《荷塘月色》作于1927年7月的清華園,載于同年7月10日的《小說月報》第18卷第7期,第二年作者還有更長篇的通訊之作《哪里走?》面世,《荷塘月色》里文學式的苦悶體驗得到了更清晰的明面闡釋。其實早在20年代初,在和摯友俞平伯的私人通訊中,那時還在江浙一帶四處游走的北大哲學系畢業(yè)生朱自清就已經(jīng)在思考“人之存在”的問題了。
朱自清在自己的日記文本中稱自己為“自卑狂”,在《哪里走?》里又說自己“永遠是只能跟著而不可能領著”的人。還說自己是一個“十二分自私的人”,對時代與革命頂多只有“廉價的同情”。在別處,說起知識分子,他說“知識者通常都是愛平靜自由的個人主義者”。而二十年代初在與俞平伯的私人通訊中表達最多的卻是為人的無奈,“人只是一個動物罷了,不必再加上什么形容限制?!保?923年1月13日殘信){2}朱自清的這些認知并不純出于觀念,更是實際處境使然;他雖出身官宦之家,但到父親一代已見衰敗,家貧萬事哀,大學畢業(yè)之后的朱自清深受大小家庭經(jīng)濟之負累,與父母兄弟關系并不融洽。{3}大學畢業(yè)后,朱自清一直在江浙一帶做中學國文教員,1925年,清華學校增設大學部,因好友俞平伯舉薦,朱自清得以重返北平任清華大學中文系教授,后又兼任中文系主任。在表面寂靜的校園生活中,朱自清最感煩惱的是人事關系的復雜糾纏,體會最深的則是內(nèi)心的凄清孤獨。(此期日記可為佐證)所以,人們看到作于1925年的《背影》中呈現(xiàn)的純凈的父子關系(與兩年前所作的《別》《笑之歷史》緊張不睦的父子關系迥然有別)不應奇怪,至少距離產(chǎn)生美感是一重要原因。1926年3月18日,朱自清親身經(jīng)歷了執(zhí)政府的大屠殺,不久他寫出了自己一生中最激烈的文字《執(zhí)政府大屠殺記》。作為一名新舊參半的知識分子,朱自清身上既有傳統(tǒng)士人的氣節(jié)意識,又有西方知識分子的一些現(xiàn)代理念,但問題是,意識也好,理念也罷,在內(nèi)心、紙上與在真實的世界里的表現(xiàn)能否表里如一是和這個人真實的品格聯(lián)系在一起的。在智力上理解和在行為中實踐畢竟不是一回事。作為一個十二分自私的人,朱自清對時代命運的關注表現(xiàn)出很特別的私人色彩;{4}而和他的好友聞一多相比,朱自清顯然缺乏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英雄品性。當然,朱自清自說的自私并不惡劣,他的自私是善良者、弱者的自私;可從另一面說,這卻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分水嶺,它將影響到底應如何理解《荷塘月色》中的苦悶與幻滅。
據(jù)上所述,《荷塘月色》其實是一個很私人的文本,一個具有個人“原型”意義的文本。此類寫作對于寫作者而言往往具有“原點”的意義:既是出發(fā)地,又是歸宿處。榮格的“積淀說”,闡發(fā)的是民族集體無意識層疊而成的世界;而每一個藝術家也有一個個人無意識積淀而成的只屬于他自己的原型世界,他的精神家園之根就蘊含其中。象征或隱喻常常是通向原型世界的兩條通道。解讀朱自清,《荷塘月色》是最佳文本。
《荷塘月色》寫的是一個夢幻世界,“在這滿月的光里,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也就是說,不管如何,“總該”已在作者的內(nèi)心確定,它才是真正的“文眼”:這個詞折射出了朱自清這個自卑狂在面臨現(xiàn)實困境時最典型的行為模式:規(guī)避。《荷塘月色》的最基本主題也就蘊含其中:歸去。“歸去”的主題在文中有著清晰的軌跡:從白天歸向黑夜,而白天、黑夜既是時間詞,更是個隱喻,就像文章開篇所言,以前自己只是“日日”(白天)走過荷塘,那么在“夜晚”就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咯。其實下文不久就有一個具體闡釋:“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薄跋窠裢砩?,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xiàn)在都可不理?!薄鞍滋臁本褪乾F(xiàn)實困境的隱喻,而“黑夜”則是自由世界的象征。順著歸去的思緒,朱自清一路歸去:從白天歸向夜晚;從現(xiàn)實歸向夢幻;從現(xiàn)在歸向過去;從北方歸向南方;從現(xiàn)代歸向古代;從宏觀歸向微觀;從他人歸向自我;從“現(xiàn)象”歸向“存在”。一句話,從“大時代”歸向自我的“小宇宙”。
只有明了了主題,才能更好地闡釋文本的修辭。人們一向贊美《荷塘月色》優(yōu)美的語詞、比喻,這是流于皮相之談?!逗商猎律纷顬楸举|(zhì)的修辭是它的象征、隱喻。臺灣學者余光中是最早從文化心理分析角度論及朱自清散文修辭的人,在發(fā)表于1975年的《論朱自清的散文》中,他說:“小姑娘、舞女、歌妹、少婦、美人、仙女……朱自清一寫到風景,這些淺俗輕率的女性形象必然出現(xiàn)筆底來裝飾他的想象世界,而這些‘意戀(我不好意思說‘意淫,朱氏也沒那么大膽)的對象不是出浴,便是起舞,總是那么幾個公式化的動作,令人厭倦?!薄爸熳郧迳⑽牡幕兔芫驮谶@里:滿紙取喻不是舞女便是歌妹,一旦面臨實際的歌妹,卻又手足無措,足見眾多女性的意象不是機械化的美感反應,便是壓抑了的欲望之浮現(xiàn)?!眥5}余光中的批評可以換個角度說,《荷塘月色》借風景描畫呈現(xiàn)了作者內(nèi)心最真實的渴望。此也就是我說它是作者的“原型”文本的緣由所在。比如,在作者“歸去”的路途上,從現(xiàn)代歸向古代時作者提及了江南的舊俗:采蓮;并因此想起了《采蓮賦》和《西洲曲》,可是從沒有人意識到這賦、這曲中所描畫的生活不正是作者最渴望生存其間的世界嗎。有論者曾指出:“《荷塘月色》中所寫到的一切:自然、夢幻、回憶都是有寄托之意。但是,要把這些寄托說得一清二楚也是相當困難的。藝術家和我們一樣,在審視自我靈魂深處的世界時,一方面有傾訴獲得認同的渴望,一方面又會有意無意地用一些文飾的手法來掩飾真實的自我?!逗商猎律分腥崛醯南闫G的喻體,細細鋪陳的‘熱鬧‘風流‘嬉戲‘有趣的采蓮舊俗,不似乎朦朧地呈現(xiàn)出寫作者的心魂所向嗎?……文中對某種柔軟的、肉感的、甜美的、夢幻般生活情境的向往不正是導致藝術家惡心僵硬的、麻木的、血腥的、狹窄的現(xiàn)實的緣由所在?朱自清無力改造現(xiàn)實,就用文字的世界來安慰自己?!眥6}我想正是如此。
從微觀視角闡發(fā)文人寫作從來也不阻礙我們透視宏大的世界。
三、專業(yè)閱讀:文本闡釋應情理相諧
毋庸諱言,中學語文教學的陳舊面貌極大地壓抑了中學生學習語文的熱情;也許這其中就包括枯燥乏味且常常非專業(yè)的文學教學的影響。囿于對“科學主義”的極端推崇,我們的語文教育將知識、能力的訓練陷入了繁瑣哲學,從而忽視了“對人的心靈、智慧的開發(fā),對人的性情的陶冶,人格與個性的培育,獨立、自由精神的養(yǎng)成,甚至有可能走向窒息與控制受教育者的心靈的反面?!眥7}過分關注知識的訓練,必然地會形成刻板的教學模式。而語文教學的“元問題”應該是要培養(yǎng)什么樣的人的問題,人本主義教育的核心概念是“完整的人”,教育要開啟人的靈魂,開發(fā)人的潛能。從人本主義觀念出發(fā),我們的語文教育就是要為學生打下堅實的精神底子,構(gòu)建起一座巍巍的精神長城?!皬恼Z文的本體來看,語文不僅僅是一種工具,更重要的是一種文化的構(gòu)成,即語文是文化的存在,文化是語文的‘底座,語文與文化血肉同構(gòu),語文就是文化?!眥8}文學在一個民族的文化中占據(jù)著根本的位置,中國自古就說“文以載道”;巴爾扎克則說: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于此可見,純正的文學教育多么重要。
人們常說,以情動人,以理服人。如何做到情理相諧是文本闡釋要關注的基本問題。托爾斯泰說:文學的本質(zhì)是抒情。中國六朝的文論家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說:“情者文之經(jīng)。”歌德說:理論是灰色的,生命之樹常青。錢鐘書說:理論都是不實踐的人制定出來的。這些話聽起來也許有些絕對,但不也確有警醒之意?人是有情物,情為本。而人的情感世界從來都是深邃幽溟汪洋恣肆具有混沌的形態(tài),欣賞探究作為抒情藝術之一的文學就要找對如何處理情與理的位置。此處,有必要區(qū)分兩個詞:經(jīng)驗與體驗。經(jīng)驗是人的生物的和社會閱歷的個人見聞及經(jīng)歷,以及所獲得的知識總和;體驗則是在經(jīng)驗中見出意義、思想和詩意的那部分世界。藝術呈現(xiàn)的是經(jīng)歷過人的心靈體驗、潤澤過的世界。作為欣賞、探究藝術的人自然也該從情感體驗開始。一個現(xiàn)象也許是有隱喻的:中國古代的大思想家都是文學家,所以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具有了形象思維及深奧模糊的混沌性特征。老子即強調(diào):“道可道,非常道?!币饧捶彩悄苡谜Z言表述清楚的,就不是永恒的真理,“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9}老子這精妙的闡說用在藝術思維方面最為恰當。欣賞探究文學藝術,應該以情馭理,而不是以理馭情??扇藗冋劶爸袑W語文時,一個詞經(jīng)常脫口而出:說教。說得很準。最好的文學教育該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p>
拿巴金的《小狗包弟》來說吧。我對中學語文教參里提及的兩點不能同意:一個是說小狗包弟“通人性”;一個是對巴金偉大人格的媚頌。(這不是巴金的錯)《小狗包弟》來自于巴金的《隨想錄》,總體來說,這是一本反思“文革”的書,人們通常認為這是一本說真話的“大書”?!缎」钒堋分行」贩浅?蓯?,可是,在“文革”時代,因為主人巴金的懦弱、自私,包弟最后被殘忍地送上了解剖臺。許多年后,懷著懺悔之情,巴金寫下了懺悔之作。古今中外,以動物,特別是以狗與人的故事為題材的寫作佳作迭出,比如托爾斯泰的《木木》、杰克·倫敦的《野性的呼喚》、沈從文的《邊城》,等等。在狗的品性中,忠誠總是被書寫得最為突出,因為忠誠,狗們非常無私、勇敢,在一個個感人的故事面前,我甚至要說,狗們才是有信仰的。巴金的包弟也是。那怎么能說它“通人性”呢?狗通狗性才對嘛。它如果通人性,它怎么會慘死在狡猾懦弱無恥冷酷的人的手中?這“理”不合實“情”,所以不能服人。巴金也許正是體會到人狗不能相當,才寫下了自己的懺悔錄吧。可是,寫了懺悔錄的巴金只是做了他分內(nèi)早該做的事,卻獲得了教參里崇高的贊譽,這不成了一份太好的買賣了嗎?我相信,這絕不是巴金的初衷??墒牵@評議對包弟、對巴金、對我們所有的人都是不公正的。巴金懺悔了自己的“惡”,我們應該和巴金一起真摯誠懇地領受自我審判,而不是粉飾巴金進而粉飾我們自己。想想當年魯迅狂人的話語:我即使被大哥吃了,我仍然是吃人者的兄弟。我吃人的履歷已有四千年。
高爾基說,文學是人學。文學中的情與理的相諧應該統(tǒng)一在基本、真實的人性之根上。當年為了打倒虛偽空洞陳腐的封建禮教,周作人曾提出“人情物理”之說?!拔逅摹睍r代最響亮的口號是“重估一切價值”,重估的根基是什么?在人文領域,即人情;在科學領域,當然即物理,也就是馬克思說的客觀的自然規(guī)律是也。文學欣賞、研究并不是傳授知識,但是,常識的普及卻是欣賞、研究的根基。文學教育不排斥說理,可是這理不該是空洞的、無邏輯的、不合情理的,當然更不該是不講理的。
{1} 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5年版。米蘭·昆德拉說,小說的立場就是用“復雜”而不是單一的目光來審視世界;小說的精神就是復雜的精神。
{2} 朱金順編:《朱自清研究資料》,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1年版。內(nèi)收多封20世紀20年代初朱自清寫給好友俞平伯的殘信。
{3} 關于朱自清與父母兄弟的關系,可參看《朱自清全集·日記卷(9、10)》,江蘇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以及《別》《笑之歷史》等文本。
{4} 在1931年上?!耙欢ぐ恕笨箲?zhàn)中,身在歐洲的朱自清最為憂心的是戰(zhàn)火可能毀壞商務印書館、東亞圖書館。
{5} 轉(zhuǎn)引自《熟悉的名字,陌生的人》,張曉東著,澳門文星出版社2003年版,第71頁。
{6} 張曉東:《句子中的世界——重尋朱自清》,合肥工業(yè)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74頁。
{7} 錢理群等:《審視中學語文教育》,汕頭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6頁。
{8} 曹明海:《語文:文化的構(gòu)成》,見《語文教學通訊·高中刊》,2004年第7—8期。
{9} 《老子》,第二十一章。
基金項目:安徽省教育廳教學研究項目:“高師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與中學語文的文學教學研究”(20100651)的階段性成果
作 者:張曉東,阜陽師范學院文學院副教授。
編 輯:張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