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法國的女性書寫理論最早由法國作家、女權主義文學批評家埃萊娜·西克蘇(Hélène Cixous)于20世紀70年代提出,作者巧妙借用男性用以壓制和貶低女性的理論工具予以反擊,針對陽具統(tǒng)治話語權進行了全方位的解構,提出了身體寫作和另一種雙性同體理論。本文從第二波女性解放運動的時代背景入手,借助西克蘇的作品對女性書寫理論進行全面解讀。
關鍵詞:埃萊娜·西克蘇 女性書寫 身體寫作 另一種雙性同體
女性書寫( Lécriture feminine)這一概念最早由法國作家、女權主義文學批評家埃萊娜·西克蘇(Hélène Cixous)于20世紀70年代提出。在這一名詞的漢語翻譯上,國內(nèi)學者存有爭議。目前主流的翻譯方法是“女性書寫”或者“陰性書寫”。西克蘇本人強調(diào)寫作行為的流動性和差異性,拒絕性別本質(zhì)主義傾向,這在某種程度上暗合了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陰陽相生觀念。因此,將其譯作“陰性書寫”更為貼切①。但是筆者認為,女性除了性別標簽的意義外還指女性氣質(zhì),這一點是與這一名詞的法語釋義切合的。此外,西克蘇在文中先后強調(diào)“女性書寫”和“女性”兩個名詞都是沒有定義的,因此將Léciture féminine譯作“女性寫作”或許更能符合作者本意。本文將從20世紀70年代法國女性解放運動的時代背景入手,關注作品和文字本身,把理論研究放在法國和法語語言的背景下,力圖還原一個全面完整的女性書寫理論。
一、女性書寫理論的時代背景
1986年5月,第二波女性解放運動爆發(fā),女權主義者展現(xiàn)出了推翻父權中心秩序的強烈政治決心。20世紀80年代末,女性運動似乎取得了勝利,女性開始越來越多地被稱為可以兼負家庭和職場雙重重擔的超女。然而,被表面勝利所掩蓋的是真正的不平等和女性地位的脆弱性。許多女性主義戰(zhàn)士也認識到了問題的存在,在這場運動中形成了兩支持有不同政治策略的隊伍。一方強調(diào)只有消除了男女間的差異才能實現(xiàn)真正的平等,繼承了波伏娃“社會性”的理論。而另一流派卻崇尚在差異的基礎上實現(xiàn)女性解放,他們通常被稱為“本質(zhì)主義”(essentialiste)或“差異主義”(différentialist),也就是法國著名的精神分析和政治小組(Psychépo)的雛形。其主張在同時期的女性主義作家西克蘇和伊莉格瑞的著作中得到了充分的闡釋,以西克蘇和伊莉格瑞為代表的法國純粹的女權主義者對“話語即是權利”以及對女性書寫重要性的認識具有深遠的意義。他們沒有一味地激進改良,而是巧妙利用那些原本用以壓迫女性的理論來解構男性話語中心。
二、西克蘇與身體寫作
長久以來,女性群體被西方社會的二元對立思維模式和等級制所禁錮,她們不僅是處在“主體性”之外的“他者”,是弗洛伊德筆下的“黑色大陸”(continent noir),更是被男性價值觀所評判、被男性話語所審視的客體。在這強大的菲勒斯邏格斯中心話語設定的價值體系中,女性生活在男權的懲戒凝視下,接受并且習慣于把沉默本身作為一種應答方式。然而“我們無法用沉默進行交流……沉默不是一種應答,他只是一種退縮,是語言的喪失”②。西克蘇認為,為了將女性從力多比經(jīng)濟的壓迫中解放出來,寫作是唯一改變命運的途徑。但是關于女性寫作的具體定義,西克蘇自己也無法給出,因為她不想對這一概念有任何限制,她認為女性寫作無限接近當下,永遠在進行過程中,并且永遠不會完成。就像她在《新生女》中描述的:“我們不僅現(xiàn)在不能給女性書寫實踐下定義,而且永遠也不可能。因為永不能將它理論化、封閉化或是對其進行編譯?!雹鬯门缘牟欢ㄐ院土鲃有詫δ袡嘣捳Z中心進行了全方位的解構。
三、西克蘇女性書寫理論的另一種雙性同體
西克蘇的女性書寫理論巧妙借用男性用以壓制和貶低女性的理論工具予以反擊,針對陽具統(tǒng)治話語權進行了全方位的解構。在男權中心下,女性被視為“他者”,被社會主體邊緣化。深受德里達延異學說的影響,西克蘇以“他者地位”為武器,強調(diào)女性獨有的“他者性”與男性“主體性”的性別差異,提出了“另一種雙性同體”(une autre bisexualité)。根據(jù)德里達的理論,詞語的意義并非在二元對立中產(chǎn)生,而是產(chǎn)生于一種能指的在場和其他能指的缺席之間的開放性關系④。這就如同西克蘇在《新生女》中對男性和女性的描述一樣,他們都沒有確切的定義,都是變幻不定、對外開放的復合存在。而女人,作為不同于男性的“他者”,則擁有“另一種雙性同體”。她們并非簡單地陰陽參半以及逐漸趨同的雌雄同體,而是一種“按照兩性個體情況的自身定位,在包容差異和性別的基礎上選擇一種明顯的,特有的存在”⑤。也正是因為女性所獨有的雙性特質(zhì),她們在寫作時是開放的、無中心的、流動性的和包容的。她們也因而更能理解性與性、性與文本、性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因此也更能承擔起營造兩性和諧、人類與社會和諧的重任。
在男性話語控制下的書寫中,女性的身體不僅被扭曲,而且被物化成具有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的商品,在力比多經(jīng)濟中流通,它從未屬于過女性自己,而是以滿足男性需求為目的地被用以凝視、評判,并當作客體去描寫。西克蘇以此為反擊點,開創(chuàng)性地提出了“身體寫作”(lécriture du corps)的理論。“去寫你自己,必須讓人聽見你的身體……寫作這種行為能讓女性從性特征和女性存在的壓抑關系中解脫出來,使女性更加接近其自身能量,這將徹底改變舊的游戲規(guī)則?!雹尬骺颂K在其著作《美杜莎的微笑》中向讀者表明,寫作是內(nèi)心情感活動的真實反映,而女性自身的情感和欲望被強大的男性話語所規(guī)范和禁錮,女性對自己身體和內(nèi)心的感知聯(lián)同自身性欲一起被囚禁在男性創(chuàng)造出的“女性羞恥心”中。要創(chuàng)造出一種顛覆傳統(tǒng)的書寫形式,就必須以身體作為寫作的對象和源泉。用“白色的墨汁”來書寫女性的身體,此處的“白色墨汁”并沒有虛幻和空洞的意指,而是暗指作為善良品格之源的母親的乳汁,她來自身體的沖動,是哺育新生命的源泉,是女性寫作的內(nèi)驅(qū)力和原動力。其次,乳汁是母體和新生命交融的媒介,暗指女性寫作反分離,表達出由閹割懲戒的象征秩序回歸到尚未被脫離母體的現(xiàn)實秩序的渴望。身體是一個天然和諧的有機體,語言和意指,聲音和形象,概念和含義之間是渾然交融無法分割的,就像哺育的乳汁,受苦和歡樂的淚水等,因而用傳統(tǒng)的眼光也是難以辨析的。⑦
在男權社會中,話語是男性創(chuàng)造并為男性所統(tǒng)治的,所以即使女性開口講話,她們的語言也還是被貼上了男性附屬品的標簽,處于被消音的邊緣化地位,女性的話語也只能處在客體地位。然而如果重新創(chuàng)造一門新的語言,將原來的所指指向新的或者多個能指,打破索緒爾的一一對應,這不僅會造成交流的障礙,讓女性依舊無法擁有自由的話語權,而且這種將男女分離開,把男性排除在外的語言還會陷入新的二元對立中。面對這一困境,西克蘇又一次利用男性的壓迫進行反擊。她在文中寫到“讓寫作自由地飛翔”(Laisse voler lécriture)。國內(nèi)多數(shù)研究都引用此句表達西克蘇對女性書寫的倡導和愿景。但筆者認為此處是西克蘇善用的文字游戲,Voler一詞在法語中有飛翔和偷竊兩個含義,西克蘇所要表達的第二層觀點就是要竊取男性語言開始女性書寫,這與伊莉格瑞的“模仿策略”(mimétisme)不謀而合。她們的觀點均強調(diào),女性的身體寫作是反理性的,無定式的,具有極大的破壞性,它可以鉆入男性語言內(nèi)部對其進行顛覆和解構。因而女性寫作要先竊取男性的語言,然后“炸毀它、扭轉(zhuǎn)它、抓住它、變它為己有,包容它、吃掉它、用她自己的牙齒去咬那條舌頭,從而為她自己創(chuàng)造出一種嵌進去的語言”⑧。
四、結論
女性書寫理論的最終任務就是“去書寫那些不寫作的人”。而表現(xiàn)自我,描寫身體只不過是描寫他人,描寫世界的起點。對自我的認識是為了同排斥女性的世界融合,從而超越自我,消解自我中心意識,最終走向“無我”的狀態(tài)。以西克蘇和伊莉格瑞為代表的女權主義作家從自己的“弱勢”入手,對男權施以女性的種種壓迫做出了有力的回擊,為解放女性做出了積極大膽的嘗試,為變革和進步開啟了新的大門,也為后現(xiàn)代女權主義提供了靈感和原動力。
① 王迪:《女性話語的突圍之路——論埃萊娜·西克蘇“陰性書寫”進行時》,《外語與外語教學》2010年第1期,第59頁。
② Hélène Cixous, Francoise Colline. Quelques questions à Hélène Cixous. Les Cahiers du Grif, 1976(13): 16—20.
③ Hélène Cixous. Le rire de la méduse. Paris: LArc,1975:169.
④ 張巖冰:《法國女權主義文學批評的語言理論》,《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98年第2期,第104頁。
⑤⑥ Hélène Cixous. La Jeune Née. Paris:Union générale dEditions,1975:154,43.
⑦ 魏天真、梅蘭:《女性主義文學批判導論》,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51頁。
⑧ 張京媛:《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202頁。
作 者:王曉霞,碩士,山東農(nóng)業(yè)工程學院語言文學系副教授,研究方向:應用語言學,外國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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