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蒲茂華
作為威廉·??思{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的唯一一部童話作品,《希望之樹》無論是語言表達,還是審美境界,都無法在威廉·??思{眾多的作品中占據最顯眼的位置。但當讀者將這部作品與世界上著名的童話作品作對比時,就會意識到《希望之樹》是一部堪稱經典的佳作。作為一部童話題材的作品,威廉·??思{沒有按照傳統(tǒng)的模式為小讀者們講述發(fā)生在王子、公主之間的愛情故事,也沒有去刻畫傳奇、夢幻的希望之旅。達爾西在夢境和童話中尋找“希望之樹”的過程都具有高度的真實性,仿佛就是發(fā)生在現實生活中的故事。對于??思{而言,他將貫穿自己文學創(chuàng)作的人性主題移植到了童話創(chuàng)作中,這是一部抗拒、拒絕兒童閱讀的作品。對于習慣了輕松、簡單、幽默、愉悅的普通讀者而言,作者寄予作品的審美意蘊是很難以直觀的方式解讀的。
一、“荒誕”的童話中躍動的人物
威廉·??思{的文學創(chuàng)作始終與他本人的成長經歷緊密相關。在他生活、成長的美國南方,莊園主經濟體制在南北戰(zhàn)爭之后徹底崩潰。曾經的貴族和統(tǒng)治者隨著社會的變遷逐漸失去了自己賴以為生的經濟來源,在新舊制度的交替、變換中,所有人都經受著思想的考驗。在威廉·??思{的作品中,讀者能夠感受身處不同際代的人們思維觀念的差異,也能體會到他們在現實與理想的漩渦中不懈的斗爭。
在威廉·??思{的小說中,作者以直觀的方式向讀者呈現美國社會的真實面貌。于是《喧嘩與騷動》中“惡人”杰生誕生了,他的身上集中了人性深處所有的罪惡。但造就這一切的根源并非是杰生自己,而是在南北戰(zhàn)爭中失去了統(tǒng)治地位的沒落貴族,作者將杰生作為所有罪惡的集合體只是為了更好地進行批判,從而強調南方舊貴族階層必然沒落的命運。同時,讀者也應認識到,這是作者在思考新的南方應如何崛起。在所有的故事中,人性深處的邪惡與善良、丑陋與美好都在杰生的身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呈現。??思{所追求的是人性的回歸。根據現實生活和人生經歷完成的小說存在一個無法規(guī)避的缺陷,過分地真實令讀者產生閱讀的恐懼和審美的疲勞。正是基于這樣的思考,威廉·??思{創(chuàng)作了《希望之樹》。雖然這是一部童話題材的作品,但作者仍延續(xù)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追求,將自己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一貫秉承“振奮人心,提醒人們記住勇氣、榮譽、希望、自豪、同情、憐憫之心和犧牲精神”[1]的創(chuàng)作原則延續(xù)到了童話作品的寫作中。
很多讀者對童話作品存在偏見,認為童話是寫給兒童閱讀的作品,其思想深度和藝術價值十分有限。類似的觀念不僅表現在普通的閱讀群體中,很多專業(yè)評論界人士也有相近的觀點。對此我們必須澄清的一點是,童話作品的確是主要供兒童閱讀,但并不意味著童話作品的藝術價值和審美內涵就會因此被弱化。在研究童話作品的既定模式中,研究者將關注點主要定位于文學母題的探究和文化背景的解讀,更多地是從成年人的思維方式去審視童話作品。在《希望之樹》中,??思{為讀者們講述了一個發(fā)生在夢境中的故事。達爾西是一位天真活潑、盡情享受快樂童年的小女孩,在她生日的早晨夢見了擁有魔法能力的小男孩莫里斯。這是一個滿頭紅發(fā)的怪異男孩,在他的帶領之下,達爾西開始了一段神奇的旅行。他們最終的目標是要去找尋傳說中的希望之樹,在前往尋找希望之樹的旅途上發(fā)生了一系列神奇、怪異的事件。正當讀者們擔心發(fā)生的一切使得他們不能找尋到希望之樹時,故事卻發(fā)生了峰回路轉的戲劇性變化。在故事的最后,一行人不僅找到了希望之樹,而且見到了久違的好朋友。這一切都圍繞著共同的主題——人必須要相互幫助,相互關懷,不能讓人性中最邪惡的一面成為自己行為的領導者。
人物的塑造素來不是童話作品的強項,為了能夠吸引讀者的閱讀興趣,作家們更習慣于從故事情節(jié)入手建構神奇的童話世界。在《希望之樹》中,福克納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中有所突破。他沒有將作品中的童話人物塑造為標志性的面貌,而是給予他們較為復雜的性格。一方面,??思{沒有按照童話作品傳統(tǒng)的模式去刻畫正邪對立的兩種力量,而是著力于展現找尋“希望之樹”的過程,從而使得這部童話作品的審美價值得到了升華;另一方面,《希望之樹》中人物的對話不再是兒童能夠完全理解的簡單交流,而是以較為復雜、甚至荒誕的表達形式呈現在讀者面前。
二、“荒誕”的童話中濃厚的宗教情結
與《喧嘩與騷動》等長篇小說不同,威廉·福克納筆下的《希望之樹》所營造的是由離奇的情節(jié)所建構的童話世界。首先,作者沒有直接去描寫人性普遍的主題,也從未將現實社會的事物直接投射到童話作品中?!断M畼洹分v述的僅僅是達爾西的夢境故事而已,借助于所有人生活中都會經歷的“夢”,??思{創(chuàng)造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其次,不同于同一類型的童話作品,作者將人類追求夢想的主題融入到了作品中。
作為一名虔誠的基督教徒,??思{是將《圣經》中的“圣杯”轉化為“希望之樹”,這與他本人的家庭成長環(huán)境有密切的關系?!爸韵矚g《圣經》,原因在于??思{一家有著愛護圣經的良好傳統(tǒng)。??思{家有一本代代相傳的圣經,而且家里規(guī)定圣經只能由長子來繼承。因此,??思{的父親于1932 年去世后,就由??思{繼承了這本皮質封皮且?guī)в胁鍒D的《圣經》?!?sup>[2]在基督教文化傳統(tǒng)中,救世主耶穌曾用過的圣餐杯具有神奇的功效,曾吸引無數的勇士前往尋找。在所有前往尋找圣杯的勇士中,最為出名的莫過于十字軍東征的圣殿騎士們。雖然真實的歷史早已無法考證,但作為一種文化符號的圣杯早就在無數基督徒的心中扎下了根。對于他們而言,能夠找尋到圣杯固然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在尋找圣物的路途中不斷凈化自我的靈魂的過程則更為直接,更為有效。
正是宗教的外衣使得《希望之樹》具備了“荒誕”色彩,作為一部童話題材的《希望之樹》,由于其童話的基本定位在審美追求上達到了等同的效應?!巴捲谒囆g追求和表現上,例如稚拙的美,悲劇的美,荒誕的美,幽默的美等等?!?sup>[3]在童話作品《希望之樹》中,達爾西就是一位從現實世界來到夢境的普通人,當達爾西在夢境中遇到前往尋找“希望之樹”的人時,就如同生活在現實世界中的人們在宗教的感化之下開始尋找自己的靈魂。對于他們而言,最終能夠找尋到“希望之樹”的確是一行人的核心任務。作者沒有將故事的核心定位于最終的目的是否能夠實現,而是強調他們在前行的路途中所發(fā)生的一切故事。對于普通的讀者而言,所有的故事都是離奇、不合乎常規(guī)的。只有從形式化的審美元素來判斷童話《希望之樹》,讀者才能夠感受到童話作品所具有的虛幻化色彩。但作者并未滿足于單純追求虛幻化的形式特征,而是為《希望之樹》蒙上了濃厚的宗教色彩。
從小在虔誠的基督教家庭長大的經歷使得??思{對宗教抱有高度的信任,這一點深刻地影響了他本人的人生軌跡,也成為福克納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內容。對于現實生活而言,宗教的世界和童話的世界之間保持著高度的相似性——違背現實社會的邏輯原則和理性分析方式,正是這一點成就了童話作品《希望之樹》的荒誕化色彩。
三、“荒誕”的童話和真實的生活
當《希望之樹》的“荒誕”色彩被最終確定下來之后,讀者逐漸認識到這部作品中人物塑造、語言表達、情節(jié)架構與普通作品相比都采用了截然不同的表現方式。當虔誠信仰宗教的人們行進在通往圣杯的路途上時,他們所獲得的不僅是心中信仰的滿足,更是個人心靈世界的成長。這一點正如《希望之樹》中的主人公們在尋找“希望之樹”的路途中,他們對于能夠尋獲“希望之樹”充滿信心,堅定的信念成為他們走向成功的關鍵。于是,這部作品也同時蘊涵著成長的主體。誠如盧卡奇所說:“小說的內部形式被理解為從個人走向自我的旅途,那條路從純粹現存現實——一個本質上是異質的、對個人又是無意義的現實——之陰暗的囚禁中延伸出來,朝著那明確的自我認識走去。”[4]
在這一過程中,小說不再是局限于展現真實的社會生活,同時也在于表現人性的自然狀態(tài)。對于個體生命而言,私密的內心世界始終是無法徹底解析的存在,對于作家而言,如何去呈現個體生命的成長歷史是一個重要的問題。針對于此,很多作家進行了多方的嘗試和努力,這部童話小說《希望之樹》可以視為威廉·福克納試圖解決這一難題的某種嘗試。
首先,作者在《希望之樹》中利用愛麗絲之口表達了自己對戰(zhàn)爭的反對和諷刺,愛麗絲的丈夫是一名從軍多年的士兵。面對沒有在自己身邊的丈夫,愛麗絲無可奈何地說道:“我從來沒有看到當兵的在打仗的時候得到什么好處?!边@不僅是對丈夫難以回家的怨念,更是對戰(zhàn)爭的控訴。反對戰(zhàn)爭始終是福克納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主題之一,作者深刻意識到戰(zhàn)爭對人性的摧毀。其次,由于《希望之樹》是一部童話題材的作品,其主要的閱讀群體是未成年的兒童。福克納不能將自己在其他類型作品中的主題完全照搬,他必須考慮在童話中加入“寓教于樂”的審美元素。因此,我們看到當童話中的人物最終找到“希望之樹”時,他們的愿望雖然是自私的,但經過圣人的點化之后,他們的一切愿望都轉化為對弱小群體和弱小生命的關注。同時,我們深知童話是一種高度抽象的象征性的文藝作品?!跋M畼洹本褪钦孔髌纷钪匾南笳魑?,它代表著人類心靈深處最寶貴的品質——拋棄個體生命的欲望,保護弱小生命。當所有的人都許下了如此的愿望之后,希望之樹的樹葉再次豐茂,喻示著人類的希望永存。
[參考文獻]
[1] [美]??思{.??思{作品精粹[M].陶潔,等譯.河北教育出版社,1990:3.
[2] 陳連豐.威廉·??思{文學創(chuàng)作的文化觀審視[J].求索,2011(02).
[3] 許軍娥.文學審美:兒童文學經典生成的主要因素[J].探索與爭鳴,2010(10).
[4] 曹順慶.現代西方批評理論[M].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0:132.
[作者簡介]
黎明(1973— ),男,四川南充人,西南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及心理語言學;蒲茂華(1974— ),女,四川廣元人,西南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語言教學及翻譯理論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