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這一部作品超越了建國以來農(nóng)村題材的長篇小說,也超越了陳忠實過去的所有作品。陳忠實寫出了我們民族的心靈變遷和總體性存在的預設。他不僅僅只表現(xiàn)農(nóng)村,而是將民族生存的重要歷史都反映了出來。他成功地寫出了關于我們的“民族的秘史”。
一
關中地區(qū)的傳統(tǒng)文化通過《白鹿原》這部作品表達出來,不是一種展覽,也不是一種炫耀。他將民族傳統(tǒng)文化融入了歷史性的思考里。這樣的思考可以說是現(xiàn)代文化中所存在的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困擾,這樣的困擾在一個有社會良知和自覺承擔歷史責任的作家身上找到了變革意識和時代參與意識。鄉(xiāng)村文化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看來是一個很復雜的集合。《白鹿原》對關中平原里的民情風俗進行了描繪,積淀了我們民族的人生體驗和生活經(jīng)驗,也是特定地域的產(chǎn)物。在時間的把握上有歲時禮俗,如周而復始、一年一輪回的過節(jié)、過年;忙罷會是對勞動和生活的規(guī)律性的調節(jié)。這里生動地描寫了婚喪慶吊,把握人自身的階段性和時間上不可逆轉的認識。定期的大規(guī)模祭祖活動是一種神秘的文化,如白鹿的傳說等,實現(xiàn)了控制白鹿宗祠的思想,也是對祖先的一種崇拜的精神所在。白鹿是一個隱喻,一個意象,是普通百姓對美好生活的烏托邦式的追求與向往,也是一種理想。在小說中作者也寫了衣著服飾、日常生活起居、住宅建筑及飲食文化、驅鬼及祈雨儀式等民間傳說,《白鹿原》在精神和物質生活的各方面也反映了一種文化氛圍。
白鹿原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在這樣的文化層面里活躍著。他們有解放后第一個縣長白孝文、白鹿原最美麗的姑娘白靈、最具傳奇色彩的復仇女神田小娥、黑娃、“仁義“長工鹿三、名醫(yī)冷先生、白鹿書院院長朱先生、鄉(xiāng)約鹿子霖、族長白嘉軒等。在《白鹿原》中,族長白嘉軒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他貫穿作品始終,也對其他的很多人物在負質、正質或人格上或精神上都有著支配的影響,這個人物也將陳忠實的文化選擇與歷史思考凝聚在一起。在很多的當代和現(xiàn)代的文學作品里出現(xiàn)過錢文貴、黃世仁、馮云卿、高老太爺、魯四老爺……但是沒有出現(xiàn)過像白嘉軒這樣的地主形象的人物。白嘉軒的人物形象也填補了文學歷史的空缺。這個人物的成功在于陳忠實沒有將白嘉軒這個人物以地主的形象去創(chuàng)作,而是創(chuàng)作了歷史文化深處的族長形象。這是一個宗法家庭制度下的代表人物,他是白鹿村白姓家族的一族之長。在我國的歷史上一直都是政教分離,而他作為宗教領袖,一直與政治斗爭、政治集團與政權保持著距離。他與其他人物不同,從不接觸政治,白嘉軒與《紅旗譜》里的馮老三不同,雖然政治一直與他有著聯(lián)系,他卻沒有在其中獲得權力或地位。平民百姓很微弱的參政意識被封建專制的淫威扼殺了,而在傳統(tǒng)文化中,也將這種政治從倫理上套上了一道光環(huán)。這種民主意識的失落在我國的政治中也缺少了民主傳統(tǒng)的方式,這也使得白嘉軒在拒絕錯誤政治時,對進步的、正確的政治秩序和政治斗爭持有一種冷漠的態(tài)度,使得文中的很多情節(jié)都有政治色彩的存在,從而具有了一種道德、人性的光輝。在長輩的寬容與仁愛中,也有一種道德教化的動機存在。
二
族長的精神支柱是有自覺而強烈的意識支撐的。他自身就是傳統(tǒng)道德、傳統(tǒng)文化、鄉(xiāng)村的規(guī)定,甚至他在路上走過,有喂奶的媳婦都會躲起來。他信守著他的道德,用以律已,用以律人。他與那些偽道德家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與懦弱淫亂、陰毒的鹿子霖形成了對比。在道義上、精神上給了他不可侵犯的自尊與威嚴,也使他在頑固推行和制定村規(guī)時,到了無情、粗暴、僵硬的地步。是他不認投奔革命的愛女白靈,親手將兒子白孝文驅逐出去,是他下令對小娥進行杖責,不讓小娥、黑娃進入祠堂……這些都淋漓盡致地將封建道德的兇殘暴虐表現(xiàn)出來了。白嘉軒將“耕讀傳家”作為治族、治家的根本方法,這也一直是家庭制度和農(nóng)耕文化的規(guī)范。從“耕”來看,他很有經(jīng)濟頭腦,但是他放棄了朱先生的教導,養(yǎng)牛,地少,房要小。他堅持雇傭長工。再從“讀”來看,白嘉軒很注重教族人讀書,教子讀書,但是都是孔孟儒學,而對于新的學習文化,他就會排斥,持懷疑的態(tài)度。這些反映了他思想里的頑固、封閉和保守的一面,這也體現(xiàn)出了阻礙和制約社會地步的不合理因素。這種形象應該如何理解?對白嘉軒的形象不能進行簡單的美丑、善惡、是非的判斷,對這一人物的塑造是作者對民族文化的劣質、優(yōu)質負質、正質的清醒認識,白嘉軒在解放壯丁時說過,在如此兵荒馬亂的時代只有愿各位好自為之,鄉(xiāng)村規(guī)矩的廢除,白孝文兄弟不可動搖的地位,都在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中給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三
《白鹿原》這部作品有著生命的沉重感。它與文化的厚重感、歷史的沉重感結合在一起,深厚凝重得分不開,它揭示了歷史的整體性存在。個體的沉重聚積起來形成了民族的沉重,而個體的沉重與民族沉重卻無法分開。個體生命的旅程和世世代代的憧憬追求都不能從宿命、先前的規(guī)定里擺脫出來而形成了困惑,個體生命的短暫存在和人類生命的漫長進程之間有一種無法滲透的距離存在,而這些被喚起的沉思不單只是對民族命運的思考,也將人類溝通的窗口打開了。陳忠實的成功在于他將人類生命存在的沉重與民族個體生命存在的沉重結合在一起,最關鍵的是把握、洞悉了我們民族生存的抗爭和掙扎,一種不可遏制的生命活力,即使受到了扼殺、扭曲、踐踏和壓抑,它仍然頑強地存活著,發(fā)揮著一種巨大的潛在可能性。在小說中,白嘉軒將自己娶過七房女人作為他一生的驕傲,這也反映了男權主義思想其實是為了確保家庭的財產(chǎn),維系血緣命脈的需要。白趙氏的一番話更是這樣的體現(xiàn),寧可家產(chǎn)花光也不能斷了沒兒沒女的香火,這也將男子漢的雄健生命力表現(xiàn)出來了。白嘉軒作為個體生命,他鐵石心腸,剛正強硬,有手腕,有心計,是一個真正的男兒。他主持了祈雨儀式,他一手策劃了交農(nóng)和雞毛傳貼事件,成功實現(xiàn)了與鹿子霖換地。無論是為百姓請命還是為個人謀利,他都是氣概非凡,一往無前。他親近大自然,親近勞動,親近土地,有著生命賦予他的陽剛之美和陽剛之氣。他與鹿三之間建立了手足情誼,他敬畏而迷戀著白鹿神話,朱先生身上也有這樣的男性活動,只是形式不同。從朱先生、白嘉軒身上表現(xiàn)的是傳統(tǒng)文化的認識和呈現(xiàn),而在田小峨和黑娃身上,則是對傳統(tǒng)文化的對抗宣泄與猛烈反叛。在《白鹿原》中,這是一對叛逆的男女人物形象,這樣的生命形態(tài)既光彩四溢又痛苦。
田小娥長相極好,卻因家庭貧困而被迫嫁給了70多歲的武舉人,從年齡上來看,她可以成為武舉人的孫女了,而她嫁給武舉人之后簡直成了性虐待的工具。在這樣的性剝奪中,她進行了反抗。她與黑娃真心相愛,這與傳統(tǒng)的道德世俗觀念完全沒有關系,是苦難人的生命需要。他們的身份早就成為傳統(tǒng)文化道德的缺失者。他們兩人的相愛得不到白嘉軒的認可,也不能得到鹿三的同意。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就注定是不幸的。而他們卻固守著貧困的生命綠洲,生活在村外的破窯洞里。也因為這樣的環(huán)境原因,他們是最早參加農(nóng)民運動的積極分子,而且將這種階級上的、政治上的反抗與婚姻上的反叛結合在一起。這也許是他們一生中最為輝煌的時刻。
毫無政治斗爭經(jīng)驗的小娥為了挽救黑娃的生命,陷入了鹿子霖制造的巨大的陰謀里。在鹿子霖與白嘉軒的兩大家庭沖突中,她又一次被充當了性工具。她在鹿子霖的設計下心甘情愿地拉白孝文下水,所有的手段中都體現(xiàn)了一種報復的心理情感在里面。通過與白孝文的關系變化表現(xiàn)出了鹿子霖對小娥的一種反占有和性占有。白孝文對小娥的態(tài)度逐漸從單純的誘惑轉變?yōu)楦星榈慕涣?,對她的玩弄慢慢地變成了真心喜歡,這也使小娥對白孝文產(chǎn)生了一種變態(tài)的愛,也激發(fā)了她對鹿子霖的懲罰。
小娥在白鹿原人眼中是一個破鞋,一個淫亂的女人,因此遭到了鹿三的殺害,她死在了男權思想的性剝奪、性占有里,死在了傳統(tǒng)道德與傳統(tǒng)文化的強大里。她不曾屈服命運帶給她的不公。她唯一的武器只有性,她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去求得生存。在她看來,她要確立她的人生地位,求得生命,沒有其他的手段和武器。她不懂的是,這樣的性報復傷害的不僅是男子,更是她自己。她更不知道在這樣的社會中,她的名聲與身份就只能是一個姨子或是一個妾,最后慘死,但仍是不甘心屈死。
《白鹿原》是一個悲?。郝谷奥谷眿D的悲劇,白孝文媳婦、鹿兆鵬媳婦、鹿兆海的命運悲劇,白靈的命運悲劇,黑娃的命運悲劇和小娥的命運悲劇。一場又一場瘟疫,饑荒,災難;一場又一場災難,抓壯丁,日軍轟炸,反革命的政變,劉鎮(zhèn)華的兵劫。在社會歷史的發(fā)展過程中,個人的命運如何放置?歷史學家關注的是在歷史的大視野里的規(guī)律性,一般人的存亡與悲歡,在抗戰(zhàn)時期陣亡軍人妻子的孤苦,歷史如何填補?普通人在歷史進程中的參與掙扎、痛苦和歡樂這才是他所關注的。歷史與個人的矛盾,個人被歷史所左右卻無可奈何,被支配,被操縱,在作家心里喚起了思考的燭照,心靈和情感的創(chuàng)痛。在這樣的時代里,個人只是一個普遍的存在,他們在歷史的前進中起到了推動作用,這與他們所付出的代價是分不開的。要讓歷史更加的真實是不現(xiàn)實的,在小說所體現(xiàn)出的歷史真實中,我們看到了對人類的關心和對民族的憂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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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志會(1979— ),男,貴州銅仁人,碩士,銅仁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大學生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