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王安憶是新時期文學史上的重要作家,其創(chuàng)作成績頗豐,創(chuàng)作題材也遍布多種領域。知青小說創(chuàng)作是王安憶創(chuàng)作的重要領域。她的知青小說既有對知青一代面孔的真實記錄,更有對知青命運及人生的深度思考,本文即以王安憶知青小說文本中的西方《圣經(jīng)》元素為切入點來研究小說的原罪意識、懺悔意識和宿命觀念。
關鍵詞:王安憶 知青小說 《圣經(jīng)》 基督教原罪 懺悔救贖
文學對宗教的滲入由來已久,二者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基督教及它的經(jīng)典《圣經(jīng)》對世界文學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可以說文學對基督教精神和《圣經(jīng)》教義做了多種詮釋和解讀。在我國,基督教及其文化受到了廣泛的關注,影響著現(xiàn)當代一大批作家的創(chuàng)作。王安憶是其中一位,其相當一部分小說就直接運用了《圣經(jīng)》元素,帶有明顯的基督教文化色彩。在她的知青小說文本中,無論是表現(xiàn)性愛的《荒山之戀》、《崗上的世紀》,以都市生活為背景的《文革軼事》,展示知識分子心靈的《神圣祭壇》、《叔叔的故事》,還是表現(xiàn)女性命運的《米尼》,尋根小說代表性文本《小鮑莊》、《大劉莊》,或者小說人物或主人公曾經(jīng)是知青,或者以王安憶本人插隊的農(nóng)村為背景,都脫不掉與知青生活的聯(lián)系。《圣經(jīng)》元素在這些小說中主要體現(xiàn)為原罪意識和懺悔救贖等方面。
一、原罪
原罪是基督教最重要的基礎教義。原罪說,即基督教中認為任何人天生即是有罪的,他們的罪先天地來自其祖先——亞當與夏娃。他們偷食了智慧之果,懂得了男女羞恥之事,故任何人生來即是惡人。王安憶在談到《復活》電影中的一個場景:諸多流放的人在西伯利亞蒼茫天地之間,暴風雪之中行進。她說這個場景給她的感覺就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罪人,在這蒼茫的天地之間,我們不知道哪是開始,哪是結束,我們那么茫然,盲目,那么痛苦,那么受折磨,但我們必須走下去”[1]。這種感受其實就是原罪意識的覺醒,人生而有罪,這不是可以選擇的,這是宿命,因為生而有罪,所以人必得生活于茫然痛苦中。這一宿命是人人都逃不過的,是人類的共性。王安憶把這個感受融進她的創(chuàng)作思想中,折射到她的作品中。在王安憶知青文本中的原罪更多的體現(xiàn)為對情欲、性欲的貪婪,其一系列以“性愛”為主題的小說體現(xiàn)了這一點,在《荒山之戀》、《崗上的誘惑》這些小說里,情愛、性愛是人原始欲望的一部分,是人無法抗拒也是原罪的重要組成部分?!秿徤系氖兰o》直接描寫女知青的插隊生活,女主人公李小琴是想利用楊緒國搞到招工名額的下鄉(xiāng)知青,男主人公則是掌握著招工權力的大楊莊生產(chǎn)隊民楊緒國。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滿足自己的欲望。李小琴和楊緒論國雙雙陷入了純粹的肉欲滿足中,不顧道德準則,表現(xiàn)出了最初的動物本能?!痘纳街畱佟分?,“他”和金谷巷的女孩兒不顧道德規(guī)約,家庭責任,迷戀于彼此的情愛誘惑中。《米尼》中的女主人公米尼是在從插隊的鄉(xiāng)下回上海途中遇上了使其走上犯罪道路并最終導致其悲慘結局的男友阿康的,亦是由于情欲而墮落到黑不見底的深淵的。
但對這種種人類本性中罪惡的揭露,并非王安憶的創(chuàng)作初衷,在文本閱讀中我們并不會感到作者明顯的批判立場,甚至,我們在文本中也未解讀到由此罪惡引發(fā)的尖銳沖突,這些放縱欲望的罪人似乎無需受到別人的審判和懲罰。他們走的是自己內(nèi)心的救贖之路。
二、救贖
人的原罪及于此產(chǎn)生的負罪意識使世間充滿痛苦,人類生活在無邊的痛苦糾結之中,為了擺脫痛苦,人們會不懈地尋求救贖。而懺悔和自我譴責是人們首先運用的自我救贖的方式。人類的原罪太深重,人類自己無法拯救,于是上帝派他的兒子耶穌來到人間,耶穌甘愿被釘在十字架上,用自己的血來洗清世人的罪惡,讓世人獲得救贖?!罢驗榛綖樽锶耸苓^釘死在十字架上,負有原罪的人才可能被救贖?!盵2],這就是基督教教義中所說的救贖。從“原罪”到“救贖”也便成了經(jīng)典的文學敘述模式。王安憶的《小鮑莊》再一次詮釋與演繹了這一模式。小說設置了一個名叫撈渣的仁義化身的孩子,他用自己的仁義英雄行為拯救(淡化)了整個村莊先天性罪惡(祖上由于治水不力,“便帶了妻子兒女,到了鮑家壩最洼的地點安家落戶,形成小鮑莊)。《小鮑莊》全篇是一種基督教式的隱喻,洪水不斷,治水無方,無人治理是人要承擔的痛苦迷茫,是人必須擔當?shù)木融H過程。
1、懺悔?;浇涛幕暮诵闹痪褪菓曰谝庾R。在王安憶的創(chuàng)作中,除了《小鮑莊》以寓言的形式描述了一個神之子救贖世人的故事外,其他更多的作品所表現(xiàn)的是人物原罪意識的滋生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罪惡感,進而表現(xiàn)出的自我反省和懺悔。這些人物逃脫不了外界誘惑,釀造罪惡的同時又深深的感到罪惡感的折磨,他們主動或被動的進行著心靈的自我懲罰,試圖通過自我懺悔、譴責來平衡身體的罪惡,彌補過失以達到心靈的救贖,在《荒山之戀》中,手風琴手“他”身負婚外戀情但不能自發(fā),深感對不起妻女,無限悔恨不安和愧疚,時時被負罪折磨著?!八比缤摆H罪似地”向妻子獻殷勤。以試圖淡化內(nèi)心的罪惡感?!妒迨宓墓适隆防铮迨鍩o疑是個負罪者 ,這是一種原罪,雖然在叔叔幾十年的生活中,他一直試圖抹掉他的不光彩的歷史,可是這歷史已經(jīng)根深蒂固,真真切切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無法割斷,叔叔的一生就在掩飾與虛飾這種罪惡中度過,直到最后與兒子以刀相向,叔叔的精神徹底崩潰,這一罪惡的威懾力才徹底爆發(fā)。《叔叔的故事》里,我們似乎從表面情節(jié)中看不出懺悔和救贖,但小說全篇卻彰顯著救贖的力量,小說是通過敘述者“我”傳達了救贖的意味,對叔叔故事的講解本身就是對其罪惡的揭露,揭露本身就具有救贖性質(zhì),王安憶說:《叔叔的故事》是對一個時代的總結與檢討。這檢討和總結本身是否就蘊含著對時代和知識分子本身的懺悔意味?
2、性愛。王安憶在她的知青小說創(chuàng)作中,嘗試著用性愛作為救贖的力量?!秿徤系氖兰o》通過男女主人公在情愛和性方面的心理及表現(xiàn)來探討人性,但在這小說里,性愛已經(jīng)不僅僅是人原始欲望的一部分,它具有某種形而上的意義,它成了某種救贖罪惡的力量,甚至可以使人獲得新生。小說中的女主人公李小琴用自己的身體換得招工指標,而擁有招工指標發(fā)放權的楊緒國用權利換得了李小琴的身體,他們都有自己的欲望,其目的都不純潔,但是這場功利性的欲望交換的性愛卻使彼此獲得了新生“她就像他的活命草似的,和她經(jīng)歷了那么些個夜晚之后,……自己重新活了一次人似的”,“小心翼翼打開棉被,就像在打開一個極袱。棉被打開了,她臥在里面,眼睛亮晶晶的,安靜得像一個嬰兒”[3],女知青李小琴也回歸到生命的元初狀態(tài),不純潔的非道德化的性愛最后卻變成了某種圣潔的儀式,這里“性愛”成了獲得新生、救贖靈魂的方式。但性愛沒能使人獲得真正意義上的救贖?!痘纳街畱佟分校八?和金谷巷的女孩兒在荒山服毒殉情,《崗上的世紀》里李小琴最終沒有獲得招工名額,楊緒國因強奸女知青被抓,這兩篇小說的結局告訴我們,性愛或許可以使人得到暫時的超脫達到生命的本初境界,但終將走向毀滅。
在王安憶的筆下,懺悔是一種救贖方式,但它微弱不堪,不可能真正獲得靈魂的凈化,而性愛也只是飲鴆止渴,最終必將使人走向毀滅。
“原罪—救贖”是基督教經(jīng)典教義《圣經(jīng)》的核心,在中外文學作品中對“原罪—救贖”這一模式的演繹屢見不鮮。王安憶接受《圣經(jīng)》文化得益于開放的時代背景,體現(xiàn)到創(chuàng)作中,具體的主題和模式卻更多的滲透了托爾斯泰的啟發(fā)和影響。王安憶閱讀的西方化文學傾向以及頻繁的國外之旅,注定了她吸取外國文化的優(yōu)勢。而《圣經(jīng)》元素的原罪,救贖乃至宿命給人帶來的精神性痛苦、糾結、折磨更容易在知青題材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得到運用,“知青“作為一個特殊時代的特殊群體給予一代人的精神性影響是說不盡的,而王安憶對于知青時代的記憶,她的揮之不去的知青情結,以及她對文學之于時代、民族、人本身關系的嚴肅思考,造就了其文學作品中《圣經(jīng)》元素的存在。
注釋:
[1]王安憶.《心靈世界—王安憶小說講稿》[M].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95.
[2]麥葛福著瀏良淑、王瑞琦譯.《基督教神學手冊》[M].校園書房出版社,2003:392.
[3]王安憶.《崗上的世紀》[M]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227
參考文獻:
[1]姜 貝《論王安憶知青敘事的流變》山東師范大學.2012
[2]羅娟《論王安憶小說對“文革記憶”、“知青生活”的別樣處理》[J].中國文學研究,2006 (3) .
作者簡介:王莉(1982-),文學碩士,牡丹江師范學院文學院講師,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及寫作學研究。